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 安娜·卡列尼娜(下)
- (俄)列夫·托爾斯泰
- 1599字
- 2023-08-09 14:43:36
3
一大群人,其中多數是女人,圍住即將舉行婚禮的燈火輝煌的教堂。那些沒有能擠進教堂的人,都聚集在窗口,擁擠著,爭吵著,從窗欄桿外面往里張望。
在憲兵指揮下,已經有二十多輛馬車排列在街上。一個警官不顧嚴寒,站在教堂入口處,身上的制服閃閃發亮。馬車絡繹不絕,一會兒是頭上戴花、手里提著拖地長裙的太太,一會兒是脫下軍帽或黑色禮帽的男人,陸續走進教堂。教堂內部,兩盞枝形大吊燈光亮奪目,圣像前的蠟燭也全部點上了。圣像壁紅底上的鍍金、圣像的金色浮雕、枝形大吊燈和燭臺上的銀飾、地上的石板、墊毯、唱詩班臺上的神幡、讀經臺的臺階、陳舊發黑的《圣經》、司祭和助祭的法衣,一切都沐浴在燈光里。在溫暖的教堂右邊,在燕尾服和白領帶、制服和花緞、天鵝絨、綢緞、頭發、鮮花、裸露的肩膀手臂和戴長手套的人群中間,傳出壓低聲音的熱烈談話,談話聲在高高的圓屋頂下異樣地回響著。每當教堂門打開發出尖銳的響聲時,人群就不再說話,大家回過頭去,希望看到新郎新娘進來。門開了差不多有十次以上,每次不是走到右邊來賓席的遲到客人,就是欺騙或者說服警官混到左邊人群里的觀眾。親友和觀眾都等急了。
起初大家以為新郎新娘馬上就要來了,沒有去想他們為什么遲到。接著越來越頻繁地向門口張望,談論著會不會出什么事。后來,大家為新郎新娘的遲到越來越不安,但都裝作根本沒有想到他們的樣子,徑自談著話。
大輔祭似乎要讓人注意他的時間很寶貴,不耐煩地咳嗽著,咳得窗子的玻璃都震動了。唱詩臺上的唱詩班等得有點兒厭煩,發出練嗓子和擤鼻涕的聲音。司祭一會兒派執事、一會兒差助祭去看新郎來了沒有。他自己穿著紫色法衣,束著寬腰帶,也不斷走到邊門去等待新郎。終于有一位太太看了看表說:“這真是太奇怪了!”于是來賓個個感到不安,開始高聲表示驚奇和不滿。一個儐相乘車去探聽消息。這時候,吉娣身穿雪白連衫裙,披著長紗,頭戴香橙花冠,早已準備就緒,同一位女主婚人和二姐娜塔麗雅一起站在謝爾巴茨基家的客廳里,眼睛望著窗外,等男儐相來通知新郎的到來,已經白白等了半個多小時了。
這當兒,列文穿好長褲,但沒有穿背心和燕尾服,在旅館房間里踱來踱去,不斷地把頭伸到門外,向走廊里張望。可是始終不見他所等待的人,只好絕望地回來,擺動雙手,同悠然自得地抽煙的奧勃朗斯基說話。
“有誰遇到過這樣尷尬的局面!”他說。
“是的,真要命!”奧勃朗斯基溫和地微笑著表示同意,“不過你放心好了,馬上就會來的。”
“不,怎么搞的!”列文克制著怒火說。“還有這種該死的敞胸背心!不行啊!”他望著身上襯衫揉皺的前襟,說。“要是行李已經送上火車怎么辦!”他絕望地叫道。
“那你就穿我那件好了。”
“早就該這么辦了。”
“招人笑話可不好哇……等一下!會解決的。”
事情是這樣的:當列文要換衣服的時候,他的老仆人顧士瑪拿來了燕尾服、背心和其他必要的東西。
“襯衫呢!”列文叫了起來。
“襯衫在您身上。”顧士瑪平靜地微笑著回答。
顧士瑪沒有想到應該留下一件干凈的襯衫,他聽到吩咐要把全部行李收拾起來送到謝爾巴茨基家——新夫婦今晚就要從那里出發到鄉下去——就把東西都收拾好了,只留下一套禮服。列文的襯衫從早晨穿起,已經弄皺了,他穿著時式的敞胸背心,簡直不像樣子。派人到謝爾巴茨基家去取,路又太遠。他就差人到鋪子里去另外買一件。仆人回來說,鋪子都關門了,因為今天是禮拜天。派人到奧勃朗斯基家去取,可是借來的襯衫又寬又短,不能穿。最后只得派人到謝爾巴茨基家去拆行李。大家都在教堂里等新郎,他卻像籠子里的野獸,在屋里踱來踱去,不斷地向走廊張望,又恐懼又絕望地回想著他對吉娣說過的話,不知道她現在有什么想法。
最后,顧士瑪惶恐得上氣不接下氣,拿著襯衫沖進屋子里。
“剛剛趕上。他們正在往大車上搬呢。”顧士瑪說。
過了三分鐘,列文不看一下表——怕心里難受——就拔腳穿過走廊跑去。
“用不著這么急,”奧勃朗斯基不慌不忙地跟在他后面,笑瞇瞇地說,“會解決的,會解決的……我不是對你說過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