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七日晚,紹興山陰城外,梅花船上。
山陰城外的鑒湖水雨腳細密,祁彪佳在船中望著湖中夜景出神。
“唉,不知北國如何,也不知陛下圣駕可安。”
祁彪佳憂慮愁苦,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大人,大人,有淮安巡撫路大人來信。”
一條舴艋小舟竄將過來,有仆從高聲叫道。
祁彪佳聞言登時心亂如麻,腦中一片眩暈,手中酒杯幾欲掉地。
前些日子有消息傳來,說闖賊的部隊已經攻入寧武,莫非...
淮揚巡撫路振飛是直面北國的第一道防線,他此時傳信,想必是情況萬分火急。
祁彪佳不敢細想,穩定了心神。
仆從引領信使上了梅花船與祁彪佳相見。
“大人,路大人請您當面拆讀此信。
“此番形勢頗為緊急,我等奉路大人之命,馬上護送祁大人前往徐州。”
兩名信使一身蓑衣,褲腳盡皆被淋得透濕。
祁彪佳接過油布包,揭開信件封皮,緩緩地讀了起來:
“山陰祁公謹啟:
“淮上風急,非棟梁之材不能安瀾。
“高杰部桀驁兩淮,軍紀弛廢,非德望素孚者不能匡正軍務。
“公懷琬琰之質,久屈林泉,今江南根本之地,正待大賢砥定。
“圣明照鑒,必不使明珠蒙塵。
“若得公坐鎮中軍,則六師有儀,徐圖恢復可待矣。
“路某靜候徐州,惟盼旌節北指。”
艙外雨聲漸急,祁彪佳卻覺心頭松快了些。
原來不是噩耗,是徐淮路振飛擔憂高杰難以節制,想請我去做個監軍。
“唉,如今國勢傾頹,黎民遭難,端居為恥!
“此番當盡忠竭力,繼之以死。”
祁彪佳吩咐身后的老仆道:
“收拾行李,我要連夜動身去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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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朱由崧和路振飛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將高杰哄了個七七八八。
高杰便按照指示,將麾下人馬分別駐扎在了徐州左近的四個縣。
沛縣位于徐州西北,四縣之中,沛縣離北國最近,處境也最危險。
高杰深思熟慮之后,讓李成棟領著八千老弱病殘在此處修筑營寨,作為抵御闖軍來襲的第一道防線。
李成棟臨走之時,高杰還下令務必嚴守此處,絕不可擅自南下,否則軍法處置。
李成棟接令后心里也是罵罵咧咧:
“他娘的,嚴守此處。
“這他媽都快到河南了,怎生個守法,你怎么不自己來守?”
但是終歸官大一級壓死人,李成棟畏懼高杰權威,只得領命率部北上駐扎。
沛縣西南是豐縣,其處境僅次于沛縣,不過倒是北邊有豐水勉強坐個天塹。
高杰精心調配,給從路振飛處回來的外甥李本深分配了八千中兵,命其駐守在此。
李本深歸根結底是自己心腹,因此高杰又咬咬牙,撥給他三千騾馬以供運輸轉移。
下令之后,高杰還意味深長地交待了一句:
“本深啊,防守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可不能只盯著闖賊吶。”
李本深心領神會,知道舅舅的良苦用心,重重點了點頭。
碭山位于豐縣南邊,徐州城西邊,離前線最遠,離繼續南逃的蕭縣最近。
高杰毫不猶豫地將這里選做大本營,大部分輜重和軍馬都被部署在了這里。
若是前方一有風吹草動,高杰說溜就能溜。
只要這些老本不受到損失,那么東山再起也不是什么難事。
至于蕭縣,高杰倒是采納了朱由崧的建議,派了胡茂禎和自己最精銳的三千人馬駐守。
高杰自然不是個安分的主兒,每天都在營中盤算著如何布防既能減少防守的損失,又能令主力金蟬脫殼,隨時南下。
因此趁鎮守徐州的金聲桓不備,高杰又偷摸給蕭縣塞進了一千余人,讓胡茂禎悄悄打探南下的道路,以便隨時溜號。
(明徐州形勢圖,萬歷十年(1582))
自那日分兵之后,高杰便如同得了躁郁癥一般,每日清晨都起的格外早,然后雷打不動的坐在碭山縣衙中發號施令。
這可苦了碭山縣令等原政府一班人馬,每天天不亮,便要匆忙從被窩中爬起,趕到縣衙去聽候高杰的差遣。
而高杰交給他們的任務也著實令人頭疼——管理城中騾馬的繁殖,交配,飼養等一應事務,有時還要接駁路振飛送來的勞軍物資。
這些事情繁瑣又勞累,但高杰槍桿子緊握在手,又是高高在上的大官兒,攝于其淫威,碭山縣衙上上下下沒人敢有怨言。
高杰自己倒是也沒閑著,每天到各個營寨給部下作南下動員令,甚至還在城外連同運河的湖中早早地訓練起了水師。
除此以外,便是有事沒事就將駐扎在豐縣的李本深叫來。
兩人躲在一塊商議著如何圖謀徐州,或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經胡茂禎鎮守的蕭縣,一路南下直達鳳陽。
可有件事情,令素來狡詐的高杰百思不得其解。
自從李本深從路振飛處回來以后,高杰怎么也琢磨不透馬士英和路振飛到底是在唱雙簧誘騙自己,還是兩人真有矛盾。
李本深說自己面見馬士英時,對方禮數周到,聽聞高杰軍容壯大,聽從節制時非常高興,當即許諾將徐州讓給高杰。
可進徐州城不久,自己等人便被圈禁了起來。
莊朝梁被金聲桓喚出去后,再也沒回來。
路振飛每日只遣人給自己送吃食,別的問什么,一概不答。
等待了半個月后,才派人將自己送了回來。
李本深稀里糊涂的回答,讓高杰心里也沒個底。
他猜不透是馬士英故意為之,還是中間被路振飛搞了鬼。
后來又繼續派了幾波人去鳳陽聯系馬士英,現在回來的只有一波。
據回來的郭虎說,馬士英信誓旦旦地要把徐州讓給高杰,還說路振飛違抗命令他是毫不知情,并邀高杰去壽州一見,親自面談。
郭虎還透了個消息,說在鳳陽遇到了守備盧九德,他便探了探老太監的口風。
盧九德大罵馬士英和路振飛私交甚密,架空自己,害得高總兵無法南下......
總之消息是帶回來了,但是真假得高杰自己分辨。
高杰心中屬實無奈,壽州去見馬士英是不敢的,沒搞清楚狀況之前如何能輕易冒險。
若是要去責問路振飛。
高杰摸摸腦袋又會想到當時大營中那一聲炮響,不由得渾身打了一個寒戰。
侄子李本深倒是豪氣,每次都一萬個自信,拍著胸脯寬慰舅舅:
“舅舅,您就放心吧。
“莫說是打下徐州,咱們這實力,就是一路南下,直到兩廣,那也不在話下。”
高杰聞言,臉比鍋底還黑:
“瞧你那德行,聯系一個馬士英就被人囚在徐州半個月,還打到兩廣。
“別人先不說,那黃得功,這個土包子向來跟咱們不和,他這一關就不好過。
“高低被他堵在鳳陽,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