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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論

本書以清末編訂名詞館與貴胄學堂為主要研究對象,通過對該制度的緣起、職能、組織、成績及社會影響的研究,加深對近代中國自傳統走向現代過程中政治轉型與文化變遷的復雜性的理解。在進入正式研究之前,首先對編訂名詞館與貴胄學堂所處時代的特征,即本書書名中的“新政”“新制”與“新文化”三方面,略作學術史的回顧。

一、新政

1901年1月29日,因八國聯軍侵華而倉皇“西狩”的慈禧太后,以光緒皇帝的名義,在西安發布“變法”上諭,以“窮變通久”的經書大義和“列祖列宗”的“因時立制”作為變法的理論與歷史依據,明令“軍機大臣、大學士、六部、九卿、出使各國大臣、各省督撫,各就現在情弊,參酌中西政治,舉凡朝章、國政、吏治、民生、學校、科舉、軍制、財政,當因當革,當省當并,如何而國勢始興,如何而人才始盛,如何而度支始裕,如何而武備始精,各舉所知,各抒所見”。[1]是為時人所稱“新政”、后人所稱“清末新政”的開端。此時距兩宮抵達西安行在已近百日,距清廷向列強宣戰已半年有余,而距離上一次“新政”即戊戌變法被慈禧太后親手扼殺已過了862天。

清廷這場自上而下的新政,試圖為因戊戌政變而中斷的政治改革注入新的動力,以挽救其岌岌可危的命運。盡管“變法”上諭中仍斥責康有為之新法為“亂法”,但統治者顯然也意識到,僅靠學習“語言、文字、制造、器械”這些“西藝之皮毛”的“洋務運動改革模式”已難以為繼,仿照西方政治制度進行全面的政治改革是其唯一的出路。于是,先有外交、財政、軍事、教育、法律等諸多領域的制度設置,后又于1906年頒布“仿行憲政”諭旨,改革開始觸及頂層權力的重新分配。然而,正如法國思想家托克維爾所言:“對于一個壞政府來說,最危險的時刻通常就是它開始改革的時刻。”[2]在新政詔書頒布僅僅十一年后,看似因新政而重煥生機的清王朝,被武昌一隅的一聲炮響震得分崩離析,匆匆退出了歷史舞臺。

清王朝覆滅后,“清末新政”作為已過去的一段歷史,正式進入史學研究的領域。[3]然而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史學界對研究清末新政并不熱衷。這自然是因為在觀察清末歷史時,絕大多數人都被那場推翻兩千年帝制、在亞洲建立第一個民主共和國的革命所吸引,進而探求其起源,還原其過程,評價其得失。中國的20世紀是革命的世紀,辛亥革命、國民革命、中共革命,三場革命前后接續、不斷遞進,猶如高山滾石。[4]而被革命的巨石所推翻、碾壓的“反動勢力”,則在很長一段時間被學術研究所忽視。辛亥革命后,國民黨和共產黨這兩股政治力量的態度決定了對辛亥革命前十年歷史的評價。鑒于兩黨都聲言繼承了孫中山的革命遺產,其立黨宗旨中又都有推翻封建專制主義的內容,由此對于革命的對象、代表封建專制力量的清王朝的自救行動自不會有什么正面評價。

還在新政過程之中,就有大量對新政持負面看法的言論。革命黨人自然不會為清王朝的改革喝彩。陳天華早就戳破清末新政是“假維新”,“見從前守舊的惹出禍來,才敷衍行了一段新政,不過是掩飾人的耳目”。[5]孫中山也曾提醒世人不要為滿清政府的改革所迷惑,“那些詔旨只不過是專門用以緩和民眾騷動情緒的具文而已”。[6]甚至清政府的擁護者也逐漸認清其“假維新”的本質。在新政詔書頒布之初,國內就有輿論稱新政乃是“以舊人行新政”,“新政不新”。[7]在國外為清廷立憲長期奔走、與革命派大打筆戰的梁啟超,也在1907年著文稱:“現政府者,制造革命黨之一大工場也”,并且是“以積極的手段直接而制造革命黨”。梁啟超何以會出此言?這是因為梁啟超對清政府的虛假變法已忍無可忍:“號稱預備立憲改革官制,一若發憤以刷新前此之腐敗,夷考其實,無一如其所言,而徒為權位之爭奪,勢力之傾軋,借權限之說以為擠排異己之具,借新缺之立以為位置私人之途,賄賂公行,朋黨各樹,而庶政不舉,對外之不競,視前此且更甚焉。”[8]在君主立憲和民主共和兩種政體之間,梁啟超一向支持前者,并在輿論上持續為清廷改革造勢。然而,新政的實際效果,卻令其極度失望。

盡管新政實施的某些措施也曾獲得時人的好評[9],但在民國建立之后,上述抨擊清末新政的聲音愈加凸顯,并主導了這一時期歷史學者對這段歷史的評價。1921年,畢業于北京高等師范學校、時為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團員的魏野疇,將其研習中國近代歷史的心得撰成一部《中國近世史》。在這本書中,作者較為詳細地介紹了清末新政的主要內容,包括1905年前的“廢科舉,立學校,裁汰閑職,派遣出洋留學生”,以及1905年后在日俄戰爭影響下“高談立憲政體”,并從預備立憲、整頓軍備和學校教育三方面展開講述。但對清末新政的評價,作者持負面態度,如批評立憲是政府“推托和欺騙人民的手段”,毫無誠意可言。[10]

在1949年新中國成立以前,由共產黨人或左翼學者撰寫的中國近代史著作中,魏野疇的這部著作或許是對清末新政介紹最為詳盡的。但他對這一時代的論述重心還是放在列強侵略和革命活動上。此后出版的同類著作亦有類似特點。華崗的《中國民族解放運動史》第一卷第六章名為辛亥革命,實際包含了《辛丑條約》簽訂至清朝滅亡十二年的歷史。其主題包括帝國主義侵略與中國人民反抗的具體事例、民族資本主義的發展、革命團體的活動、辛亥革命的經過和結果等。對于清末新政,僅在論述民族資本主義發展時略有涉及,但強調清廷“借用立憲的幌子來壓制革命”,并最終導致資產階級“對于清室的改良開始幻滅了”。清政府不僅沒有通過新政推動資本主義發展,其自身還和帝國主義一起成為阻礙資本主義發展的敵人。[11]胡繩的《帝國主義與中國政治》,強調新政的內容“對于人民有利的‘革新’是一點也沒有的”,清廷實行新政、預備立憲,是為了“降低革命風險、蒙騙人民”,以及“討好帝國主義列強”,“使帝國主義相信他不僅是忠仆,而且是很有能力的忠仆”。[12]其著作的重心在于批評帝國主義的侵略。

實際上,對清末新政的輕視以至批判,是民國時期史學界的普遍意見,不獨左翼史家而已。如呂思勉在其《中國近代史講義》中稱:“清孝欽后之回鑾也,復貌行新政,以敷衍人民,然絕無誠意。”評價其預備立憲措施為:“看似百度具舉,實多格不能行;或行之而名不副實,轉以滋擾。”[13]而改革開放后被大陸學者普遍視為中國近代史研究的“現代化范式”開創者的蔣廷黻,在其名作《中國近代史》中,也并未將清末新政視為中國現代化進程中的重要環節。他認為奕訢、曾國藩領導的洋務運動,康有為領導的變法運動和孫中山領導的革命運動,是近代史上通往現代化的三種救國方案,而清政府主導的新政并不在其列。其原因在于這場新政運動的背后,實際是滿族統治者“借改革以收漢人的政權”。[14]他認為在義和團運動之后,漢族就將滿清政權的存在視為民族復興的障礙,因此對滿族人主導新政本就懷疑;而新政尤其是預備立憲時期滿族親貴的攬權舉動,更加激化了滿漢之間的矛盾,推動了革命運動的爆發。滿漢矛盾的視角,也是除馬克思主義史學家的反帝反封建視角外,另一種民國時期流行的研究清末新政的視角。除上書外,還可舉李劍農《最近三十年中國政治史》一書為例。作者從新政之初就強調滿清政府“處處防備漢人”,新設立的督辦政務處、外務部、練兵處甚至京師大學堂,都以滿人壓制漢族官員;到預備立憲時期,滿清貴族和漢大臣官僚都想借立憲奪取對方手中的權力,從而導致憲政無法真正施行。[15]

在上述著作中,滿洲統治集團在清末新政中的形象和作用都是負面的。這種論調直接決定了民國學人對清末新政的總體評價。而這一“滿洲觀”的形成也與民國社會對“遜清”統治者的態度直接相關。如果說民國時人對晚清漢族重臣,如曾國藩、左宗棠、張之洞、袁世凱等人的態度至少還是毀譽并存的,那么對于清末皇族,除少數“遺民”以外,絕大多數國人沒有任何好感。[16]辛亥革命剛剛過去,革命派“排滿”宣傳的影響依舊顯著。再加上滿洲上層統治者確鑿無疑的喪權辱國和貪瀆腐朽,致使其風評毫無“翻案”的可能。魏野疇在書中如此評價清末統治集團:“大凡末年的專制君主和大臣,不出兩類人物:一是貪贓兇頑的,一是庸愚無知的。前者對于時代的趨勢,人民的期望,不愿意順從;后者實在是不知道順從。那拉時代的清政府,就是第一類的;到宣統和攝政王載灃時代的清政府,就是第二類了。所以末年的清政府活動,是無誠意的,無希望的。”[17]無論是“貪贓兇頑”,還是“庸愚無知”,作者所指的對象主要還是滿蒙權貴集團。民國時期形成的簡單化的負面評價,致使學界很難以一種嚴謹的研究心態對待這一群體,高水平的研究成果自然也付之闕如。學者對權貴集團的具體認知,主要依靠晚清歷史的親歷者所撰寫的一批筆記文章。[18]

總體而言,民國時期的清末新政史研究剛剛起步,高水平的專題式研究并未出現,而通史著作中的一般性研究也大多是辛亥革命研究的陪襯。這種情況到1949年后的很長一段時間也沒有改變。據統計,從1949至1978年,國內史學界刊出的與新政直接相關的專題論文只有兩篇,此外還有三本涉及這一領域的小冊子。[19]其研究熱度與深度均不可與同時期作為“三次革命高潮”之一的辛亥革命研究相比。即使到了改革開放初期,清末新政作為辛亥革命研究附屬品的地位仍未完全改變。直至1990年代,清末新政研究才真正成為中國近代史研究的一個獨立課題。

1990年代至今,是清末新政研究高速發展的時期。這一學術熱點的出現,一方面是學術研究規律的自然發展。當對同時期的革命派、立憲派研究達到較高水平后,學者的注意力必然會轉移到統治集團這一過往研究中被標簽化、被忽視的群體身上;另外,國門開放后我國臺灣地區及西方國家相關研究對國內學者的啟發,也對清末新政研究的進步起著助推作用。[20]另一方面這也是社會思潮在學界的反映。1992年初鄧小平的南方談話,重申了深化改革、加速發展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推動了思想的進一步解放。在建設現代化國家的宏偉目標中,清末新政的負面形象被淡化,其作為中國現代化發展重要一環的積極意義凸顯了出來。而彼時出現的反思革命的聲音,又從另一維度推動了學界深入研究清末改良與革命的關系。[21]

最早為清末新政“正名”且具有深遠影響力的著作,一是陳旭麓的《近代中國社會的新陳代謝》。這本初版于1992年的著作提示人們注意“假維新中的真改革”,清末新政中的改革舉措推動了中國在軍制、政制、法制、實業、教育等相關領域的現代化。過往研究一般從清廷“推行新政的動機來說明它的欺騙性和反動性”,這樣的評價失之簡單。“清政府推行新政固然有取悅列強、拉攏立憲派、打擊民主革命的一面,更有統治階級變法自強的一面;它有欺騙、拂逆輿情的一面,更有符合歷史發展邏輯的具體內容。”[22]另一本著作是羅榮渠的《現代化新論》。本書是中國現代化研究的典范之作。書中在探討現代化理論的同時,還從歷史的維度對中國和世界的現代化歷程加以勾勒。他認為中國的現代化運動開啟于1860年代的洋務運動,而戊戌維新到清末新政乃是“向制度性變革轉換”的關鍵時期。這場轉換雖最終失敗,但其在中國現代化歷史上的貢獻不容忽視。這一時期的種種變化表明,“中國正在開始進入深化社會變革的新起點”,“這十年的變化超過鴉片戰爭以來半個世紀的變化”。[23]

新的思路一旦打開,新的研究成果亦如雨后春筍般涌現。最近三十年,清末新政研究從乏人問津的學術“貧瘠之地”,一躍成為中國近代史研究的“顯學”,甚至可視為晚清史研究領域的第一學術“增長點”。研究成果中,既有微觀、中觀層面的人物、制度等方面的研究,又不乏建筑在上述實證研究基礎上的宏觀問題探討。最近的一些研究,更能超越“革命史范式”或“現代化范式”的歷史評價體系,以更實證性、更貼近“歷史現場”的研究風格,試圖重現清末新政中的細節,在此基礎上建構起新政、立憲與革命三方互動的時代主題。[24]這些研究成果與近期依靠新史料、新視野產出的一批辛亥革命史研究新著,共同加深了知識界對清末一段歷史的認識與理解。[25]

相應地,對于清末新政的重要人物,學界關注的目光也從立憲派、漢族大臣逐漸轉移到滿蒙權貴。新中國成立后的前十七年(1949—1966),學界對于這些權貴仍舊立足于批判,除了組織撰寫并出版了一批回憶文章之外,并沒有給今天的讀者留下太多有學術價值的作品。改革開放以后,研究漢族大臣成為中國近代史學界的熱點,甚至引發了社會的普遍關注;而對清末統治集團中的滿蒙權貴,詳盡、客觀的研究在世紀之交才開始大量出現,具體的研究對象包括慈禧太后、奕劻、載灃、載澤、善耆、端方、錫良、那桐等人。[26]研究者并不是要做“翻案文章”,為這一統治集團鳴冤叫屈,而是力圖通過基于原始檔案的實證性研究,盡可能還原晚清政壇中人物和事件的本來面貌,以便更準確地理解這一時期歷史的邏輯。

本書所研究的兩大主題,編訂名詞館和貴胄學堂,正是清末新政時期由政府設立的新機構。新政時期中央新設的機構就有督辦政務處、練兵處、財政處、外務部、商部(農工商部)、學部、巡警部(民政部)、度支部、陸軍部、海軍部、法部、郵傳部、考察政治館(憲政編查館)、修訂法律館、資政院、審計院、內閣、弼德院等數十處,其下設的新機構總數當不下一百所。編訂名詞館和貴胄學堂,在清末新政中并非核心部門,但其職能卻不是無足輕重。

教育改革乃是清末新政中的關鍵措施。興辦新式教育使得新式教科書在清末社會泛濫,在教育國民的同時也使清廷憂懼其對皇權意識形態的沖擊。在張之洞等朝中重臣的擘畫下,編訂名詞館應運而生,表面上是為統一譯詞、提升教科書的質量,其背后用意還在于借機限制異端名詞、不靖思想的傳播。從文化史的角度來看,編訂名詞館的成果又體現了嚴復、王國維等近代第一代獨立翻譯家[27]統一學科名詞、推動學術進步的貢獻,并反映出當時錯綜復雜的翻譯思想和文化主張。即便從制度史研究的角度,對編訂名詞館這一“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新機構細加審視,亦能以一孔窺探新政新制的種種利弊,從而更具體、客觀地評判清末新政中的得與失。

貴胄學堂的出現,同樣與清末新式教育直接相關。新式教育的興起,促使清朝統治者重新審視原有的貴族教育體制。尤其在政治權力格局發生重大變動的時代背景下[28],如何教育核心統治集團的下一代,使其順利接班、延續政權,就成為一項迫在眉睫的難題。為此,清廷先后為貴族集團子弟設立了陸軍貴胄學堂、貴胄法政學堂,并籌劃建立貴胄小學堂和貴胄女學堂,希望提升他們的思想與知識水平,進而牢牢抓住新政大權。與編訂名詞館相比,貴胄學堂在政治和軍事上的用意更為深遠。也由于它與清朝統治核心集團的接近,使得對這一制度的考察,不僅能從一個側面了解清末新式教育的發展,還可以借此觀察到清末新政中權貴集團的思想與心態。

二、新制

職官、地理、目錄、年代被視為研究中國歷史的“四把鑰匙”[29],而包含職官研究在內的政治制度研究長期以來受到中國史研究者的重視。一如錢穆所說:“中國歷史價值,即在其能涵有傳統的政治制度,并占有極重要的地位。若不明白到中國歷代政治制度,可說就不能懂得中國史。”[30]

作為中國最后一個王朝,清朝在政治制度上既有延續前朝的一面,又有在西方壓力下改革自新的一面。在1861年總理衙門成立以后,清朝政治制度的改革開始接納西方政治制度的若干特色,隨后在夭折的戊戌維新以及清末新政中更進一步受外國影響。新政中設立的新制度,因其融合中西(包含日本)、接續古今的獨有特色,成為國內清末新政研究的重中之重。

1949年前,在孟世杰的《中國近百年史》(百城書局1931年版)和陳恭祿的《中國近代史》(商務印書館1935年版)兩本書中都對清末新政中的制度改革有所介紹,尤以前一本較為詳細。改革開放后,張德澤編著的《清代國家機關考略》出版[31]。是書對清末新政時期的新設機構做了較為全面的介紹,但限于篇幅并未深入研究。直到1990年代后,對于清末新政中新制度的研究才逐漸深入。研究者不再滿足于簡單地復述官修志書記載的新制度設立與功能的文字,而是試圖回到歷史現場,深入解讀檔案史料,還原制度頒布的臺前幕后、各類文書的上行下達、人事關系的是是非非、新制施行的實際成效與后續調整等內容,并以此更加全面、客觀地評價具體某項改革的歷史地位。

近三十年來,這樣的制度史研究成果層出不窮。最具典范意義的成果為關曉紅所著《晚清學部研究》一書。[32]本書選取學部這一橫跨政制變革與教育更新兩大新政領域的新設機構為研究對象,探究其歷史淵源、時代背景、職能、人事、經費、實績,重建其在清末社會中的真實樣貌,并審慎地評價其在清末新政以及中國近代文化教育轉型中的地位。在史料方面,本書除全面掌握清政府官方出版的政書、官報等基本資料外,還大量使用了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學部及相關機構的檔案,并參考了一批清末民間報刊與相關人士的文集、日記等資料,涉獵相當全面。本書無論是在研究方法上還是史料使用上,都對此后的清末新政制度研究具有示范作用。

《晚清學部研究》出版之后,一批針對某一新政部門的個案研究不斷涌現,代表性成果包括蘇全有《清末郵傳部研究》(中華書局2005年版)、王奎《清末商部研究》(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陳煜《清末新政中的修訂法律館:中國法律近代化的一段往事》(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彭劍《清季憲政編查館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謝蔚《晚清法部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年版)、史新恒《清末提法使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年版)、李文杰《中國近代外交官群體的形成(1861—1911)》(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7年版)等。此外,還有研究督辦政務處、度支部、陸軍部、大理院、禮學館、課吏館、自新所等新制度新機構的博、碩士學位論文與單篇論文,在此不一一贅述。

除上述關于某一機構的研究以外,學界還對以下問題展開討論。預備立憲研究一向是清末新政研究的重點。對于預備立憲中成立的資政院與咨議局的研究,在1990年代出版的韋慶遠、高放、劉文源《清末憲政史》(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2012年增訂版改名為《清末立憲史》,由華文出版社出版)和侯宜杰《二十世紀初中國政治改革風潮:清末立憲運動史》(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兩本書中已有框架性的研究,近年來又出版了多部詳盡的個案研究,豐富了學界對清末立憲運動的認知程度。[33]中央官制改革是預備立憲中的核心內容,在這場改革中,宗室王公、地方督撫均深入參與其中,對此問題的研究近年來有升溫的趨勢。[34]對于與中央官制改革相對的地方官制改革,有學者對其加以審視,分析外官改制的醞釀、改革方案的出臺、在各地的實施狀況及朝野論爭等問題,指出其在晚清制度變革中的歷史意義。[35]有學者討論了清末滿漢政策的變化,指出其“平滿漢畛域”制度最終失敗的原因。[36]有學者對清末新政中的財政制度改革加以研究,認為此項改革受到西方財政知識與制度的影響,在中央與地方的財權爭奪中陷入僵局。[37]有學者對清末新政中的文化政策進行分析,指出其既有除舊布新、推動新文化產生的一面,同時又有審查、監控思想言論的一面。[38]另外,新政時期教育、司法、軍事等領域的制度研究,同樣為近年來清末新政制度史研究不斷推陳出新的領域。

本書所研究的編訂名詞館成立于新政期間的1909年,結束于清帝遜位的1912年。宣統元年春,學部呈奏籌備立憲事宜清單。在當年的事宜中,除頒布簡易識字課本、國民必讀課本和編輯并頒布學堂各科教科書之外,尚有一條“編定各種學科中外名詞對照表(擇要銜編,以后按年接續)”;宣統二年又有“編輯各種辭典(以后逐年續編)”的任務。[39]為完成這些工作,學部專門開設一新機構,即編訂名詞館。它成立于當年秋季,設在學部之下,主要職責即為“編訂學科名詞、各種辭典”。[40]學部事先與嚴復談妥,任命他為本館“總纂”;此外,還有十幾名“分纂”負責協助工作。

以上就是編訂名詞館的基本情況。然而若想再深入了解該機構,則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無法實現。編訂名詞館設立于1909年秋,兩年之后武昌起義爆發,次年年初清帝遜位,王朝終結,編訂名詞館亦隨之成為一歷史名詞。因此,該館的實際工作時間,僅有兩年零幾個月而已。由于存在時間較短,編訂名詞館并沒有完成其預定工作,所編名詞對照表種類較少,對外刊布數量亦少,影響未彰。

民國時期,時人所見“名詞館”一詞時,一般都與嚴復的名字相聯系。例如在陳寶琛為嚴復作的墓志銘及《清史稿》中的嚴復傳記中,都記載了嚴復在宣統元年“充學部名詞館總纂”一事[41],但對其館內工作未置一詞。在嚴復長子嚴璩所作《侯官嚴先生年譜》中,將嚴復被學部尚書榮慶聘為“審定名詞館總纂”的年份錯記在1908年。文中簡述其在館情況:“自此供職三年,直至國體改革,始不視事。遺稿甚多,尚存教育部。”[42]在《嚴幾道年譜》中,延續了嚴璩在年份上的錯誤,并在注釋中提道:“《現代中國文學史》云:其后章士釗董理其稿,草率敷衍,乃彌可驚。嘆復借館覓食,未拋心力為之也。”[43]此處所引《現代中國文學史》一書為錢基博所著,1933年出版。[44]王栻在其1957年出版的《嚴復傳》中,一方面在嚴復任職時間上采用嚴璩的錯誤說法,另外又引章士釗所言,以證明嚴復在擔任編訂名詞館總纂時“對這項工作僅是應付而已”。[45]盡管后來在1975年的新版書中,王栻刪去了“僅是應付”的評價,并通過閱讀嚴復晚年日記與家書,判定“嚴復對于館中某些工作,并不‘草率敷衍’”,但還是保留了章士釗對其負面評價的文字。[46]

需要指出的是,清末民初之際,嚴復與章士釗在公私領域均有齟齬,因此對章士釗事后評價嚴復的言語需審慎看待。1910年后,章士釗多次在報紙上公開發文,嚴厲批評嚴復譯詞的失誤之處,主張翻譯名詞時應遵從音譯原則,否定嚴復的意譯名詞。以譯界后輩的身份向當時被譽為“中國西學第一”的嚴復挑戰[47],這本來體現了值得贊賞的學術勇氣。然而在這些文章中,章士釗對嚴復某些譯詞的評價卻略顯苛刻。[48]音譯、意譯孰優孰劣,時至今日仍難明確判定。章士釗全以己之見為是,對嚴譯名詞評價過低,因此他對編訂名詞館成果的評價可能也有偏頗之處。另外,在1912年北京大學校長更換風波中,身為校長的嚴復因“攜煙被拘”的謠言被迫離職,教育部任命章士釗繼任。然而北大學生卻發起留嚴拒章風潮,導致章士釗最后未能就任。在此次風波中,力主更換嚴復的教育總長范源濂、造謠的北大學生彭佛公、彭俠公兄弟以及繼任校長章士釗,均為湖南長沙人,這一地緣“巧合”難免會引人揣測章士釗在事件中的角色。[49]此次風波勢必也會影響嚴、章二人的關系。

因此,對編訂名詞館這一機構及對其成果的評價,長期以來一直存在模糊不清之處。近些年雖然出現了一些研究成果,但仍需繼續推進。下文僅涉及與制度史研究相關的成果,關于名詞館所編名詞表及其與近代新文化關系的研究,請參看下一節。

編訂名詞館創立的目的,除官方文件中記錄的統一名詞譯名之外,還有更深一層考量。在彭雷霆《張之洞與編訂名詞館》[50]一文中,梳理了張之洞在主持學部期間的種種舉措,從思想動機上分析了以張之洞為代表的清王朝決策層設立編訂名詞館的雙重考量,即在統一譯名的同時,清除那些不利于維持清廷統治和傳統學術風教的新名詞,以達到控制社會思想、遏制各種“異端邪說”傳播的目的。作為機構總負責人的嚴復,其在館內的具體情況,在皮后鋒《嚴復大傳》[51]、沈國威《一名之立? 旬月踟躕:嚴復譯詞研究》[52]以及張運君《嚴復與近代教科書的發展》[53]等成果中有所呈現。館內人事研究,有王亮《學部編訂名詞館時期的嚴復與王國維》[54]一文,重點討論了嚴、王二人的交往以及在審定邏輯學譯詞上的分歧。另外,關曉紅在其研究學部的專著中,也注意到學部下設的編訂名詞館這一機構,但只是零星地提及這一機構基本的沿革情況,并沒有形成系統的論述,內容上亦有不甚準確之處。[55]最后,筆者在2014年發表論文《清末編訂名詞館的歷史考察》,從該館的醞釀與設立、機構與職能、人事與決策、成果與特點等方面展開研究,并簡略分析了其成果未能引起社會反響的原因。[56]但限于篇幅與當時接觸材料的欠缺,尚有補充、深入的必要。

貴胄學堂的設立,始于光緒三十二年。前一年,清廷發布上諭,稱:“自來習戎整武,實為強國之基。方今軍制日新,尤應講求兵學。茲據奏稱建立貴胄學堂,令王公大臣各遣子弟投考入學,新習士伍,洵屬振興武備之資。”[57]1906年6月,陸軍貴胄學堂正式開學,歸陸軍部管理。這是清末新政中軍政改革的重要步驟,吸收了載灃、載洵、溥偉等王公貴胄及一批漢族大臣子弟入學。1909年,基于培養立憲制度下貴族議員的需要,清廷又設立了貴胄法政學堂。此外,在清廷內部,還有設立貴胄女學堂和貴胄小學堂的討論,但直至清朝滅亡,都未能真正實行。

貴胄學堂在清末一度引起朝野的熱議,但隨著清朝的覆亡,它也成為明日黃花,迅速被人遺忘。民國時期幾乎沒有學者對這一制度予以關注,新中國成立后人們也大多基于政治立場簡單地對其予以否定。1960年代,陸軍貴胄學堂曾經的學生撰寫了一些文史資料,為此后的研究者提供了許多生動的素材。這些文章包括韓世儒《清末陸軍貴胄學堂第二期的回憶》、張紹程《清末的陸軍貴胄學堂》和胡寶華《陸軍貴胄學堂觀操紀實》。[58]但受時代的限制,這些資料的主觀性較強,內容集中在學校生活領域,回憶也可能存在不準確之處。更加客觀、全面的研究,尚需第一手資料的發掘。

2005年,本書作者之一的碩士論文通過畢業答辯,這是深入研究貴胄學堂的第一篇學術論文。[59]此后,以貴胄學堂為主題的論文逐漸增多。研究主要集中在陸軍貴胄學堂和貴胄法政學堂,著重分析其創辦背景、經費開支、教學情況、學校生活、社會影響等問題。[60]還有研究專門述及這些貴胄學堂對于啟蒙蒙古族貴族思想的積極影響。[61]此外,還有學者對“胎死腹中”的貴胄女學堂加以研究,進而討論清末女學所遭遇的困境。[62]雖然已有不少成果,學界對貴胄學堂的研究似乎還有從文化史的角度進一步展開的空間。

本節開篇提到,制度研究在中國史研究中居于舉足輕重的位置。對于制度史研究的方法,研究者也多有反思與創新。21世紀以來,鄧小南、閻步克、侯旭東等中國古代史學者依據他們的治史經驗,分別提出了“活的制度史”、制度史觀、日常統治史等考察中國古代制度的新視野、新方法。[63]這些新提法帶來的啟發是,制度史研究不能僅依據法規條文、奏章文集等作靜態討論,而應嘗試還原制度運作的動態過程,并透過制度觀察到制度背后的政治、社會和思想文化。因此,本書作者在研究編訂名詞館和貴胄學堂時,也努力嘗試將制度寫“活”,對這一制度的來龍去脈、職能人事詳加考訂的同時,力圖還原其機構設立的社會文化背景及其在中國近代文化史上所獨具的重要地位。

三、新文化

近代以來西方新文化的傳入,加快了中國社會由傳統向現代轉型的步伐。這一西學東漸的過程,“始則工藝,次則政制”,給中國傳統思想文化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沖擊。如梁啟超所言,在這之前的士大夫“若生息于漆室之中,不知室外更何所有”;而當接觸西學后,則如同“忽穴一牖外窺,則粲然者皆昔所未睹也,還顧室中,則皆沉黑積穢”。[64]這一評價或許有些過于絕對,忽視了西學來華后長期存在的中西新舊之爭,但作為一種迥異于傳統的思想文化,西學[65]在內容和形式上分別為中國提供了嶄新的“思想資源”和“概念工具”[66],則是毋庸置疑的。這種嶄新性,一定程度上體現在譯介西學過程中出現的大量“新名詞”上。作為西學的表征和其傳播的主要形態,新名詞所攜帶的“先進思想文化及其物化形態的‘現代性’因素之能動作用”,在促進“中國人思維方式、價值觀念的現代性變革”的同時,又參與推動了與這一變革相關的社會文化和政治制度的變遷。[67]

在不同的歷史時期,西學向中國傳播的方式和主題均有不同。學界一般認同將1895年作為西學東漸和近代中國思想文化變遷的一個節點。甲午年敗給“蕞爾小國”日本以及《馬關條約》割地賠款的恥辱,使國人愈發認識到傳統資源的無力。在沮喪與憤怒的心情影響下,更多的中國士人開始由“在傳統中變”(change within the tradition)轉向“在傳統外變”(change beyond the tradition)[68],自覺地學習西方,學習因學習西方而打敗中國的日本。這種心態的變化,加之官方政策的導引,尤其是戊戌維新運動的巨大推力,導致1895年后,中國人逐漸取代了西方傳教士,成為翻譯引進西方新知的主體;同時,譯介的重點也從自然科學轉向社會科學。更為深刻的轉變是,在原先“西潮”沖擊的基礎上,又吹來了從東瀛來的“東風”。日本作為中國學習西方的中介,其作用愈加凸顯。一批又一批的中國人邁出國門、漂洋過海,在日本的新式學校里汲取西學知識;同時又有大量從日本譯來的西學書籍在中國社會流行,不僅年輕學子著迷于此,就連內外臣工、碩學通儒都為之側目。

隨著1901年清末新政的開啟,西學及“東學”在興辦新式教育的浪潮中加速涌入中國。作為同時引起朝野雙方矚目的改革領域,教育改革的實績較為豐富。1902、1904年,清廷先后發布“壬寅學制”和“癸卯學制”,是為清末開辦新式教育的綱領性文件;1905年宣布廢除科舉,為教育革新掃清一大障礙;1906年清廷頒布的“仿行憲政”上諭中,又將“廣興教育”作為“預備立憲之基礎”,與“議定官制”“厘定法律”“清理財務”“整飭武備”等措施并列。而在民間,私人倡辦新學校、學習新知識之風興起。普通學堂、實業學堂、師范學堂、女子學堂……幾乎各類新學校都有民間人士的熱心贊襄,或予以資助,或參與管理與教學。與此同時,商務印書館、文明書局等新式出版機構為新式教育編譯、出版了大量教科書,《申報》《大公報》等大眾報刊為新式教育不斷鼓吹。官民雙方的合力,使新政時期的新式教育成績顯著。根據學部的教育統計圖表,宣統元年全國新式學堂已有52911所,學生共計近164萬人。[69]

甲午戰后至國民革命的三十年,被史學家稱為“轉型時代”。[70]在這一“轉型時代”,甲午至辛亥這十余年可謂第一階段,其意義不容小覷。在文學研究領域,有“沒有晚清,何來‘五四’”的論點[71],而在知識和思想領域,這一時段的承前啟后意義亦尤為關鍵。其中,伴隨著新式教育、新式文化一同進入中國的新名詞,為思想文化界構建了一個“思想現代性的語言平臺”[72]。這些反映西方現代物質文化、制度文化、思想文化的新名詞從西洋或轉經日本傳來,不僅引發了國人在觀念上的認同,還促進了以追求現代化為目的的戊戌維新、立憲運動、新文化運動等社會運動的發生。其中一些反映西方近代學術的學科名詞,雖然在當時不及民族、社會、民主、科學、進化等新名詞傳播廣、影響大,但在塑造現代學科體系和知識結構領域貢獻極大,造成了另一場思想“革命”。1905年,王國維在《論新學語之輸入》一文中指出:

事物之無名者,實不便于吾人之思索,故我國學術而欲進步乎,則雖在閉關獨立之時代猶不得不造新名,況西洋之學術骎骎而入中國,則言語之不足用固自然之勢也。……言語者,思想之代表也,故新思想之輸入,即新言語輸入之意味也。十年以前,西洋學術之輸入,限于形而下學之方面,故雖有新字新語,于文學上尚未有顯著之影響也。數年以來,形上之學漸入于中國,而又有一日本焉,為之中間之驛騎,于是日本所造譯西語之漢文,以混混之勢,而侵入我國之文學界。好奇者濫用之,泥古者唾棄之,二者皆非也。夫普通之文字中,固無事于新奇之語也,至于講一學,治一藝,則非增新語不可。[73]

王國維的態度是,面對無論在學術分科還是學科內容上都與中國傳統學術迥然有別的西方近代學術,只有將傳入中國的“新言語”與“新思想”等同起來,才能將西方的學科順利地移植到中國。而這里的“新言語”,就是指系統的西方近代學科名詞。

在清末,無論是以慈禧太后、張之洞、袁世凱為代表的清廷掌權者,還是革命派、改良派等民間人士,他們的政治立場雖有很大差異,但在提倡、傳播西學這一點上卻有共同之處。他們通過多樣的方法,包括在報刊上發表文章,開辦新式學堂,以及翻譯或編纂教科書、辭典、百科全書等,使西學在社會上得以普及。他們均認可一點,即西學的傳播會有助于實現其各自的政治目標。作為統治者的清廷,它之所以提倡西學,主要目的是順應輿論呼吁、增強國力,以維持政權的穩固。然而提倡西學又會造成中學趨于“無用”,使清廷維系統治的意識形態基礎受到了愈發嚴重的挑戰。在這樣一種兩難的局面下,清朝統治者該如何對待令其“又愛又恨”的“新名詞”?這就牽涉到了本書的研究對象——編訂名詞館。

上節討論了編訂名詞館設立的政治改革背景。從文化的視角觀察,這一機構具有進步性和保守性的雙重因素。一方面,清廷希望通過設立專門審定名詞的機構,實現統一各學科名詞,以便推動新式教育、進而推動預備立憲的目的;另一方面,由于外來“新名詞”中夾雜著許多導致社會不安定的“思想資源”與“概念工具”,清朝統治者又企圖借編訂名詞館的工作,實現其束縛、禁錮異端思想的用意。最后,名詞館所編的名詞對照表,體現了總纂嚴復及其同仁何種文化思想與翻譯思想,其在當時及后世產生了何種影響,這也是本項研究題中應有之義。總而言之,編訂名詞館雖然機構小、存在時間短,但通過閱讀相關史料卻能發現,在這一機構身上反映了清末政治生態和思想文化的諸多特點。

由于編訂名詞館所編名詞對照表在清末并未廣泛刊布,20世紀學術界對其研究因而付之闕如。直到近十年,方有一批研究者發現北京、上海等地圖書館藏有少量該館的工作成果,并以此為基本資料,對其價值與意義展開討論。如黃興濤《新發現嚴復手批“編訂名詞館”一部原稿本》[74]、彭雷霆、谷秀青《清末編訂名詞館與近代邏輯學術語的厘定》[75]、馮志偉《嚴復手批〈植物名詞中英對照表〉原稿本的發現》[76]、杜良《編訂名詞館與〈數學中英名詞對照表〉的編訂》[77]、張勝前《從〈辨學名詞對照表〉看邏輯術語的變遷》[78]等文章,均就名詞館所編某一部名詞對照表,具體分析其學科名詞的翻譯情況及其在該學科的中國發展史上的地位。另外,還有學者通過分析嚴復審定的這批名詞對照表,研究這些譯名所體現的嚴復的文化觀念與翻譯思想。如筆者曾在一篇文章中指出,嚴復對于清末受到熱捧的“東學”,即由日本翻譯并輸入中國的西方學術持批判態度,對隨之而流行于中國的大量日譯新名詞亦認為有諸多翻譯不當之處。因此,他主持編訂名詞館統一名詞工作時,試圖以經其審定的“雅馴”譯詞取代日譯名詞。這一活動既體現了學術思想領域的權勢之爭,又反映出嚴復的語言民族主義思想。[79]沈國威在其近著中也利用了這些名詞對照表,并通過民國初年德國人赫美玲所編《官話》辭典中所收錄的編訂名詞館譯詞來分析其翻譯特點,并揭示這些譯詞背后的中日詞匯交流與互動。[80]

由于嚴復譯詞在與日譯名詞的競爭中最終失敗,過去學術界往往因此貶低嚴復譯詞在中國近代譯名統一過程中的作用,并連帶著批評嚴復的翻譯主張。例如王樹槐在1969年《清末翻譯名詞的統一問題》一文中,就認為清末譯名統一工作成績甚微,原因在于嚴復在任職編訂名詞館期間,“喜自立新名,將以往之譯名多舍棄不顧”,“不但對統一譯名未盡其責,反而斤斤計較于譯名本身是否恰當”,“以如此之人負責編訂名詞館,焉能有成!”[81]然而,如果對照編訂名詞館所編名詞對照表,可見嚴復并非“將以往之譯名多舍棄不顧”,而是保留了大量舊有譯名。而作者所批評的嚴復“斤斤計較于譯名本身是否恰當”,更是不知所云。譯者如果為追求一致,只采用社會通用的譯名,而對該譯名是否恰當不加評判,如此絕不能稱為科學、負責的翻譯態度。

近年來一些學者并沒有沿用上述對嚴譯名詞的負面觀點,而是以更為公允、客觀的態度對其加以研究。除上文所列沈國威的著作以外,黃克武的文章也指出,嚴復譯語雖在與“和制漢語”的競爭中落敗,但這并不意味著嚴復譯語全無可取之處。決定這場“新名詞之戰”勝負的關鍵并不在于譯名的質量,而在于由各種出版物所造成的“約定俗成”的習慣的力量。嚴復譯語中體現出的一些翻譯原則仍值得后人借鑒。[82]陳力衛認為,不應僅從嚴譯和日譯名詞的對立視角研究和評價嚴復譯詞,還應將嚴復譯詞與清末的文體變革、西方傳教士的翻譯工作等歷史事件結合起來。他認為:“說到底,嚴復譯詞不敵日本借詞的根本原因,就是時代要求新的文體,而承載這一文體的又主要是復音節詞。”[83]對于嚴譯名詞與日本譯詞的比較研究,逐漸成為中國近代文化史、翻譯史研究的一個熱點。[84]

對編訂名詞館所編名詞對照表的研究,除了從相關學科在中國發展歷史的角度、從嚴復翻譯思想及其譯詞與日本譯詞的競爭角度加以展開之外,還可以將其納入中國近代新名詞譯名統一過程之中,探討其前后繼承的關系。在編訂名詞館成立之前,傅蘭雅等西方傳教士就已經開始從事統一譯名的工作;進入民國后,民間人士亦感覺到統一譯名的必要性,發起科學名詞審查會等組織;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后,又在教育部下成立國立編譯館,試圖通過行政力量實現名詞翻譯的統一。[85]然而過往的許多研究,由于未能接觸到關于編訂名詞館的一手資料,或對其成果與影響語焉不詳,或草率地以“后見之明”加以評判(如前引王樹槐文)。因此,這一領域的研究,仍需在分析基本史料的基礎上,審慎地評判其歷史意義。

從官方設定的編訂名詞館職能來看,無論“編訂學科名詞”還是編纂“各種辭典”,都與外來新名詞涌入中國的時代背景不可分離。研究編訂名詞館,需要對近代史上這些進入中國的新名詞有更為深入的認識。

這里需要對“新名詞”的概念做一番界定。1990年版的《漢語大詞典》對“新名詞”有如下定義:“隨著新事物新思想的產生而產生的新詞語。多指進入一般語匯的各科術語(不限于名詞)。”筆者認為近代中國歷史上出現的“新名詞”,應在上述定義的基礎上做出如下界定。首先,從時間維度上考慮,“新名詞”是19世紀初馬禮遜來華到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期間,中外人士在向中國引入西學的過程中創造的、古代漢語中未有的新詞匯。由于時間設定在近代,這些新詞匯不包括佛教東傳以及明末清初耶穌會士來華等中國古代文化交流所帶來的新詞匯。其次,這些新詞匯或為中國古代典籍所未有,或為舊詞新意,其共同之處,在于它們反映了“新事物新思想”。在近代中國的大背景下,這些“新事物新思想”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西方新知。第三,這些新詞匯必須在近代中國的某個時段、某個地域或在某些學科內,被一部分中國人所運用,即“進入一般語匯”。這樣就排除了在譯介西學過程中出現的那些沒有來得及產生一定影響就被其他譯法所取代的詞匯。[86]最后,這些新詞匯在詞性上以名詞為主,但并不限于名詞,還包括“解放”“批評”“絕對”“積極”等非名詞的實詞。[87]

“從晚清到五四再到共產革命,有一批又一批非常強大有力的新名詞、新概念所形成的‘群聚’,構成一張又一張新的詞匯地圖。”[88]自19世紀至今的二百余年里,海量的新名詞、新概念出現在中文語境中,改變了無數人的思想和軌跡。由于國外新名詞的傳入對近代中國社會影響深遠,全面檢討其傳播與作用的學術研究開始甚早。中外學者從語言學與歷史學等不同角度對該課題進行深入發掘,既不乏規模宏大的總體研究,又有豐富的以某學科名詞或單個名詞為研究對象的個案研究。早期的研究成果,以王力的《漢語史稿》(1957—1958年出版)和日本學者實藤惠秀的《中國人留學日本史》(初版1960年,增訂版1970年)為代表,具有篳路藍縷之功。

王力的《漢語史稿》一書代表著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中國大陸學界從現代漢語形成的角度探討近代新名詞的研究水平。在緒論中,王力對整個漢語史進行分期,認為1840年到1919年為漢語從近代到現代的過渡階段。[89]作者在正文里專辟一章,專門從詞匯發展的角度探討了近代新名詞的問題。他認為近代新名詞產生的背景是:“鴉片戰爭以后,中國社會起了急劇的變化。隨著資本主義的萌芽,社會要求語言用工作上需要的新的詞和新的語來充實它的詞匯。特別是一八九八年(戊戌)的資產階級改良主義運動前后,‘變法’的中心人物和一些開明人士曾經把西方民主主義的理論和一般西方文化傳播進來,于是漢語詞匯里更需要增加大量的哲學上、政治上、經濟上、科學上和文學上的名詞術語。”[90]這些新詞的特點在于“盡量利用意譯”和“盡量利用日本譯名”。[91]通過作者的分析論述,讀者不難了解近代新名詞在漢語詞匯史,乃至整個漢語史上的地位。受寫書時的時代限制,本書在內容和觀點上存在許多不足之處。如在研究漢語詞匯發展時,作者有意無意忽視了19世紀初西方傳教士的翻譯工作,將1840年前出現的新詞匯都歸于《海國圖志》的貢獻;在漢語史分期上,也遷就于政治史的分期,將1840年作為漢語從近代向現代過渡的開端。

實藤惠秀的著作《中國人留學日本史》,專立一章對現代漢語吸取日本詞匯的問題進行研究。在這一章中,作者詳細探討了甲午戰后傳入中國的日本詞匯融入中國語文的過程,對在這一過程中起著重要作用的歷史事件,比如日語辭典的出現和國人對日本詞匯的責難等展開論述,以呈現這一歷史過程中中日雙方合作與對立交融的復雜關系。[92]同時,作者通過對1896年至1937年間中國人留學日本這一事件的緣起和演變、留日學生就讀的學校種類與課程、留日學生的翻譯活動與對出版界的影響以及他們在國內外的政治活動的研究,為讀者理解清末以來日譯新名詞在中國的傳播,提供了政治、思想、文化、社會等多方面的歷史背景。

20世紀90年代以來,近代新名詞的研究越來越成為研究近代中國政治、社會和思想文化繞不開的課題,在廣度與深度上均有杰出的研究成果出現。受現代化研究模式的影響,學人著重強調了近代新名詞在中國由傳統走向現代過程中的重要作用。意大利學者馬西尼通過討論19世紀出現于中國社會的新名詞的源流發展,提出了在西方與日本影響下,漢語如何向國語發展進化的問題,引起了學界對國語(national language)的討論。[93]美國學者任達的著作從思想和體制兩方面論述了日本在1898—1912年期間對中國“新政革命”的積極影響。[94]作者認為日本為中國的新政思想革命提供了“新載體”與“新概念”[95],并強調如果沒有由日本傳入中國的現代詞匯,“中國任何改革努力,都要在詞匯戰爭和爭吵中失敗”[96]。熊月之在《西學東漸與晚清社會》一書中,詳盡描述了近代新名詞的發展背景:明末清初至辛亥革命期間的西學東漸。作者從知識傳播的角度強調了甲午戰后興起的赴日留學和從日本翻譯西書的風潮,特別是民辦譯書機構翻譯編訂的大量源于日本的新版教科書對中國教育界、思想界的沖擊。這些日譯西書的廣泛流傳使中國社會出現的“新名詞大爆炸”,深刻影響了漢語的面貌和國人的思想,加快了晚清社會走向現代的腳步。[97]

在個案研究方面,越來越多學者致力于研究近代流行的若干關鍵詞,包括其源流發展、語義變遷、傳播途徑以及社會認同等方面,通過考察這些新名詞從被國人接受,到在其影響下的歷史實踐,探究思想觀念對近代中國的真實影響力。這種研究既繼承了中國古代史學重視考據、訓詁的傳統,又結合了最近由西方傳入中國的“話語”“文本”“語言學轉向”等后現代歷史學的理論與方法。[98]優秀的研究成果近年來層出不窮,在此僅舉方維規、黃興濤對“文明”“文化”概念的考察[99]和陳建華對“革命”一詞的研究[100]兩例。[101]另外,研究某一學科歷史的學者對某些學科名詞在中國產生、發展、確立過程的探索也不斷有新發現。最新的研究成果可見《新詞語新概念:西學譯介與晚清漢語詞匯之變遷》《呈現意義:晚清中國新學領域》等書。[102]

針對如何擴展新名詞研究的深度,有學者借鑒其他社會科學門類,提出了一些新的理論。劉禾在《語際書寫》和《跨語際實踐》兩書中對美國學者薩義德的后殖民話語理論進行了反思。[103]她提出的“跨語際實踐”的研究重心“并不是技術意義上的翻譯,而是翻譯的歷史條件,以及由不同語言間最初的接觸而引發的話語實踐”,也就是對“新詞語、新意思和新話語興起、代謝,并在本國語言中獲得合法性的過程”進行考察。[104]黃興濤則從“搭建現代思想平臺”的視角對近代新名詞的意義進行闡發,提出不僅應從“社會的文化史”角度考察新名詞產生、傳播這一文化現象形成的社會因素,還應從“文化的社會史”角度,對新名詞所蘊含的思想觀念、文化價值的社會化過程進行考察,注重對承載它們的權力和制度性載體的分析。[105]馮天瑜則從思想與詞匯“跨文化旅行”的角度,探討了近代新語在從原產地(歐美)到中介地和受容地(中國和日本)的“旅行”中經歷接受和抵抗的不同態度,獲得新的意義與用法,最后被本國語言“涵化”的過程。作者試圖從“文化互動”視角,通過追溯同屬“東亞漢字文化圈”的中國和日本在近代以來面對西方新知的涌入所創制的漢字新語的源流,展現中日雙方在“積極回應、彼此推引、雙向傳播”過程中實現中、西、日文化互動的圖景。[106]

綜觀目前對于近代新名詞的研究,論者所依據的史料多為言論界領袖的文章和報刊、辭書、教科書等文字資料,研究的問題多為考證這些詞匯意義的變遷、傳播以及社會認同等,而往往容易忽略新名詞傳播過程中政府所做出的努力。實際上,在近代中國,由于國家力量的強大,國家行政力量對于某些問題的解決往往比社會的努力更有效用。晚清時期,盡管各個階層的民眾參與政治的熱情與力量呈上升趨勢,但“大政府、小社會”的總體格局并未改變,何況新政期間清廷還采取了諸多集權措施鞏固其統治力。因此,考察清末新名詞問題,政府力量是不可忽視的一方面。清末新政期間的諸多改革措施對于近代新名詞的發展與傳播起著相當重要的作用,編訂名詞館可視為一個典型案例。

至于貴胄學堂,它的誕生同樣是在新文化的背景下。“歐風美雨馳而東”,傳統的宗室教育早已不合時宜。接受西式的軍事教育、法政教育,成為宗室子弟在西學東漸的變革時代攫取政治權力的救命稻草。新政期間,清廷安排許多滿洲權貴出洋考察,重點學習的就是歐美、日本等國的政治制度與軍事制度。于是,在國內設立新式學堂,招收貴族子弟學習西方的政治與軍事知識,也就理所當然了。這些新成立的貴胄學堂,盡管因其學風惡劣,在當時便引起社會嘲諷[107],也未能挽救貴族集團的歷史命運,但它畢竟也是清末改革中傳播新思想新知識的教育機構,對這些貴族學員的思想產生了一些正面的影響。例如載灃、毓朗等朝中大員,在陸軍貴胄學堂學習時態度都頗為認真,這為其推行新政提供了一定的思想與知識資源。受清末女性解放思潮的影響,開設貴胄女學堂的討論在貴族集團中也引起了一定的思想觸動,這也有利于女性社會地位的改善。

從教學內容來看,陸軍貴胄學堂和貴胄法政學堂的課程與同時期的軍事和法政學校并無區別。在陸軍貴胄學堂,學員除了要學習倫理、漢文、中國歷史、中國地理等傳統知識之外,還需學習外國歷史地理、外語、理化、軍事學等西式學科,同時還要完成西式的軍事訓練;貴胄法政學堂的學生同樣要兼修中外課程,其核心課程為憲法、刑法、民法、商法、國際法等一系列法律課程。這些課程體現了學堂所具有的現代性要素,值得研究者關注。

甲午戰后,新思想涌入中國,使清朝統治者既喜且懼。一方面,他們通過興辦新式教育,因勢利導,使新思想新文化為己所用,幫助推進新政和穩固統治。貴胄學堂正是清廷為輔助王公貴族學習新學、辦理新政而設的新式學校。[108]另一方面,新思想新名詞的流行又使其警惕內含“不靖”內容,為此加強了思想控制。編訂名詞館的設立,表面上是為統一各學科名詞的譯名,其背后的目的則是強化審查,控制思想。從編訂名詞館和貴胄學堂可見,在清末新政中,政治與文化從來都是不能分割的。


[1] 朱壽朋編:《光緒朝東華錄》(第四冊),中華書局1958年版,第4601—4602頁。

[2] [法]托克維爾著,馮棠譯:《舊制度與大革命》,商務印書館1997年版,第210頁。

[3] 關于“清末新政”的概念,現在普遍是指從1901年至1911年由清政府主導的改革運動。它可分為兩個階段,即1901—1905年的體制內變革,與1906—1911年以“預備立憲”為重心的政治體制自身的變革。過去一些研究多只將前一階段視為“清末新政”,而將后一階段單獨稱為“預備立憲”時期。但近些年來學界普遍認識到這兩個階段實是互相關聯、密不可分的。見李細珠《清末政治史研究的宏觀檢討》,《史學月刊》2013年第2期。

[4] 參見王奇生《導言:高山滾石——20世紀中國革命的連續與遞進》,王奇生主編:《新史學(第七卷):20世紀中國革命的再闡釋》,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1—24頁。

[5] 陳天華:《猛回頭》,嚴昌洪、何廣編:《中國近代思想家文庫·楊毓麟、陳天華、鄒容卷》,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162、160頁。

[6] 孫中山:《中國問題的真解決》,廣東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室等合編:《孫中山全集》(第一卷),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251頁。

[7] 《論中國以舊人行新政之謬》,《中外日報》1901年4月28日。轉引自章開沅、朱英主編《中國近現代史》,河南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46頁。

[8] 梁啟超:《現政府與革命黨》,梁啟超著,湯志鈞、湯仁澤編:《梁啟超全集》(第六集,論著六),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222、224頁。

[9] 例如在軍事領域,在華傳教士丁韙良近距離觀察新軍的軍事演習,評價很高:“這些演習顯示,在鐵路運輸的幫助下,中國能夠聚集起一支訓練有素的十萬人大軍。”(丁韙良:《序》,[美]丁韙良著,沈弘譯:《中國覺醒》,世界圖書出版公司北京公司2010年版,第11頁)另外在奏章、報刊中也常見時人對新政的正面評價,但需注意這些評價或為刻意吹捧,不能盡信之。

[10] 魏野疇:《中國近世史》,開明書店1932年版,第228—233頁。

[11] 華崗:《中國民族解放運動史》(第一卷),雞鳴書店1947年版,第199—202頁。

[12] 胡繩:《帝國主義與中國政治》,生活書店1948年版,第165—166頁。

[13] 呂思勉:《中國近代史講義》,《中國近代史八種》,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127、128頁。

[14] 蔣廷黻:《中國近代史》,藝文研究會1938年版,第116頁。

[15] 李劍農:《最近三十年中國政治史》,太平洋書店1930年版,第90—91、115頁。民國時期對清末新政著墨較多的著作,還有孟世杰《中國近百年史》(百城書局1931年版)和陳恭祿《中國近代史》(商務印書館1935年版)。兩書都從積極的一面評價清末新政的成果,但也不乏對清廷改革不徹底的批評。而對新政引發的滿漢矛盾,書中也有簡略分析。這兩部書可視為民國時期研究清末新政立論較為持平、論證較為周詳的代表作。

[16] 關于清“遺民”的政治取向,可參考林志宏《民國乃敵國也:政治文化轉型下的清遺民》,中華書局2013年版。

[17] 魏野疇:《中國近世史》,開明書店1932年版,第228頁。

[18] 例如黃濬的《花隨人圣庵摭憶》、胡思敬的《國聞備乘》、惲毓鼎的《崇陵傳信錄》等書。

[19] 崔志海:《建國以來的國內清末新政史研究》,《清史研究》2014年第3期。

[20] 臺灣地區的清末新政研究,也同中國大陸學界走過了近似的道路,即從“革命史范式”下的貶低、忽視,到“現代化范式”下的重新發現。早期研究集中在立憲運動[如張朋園的《立憲派與辛亥革命》(“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69年版),對清末新政中的立憲運動及地方咨議局設立的情況略作討論]、留學運動(如黃福慶《清末的留日學生》,《“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1971年總第2期)、軍事制度(如劉鳳翰《晚清新軍編練及指揮機構的組織與變遷》,《“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1980年總第9期)等方面。1980年代后區域現代化研究興起,臺灣“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組織學者出版了一批專就某一區域或省份在晚清民國時期現代化成果進行研究的著作,包括蘇云峰《中國現代化的區域研究:湖北省(1860—1916)》、張玉法《中國現代化的區域研究:山東省(1860—1916)》、李國祁《中國現代化的區域研究:閩浙臺地區(1860—1916)》、張朋園《中國現代化的區域研究:湖南省(1860—1916)》、王樹槐《中國現代化的區域研究:江蘇省(1860—1916)》、謝國興《中國現代化的區域研究:安徽省(1860—1937)》、朱浤源《從變亂到軍省:廣西的初期現代化(1860—1937)》等。上述這些著作均論及清末新政中的改革措施對各地政治、軍事、經濟、教育、社會等領域的現代化的推動。但總體而言,清末新政研究在臺灣地區史學界并非學術熱點,相關論著及博、碩士論文較少。關于20世紀西方學界研究清末新政的主要成果,在崔志海《國外清末新政研究專著述評》(《近代史研究》2003年第4期)一文中有較為詳細的點評。在作者介紹的十余本著作中,既有綜合性的研究,又有立憲運動、教育、軍事、重要官員(張之洞、袁世凱)、外國影響等不同專題的研究。對于清末新政,上述著作作者普遍認為新政中的一些措施改變了中國發展的方向,具有深遠的歷史意義,如清末新軍與辛亥革命和北洋軍閥的密切聯系、教育改革對地方社會的深度沖擊以及預備立憲開啟的中國民主政治進程等。21世紀以后,隨著國際學術交流的日益頻繁,西方學界(尤其是美國的中國研究學者)對清末新政研究仍有持續的產出。例如Edward J. M. Rhoads的Manchus and Han: Ethnic Relations and Political Power in Late Qing and Early Republican China, 1861-1928(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2000)一書[中文版譯名為《滿與漢:清末民初的族群關系與政治權力(1861-1928)》,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對于新政中針對滿族的改革措施以及滿族與漢族高層之間的博弈有具體的研究。Xu Xiaoqun研究清末民國時期司法改革的著作Trial of Modernity: Judicial Reform in Early TwentiethCentury China, 1901-1937(Standford University Press,2008),在分析新政時期中央司法改革的同時,也對地方的司法實踐多有關注。最后是Joseph W. Esherick等編輯的論文集China: How the Empire Fell (Routledge, 2014),本書匯集了十二篇中國學者研究清末新政與辛亥革命的代表性論文,向英語世界介紹了這一領域的研究趨勢與主流觀點。由于美國中國學研究的現實指向性,近些年來其清史研究包括清末新政研究的成果數量呈下降趨勢,其研究焦點在時段上逐漸后移。關于美國及其他國家的清史研究概況,可參閱胡祥雨主編《百年清史研究史:海外研究卷》,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21年版。

[21] 例如朱英在《清末新政與清朝統治的滅亡》(《近代史研究》1995年第2期)一文中,就正面回應了李澤厚貶低辛亥革命、拔高清末新政的觀點,深入評析了清政府在實施新政過程中的種種失策,使學界對清末新政和辛亥革命的研究與評價更加準確、客觀。又如在辛亥革命100周年之時,法學界一些學者提出清帝遜位是中國版的“光榮革命”,認為《清帝遜位詔書》具有重要的憲法意義(高全喜:《立憲時刻:論〈清帝遜位詔書〉》,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這種論述角度也引起一些歷史學者的關注與回應。

[22] 陳旭麓:《近代中國社會的新陳代謝》,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253—254頁。

[23] 羅榮渠:《現代化新論——世界與中國的現代化進程》,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287、294頁。

[24] 李細珠早已指出,清廷當局、立憲派和革命派這三個清末最具影響力的政治集團之間的分分合合,形成了歷史的合力,深刻影響到清末及民國的政治實踐。(李細珠:《試論新政、立憲和革命的互動關系》,《社會科學戰線》2003年第3期)從這一視角出發,許多學者致力于對清末政治事件與人物的再研究,摒棄刻板印象,挖掘過往所忽視的歷史細節。

[25] 對于清末新政研究的學術史回顧,可參考崔志海《建國以來的國內清末新政史研究》(《清史研究》2014年第3期)、李細珠《清末政治史研究的宏觀檢討》(《史學月刊》2013年第2期),以及崔志海《近十年來的國內晚清政治史研究》(《蘭州學刊》2020年第5期)等文章,此處不詳細展開。

[26] 具體的學術史回顧,參見朱文哲《清末十年滿洲權貴統治策略的調整》,北京師范大學博士研究生學位論文,2013年,第2—11頁;周增光:《宗室王公與清末新政》,華夏出版社2017年版,第1—10頁;楊猛:《少壯親貴與宣統政局》,北京師范大學博士研究生學位論文,2018年,第3—15頁。

[27] 熊月之在其《西學東漸與晚清社會》(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中,將晚清中國的翻譯人才分為中述人才、西譯人才和日譯人才三類。中述人才以洋務運動時期的李善蘭、徐壽和清末的林紓為代表,并不精通西文,其翻譯工作需要借助西人或精通西文的中國人。而西譯及日譯人才大多出現于甲午戰爭以后,其外文能力出色,能夠獨立從事翻譯工作。(參見上書第679—680頁)嚴復等人一方面精通外語,能夠獨立譯書;另一方面身份相對獨立,并非高官幕僚,因此在選擇翻譯時具有較大自主性,且以翻譯工作為主要謀生手段。因此筆者將其稱為“第一代獨立翻譯家”。

[28] 太平天國運動以后,漢族官員在清廷的地位越來越高,其中出任地方督撫者,通過把持財、政、軍、教等大權,在一定程度上成為相對獨立的政治勢力。在清末新政中,立憲派成為推動憲政改革的重要勢力,具有強烈的政治參與動力。這些新興的政治勢力使清廷中的滿蒙權貴集團高度警覺,希望通過實施新政,將權力牢牢把持在“自己人”手中。對于晚清以來的政治格局研究,可參考李細珠《地方督撫與清末新政:晚清權力格局再研究》(增訂版),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8年版。

[29] 劉浦江:《鄧廣銘與二十世紀的宋代史學》,《歷史研究》1999年第5期。

[30] 錢穆:《中國歷史研究法》,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1年版,第19頁。

[31] 張德澤編著:《清代國家機關考略》,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1年版。

[32] 關曉紅:《晚清學部研究》,廣東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

[33] 沈曉敏:《處常與求變:清末民初的浙江咨議局和省議會》,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5年版;刁振嬌:《清末地方議會制度研究:以江蘇咨議局為視角的考察》,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34] 代表性成果包括周增光《宗室王公與清末新政》(華夏出版社2017年版)、李細珠《地方督撫與清末新政:晚清權力格局再研究》(增訂版)(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8年版)等。

[35] 關曉紅:《從幕府到職官:清季外官制的轉型與困擾》,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3年版;劉偉、彭劍、肖宗志:《清季外官制改革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版;關曉紅:《清末新政制度變革研究》,中華書局2019年版。

[36] 遲云飛:《清末最后十年的平滿漢畛域問題》,《近代史研究》2001年第5期;李細珠:《清末預備立憲時期的平滿漢畛域思想與滿漢政策的新變化——以光緒三十三年之滿漢問題奏議為中心的探討》,《民族研究》2011年第3期。

[37] 劉增合:《“財”與“政”:清季財政改制研究》,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3年版。

[38] 白文剛:《應變與困境:清末新政時期的意識形態控制》,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張小莉:《清末新政時期文化政策》,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張運君:《晚清書報檢查制度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年版。

[39] 《奏分年籌備事宜折》,《學部官報》第八十五期,宣統元年三月十一日。

[40] 《奏本部開辦編訂名詞館并遴派總纂折》,《學部官報》第一零五期,宣統元年十月初一日。

[41] 《清故資政大夫海軍協都統嚴君墓志銘》《〈清史稿〉本傳》,王栻主編:《嚴復集》(第五冊),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1542、1544頁。

[42] 嚴璩:《侯官嚴先生年譜》,王栻主編:《嚴復集》(第五冊),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1550頁。

[43] 王蘧常:《嚴幾道年譜》,商務印書館1936年版,第79頁。

[44] 原文見錢基博《現代中國文學史》,世界書局1933年版,第366頁。

[45] 原文為:“據章士釗說:‘(民國)七年(1918),愚任北大教授,蔡校長(元培)曾將先生(嚴復)名詞館遺稿之一部,交愚董理,其草率敷衍,亦彌可驚,計先生借館覓食,未拋心力為之也。'”王栻:《嚴復傳》,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65頁。錢基博書和本書記載的章士釗言論最早出自章氏《孤桐雜記》一文(《甲寅周刊》第1卷第7號,1925年8月29日)。

[46] 王栻:《嚴復傳》,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96頁。

[47] 康有為在1900年稱嚴復“譯《天演論》,為中國西學第一者也”。《與張之洞書》,康有為撰,姜義華、張榮華編校:《康有為全集》(第五集),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314頁。

[48] 詳細討論可參見孫曉婭《如何為新詞命名?——論民國初年的“翻譯名義”之爭》,《文藝研究》2015年第9期。

[49] 詳見尚小明《民元北大校長嚴復去職內幕》,《北京大學教育評論》2014年第4期。

[50] 彭雷霆:《張之洞與編訂名詞館》,《湖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1期。

[51] 皮后鋒:《嚴復大傳》,福建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363—367頁。

[52] 沈國威:《一名之立? 旬月踟躕:嚴復譯詞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9年版,第175—196頁。

[53] 張運君:《嚴復與近代教科書的發展》,《歷史教學問題》2009年第6期。

[54] 王亮:《學部編訂名詞館時期的嚴復與王國維》,《中國典籍與文化》2014年第4期。

[55] 關曉紅:《晚清學部研究》,廣東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100、199、283、379頁。

[56] 何思源:《清末編訂名詞館的歷史考察》,《韓山師范學院學報》2014年第4期。

[57] 《清實錄·德宗景皇帝實錄(八)》,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294—295頁。

[58] 分別載于《湖北文史資料》1990年第3輯(總第32輯);《文史資料存稿選編》(軍事機構下),中國文史出版社2002年版。

[59] 程學峰:《貴胄學堂與清末貴族》,北京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學位論文,2005年。

[60] 王棟亮:《清末陸軍貴胄學堂述略》,《歷史檔案》2008年第4期;馮月然:《陸軍貴胄學堂研究》,中央民族大學碩士研究生學位論文,2010年;周增光:《宗室王公與清末新政》,華夏出版社2017年版,第55—60頁;張劍虹:《清末貴胄法政學堂研究——基于清朝軍機處、內閣、宗人府檔案的考察》,《延安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6期;謝曼:《晚清宗室教育研究》,煙臺大學碩士研究生學位論文, 2021年。

[61] 柳岳武:《清末“開蒙智”探微——以代表性蒙旗為中心》,《史學月刊》2015年第3期。

[62] 黃湘金:《貴胄女學堂考論》,《北京社會科學》2009年第3期。

[63] 參見鄧小南《走向“活”的制度史——以宋代官僚政治制度史研究為例的點滴思考》,《浙江學刊》2003年第3期;閻步克編著《波峰與波谷:秦漢魏晉南北朝的政治文明》,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侯旭東《什么是日常統治史》,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20年版。

[64] 《清代學術概論》,梁啟超著,朱維錚校注:《梁啟超論清學史二種》,復旦大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59頁。

[65] 筆者在此所用的“西學”一詞,概指廣義上的“西學”,既包括了直接由西方傳入中國的器物、制度、文化等新知,又包括經過日本的中介而傳入中國的西洋文化。對于后者,有研究者將它稱為“東學”,如鄭匡民《梁啟超啟蒙思想的東學背景》一書(上海書店出版社2003年版)。

[66] 王汎森:《中國近代思想與學術的系譜》,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11年版,第183—197頁。

[67] 黃興濤:《近代中國新名詞的思想史意義發微——兼談對于“一般思想史”之認識》,《開放時代》2003年第4期。

[68] 葛兆光:《中國思想史》(第二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476頁。

[69] 張海榮:《清末三次教育統計圖表與“學部三折”》,《近代史研究》2018年第2期。

[70] 《中國近代思想史的轉型時代》,張灝:《幽暗意識與民主傳統》,新星出版社2010年版,第134—152頁。

[71] 《導論:沒有晚清,何來“五四”?》,[美]王德威:《被壓抑的現代性——晚清小說新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19頁。

[72] 黃興濤:《清末民初新名詞新概念的“現代性”問題——兼論“思想現代性”與現代性“社會”概念的中國認同》,《天津社會科學》2005年第4期。

[73] 謝維揚、房鑫亮主編:《王國維全集》(第一卷),浙江教育出版社、廣東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127頁。

[74] 黃興濤:《新發現嚴復手批“編訂名詞館”一部原稿本》,《光明日報》2013年2月7日,第11版。

[75] 彭雷霆、谷秀青:《清末編訂名詞館與近代邏輯學術語的厘定》,《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13年第4期。

[76] 馮志偉:《嚴復手批〈植物名詞中英對照表〉原稿本的發現》,《中國科技術語》2014年第2期。

[77] 杜良:《編訂名詞館與〈數學中英名詞對照表〉的編訂》,《中國科技術語》2016年第3期。

[78] 張勝前:《從〈辨學名詞對照表〉看邏輯術語的變遷》,《華北水利水電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6期。

[79] 何思源:《嚴復的東學觀與清末統一譯名活動》,《北京社會科學》2015年第8期。

[80] 沈國威:《一名之立? 旬月踟躕:嚴復譯詞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9年版,第187—209頁。又可參考作者的另一部專著《近代中日詞匯交流研究:漢字新詞的創制、容受與共享》,中華書局2010年版。

[81] 王樹槐:《清末翻譯名詞的統一問題》,《“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1969年總第1期,第67、76頁。

[82] 黃克武:《新名詞之戰:清末嚴復譯語與和制漢語的競賽》,《“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2008年總第62期。

[83] 陳力衛:《東往東來:近代中日之間的語詞概念》,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9年版,第421頁。

[84] 相關研究成果,還可參見王中江《中日文化關系的一個側面——從嚴譯術語到日譯術語的轉換及其緣由》,《近代史研究》1995年第4期;羅志田《抵制東瀛文體:清季圍繞語言文字的思想論爭》,《歷史研究》2001年第6期;胡稹《嚴復的譯詞與日本的“新漢語”詞匯》,《福建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1期;王榮《雅訓與傳承:從嚴氏譯詞看嚴復的語言觀》,《廣西社會科學》2013年第3期;廖七一《嚴譯術語為何被日語譯名所取代?》,《中國翻譯》2017年第4期。

[85] 限于篇幅,以上僅略述中國近代統一譯名過程中的代表性事件,更加詳盡的綜合性研究可參考王樹槐《清末翻譯名詞的統一問題》,《“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1969年總第1期;王冰《中國早期物理學名詞的審定與統一》,《自然科學史研究》1997年第3期;張劍《中國近代科學與科學體制化》,四川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溫昌斌《民國科技譯名統一工作實踐與理論》,商務印書館2011年版。針對某一學科或某一個人、機構的專門研究,可通過以上論著按圖索驥,恕不一一列舉。

[86] 需要指出的是,筆者在這里強調以“產生一定影響”作為是否將某一詞匯納入研究范圍的標準之一。筆者認為,對近代新名詞的考察,不僅應致力于對現代漢語中仍在使用的詞匯進行考察,還應注重研究那些已經被時代淘汰、但在當時仍產生過一定影響的詞匯。比如,盡管嚴復所譯的諸如“群學”“天演”等詞,早已被日譯名詞“社會學”“進化”所淘汰,但這些嚴譯新語對晚清思想界的影響是巨大而深遠的。

[87] 由于專業知識所導致的研究視角的不同,語言學家在研究這一領域時,多使用“外來詞”“新詞”“借詞”等術語。更詳細的探討參見[意]馬西尼著,黃河清譯《現代漢語詞匯的形成:十九世紀漢語外來詞研究》,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97年版,第153—184頁。

[88] 王汎森:《思想是生活的一種方式:中國近代思想史的再思考》,北京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81頁。

[89] 王力:《漢語史稿》(上冊),科學出版社1957年版,第35頁。

[90] 王力:《漢語史稿》(下冊),科學出版社1958年版,第525頁。

[91] 王力:《漢語史稿》(下冊),科學出版社1958年版,第525—537頁。

[92] 參見[日]實藤惠秀著,譚汝謙、林啟彥譯《中國人留學日本史》,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3年版,第281—338頁。

[93] [意]馬西尼著,黃河清譯:《現代漢語詞匯的形成:十九世紀漢語外來詞研究》,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97年版。相關學術批評,參見黃興濤《近代中國漢語外來詞的最新研究——評馬西尼〈現代漢語詞匯的形成〉》,《開放時代》1999年第5期。

[94] [美]任達著,李仲賢譯:《新政革命與日本:中國,1898—1912》,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原著出版于1993年)。這里需要說明的是,任達所理解的“革命”并不只是狹義的“被壓迫階級用暴力奪取政權,摧毀舊的腐朽的社會制度,建立新的進步的社會制度”(見商務印書館1996年版《現代漢語詞典》的解釋),還應包括“非暴力的、不流血的”“悄悄地進行”的“革命”。他在本書中所要研究的新政時期的思想與體制變革就包含在這種廣義的“革命”之中。(參見作者上引書,第2頁)

[95] 作者所指的“新載體”為“在日本的中國學生和在中國的日本教習及顧問”,“新概念”的源泉是“翻譯包括學校教科書在內的日文書籍”。同上書,第46頁。

[96] 同上書,第195頁。筆者認為作者在此夸大了日譯新語在近代中國歷史上的意義。首先,作者在這里假設了一個與歷史事實相反的情景,并分析它會帶來何種后果,這似乎有悖于歷史研究的原則;其次,近代以來圍繞新概念如何翻譯問題的爭論,實際上促進了學界對于新概念的準確界定和新思想在社會上的廣泛傳播,這些貢獻遠大于這種爭論在社會上引發思想混亂的負面影響。

[97] 參見熊月之《西學東漸與晚清社會》,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638—678頁。相關的研究成果還有很多,如羅志田《抵制東瀛文體:清季圍繞語言文字的思想論爭》,《歷史研究》2001年第6期;黃克武《新名詞之戰:清末嚴復譯語與和制漢語的競賽》,《“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2008年總第62期;黃興濤《新名詞的政治文化史——康有為與日本新名詞關系之研究》,載黃興濤主編《新史學(第三卷):文化史研究的再出發》,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100—129頁。

[98] 對此類研究進行方法論的探討,可參閱方維規《什么是概念史》,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20年版。

[99] 方維規:《論近現代中國“文明”、“文化”觀的嬗變》,《史林》1999年第4期;黃興濤:《晚清民初現代“文明”和“文化”概念的形成及其歷史實踐》,《近代史研究》2009年第6期。

[100] 陳建華:《“革命”的現代性:中國革命話語考論》,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

[101] 由孫江主編的《亞洲概念史研究》,從2013年開始出版,目前已出至第六卷。本書匯集了中外學者對近代新名詞個案研究與方法討論的最新成果。

[102] [德]朗宓榭、[德]阿梅龍、[德]顧有信編著,趙興勝等譯:《新詞語新概念:西學譯介與晚清漢語詞匯之變遷》,山東畫報出版社2012年版;[德]朗宓榭、[德]費南山主編,李永勝、李增田譯:《呈現意義:晚清中國新學領域》,天津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

[103] 劉禾:《語際書寫——現代思想史寫作批判綱要》,上海三聯書店1999年版;劉禾著,宋偉杰等譯:《跨語際實踐:文學,民族文化與被譯介的現代性(中國,1900—1937)》,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2年版。

[104] 劉禾:《語際書寫——現代思想史寫作批判綱要》,上海三聯書店1999年版,第35頁。

[105] 參見黃興濤《近代中國新名詞的思想史意義發微——兼談對于“一般思想史”之認識》(《開放時代》2003年第4期)、《清末民初新名詞新概念的“現代性”問題——兼論“思想現代性”與現代性“社會”概念的中國認同》(《天津社會科學》2005年第4期)兩篇論文以及《文化史的追尋——以近世中國為視域》(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一書中的相關文章。

[106] 參見馮天瑜《新語探源:中西日文化互動與近代漢字術語生成》,中華書局2004年版。

[107] 有一首竹枝詞專門諷刺陸軍貴胄學堂:“而今貴胄列專科,功課平均嫖賭多。最有驚人可傳事,也能唱得幾軍歌。”[楊米人等著,路工編選:《清代北京竹枝詞(十三種)》,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145頁]

[108] 貴胄學堂的新設,除了受西方新文化的影響外,還與清末統治者張揚滿洲意識、抑制漢族地位的統治策略相關。在開設貴胄法政學堂的奏折中,寶熙便直言不諱地聲稱:“政要之地,非無階級者所驟躋;機密大計,非至親貴者不足與議。”(軍機處錄副奏折,卷538號)清朝立國后,政策上一直偏重滿族、蒙古族,視其為立國之基。近代雖因平定太平天國運動,致使漢族軍功集團興起,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滿洲畸重的權力格局,但在戊戌政變之后,滿洲權貴重新攬權,并借新政之機大力排擠漢族大臣。這些舉措不但使漢族官員離心離德,也導致革命黨的“排滿”宣傳正中其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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