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一生的故事:埃莉諾·羅斯福自傳
- (美)埃莉諾·羅斯福
- 5267字
- 2023-09-19 11:44:37
第四章
婚姻之初
在我們婚禮舉行前的兩周里,每個人都忙瘋了。我的幾位伴娘來幫我寫信,向贈送結婚禮物的人表示感謝,當然簽的是我的名字。然而有一天,我們驚恐地發(fā)現(xiàn),伊莎貝拉·塞爾姆斯在寫完“富蘭克林和我非常高興收到您的禮物”之類的話后,居然簽上了她自己的名字,而不是我的!
伴娘們的服裝是奶油色塔夫綢的連衣裙,頭上帶有三根裝飾羽毛,身后披著薄紗。富蘭克林有眾多男儐相,拉斯羅普·布朗是主伴郎。我自己的禮服則是長袖的,厚重的硬質(zhì)緞面,領口飾有絹絲薄紗。豪爾外祖母的連衣裙上鑲著一層布魯塞爾玫瑰蕾絲,我的頭紗也是同款蕾絲材質(zhì),從頭上一直飄落到長長的裙裾之上。
伴娘們佩帶的三根羽毛令人聯(lián)想起羅斯福家族的紋章,而富蘭克林為伴郎們設計的領帶飾針上,也有三根用鉆石制作的小羽毛。他還為我設計了一款金表,用鉆石鑲嵌著我名字的首字母,用來佩戴的別針上也有三根羽毛,這塊表我至今還戴著,雖然款式如今已經(jīng)過時了。
婆婆送給我一根像“狗項圈”那樣的短款珍珠項鏈,帶著它的感覺有些難以形容。我手里還捧著一大束山谷里采摘的百合花。
婚禮的日期對于我們豪爾家族的人來說,還有另外一層意義,因為那一天是我母親的生日。3月17日到來了。泰迪伯父從華盛頓抵達紐約,他檢閱游行隊伍之后就來到蘇茜表姐的宅邸,富蘭克林和我的婚禮就在這里舉行。
由于游行隊伍堵塞了街道,許多參加婚禮的賓客被堵在路上。第五大道不能走,警察又小心翼翼地守護著泰迪伯父,也很難有人從麥迪遜大街通過。有幾位客人直到儀式結束之后才抵達,氣惱不已!
婚禮儀式由格羅頓公學校長恩迪科特·皮博迪牧師主持。蘇茜表姐的客廳和她母親的房子是相通的,因此我們有兩間寬敞的大廳。我們實際上是在拉德洛夫人的房子里舉行了婚禮,和去年普茜結婚時一樣,房子里的壁爐前也放置著一個圣壇。
儀式結束后,我們轉過身接受來自家族成員和朋友們的祝福。與此同時,泰迪伯父去了書房,那里有茶歇供應。我們的至親們真心誠意地祝我們幸福,不過絕大多數(shù)賓客都對能夠親眼見到總統(tǒng)本人,親耳聽到總統(tǒng)講話更感興趣——有一小會兒,我們這對年輕的新人竟然被丟在一旁無人理會!總統(tǒng)所在的那間屋子里擠滿了人,隨著他的談笑風生不時爆發(fā)出陣陣笑聲。我記得,當時我對此并不感到驚訝,而且富蘭克林似乎也不介意。我們只是跟隨人群,和其他人一起聽總統(tǒng)講話。后來,我們召集了伴郎伴娘們一起切婚禮蛋糕,我覺得泰迪伯父應該也參加了這個儀式。之后我們便上樓更衣。到了下午“大人物”就回去了。
我們在傳統(tǒng)的大米浴(1)中離開。我的一位老朋友鮑勃·弗格森,由于發(fā)燒臥床不起,沒能參加婚禮。他曾經(jīng)是泰迪伯父“莽騎兵”的成員,經(jīng)歷了美西戰(zhàn)爭后,就不時地發(fā)作,因此我們在乘火車回海德公園之前,先去看望了他。我們在海德公園度過了第一個蜜月。其實并沒有兩個蜜月的習俗,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我的丈夫必須完成他在法學院的學業(yè)。
婚禮后的那個春天,富蘭克林繼續(xù)習修他的法律,我們則在紐約西福蒂斯一家酒店的一間小套房里,安頓好了我們的第一個家。
十分幸運的是,我的第一份家務非常簡單。我給弟弟豪爾也準備了一個小房間,這樣他就可以過來和我們一起過復活節(jié)假期,而他的到來似乎令整個公寓都變得滿滿當當。在最初的幾周里,我作為家庭主婦的職責實際上主要是修修補補,這個我還是能做的。但是我對于如何安排一日三餐卻知之甚少,出國留學前曾經(jīng)在蒂沃里學到的一點兒東西也全都忘光了。
當我婆婆去海德公園度夏的時候,我們搬進了她的房子,因此,我在作為家庭主婦方面的無知得以繼續(xù)隱藏。
法學院一放暑假,我們就出國了——我是懷著怎樣忐忑的心情登上了船??!當你暈船暈得東倒西歪的時候,新婚燕爾的丈夫在一旁關切地注視著你,偏偏他又是個將航海視為樂趣的人,想想都覺得可怕!還好,航行途中風平浪靜,我唯一記得的就是,我們玩了很多次皮克牌游戲,而我總是輸。當時的我還不夠明智,不知道如果想要和富蘭克林打牌的話,必須做好很少贏的準備。我說他是牌運好,他說這完全是靠技巧!
蜜月里,我們做了我一直以來都渴望做的事。我們首先去了倫敦,然而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在某種程度上,我們已經(jīng)被貼上了泰迪伯父的標簽,布朗酒店為我們安排了皇家套房,客廳太大了,我連東西放哪兒了都找不著。我們只好解釋說,沒有足夠的錢支付這樣的奢侈消費,但也無濟于事。在倫敦的前幾天我們就住在這間皇家套房里。
我的丈夫熱愛這座城市,而我也比以前更加喜歡它了,因為在他四處尋找書籍和畫作的過程中,我們探尋到這座城市許多不為人知卻新奇有趣的角落,順帶還買了不少衣服。不過,最令我感到興奮的還是橫渡英吉利海峽。
在巴黎,我們在充滿異國情調(diào)的餐廳用餐,嘗試每家餐館的特色菜品,不管口味如何。我們在塞納河畔漫步,逛遍了所有的舊貨攤位。我買了些衣服和畫冊,而富蘭克林每到一處都在買書,買書。
他精通法語,所以在巴黎他負責討價還價,不過等到了意大利就換成了我,我的意大利語說得比他好。但是,僅僅過了幾天之后,他再準備討價還價的時候,就不再帶著我了,因為他說我不在旁邊他能做得更好,這個男人無論說什么我都會接受并且深信不疑。他憑借自己那點兒可憐的意大利語,大部分來自他在學校里學習的拉丁語,居然也能怡然自得。
我們?nèi)チ嗣滋m,然后在7月份的時候去了威尼斯,并在那里度過了美國國慶日。為我們劃船的船夫很討人喜歡,看上去像是個綠林好漢,我們晚上的大部分時間都在運河上徜徉。船夫和我的溝通很順暢,有時候,我們的行程較長時,會有一個朋友來幫他,這時候威尼斯方言就會滿天飛,他不得不給他的朋友充當翻譯。
我們在那些教堂里流連忘返,直到我丈夫不想再看為止。我們沐浴在陽光里,坐在廣場周圍的小桌旁,回憶著威尼斯的歷史,他始終興致勃勃。
我們乘坐貢多拉去了穆拉諾,參觀了玻璃吹制的過程,并訂購了一套印有羅斯福家族羽毛標志的玻璃器皿,還有幾個威尼斯彩色玻璃制成的海豚裝飾品,這些東西我現(xiàn)在仍然保留著。
我們從威尼斯向北穿越多洛米蒂山,乘坐的是一輛由兩匹馬拉著的笨重馬車。科爾蒂納一帶的風景十分優(yōu)美,我們在那里待了好幾天。我丈夫和一位迷人的凱蒂·甘迪小姐一起爬的山。她比他年長幾歲,并且他和她也不是很熟悉,但是她能爬山,而我不能,雖然我沒說過一個字,但是嫉妒的心情無以言表。當我們重新出發(fā),從山中離開時,我內(nèi)心里暗自歡呼雀躍。不過我似乎應該補充一句,后來甘迪小姐成了我的摯友。
我們還去了奧格斯堡和烏爾姆,兩座古老的德國城市,在那兒我們設法探訪了更多蘊含歷史價值的畫作。然后我們驅(qū)車穿越阿爾卑斯山,到達圣莫里茲,蒂茜阿姨和她的家人就住在這里。
事實上,開車就意味著我們沒法帶那么多行李,我只帶了一件簡單的晚禮服,還是以前穿過的。當我們抵達皇宮酒店時,發(fā)現(xiàn)為我們預留了一間套房,價格卻令人咂舌。因為只住幾天,荷包尚能承受,所以我們決定住下來。但是我們忘了在這樣的酒店中要準備多少套衣服,很快就發(fā)現(xiàn),我們的衣服只適合在一個地方用餐,一個觀看湖景的陽臺,而這里的食物似乎比其他地方要貴許多。當我們再度啟程,駛離瑞士,取道斯特拉斯堡和南錫返回時,簡直如釋重負。
一路上,富蘭克林拍了許多照片,有一些是在山頂公路上拍下的,我們四周別無他物,只有白雪皚皚的群峰。我們一回到家,他立刻就去查找這些照片拍攝的準確地點。他具有照相機式的非凡記憶力,能夠做到過目不忘。
回到巴黎,我收拾整理衣物,因為富蘭克林的一些表親也在那里,還有他的朵拉阿姨(福布斯夫人),我們度過了一段快樂時光。她帶我們?nèi)チ嗽S多地方,她的寓所是我們最溫暖的家,也是整個家族的人在巴黎的活動中心。
在英國,我們拜訪了福爾賈姆夫婦,于我而言是一次可怕的經(jīng)歷。他們有一處美麗的莊園,位于英格蘭一個叫做“杜克雷斯”的地方,許多名門望族都在那里擁有大片莊園。
我這輩子見過的最蔚為壯觀的橡樹就在這附近,我們參觀了一座城堡,城堡里有一條小鐵軌,從廚房要穿過無數(shù)個走廊才通到管家的儲藏室。有一間專門放置盤子的房間,更像是銀匠的倉庫,而不是私人宅邸的儲藏室。藏書室才真的令人著迷。穿過一段走廊,然后踏上幾節(jié)樓梯,便進入一個長長的房間。房間盡頭的壁爐里,幾根木頭燃燒著。房間的兩邊堆滿了書,中間擺放著桌子、椅子和地圖,所有的一切都讓閱讀或?qū)W習變得輕松愉快。
在這個龐大的家庭中,卻只有一間浴室。我們住在有壁爐的舒適房間里,早晨錫制的浴盆放在爐火前,旁邊是盛滿熱水的罐子。食物非常豐盛,但都是典型的英國菜。晚餐很正式,卻沒有賓主介紹,這令我感到很是意外。我們是這棟房子里的客人,他們認為這就足夠了。
晚飯后要打我一點兒都不擅長的橋牌,令我備受煎熬,而且還要賭錢,又令我的恐懼增加了幾分。我信奉的原則不允許我這樣做,所以雖然被丈夫帶著,但并不能減輕我良心上的折磨。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只陷阱里的困獸,既出不去也不知道該怎么做。
就在我們離開美國之后不久,伊莎貝拉·塞爾姆斯的媽媽發(fā)來電報,伊莎貝拉準備嫁給鮑勃·弗格森。他們在蘇格蘭度蜜月,看望他的家人。他們邀請我們?nèi)ニ赣H家,以便我們能夠見上一面。他們的老宅子在蘇格蘭北部,一個離諾瓦爾不遠的小型溫泉療養(yǎng)勝地。在那里,人們把家族的首領稱為“諾瓦爾”,現(xiàn)任的諾瓦爾爵士多年來沒有接受過任何其他頭銜,因為他認為“諾瓦爾”比王室加封給他的任何名號都要高貴。
老弗格森夫人所住的寡居別屋,對我來說是個驚喜,那里風景優(yōu)美,山坡上有一個美麗的花園。我和弗格森一家非常熟悉,他們和我們家長久以來一直保持著友誼。
富蘭克林總是“和赫克托耳在荒野上游蕩”,一天晚上,在參觀了許多佃農(nóng)小屋,忙活了一整天之后,沉睡中的我被鄰床傳來的犀利叫聲驚醒。弗格森夫人睡眠很淺,我不想影響到她,連忙“噓”了一聲。我發(fā)現(xiàn)我的丈夫總是做噩夢。在輪船上的時候,他會夢游,從船艙走出去,所幸他在睡眠狀態(tài)下很是溫順,會在我的勸說下乖乖回到床上。
這一次,他直直地指著天花板,怒氣沖沖地問我:“你沒看到房梁在旋轉嗎?”我向他保證沒有這回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勸服他沒有下床叫醒其他人。
第二天早晨,當配有薄片面包和黃油的早茶送進來的時候,我問他是否還記得他的夢。他說是的,而且記得當時對我很惱火,因為我堅持留在橫梁可能會掉下來的地方。
在那里的時候,有人要我召集一場義賣活動。這對于任何年輕的英國女孩來說都是輕而易舉的事,但我十分確定,在公眾場合我是一個字兒也喊不出來的。最后,富蘭克林被攛掇著給佃農(nóng)們做了一場演講,結果被我們嘲笑了許多年,因為他告訴那些蘇格蘭農(nóng)夫們,蔬菜應該在牛奶里煮——這可不是他們力所能及的奢侈!
從那兒我們又去了弗格森夫人的哥哥家里,羅納德·弗格森爵士,他是家族的掌門人,和妻子赫克倫住在他們的另一所房子里,位于福斯灣的雷斯,就在愛丁堡對面。這是一個美麗的地方,遍布著蒼翠茂盛的森林和風姿秀美的杜鵑花。我丈夫?qū)Υ朔浅8信d趣,因為科學的林業(yè)管理使這些森林變得富有經(jīng)濟價值,年年都能帶來收入。
房子里四處懸掛著的油畫令我深深著迷,就連通向我們房間的那一小段后樓梯的墻上也有。最令我激動的是,我們?nèi)コ酝盹埖臅r候,在墻上發(fā)現(xiàn)了雷伯恩畫的諸多弗格森家族祖先肖像。我看到的第一幅畫《穿開襟襯衫的男孩》,是我自孩提時代就熟知的,只不過那時看到的是復制品,從來不曾想過能在朋友家里看到原作。
這也是我第一次在晚宴上看到身著短裙的蘇格蘭男子?;囊吧系暮湛送卸痛┲@樣的短裙,但是直到這次之前,我還沒有機會一睹它們的真容。
有一天下午喝茶的時候,我和海倫夫人單獨在一起,她突然問了一個令我崩潰的問題:“請告訴我,親愛的,你如何解釋你們國家和州政府之間的差別?對于我們來說,這很令人費解?!?/p>
我從來沒有意識到這里面有什么不同需要解釋。我知道我們有州政府,是因為泰迪伯父曾經(jīng)做過紐約州的州長。幸運的是,羅納德爵士和我的丈夫在那一刻出現(xiàn)了,我可以讓富蘭克林回答她的問題。他圓滿完成了任務,我暗自發(fā)誓,一旦安全返回美國,就要去更多地了解自己的政府。
我們必須回去參加哥倫比亞大學法學院的開學典禮,所以我們的假期,或者說蜜月,已經(jīng)結束了。我婆婆在離她家不到三個街區(qū)的地方為我們租了一套房子,在東36街125號。她已經(jīng)將房間布置好,并且也為我們找好了仆人。在回來的最初幾天里,我們會和她住在一起,直到我們的房子裝修完成。
我開始成為一個完全依賴他人的人——不需要買票,不需要做計劃,一切都有人替我做好決定。與我以前的生活相比,這無疑是令人愉悅的,我對此欣然接受。
被迫與許多人接觸,我那種害羞的感覺正在逐漸消失。雖然對我來說仍然是一種折磨,但已經(jīng)沒有那么強烈了。
莫德或是普茜曾經(jīng)告訴我,如果我在談話中卡住了,應該從字母表開始找話題?!癆-Apple,你喜歡蘋果嗎,史密斯先生?B-Bears,你怕熊嗎,瓊斯先生?C-Cats,你對貓有同樣的感覺嗎?杰里費什太太,即使你看不到它們,它們也會讓你毛骨悚然嗎?”諸如此類,為了打發(fā)時間而沒話找話真是令人絕望。作為年輕女性,我認為我更適合傳統(tǒng)的、安靜的年輕人社交模式。
(1) 大米浴(a shower of rice),是西方婚禮的一種習俗。在婚禮中客人們要向新郎和新娘身上拋灑大米,旨在祝福新婚夫婦子孫滿堂、人丁興旺。——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