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的事，周銅都知道了。

周硼被派出所叫走，在拘留所關了一個禮拜。之后，上級單位連發幾道批文，責令金山銅業完成升級改造。周硼在短短幾天內拿出了改造方案，迅速通過審批，集團不得不出錢，項目上馬了。

而后，便是哥哥補辦生日，和九獅山莊之約了。

“你想說什么？”周銅問。

“銅銅，我不是什么圣人，也不是什么理想主義者，會為了做新聞不顧一切。”羅蝶燕看著周銅，“我做這些事，不過是為了自己安心。”

“安心？安什么心？”周銅問。

“你、我、周硼、阿和從小一起長大，親密無間。后來，我和阿和去了京城，走到一起，傷了你和周硼的心。大家這才慢慢疏遠。

“我從來沒有機會跟你說，我有多自責。無論是對你，還是對周硼。但事情已經做了，再說這樣的話，只怕太虛偽。畢竟，我也從來沒有后悔過，選擇跟阿和在一起。

“所以周硼找我幫忙，要做綠色焦點的采訪，我立刻就答應了。只是，我沒想到幫他這個忙，后勁這么大。

“什么后勁？”周銅問。難不成，做火了一檔節目，還讓羅蝶燕遭受了損失不成。

羅蝶燕像是聽出了周銅言語中的嘲諷，只苦笑著說：“你們只知道周硼被抓，被寄刀片。卻沒人知道，我媽媽遭遇了什么。”

“丁媽媽怎么了？”周銅問。那個慈祥又熱心的丁媽媽。

“周硼是金山的老板，沒人敢真的對他怎么樣。可我媽媽，是個獨居的老太太，住在礦里，在青谷無依無靠的。礦場停工后，她連正常的生活都成問題。她買不到米，買不到菜，出門被人潑雞血，門口被砸臭雞蛋。到最后，她只能搬回會同村的鄉下老家。”

“怎么會這樣……”周銅問。

“因為金山停工了啊。”

因為ENTV選中了青谷，因為周硼出言不遜，也因為羅蝶燕是這期節目的主持人。

ENTV、周硼，他們哪個都傷不了，羅蝶燕也遠在京城。

怨氣、怒火便只朝最弱的那一處——丁魯花發泄。

“難怪……”周銅低聲說道。難怪在九獅山莊里，羅蝶燕那么生氣。

“所以后來，周硼再要找我的時候，我拒絕了。”

之后，他便再通過周銅再找上門來，有誠意地約在隱秘的九獅山莊，羅蝶燕才覺得可以試試。

但周硼赴約之前，人先死了，只留下了那些資料。

“我不知道，他具體是為什么死的。但總歸，是這個笨蛋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比污染本身更重要的事情，惹得人不得不除掉他。”

“可不就是笨蛋！”周銅跟著罵了一句。公司里應該早就是那些老人們的天下了。這種處境下，他孤身一人，還要因為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人跟公司正面剛上，不是笨蛋是什么？

“我是這幾天才想明白的。金山這檔子事，非有個交待不可。要么我認輸，要么徹底把它理干凈，否則，誰都沒有安生日子過。而周硼，”羅蝶燕的眼里現出淚意，“周硼他把資料交到你手里，讓你來見我，而不是自己帶著資料出來。意味著他早就清楚其中的危險，更意味著，他把看得那些資料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而他把它們，托付給了我。我不能辜負，也不想辜負這份信任。”

“所以，追查金山，不是為了我的工作，是為了我的朋友和家人。”

“我明白了。”

話已說開，兩個人商量起事情來，便順暢很多。

九獅山莊一別后，周銅進金山，羅蝶燕進礦場，都是為了查探金山目前的狀況。

周硼留下的文件里，周青谷的自白書、江熙的資料不必多說，他們看得懂。但剩下的污水排放改造的計劃書、疑似礦坑的照片，卻意味不明。

周硼接受采訪時，他沒事。節目播出，金山被責令整改，他沒事。他把改造計劃書遞上去，他沒事。計劃書被批準，他沒事。到工程開始施工，他出了事。

要想知道事情出在哪里，非得進金山不可。

畢竟，周硼再怎么得罪金山那些祖宗，壞了他們的事，排污系統改造工程也早過了有關部門的批準，金山出錢，本就是定局。誰會因為木已成舟的事情弄死周硼？

他死在改造工程施工前夕。恰好文件里，有污水排放改造的計劃書、疑似礦坑的照片。

所以，周硼發現的更嚴重的事，就在這個工程里。

只是現在，無論是金山工業園，還是金山礦場，全都堵死了路。

那么，要接著查金山，她們似乎只剩下一條路——江熙。

江熙是周硼的遺孀，如果能夠拿到她的委托，他們就能名正言順地進金山。

“這個我來。”周銅說。

羅蝶煙還不太放心，在想另一條路：“或許我們該換一個角度想。金山銅業雖然面子大，也不是每件事都兜得住。這次周硼的案子，我本以為警局是迫于輿論壓力做做樣子，等風頭過去結案了事。可從他們千方百計聯系阿和來看，倒像是在實實在在地查案。尤其是會同村那兩個，劉萬里和趙可頌。”

趙可頌，那個“隊長”，周銅沒什么印象。劉萬里么……

“劉萬里，是不是一個胡子拉碴的中年警察？”

“對，你知道？”

“嗯？什么貓膩？”

周銅補充道：“7月26號下午，做完筆錄，送楊老師出門的人好像就是他。”

羅杰說：“你看清楚了？”

“不確定。”

說來說去到了楊景明身上，兩人都沉默了。

在周銅的記憶中，人們談及青谷鎮，便繞不開楊景明和周青谷。

周青谷不用說，銅業的周老板，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楊景明卻不止是楊老師。他是人氣極高的楊老師，更是有口皆碑的楊老板。

當老師之前，他是在周青谷創建金山的見證人，是拉金山出經營初期泥潭的二把手，是使它免于破產的大功臣，是青谷靠著銅業吃飯的人們的恩人。隨著時間的流逝，楊老板這三個字已經沒人在喊，但好名聲流傳了下來。他無論走到哪里，仍是座上賓。

就是這樣好名聲的楊景明，和自稱罪孽深重的周青谷是交往多年的老友。周青谷的認罪書提及的事件眾多，影響不小，卻只字不提他這個商業兼生活上的好幫手，實在有些怪。

說楊景明人如其名般陽光豁達，那是胡扯。但要說楊景明害了周硼，也沒人會信。至少，周銅和羅蝶燕找不到動機。

周青谷的自白書既然沒提到楊景明，那遺書對他不會有影響。

改造工程？按要求整改，花公司的錢做好事，不礙著他吧？

最重要的是，楊景明什么都不缺，好端端的，為什么要這些小事去殺人？

但事實是，自白書混在周硼留下的礦場資料中，而那疊資料，是為他招來噩運的罪魁禍首。

盤來盤去，羅杰和周銅暫且認為，楊景明跟周硼之死有關，參與程度待定。

因此，她們一邊想辦法查銅業，一邊想辦法避開他，等到情況稍微明朗，再做打算。

只是，楊老師也不能完全不管。最后，羅蝶燕拍板。

“涉及到楊老師的話，我們是查不動的。總歸還是要找幫手，劉萬里不一定可信，總還有別的警察。阿和跟趙隊長說話的時候，我在下面看著，阿和不是被逼著說的話。他年紀小，又是新來的，掛了隊長的名字，說不好就是上頭有人。只要他不稀罕青谷這趟混水，我們總能借到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