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崧在旁扶住周王,定睛觀看傅青主的動作神態。
傅青竹眉頭涔涔汗出,但眼神堅毅無比,手中動作絲毫不停。
潘守元老練無比,這一手艾灸涌泉對他來說當然是小菜一碟。
朱常淓照葫蘆畫瓢,學著潘守元的動作,倒也差相仿佛。
廂房漸漸艾煙繚繞,幾人又熱又累,俱是滿頭大汗。
朱常淓一邊繞動艾柱,一邊擦了擦眼睛上的汗珠,喘著氣道:
“這,這行醫可真是辛苦吶!
“有道是‘但愿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孤今日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約摸著半個時辰后,三人前前后后換了九壯艾草,傅青主才開口道:
“好,差不多了,將王爺放平?!?
眾人將周王扶下,讓其平躺在床上。
潘守元再看周王的面色,居然不再一團死氣,真生出些紅潤之色。
再看周王的雙手十指,竟然也生出血色,心中對傅青主佩服已極。
他轉身沖著傅青主一拱手:
“傅先生,您真乃神醫是也。
“這一手當真神乎其技!
“虧我也在杏壇沉浮五十年,從未見過這等醫術!
“恐怕華佗張仲景復生,也無出您之右了!
“日后若有機緣,還望傅先生前往山陽城,到我潘家醫館中不吝賜教啊。”
傅青主抱拳回禮,深深舒了一口氣,但是臉上的一絲愁緒仍然揮之不去,沒有半點輕松:
“潘先生謬贊了,現在還是馬虎不得,在下也不敢說一定治得好?!?
潘應元接著問道:
“傅先生,周王爺五十多歲,本就瘦削體虛。
“這兩三天又粒米未進,就算病能治得好,沒有進食,這可又當如何是好?。俊?
“嘔出米湯、羊奶俱是假象?!?
傅青主伸手輕輕掀開周王眼瞼:
“潘先生醫學大家。
“想必明白‘母能令子虛,子能令母實’的道理。
“脾土生肺金,周王爺脾胃虛弱不堪,則需強健肺力,或可一試。
“我有蘆根泡水,甘淡滲濕,可以試試周王服下之后,是否支撐得住?!?
窗外傳來腳步聲,劉五端著蘆根水小跑進來。
傅青主試了試碗壁溫度,隨后掰開周王牙關,往舌下塞了兩寸長的姜片:
“潘先生,請助我將蘆根水送入。”
兩人俱是醫學圣手,合作起來頗為自如,并未費什么功夫便將水喂入。
朱恭枵喝到甘甜的蘆根水,不但沒有反嘔,反而嘴唇一張一閉,喉頭滾動,似乎是頗為受用。
傅青主點了點頭:
“周王爺福澤深厚,命不該絕,此番有救了!
“可以再喂一些?!?
兩人又是一番忙活,將剩下小半碗蘆根水也盡數送下,眾人這才稍稍安心。
潘守元此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了,只剩下搖頭嘆息,心中暗自感慨自家醫術與傅青主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計。
朱由崧攥住衣袖的手終于松了下來,長出了一口氣:
“依先生看,周王兄什么時候可進些米湯?”
“肝氣犯胃方有嘔逆?!?
傅青主翻開患者眼瞼,瞳仁青翳已淡:
“今夜周王爺若能安睡,明晨或可試服些糜粥?!?
周王妃拜謝道:
“先生大德,沒齒難忘。
“倫奎還不謝恩?!?
朱倫奎馬上跪下身子,沒想到傅青主眼疾手快,右手一伸,竟將他輕輕托了起來:
“王妃,公子,千萬勿要多禮,治病救人是醫者本分,草民不過略盡綿薄而已。”
屋內眾人聽聞周王已無恙,盡皆長舒了一口氣。
朱由崧展顏道:
“傅先生千里迢迢,風餐露宿趕來,尚未休息,便費盡心力。
“不如先行休息,改日我定當擺下筵席,為您接風!”
傅青主撫須道搖了搖頭:
“有勞王爺。
“如今暫時無事。
“傅某想隨潘先生去一趟山陽城。
“一來與潘先生交流醫術,二來觀瞻江南風土人貌。”
朱由崧登時明白,傅青主是看到潘家醫術尚有不足之處,便想指點一二,以造福山陽百姓。
“先生大德,我當親送先生入城?!?
傅青主看了幾眼朱由崧,緩緩道:
“臣隨王總旗等南行,至淮安郊驛,偶遇路振飛路大人。
“王總旗素與馮千戶有舊,因而攀談起來。
“路公言及殿下,似有要事相商。
“又言及周王疾篤,草民便毛遂自薦。
“路大人便將換給他的好馬讓給了草民,故得先行一步。
“計其行程,大約亦將至矣。
“殿下還是在此等他吧?!?
朱由崧會意,一揖到地,將傅青主和潘守元幾人送出了如如室。
眾人站在院中歇息了片刻,便看到馮千戶領著路振飛趕了過來。
得知周王大病已愈以后,路振飛便隨眾人坐在了杜園正堂。
落座之后,路振飛神情肅穆,緩緩言道:
“河南全境已失,燕趙大部也已淪陷。
“王爺們離封的理由都很備足,想來朝廷不會怪罪了。
“下官便修書兩封,分別送往了應天順天。”
朱常淓滿懷感激地看了路振飛一眼: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路大人,真的不怕陛下詰難?”
路振飛搖了搖頭,站起來身來緩緩道:
“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
“路某年過五旬,從不怕什么責難,也不怕世人唾罵。
“我只怕朝廷施政不善,山河淪落,黎庶遭難?!?
朱常淓又幽幽言道: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聽您的消息,順天城破,只怕就在左近了。
“左良玉、劉澤清等將遷延推脫,遲遲不肯發兵,只有唐通領著八千人勤王去了。
“而且,而且唐通此人孤素有所聞,怕是靠不住咯......
“國破山河在,城春早木深......阿彌陀佛。”
朱由崧看路振飛神色不變,似是已有計較,便問道:
“不知路大人有何打算?”
路振飛緩緩言道:
“殿下放心。
“老臣無有他議,當與史大人修書一封,陳明大義,全力擁護陛下南狩。”
“不過,老臣此番前來,是想告訴幾位殿下。
“鳳陽總督馬大人近日連續派出斥候聯系高杰,均被我扣住。
“但是難保沒有漏網之魚已經面見了高杰。
“諸位近日還是勿要輕易前往徐州?!?
朱由崧眼神冷冽,沉聲道:
“高杰這廝還有歪心思,馬士英也頗不老實。
“如此......”
路振飛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朱由崧:
“福王殿下有何高見?”
朱由崧起身緩緩道:
“一方面,路大人當與馬士英交涉,不需談及高杰動向。
“只需告知他,我等與高杰亦有往來。
“馬士英本性多疑,自會與高杰互生嫌隙?!?
路振飛撫須點頭,又問道:
“那另一方面呢?”
朱由崧胸有成竹,看向東南方向:
“紹興有一人賦閑在家。
“想來路大人必然認識,便是原蘇松巡撫祁彪佳。
“他頗有才學,又剛直不阿。
“大人去請他來此,請他往高杰營中充當說客,再合適不過。”
朱常淓疑惑道:
“這,能行嗎?”
朱由崧點了點頭,沒有言語。
祁彪佳可是歷史上能讓高杰心服口服,甚至說出“甘為公死”的人物。
這次要是他不行的話,就再也沒人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