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千戶哈哈笑道:
“劉總兵,咱們這是來往擺渡的小舟。
“最多七八個人就吃水過深,難以行駛了。
“那些兄弟送去別的大船上赴宴了。
“再說了,都是自己人。
“您還怕二王吃了你嗎?哈哈哈哈。”
劉澤清聞言強擠出一絲笑容,拱手道:
“劉某多慮,讓兄弟見笑了?!?
馮千戶擺手道:
“您太客氣了,我不過是潞王的護衛而已。
“待陛下南下之時,劉總兵率軍迎接圣駕,定鼎應天。
“那便是復國大功。
“就跟開朝的李善長、徐達、藍玉等元勛一樣,要封侯拜相的。
“如此煊赫地位,豈是能是在下能高攀的。”
劉澤清在舟上被湖風一吹,又聽得馮千戶說什么李善長、徐達。
這頂高帽一戴,不由得身心舒泰,立刻飄飄然了起來:
“誒,哪里,哪里啊。
“兄弟說的也太遠啦!”
說罷兩人又是撫掌大笑,行了不多時,劉澤清便被馮千戶扶上了朱常淓的大船。
整了整衣冠,理了理胡須,劉澤清這才滿面笑容地走進了艙內。
若在平時,劉澤清也不至于這般疏忽大意,輕易離開大隊,上了別人的船。
只是此行一路南逃,過于勞累,神智混亂。
又在最落魄的時候,忽然遇到了天降富貴。
一時間鬼迷心竅,這才忽忽悠悠,飄飄搖搖,上了二王的大船。
“有勞!”劉總兵心情大好,對開門的士卒都十分客氣,大步邁進了客艙。
打眼瞧去,客艙中擺著一張長桌,放著數把椅子。
除了數名護衛外,椅子上坐著三人。
河北總兵卜從善算是熟人了,其余兩人恐怕就是二王了。
卜從善站了起來,走上前來迎接劉澤清:
“劉總兵有禮了,當年開封一別,今日又見了。
“容我為總兵引薦,這位是潞王爺?!?
劉澤清連忙跪下行禮道:
“山東總兵劉澤清,拜見潞王爺?!?
朱常淓正在閉目凝神,聞言抬了一下眼皮,面無表情,聲音冷淡地說道:
“劉總兵免禮。”
卜從善又將他引到一個英氣逼人的青年跟前:
“這位是福王?!?
劉澤清不敢起身,原地挪了挪膝蓋,又一拱手:
“見過福王爺。”
朱由崧倒是非??蜌猓H手扶起了劉澤清:
“劉總兵一路顛簸,免禮?!?
“下官受寵若驚。”劉澤清慌忙答道。
卜從善示意劉澤清坐下,隨即開口道:
“劉總兵此番南下......”
劉澤清不待其把話說完,便幽幽將已經背了八百遍的措辭說了出來:
“北方失陷,士卒疲敝。
“我為了保留實力,日后再圖剿匪,這才率軍南走?!?
朱由崧徐徐道:
“劉總兵說南下是為了日后剿匪。
“那么敢問劉總兵,近日有何打算?”
劉澤清臉上堆出笑容,感慨道:
“末將從山東來的倉促。
“士卒疲敝,糧餉不足,戰馬也緊缺。
“此行特來向二位王爺借些軍資,以圖整頓兵馬,在南方等待陛下。”
朱常淓聞言一愣,心中升起一股無名火。
諸王之中,如今只有他有錢了。
這劉澤清要借餉,那鐵定是要自己掏錢,于是站起來大罵道:
“劉澤清!
“你非但不率軍勤王,竟然還敢以重兵要挾我等藩王,莫不是與闖賊一道了?”
看到朱常淓的憤怒并不是裝出來的。
劉澤清大感奇怪,還不知道自己觸了潞王的逆鱗,大聲辯解道:
“是湯芬湯縣令說二王有糧餉在此。
“怎么反倒成了末將擁重兵前來脅迫王爺了?
“諸位王爺要是不信,去請湯縣令前來。
“我二人當面對峙一番,便能得知真相。
“卜總兵,你我素來相知,我哪有擁兵自重的膽子?”
你可別和我素來相知,我早就把隊站明白了,卜從善搖頭嘆息:
“劉總兵,我自然知道你忠誠。
“只是今夜之事,實在是你失禮。
“二王念你一路奔襲,好意請你前來前赴宴。
“你居然大言不慚,要向王爺們借餉,這可是大不敬之罪。
“如今被王爺問責,你竟推賴到湯縣令身上。
“你明知湯縣令引你前來之后,便連夜奔赴徐州安置高杰部去了。
“還對峙什么?”
向來只有自己坑人,哪有別人坑自己。
劉澤清一時間氣血上涌,在大廳中站立不穩,幾欲暈眩:
“你,你,你,湯芬。
“我操你十八代祖宗?
“竟敢這般害我!”
劉澤清穩住心神,暗暗思索。
恐是路振飛不滿自己南下淮安,怕奪了他的權勢。
因此才出此下三濫的手段,派湯芬忽悠自己向二王要餉。
心中又順帶將路振飛祖宗十八代問候了一遍。
劉澤清生平愛看《水滸傳》,此刻感覺恰似林教頭入了白虎節堂。
出又出不去,逃也逃不脫。
若是出手拼命。
那二王身邊的護衛正蓄勢待發呢。
正在劉澤清恍惚迷亂的時刻,朱由崧開口勸道:
“誒,卜總兵言重了。
“我看那劉總兵也不像是不知禮節的人......”
劉澤清定了定神,仿佛沙漠中的瀕死之人看見了一汪清泉,趕忙走到朱由崧面前,拱手急切道:
“福王爺明鑒,福王爺明鑒?。?
“末將忠心大明,忠心王室。
“從無謀逆之心,真是湯縣令叫我如此說的?!?
朱常淓瞪圓了眼睛,怒喝道:
“你再說一遍?還要推卸責任?”
劉澤清連忙搖頭道:
“不不不,許是小人一路南行,匆忙中記岔了。
“湯縣令忠貞之士,如何能干這斷子絕孫、祖墳被刨的惡事。”
遠在數里之外趕路的湯芬,沒緣由得心中一驚。
連著打了數個噴嚏,隨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自嘲般地搖頭道:
“唉,若不是為了大明的國運,老夫才不干這等自毀清白的事。
“不過劉澤清此人按罪該殺,我又何必自責?!?
正當劉澤清大罵湯芬時,艙內又走來一個攢眉虎視的少年。
卜從善起身介紹道:
“這位是......”
朱慈爚憤然而來,沖著劉澤清怒喝道:
“老子是崇藩朱慈爚。
“劉澤清,我問你。
“陛下讓你北上勤王,是哪個畜生讓你逃到這來的?”
劉澤清大驚,神色倏地一變。
低頭偷瞄向了卜從善,向他頻頻使著眼色。
卜從善,這小子他媽是怎么回事?
沒想到卜從善此時像是出了神一般,呆立原地,不往這邊看一眼。
劉澤清沒有抬頭正視朱慈爚,拱著手,又幽幽背道:
“回稟大王。
“北方失陷,士卒疲敝。
“末將為了保留實力,日后再圖剿匪,這才率軍南走?!?
朱慈爚“唰”地拔劍指著劉澤清,怒喝道:
“好你個巧言令色、顛倒是非的劉澤清。
“南走,怎么個南走啊,是奉旨南走的嗎?
“還保存實力,你手握重兵此時不用,還留有他用不成?”
劉澤清一怔,已知今夜是個鴻門宴,自己上了這艘船,怕是兇多吉少。
但是他并不慌亂,眼色老辣至極,抬起頭來盯著朱慈爚的眼睛傲然道:
“唐王之事,猶在眼前。
“軍中之事乃朝廷機密,恕末將不能告知崇王公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