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識字，看不懂。”

李成器沒有接那張地圖。

他的眼神躲閃著，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顧云微微一愣。

但她立刻反應過來：在這個時代，不識字的是大多數，識字的才是少數。

整天混在知識分子堆里，倒是忽略了這一點。

“無妨，你直接說地方。”顧云拿起筆。

兩人一說一寫，不過幾分鐘，六個出入口，便被逐一標記在了地圖上。

最近的，離時晴齋不過百步之遙，開在隔壁胡同的一座宅院里。

而最遠的，居然出了內城，一直延伸到崇文門外的市場里，足有兩三里那么長。

顧云訝然。

她隱約猜到，這地下建筑的規模應該不小。

卻沒想到，實際情況比她想得還要夸張。

“據說這些密道，是丐幫歷代傳下下來的，逐年擴建，最終有了現在的規模。”

李成器愁眉不展：“朱恒還弄了批軍火給他們，現在看守出入口的警衛，基本上人人都有槍。”

又是一個壞消息。

顧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辦法。

實力對比懸殊到這種地步，無論什么奇謀妙計，都沒了施展的空間。

但也不能一直耗在這里。

行動隊長失聯這么大的事，密査組遲早會知道，也遲早會找到這座宅子里。

“走，咱們先把朱恒弄下去，”顧云吩咐道。

李成器尋了條床單，將半死不活的朱恒裹了起來，與蘇夢卿一頭一尾，抬著下了樓。

他心中恨極了這人，每到拐彎處，必定將朱恒的腦袋撞在上面。

走了不過短短三層樓梯，幾乎將朱恒給活活磕死。

樓下，江鶴已將傭人們全部救出。

那個女孩也在其中，依舊呆呆地站著，一言不發。

瞧見三人下來，夫妻倆趕忙起身，道謝連連。

“江襄理不必客氣，”顧云擺擺手，“能否借輛車用？”

俘虜足有五個人，總不能叫人力車，必須得找個交通工具。

“門口左手邊，有輛斯蒂龐克，”江鶴從兜里摸出把鑰匙，“若您不嫌簡陋，這車就送您了。”

按眼下行情，哪怕是二手斯蒂龐克，也得大幾萬銀元，這人倒不吝嗇。

顧云伸手接過，又囑咐一句：“這些人還有不少同黨，江襄理不妨暫時離開北平。”

“正是，”江鶴連連點頭，“我與內子已商量過了，連夜趕往天津。”

“天津也不安全，”顧云記得密査組長就住天津，“這段時間最好別去大城市，你在鄉下有住處嗎？”

江鶴馬上道：“有，我有個伯父住在望京。”

顧云點點頭：“那這個女孩，我就帶走了。”

她指了指呆立在旁的姑娘。

這姑娘既不是江鶴的女兒，自然得送回義賑會。

江鶴卻不同意。

“這女孩是我領回來的，我自當負責到底，”他鄭重道，“我打算收她做養女。”

顧云有些意外。

這當然是最好的結果。

但收養這樣一個女孩，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僅得花錢，還得用心。

而后者對于有錢人來說，可能比錢還要寶貴。

希望……不是三分鐘熱度就好。

于是顧云笑道：“江先生真是仁善，望你好好待她。”

她有意在后四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江鶴人精一般，豈能聽不出她的弦外之音？

立刻保證道：“那是自然，我必視如己出。”

顧云記下了這個回答。

三人告別了江鶴夫婦，又抬著朱恒出了門。

此時午夜已過，月如銀盤掛在樹梢。

街邊停著一輛漆黑的斯蒂龐克，鍍鉻的棱角，在月下泛著冷光。

顧云雖然不懂古董車，但有些東西不需要懂，一眼就能看出價值不菲。

她打開車門，三人一起動手，將那五個俘虜塞了進去。

幸好這車又寬又長，要不然還真塞不下。

裝好了車，蘇夢卿去水塔上喊老六。

顧云便對李成器說：“李兄，你不妨先回去，等計劃確定了，我再通知你。”

李成器雖然心急如焚，倒也清楚這事急不得。

他同顧云約定了見面的地方，抱拳行了個禮，便轉身離開了。

過了沒多久，老六同蘇夢卿走了過來。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輛車。

“斯蒂龐克？”老六眼睛都直了。

顧云有點詫異：“你認識這車？”

“少帥就有一輛，我去軍部辦事的時候，見過好幾回。”

老六愛不釋手地摸著那車，動作溫柔而仔細，像是在摸自己的女人。

“行了行了，等會讓你開。”

顧云起了身雞皮疙瘩，趕緊轉移話題：“你們那邊，有沒有審問人犯的地方？”

“當然有，就在大通附近。”老六雖然沒有繼續摸，卻改用眼神愛撫，“真讓我開？”

顧云無奈道：“廢話，我和夢卿又不會，你不開誰開？”

于是老六欣喜地接過了鑰匙，笑意差點從蒙面布上溢出來。

車里塞滿了俘虜，四個藥勁還沒過，一個還暈著。

蘇顧二人干脆走路。

這次她們沒從酒館里走，而是按照老六的指點，穿過酒館隔壁的巷道，走進了一間半塌的小廟。

小廟僅剩正殿，蓮臺上偶像崩碎，亦不知供奉著哪路神明。

顧云和蘇夢卿繞開朽爛的木屏，走到殿后，伸手敲了敲墻。

少頃，偽裝成墻壁的暗門向內打開，臉色蒼白的吳銘站在門后。

他瞧見二女，頓時一愣：“怎么？行動沒成？老六呢？”

顧云比他還要驚訝：“成了啊，老六開車帶俘虜先走的，你沒看見？”

“沒瞧見，”吳銘的眉頭頓時擰了起來，“難道路上出事了？”

“走，咱們回去找。”顧云果斷道。

但就在此時，卻聽見一陣發動機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緊接著，雪白的燈光閃了兩下，熄了片刻，又閃了兩下。

“老六來了，”吳銘松了口氣，“走，咱們過去。”

三人匆匆走到廟外，發現老六正蹲在車旁抽煙。

“哎嘛，這車轉向和油門太靈了，搞得我速度都不敢加，”老六撓了撓頭，“等急了吧，怨我怨我。”

吳銘卻沒有搭茬，他直勾勾地盯著車廂里的俘虜，訝然道：“這是……抓了四個？”

“五個，”老六指了指后備箱，“里面還有一個。”

朱恒怎么說也是個頭目，因此享受雅間待遇，獨占一個后備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