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五月的母親年輕漂亮,薰展開了話題,不斷地向研一描述近年來日本的母親,尤其是中年婦女,青春洋溢、言行舉止都十分講究的模樣。
研一只是回應著“是嗎”“是啊”。
“不論是母親,還是中年婦女,大家都漂漂亮亮地談戀愛多好!這可是世界的進步!”看來薰的心情不錯。
“母親們光顧著談戀愛,孩子們可要遭殃了。”
“孩子又不會一直都是孩子。他們很快就長大成人,能自己照顧自己了。”
沒有父親,又與母親和哥哥分開生活的薰已經能自己照顧自己了,研一聽了她的話感覺似乎是在說自己,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他注意到了沉默不語的五月,她似乎一直在避免自己的刀叉碰到盤子發出聲響。
五月感覺到了研一投向她的溫暖目光,她突然想見父親了。
飯后水果五月只吃了兩粒葡萄,薰見了驚呼:“你的感冒還沒痊愈,早點回家吧!”
五月回到家后,峰嬸給她開了門。
“夫人不久前剛回來……”峰嬸說著,把美也子隨意脫下的草履[1]擺好。
浴室里傳來了水聲,五月猜想是母親在洗澡,于是徑直走進了自己的臥室。打開燈,看見桌子上放著一個鋁紙包裝的盒子。她突然想到,是那個手包!某天晚上母親答應要給她買一個漂亮的串珠包,一定就是那個了!母親曾說,串珠包很適合新年的和服。伸手去拿的瞬間,五月猶豫了一下,沒有拆開包裝。包裝里似乎殘留著母親買包時同行的柏木的目光,這讓五月感到惡心。“這個配五月怎么樣……可愛吧?”母親一定說了這樣的話。
“小姐,有客人。”峰嬸喊道。
“找我的?”
“是的。”
“這個時間,是誰啊?”
“是一位從沒見過的小姐。”
五月納悶地走出玄關,啊地驚呼一聲,倒吸了一口氣。來人正是那位站在銀桂樹下的少女,和那時候在銀桂樹下一樣,她眼睛一眨不眨、目光熾熱地凝視著五月。
“那個……有什么事?”
少女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羞澀的微笑。
“找我有什么事?”五月再度問道。
然而,還沒等五月說完,那少女便垂下眼,后退了一步,轉身迅速走出了敞開的大門。
“啊呀。”五月套上鞋子就追了出去。
少女沒有逃跑,而是站在門口回望。
“怎么了?”
五月向她走近,少女凝視著五月的手,似乎有些彷徨。
“啊,這個?”五月這才發覺自己手里還拿著那只手包。她伸出左手,舉到腰前,似乎在說“這個給你”。
少女伸手,似是要去接。
“給我的?”
“嗯?”五月反倒是驚了一下,隨即說道,“給你的。”
少女目光閃爍。五月等待著她說些什么,然而她突然轉身逃也似的小跑著消失了。
“哎呀,我……”手包像是被順手牽走了似的,倏地不見了。
然而,少女的出現讓五月感到神清氣爽。
“真好。”五月揮動著空氣中的左手,“真有這樣的好事嗎?”
把手包送走之后,五月意想不到地輕松了許多。手包上附著的骯臟似乎都被少女帶走了。她為什么而來,又為什么拿走手包,五月一概不知,只知道她就是那個站在銀桂樹下的少女。或許是守護天使感受到了五月郁悶的心情,才化作銀桂精出現了吧。
可是,母親洗完澡后一定會去五月的臥室說手包的事。五月在心里想,我知道她家在哪兒,可我是絕不會要求她還給我的。
五月返回家后想要避開母親,于是去了父親二樓的書齋。
“父親。”
伏案工作的俊助摘下那副總戴著的賽璐珞圓框眼鏡,說道:“你出去一趟,感覺身體如何?”
“挺好的,已經沒事了。從明天開始去學校。”五月說著,走近俊助的桌子,“父親在工作嗎?”
“嗯,工作很多。這個月要寫出很多東西來才行。有了原稿,還需要插畫和照片,出版社說明年的新學期之前就要上市……”俊助轉動著旋轉椅,“這是給孩子們的書,對我來說很麻煩,也很難,寫好的部分要交給童書編輯檢查,聽說還要給孩子們試讀。”
五月知道父親在做這項工作,之前聽他說起過。
“而且日本歷史,尤其是‘二戰’后,簡直是翻天覆地地混亂。新的學說和各種奇怪的學說層出不窮,很難在面向孩子們的書中總結妥當,對于我這樣的老朽……”
“才不是。您還沒老,還不到五十歲……”
“你見過母親了嗎?”
五月心中驚了一下,聽父親的話,他似乎知道了自己在銀座偶遇母親一事……
“你母親剛才就回來了。”
五月聽了,稍稍松了一口氣,說道:“她在洗澡。”
“哦。聽說她去參加同學會了,你母親的心態真年輕。”
“同學會?”五月反問道。
“你剛出門不久,她就說要去參加同學會。”
“是嗎?”五月的心情安定了些許。不過,母親撒的謊還沒被父親發現。她知道了母親的秘密。
“聽說在同學會上,你的母親因為年輕而讓其他人震驚了。而我稍微工作一會兒,眼睛就模糊,你看,就像這樣。”父親像在向女兒撒嬌似的,為她演示了眨眼睛。
看著父親的眼睛,五月感到了一股強烈的悲傷。“父親。”五月似要哭出來了。
注釋
[1]草履在日本并不單指草鞋,而是搭配和服的必要配件,外形與日式木屐差不多,但制作材料與木屐完全不一樣。木屐是用木材制作的,而草履是用人造皮革制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