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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焜燾

關于“人生”,不管你對它有無深思熟慮,或渾渾噩噩了此一生,它對任何人都是一個客觀進程。如何駕馭這一進程,從而將自己導向人生光輝的頂點,而不誤入歧途,這就是“人生哲學”要回答的問題。宋希仁教授的這本書,從哲學的高度,深入剖析了現實人生的各個層面,回答了人生是什么,人生應當是什么,人生能夠成為什么這樣三個問題。他的答案是:人生的真、善、美。他認為,真、善、美三者以及各個發展環節的內在聯系,將構成一個比較完整的人生哲學體系。他的書便提供了這樣一個體系。


人生,對任何人來說似乎都是不言而喻的,但認真想來,它又是難以定義的。關于人生的常識性的感受,有很大的主觀隨意性。什么“人生如夢幻”“人生如演戲”“人生當及時行樂”“人生應奮進不已”等等諸如此類的個人感受,雖也能觸及到人生的某一方面,但都不能確切概括出人生的真諦。

必須上升到哲學的高度,對精神現象進行辯證的分析,然后從整體上予以把握,才能深入領悟人生的意義,從而豐富自己,造福人類。人類之所以能從動物之中脫穎而出,就在于他通過勞動,并在此基礎上,經歷了世世代代的教化而獲得某種精神品格,才成為萬物之靈。因此,柏拉圖認為,人“是馴化的或開明的動物;不過他得到了正確的指導和幸運的環境,因而在一切動物中,他成為最神圣的最開明的;但是,倘若他受到的教育不足或不好,他會是地球上最粗野的動物”[1]。人的自然身體在很多方面是不如其他動物的,他沒有鷹隼銳利的眼睛,沒有獅虎兇狠的爪牙,但是他有日益精進的思想意識與精神世界,從而使他自覺其生活的意義,而不致渾渾噩噩虛度一生。那位年輕早逝的帕斯卡爾深刻指出:“人只不過是一根葦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東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葦草。”[2]正由于人有了思想,才能以弱勝強,才能使自在的宇宙變成自為的宇宙,才能使本然的東西變成應然的東西,才能使宇宙人生具有意義。因此,帕斯卡爾認為人比宇宙的一切高貴得多。“人生”必須予以哲學的把握,才能透析其本質,庶幾終其一生可以做到“從心所欲而不逾矩”。這正是人生哲學研究的必要性之所在。

本書的卓越之處就在于,超越了常識淺見,從哲學上整體地把握了人生的真諦。作者從自然生命、社會生活、精神狀態之間的辯證聯系,揭示了人生的發展過程性。動態的發育的觀點,物質的進化的觀點,使作者達到了對人生的整體性的認識。

自然生命是人生的物質基礎,對生命的起源與發展進行科學的分析,從而了解其客觀必然性,是研究人生問題的依據。然而人之所以為人而有別于其他動植物,并不完全取決于生理的異同,而如先哲們分別指出,他是群體中的一員,他受過教育與訓練,他有發達的思維能力,他能改造自然使之服從自己生存的……這一切便構成了人的社會生活與精神狀態。本書的第一部分包括的三章,即人生的壽律、人生的階段、人生的實存,就是論述從自然生命,經過社會生活的中介,達到人類有別于宇宙一切的精神狀態的萌生。作者指出:“人是理性的動物,是能過精神生活的動物。”但理性、精神不是天賦的、主觀自生的,而是自然生命發展到產生了復雜而又精巧的大腦神經系統的結果。大腦神經系統的形成與完善,不單純是生理機能的突變,人類生產勞動與技術社會活動也深刻地影響著生理機制的變化。社會生活參與了生理機制的改變,孕育了人類所特有的理性、精神功能,但這種功能尚處于潛在狀態,當它充分實現而具有現實內容,形成精神狀態時,人類社會生活就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了。一個身處荒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孤老,與一個處于高度發展、豐富多彩的社會之中的學者,其精神狀態是不可同日而語的。而孤老與學者的遺傳基因是沒有區別的。可見生理機制對精神狀態差異的影響是微乎其微的,可以略而不計。作者指出:人生的本質包含在人的生活之中,這就是勞動、創造、奮斗、追求、拼搏,就是真、善、美同假、惡、丑的斗爭。很顯然,這里所稱的人生的本質,就是社會因素與精神因素。因此,通過社會實踐而升華的精神狀態才是人生的本質之所在。

關于人生本質的探討,是人生哲學的基礎與出發點的揭示,即對人生問題作出本體論的論證。本書有鮮明的唯物立場:自然生命是其基礎與出發點。但如若停留在這一點上,無疑勢必將重蹈庸俗唯物論的覆轍。作者論證了因自然生命的發展而產生了人類及其社會。這個人類社會生活諸客觀條件,形成了“社會存在”。社會存在才是人生的直接基礎與出發點。但如若停留在這一點上,無疑地,勢必將重蹈經濟決定論的覆轍。因此,作者突出了在自然物質、社會物質的基礎上產生的理性思維與精神狀態的作用,認為只有歸結到這一點上才能完全顯現人生的本質與價值。此種從物質到精神、從自然到社會、從存在到意識的辯證運動,歸結起來就是“自然生命、社會生活、精神狀態”的圓圈形運動。它全面地、生動地、如實地刻畫了人生的發展過程性,從本體論的高度論證了人生之“真理”。


作者引用了馬克·吐溫的話:“構成生命的主要成分并非事實和事件,它主要的成分是思想的風暴。”我認為,這里強調的是具有思維能力的人在人生中的主動性與開創性。人之所以異于禽獸之處,正是在這一點上。人的主動性與開創性也就是人的主觀能動性與行為目的性。這樣人就不單純憑本能適應生活,而是根據科學的原則,根據自己的意愿與目標安排自己的生活。于是,人在客觀上進入社會倫理領域,在主觀上進入意志行為領域。“社會倫理”“意志行為”構成人生進程的核心。人面對客觀自然界與社會群體,認識它、順應它,既仰給依賴于它,又力圖征服它,使之服務于自己生存與發展的目的。這樣就構成人生的理想,從而選擇人生的道路,顯現人生的價值。作者所寫的第二部分中的三章正是這樣展開的。作者指出,人生理想問題,實際上也就是人生目的問題。理想就是對未來目的和目標的合乎規律和需要的想象。目標、目的、理想是相通的,所以,作者用目標與目的來規定理想。但是,我們從辯證過渡、概念推移的角度來審視它們之間的關系,就可看到它們是屬于不同層次的,而且有層次遞進的特點。作者提出了具體的“生活目標”“價值目標”“理想目標”等等,旨在說明目標有不同層次。如果我們不從形式邏輯的角度把目標、目的、理想看成是同義的,可以彼此規定的,而從概念的推移而言,它們恰好代表了三個層次。“目標”表示眼前的具體的行動方向;“目的”表示長遠的一般的生活追求;“理想”則是個人向往與社會需求一致而形成的人生價值的體現。它們不是并列的、同義異詞的,而是后者包容前者、滾雪球式的。于是,目標就成了理想實現的步驟;目的就成了理想不斷篩選不斷精進的現實內容;理想則全面地體現了目標行為與目的追求的價值。我認為第二部分反復論述的正是“目標、目的、理想”如何推移過渡而臻于人生價值實現的。

如果說,目標行為與目的追求歸結到“人生理想”,那么,人生理想的展開就是一個從潛在到實現的過程。這就是本書第二部分所論述的人生的理想、人生的道路、人生的價值。理想、道路、價值的辯證圓圈運動,是從目標到理想的推移而形成的小圓圈的展開。小圓圈動態地論述了理想的確立;大圓圈則結合知與行闡明理想的實現,即價值的實現。理想確立并表明它并非空想、幻想,如作者所宣稱的“必然通過生活實踐”來完成。在客觀的人生的行程中,理想實現的道路是荊棘叢生、崎嶇不平的。人生是矛盾的復合體,在矛盾斗爭的旋渦中,有人壯志未酬身先死;有人躊躇滿志上青云。諸如此類,事有必然,但亦不無際遇。我們常說,不能以成敗論英雄。林則徐站在民族國家整體利益的高度,內遭權臣之重壓,外受英帝之強攻,他卻迎難而上,如他自己豪邁地吟詠的“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在內外交困的逆境中,林則徐不惟無功,反被遠戍。際遇之不平,令人浩嘆,但他的理想與志行,成了中華民族精神的典范。因此,實現自己的理想,有時是以付出生命為代價的,要經受各種磨難自不必說了。而一個偉大的理想,則往往不是一個人或一代人的努力所能實現的,它需要幾代人前仆后繼、英勇斗爭才能實現。我們的共產主義理想便是如此。

作者從個人成長、社會關系等方面辯證地揭示了人生道路中的各種對立面,不但有理論的闡釋,而且富于生活的情趣。這里的核心問題是個人與群體的關系,他指出,作為個人的社會特質和內在傾向,人格始終是人生自立的脊梁;個人要有對社會和個人一生負責任的危機感。個人作為社會成員,歸根到底必須受社會制約,但又絕不是消極無為完全聽任外界擺布的。自然與社會、個體與群體、主體與客體之間的恰當的彼此照應,是理想實現、事業成功之路。因此,理想絕不是個人的主觀夢想,事業絕不是個人的名利追求。理想只能建立在社會歷史發展的必然趨勢上,事業只能是推動社會歷史前進的行動。個人只有自覺地“自融”于社會群體之中,才能使自己卓然自立,才能忠于自己的理想,促進事業的成功。人生價值程度的測定,取決于自融的程度。17歲的中學生馬克思便已領悟到“為人類福利而勞動”是幸福的、高尚的。馬克思也看到了“被名利弄得鬼迷心竅的人,理智已經無法支配他,于是他一頭栽進那不可抗拒的欲念驅使他去的地方;他已經不再自己選擇他在社會上的地位,而聽任偶然機會和幻想去決定他”[3]。人生價值的評定,不在于其社會地位的高低、一生事業的成敗,而在于對自融于其中的偉大的社會理想的執著的追求,以及對人類福利事業的忘我的不懈的努力。一個臨陣脫逃的將軍,其價值遠遠低于浴血奮戰的士兵。

因此,“人生理想、人生道路、人生價值”的辯證運動,是由理想的確立到理想的實現的過程。如果說,理想是生活智慧的結晶,道路是生活實踐的軌跡,那么價值則是生活智慧與生活實踐統一而體現出來的“生活意義”。于是上述三段式的內在實質就是“生活智慧、生活實踐、生活意義”。

人生價值的追求,旨在使生活變得有意義。“人生能夠成為什么”就是看你用你一生的思想和實踐賦予人生以一種什么樣的意義。


如果說,人生的實存是人生的自在狀態,人生的價值是人生的自為狀態,那么,人生的意義便是人生的自在自為狀態。自在自為是人生行程的統一復歸階段,它不停留在人生的本然狀態,即“活著就是”的狀態;又揚棄了人生的應然狀態,即“活著應是”的狀態;它將“應是”的指令,通過行動使之見于客觀了。因此,它是一個客觀、主觀、主客觀統一的過程。這人生的意義是對整個人生行程反思的結果,它表明人生的內涵的揭示與確信。人生的實存自在狀態,就其本身而言,并無意義可言,但人可通過自己社會經驗的積累與生活智慧的領悟,從中啟示出一種意義,要言之,那就是“純樸真誠”。純樸真誠源于自然而又高于自然,它是人類自覺的生活向往,是對人類社會滋生的虛驕暴戾、污言穢行的抗議。當人們回顧到那童貞未鑿、天真爛漫的時代,深深體會到其中包含的“純樸真誠”的深意。老子提倡“返璞歸真”,向往那“沌池兮,如嬰兒之未孩”[4]的意境,并不是叫人回到原始蒙昧的野蠻狀態中去,而是要求人生達到一種精神意境,即“生之朦朧”的狀態。“‘朦朧’不同于渾墨,它體現生機初開、方興未艾和生命躁動的狀態。”因此,純樸真誠是人類在對其自然生命的反思中而領悟出來的“人生第一要義。”

人生的理想自為狀態,雖具有道德意識的自覺,但尚未能從整體上達到“社會倫理實體”的高度。如果說,我們對人生的實存自在狀態的“自然客觀性”賦予主觀性靈所穎悟的意義,那么,對人生的理想自為狀態的“主體自覺性”則提升到社會倫理實體的高度,從而使其具有了普遍的社會客觀性。于是,前者從自在到自為,后者從自為到自在,二者便成為自在自為的人生行程的統一復歸階段的起點與中介。作為中介的“社會倫理實體”是崇高偉大的社會理想。大凡明哲、英雄、天才、圣人,他們之所以不同于流俗者,就在于他們以天下興亡為己任。他們“在道德狀態中,能支配這一切力量,表現出無私無畏的浩然之氣”。他們澄清玉宇,掃盡妖氛,開拓人生;他們殺身成仁,舍生取義,拯救黎民。他們追求崇高偉大的社會理想,鍥而不舍,惟道是從。于是他們本身就成了“崇高偉大”的化身。崇高偉大是人生理想的最高典范,是社會倫理實體的內在特征。

當人的自我修養達到這樣一個最高道德水準時,他就已完全融于社會整體的無限發展之中,從而獲得“永生”。于是,人生的統一復歸階段,從“純樸真誠”開始,進入“崇高偉大”,歸于“不朽永生”。不朽永生超脫了自然生謬的生死大限,在有限中實現了無限;從必然中獲得了自由;在生命的燃燒中達到了人生的不朽。人的肉身雖然終歸一死,但他的純樸真誠的情懷,崇高偉大的人格,彪炳千古的事功,使他頂天立地,永世長存。

作者對人生歸宿的描述,是令人感奮不已、肅然起敬的。


[1]《法篇》,《柏拉圖全集》,王曉朝譯,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766頁。

[2][法]帕斯卡爾:《思想錄》,何兆武譯,商務印書館1985年,第347頁。

[3]《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頁。

[4]《道德經》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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