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車上，將情況同林晉榮說了，又將手槍上膛。

隨后便透過車窗，盯著義賑會的大門。

然而，等了足有半個小時，不見江鶴出來，卻來了一輛板車。

板車上墊著稻草，稻草上面，是十多個臟兮兮的少年。

他們大多兩眼緊閉，面色發金，像是餓了許久。

而且，每個人身上，都帶著奇形怪狀的殘疾。

顧云瞳孔一縮。

她看見其中一個黝黑的男孩，大概十幾歲模樣。

兩腿萎縮，以一種古怪的角度折在身下。

好像被誰給拗斷了，又沒有讓大夫診治，就這樣歪斜著長起來一般。

板車緩緩前行，停在了華洋義賑會門口，車夫喊了兩聲，三四個穿工作服的人就跑了出來。

瞧見這些孩童的情況，頓時憤憤地罵個不停。

“這些殺千刀的人販子！真是不得好死！”

“這個叫采生折割，”蘇夢卿咬牙道，“不是人販子干的，應該是丐幫。”

采生，是指摘取活體的器官。折割，就是以刀斧等器械傷害人體，這行當宋朝就有了。

“丐幫？”

顧云一愣，會降龍十巴掌的那個？

蘇夢卿解釋道：“我聽長輩說過，在丐幫里頭，有一群人非常下作，專門將拐來的孩子，通過種種手法，弄成奇怪的殘疾。”

“稀奇古怪的，就賣給商人做展覽；次一等的放出去乞討。”

“倘若熬不過這種折磨，又或者形狀不合要求，就會像這些孩子一樣，被丟在陰溝里，任他們自生自滅。”

“我也聽說過，”林晉榮低聲道，“北平特別市剛成立的時候，警署的張署長整肅治安，把這伙人全部給斃了，沒想到現在又冒了出來。”

顧云冷聲道：“這些人，一般在哪活動？”

“不知道，”蘇夢卿搖搖頭，“但受害的肯定不止這些，咱們去街上找這樣的乞丐，盯上其中一個，就能找到老巢。”

顧云握了握拳。

雖然知道在這個時代，類似的慘事還有很多。

但既然看見了，就沒有不管的道理。

她剛想再問，忽瞧義賑會大門晃動，卻是江鶴出來了。

這人停下腳步，同門口的職員交談幾句，便鉆進了一輛轎車。

“跟上。”顧云低聲道。

林晉榮點點頭，發動了汽車。

江鶴似乎要出城，一直在向南開。

他的車速不快，林晉榮跟的非常輕松。

兩輛轎車一前一后，順著東牌樓大街，駛出了崇文門。

這里有一大片喧鬧的集市。

當年吳佩孚在北平的時候，無論進城做什么，哪怕是拾糞，都得交稅。

于是很多小商小販，為了節省成本，就在此擺攤。

日子久了，漸漸有了規模，人流極為稠密。

叫賣聲、討價還價聲，不絕于耳。

兩輛車的速度，一時都慢了下來。

“有人盯著我們，”蘇夢卿忽然道，“人太多，辨不出具體是哪個。”

顧云點點頭，她也有種被窺視的感覺。

就在此時，江鶴的車忽然轉彎，駛進了一條狹窄的胡同。

“跟嗎？”林晉榮問道。

“往前開，情況不對，”顧云皺眉道，“夢卿，這附近你熟么？”

蘇夢卿想了想：“這胡同直通前門大街，沒有別的岔路，我們可以抄近路過去。”

“好，你給晉榮兄指路。”

汽車又向前開了一會，轉進了一條小巷，在里面拐了兩三個彎子，就到了前門大街。

但江鶴的汽車，卻不見蹤影。

“停在胡同里了？”林晉榮一面說，一面探頭張望。

“再等等，我們速度快，他們應該還沒到。”蘇夢卿拍了他一把。

好像聽到了這句話似的。

蘇夢卿剛剛說完，江鶴的汽車就開了出來。

但，卻不是出城的方向，而是又朝正陽門開了回去。

如果在地圖上看，這車的軌跡，是一個“凵”字。

“這人在兜圈子？”林晉容皺眉。

“對，這般掩人耳目，一定有問題，”顧云低聲道，“晉榮兄，距離再放遠一點，咱們跟上去看看。”

林晉榮緩緩加速，跟著江鶴的汽車，駛進了正陽門，又拐上了長安街。

今天是周一，路上送貨的卡車非常多，兩車的速度又慢了下來。

但，三人跟著跟著，卻發現兩旁的街道有點眼熟。

“咦？這不是去時晴齋的路嗎？”蘇夢卿訝然，“這家伙去鬼屋干什么？”

顧云思索了片刻，忽然想到一個可能。

她拍了拍駕駛位：“不必跟了，我們抄小路，直接去時晴齋。”

“好！”林晉榮一拉方向盤，打算轉彎。

可就在此時，原本行駛在轎車后方，慢慢悠悠的卡車，忽然加速前沖。

轎車剛剛拐了一半，卡車便一頭頂了過來。

轟！

巨大的沖擊力，直接將轎車的車頭，斜著擠進了旁邊的墻壁。

林晉榮猝不及防，一頭磕在方向盤上，頓時額頭見血。

他知道這絕不是一般的交通事故，對方就是沖自己來的。

于是抹了把血，將油門踩到底，試圖從墻里把車倒出來。

但這種努力并沒有奏效，車輪冒著青煙，車身卻紋絲不動，已被牢牢卡住了。

顧云和蘇夢卿坐在后排，雖被撞得頭暈，但卻并未受傷。

見狀，兩人迅速掏槍。

顧云推開車門，蘇夢卿團身一躥，便下了車。

可她還未站穩，卻見那卡車上，跳下來五六個精壯的漢子。

他們蒙著面，穿著藍布短衫，手持柏格門沖鋒槍，朝轎車瘋狂開火。

砰砰砰！

這槍雖然準頭不行，但是射速極快。

蘇夢卿躲閃不及，胸口已然濺血，林晉榮剛剛開了一槍，頭部便已中彈。

砰！

顧云的槍響了，一個蒙面槍手翻身栽倒。

她神經緊繃著，再次進入了那種玄妙的狀態。

槍聲、路人的喊叫聲、甚至心臟的跳動聲，都變得慢了下來。

她趴在后座上，任憑子彈在頭頂嗖嗖掠過，

趁著槍手們換彈的時機，抬手又是一槍！

砰！

又一個槍手栽倒。

剩下的槍手齊齊一愣，果斷掏出手雷。

轟！轟！

汽車被爆炸的沖擊力頂得跳了跳，烈焰從車窗瘋狂涌出。

顧云根本來不及反應，熟悉的冰冷和黑暗便再次將她吞沒。

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