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是潛意識一種獨特的展現

從很久以前，大家就不再相信夢僅僅是某些被壓制的欲望展現出的幻象。的確有一部分夢展現了被壓制的欲望或是恐懼，但還有一些東西，就算是夢也無力展現，我們要了解它們，又該怎么做呢？永恒的真理，飽含哲理的判斷、想象，能看到的幻象、回憶、計劃、期待，缺乏理智的經驗，乃至心電感應產生的幻象等無數事物，都有可能成為夢展現的對象。可我們的人生大部分都在潛意識中度過，這點不應忘記。夢是潛意識一種獨特的展現。意識可以說是人類心靈的白天，心靈的潛意識活動則是黑夜，就宛如夢的幻影。除了欲望和恐懼，意識必然還包括很多成分。而由于意識會對信息加以縮減、提煉、摒棄，因此，跟意識相比，心靈中潛意識的部分可能包含著同等乃至更多的信息。

這就是實情，既然這樣，我們就不應扭曲某個夢的意義，以迎合一些包含成見的治療方法。要記住，很多病人在平時乃至夢中都會對醫生的技術或理論習慣用語加以模仿，所有用語都有被誤用的可能。我們曾被多少觀點誤導，我們自己根本不能確定。連醫生都會因潛意識掉進自己的理論陷阱而難以脫身。不過，我們還是要用理論來解釋問題，不能徹底拋棄理論。比如，我期待所有夢都是有意義的，就建立在理論的基礎之上。可是夢中包含著一些事物，不少醫生、病人都無法了解，我因此無法證明所有夢都是有意義的。但我要先從理論方面確定這些夢是有意義的，這樣才能有處理這些夢的信心。

以下說法自然也僅限于理論方面：在我們了解意識的過程中，夢發揮了巨大的作用，所有沒能發揮這種作用的夢，都沒能得到正確的解釋。但我是為了解釋我為何要解析夢，才采用了上述假設。我們要將所有跟夢的特性、功能、結構相關的假設視為經驗總結，隨時有必要對其進行修改。在解析夢的過程中，要時刻銘記這樣的原則：我正走在一條前途未卜的危險道路上。解析夢的專業人士可從以下這句話中得到恰當的警示：“你可以隨心所欲，但不要費盡心機了解。”但愿這句話沒有前后矛盾。

遇到難以解析的夢，我們要先小心探究其起因，而不是去了解它、解釋它。我會慎重且有意識地觀察那些直接關聯著夢的所有意象的獨特聯想，這并不表明我腦子里有數不清的“自由聯想”跟夢的各個意象有關。

不少病人急不可耐地想要推動并過度干涉醫生了解、解析自己的夢，這些病人應該先具備上述知識。當這些病人從書里或某些過時、錯誤的解析方法中得出了某些看法，即他們被誤導時，就更應該如此了。他們以某一理論為依據，說明自己的聯想，即他們試著了解、解析夢，卻往往深陷其中。病人誤以為夢的面具后面必然隱藏著其真實內涵，所以病人想立即搞清楚自己的夢。在這一點兒上，他們跟醫生沒有區別。

我們或許可以把夢當成面具，可大多數房屋的外表都是根據房屋設計圖建成的，往往是對其內部的體現。這種外表并不是面具，這點不應忘記。“顯現出來的”夢的景象（顯夢）是夢本身，有潛藏的意義（隱夢）。從尿里發現的糖分斷然不會預示著蛋白尿即將出現，其僅僅是糖分而已。在談及“夢的表象”時，弗洛伊德指的是夢難以理解的部分，而非夢本身，這種對夢的投射暴露了他對夢的了解不足。不能對其有深入的了解，是我們說夢戴著面具的原因。例如說到一段話難以理解，原因在于我們看不明白，而非這段話本身隱藏了什么。我們應想辦法看明白這段話，而不是勉為其難對其做出解釋。

因此，了解夢的起因，便成了夢的最佳研究方法。采用自由聯想的方法，不會有任何幫助，這就好比用自由聯想的方法翻譯赫梯碑文[1]。當我查找自己的病因時，自由聯想能為我提供幫助，但我只要借助報紙上的一句話或是“禁止入內”的標語，即可達成這一目標，而不必對夢進行研究。我們的病癥可能會因對夢的自由聯想而迅速消失，但我們必然無法得出夢本身有何意義。我們應盡可能接近夢中的形象本身，這樣才能得出夢有何意義。

夢到松木桌子，就聯想到自己那張不是松木做的桌子，結果會很不理想，這是必然的，因為這個夢很明顯指的是松木桌子。如果做夢之人沒有任何反應，那他的猶豫表明這個夢的存疑之處在于，其意象中必然包含著一些難以理解的成分。我們期待他能圍繞著松木桌子，產生很多聯想，但是他毫無聯想，就是另外一種意義了。我們應回到起點，對夢的意象進行反復的研究。我告訴病人：“‘松木桌子’是什么意思，我一無所知，為了讓我明白它究竟是什么意思，請詳細描繪一番。”通過這種方式，我們真的發現了這種獨特的意象包含了很多意義。掌握了所有夢的含義后，接下來，我們就要開始解釋了。

所有解釋都是試圖去研究陌生的文字，都屬于假設。我們很難準確解釋一個難以理解的夢，所以我并不看重對某一個夢的解釋取得的成果。早期解析夢時犯的錯，往往能在后期得到糾正。因此，我們要在積累了大量經驗后，才可能相信自己的解釋是正確的，而且我們若能得到大量夢的案例，再從中搜尋重要的含義和基本主題，難度也會降低一些。我時常讓病人記錄下他們做過的各種夢，并附上他們對夢的解釋，原因就在于此。為了讓病人詳細記錄各種夢，編成夢的檔案，我還教他們遵從上面的方法，對自己做的夢進行處理。我甚至會在解析后期，直接讓他們自己解釋。這樣一來，不用醫生幫助，病人自己就能知道如何了解潛意識。

如果夢唯一的價值是揭示神經癥的病因，那把夢交給醫生處置就可以了。若夢唯一的作用就是為醫生診病提供參考，那我也沒必要再做這項研究。但上述案例都表明，在幫助醫生之余，夢還能發揮別的作用，解析夢的工作因此變得更加重要甚至性命攸關。

這類案例中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我一個蘇黎世同事做的夢。我們經常見面，他比我年長一點兒。我對解析夢的喜愛時常會引來他的譏諷。一次，我們在街上遇到，他高聲說：“最近好嗎？你還在解析夢嗎？我有個非常滑稽的夢，正好問問你的意見，這個夢有什么意義嗎？”

他的夢是這樣的：“我在攀登一座高山，山勢陡峭，地上全是雪，我不斷向上爬。天氣很好，我越爬越高興，心想：‘真希望能一直這樣爬下去！’抵達山頂時，我非常興奮，感覺自己好像還能繼續爬，直到爬到太空，而我發現自己真的可以做到。因此，我在天空中繼續爬。我欣喜若狂，從夢中醒來。”

我聽完后說：“朋友，你不能放棄爬山的興趣愛好，這我明白，但你以后不要一個人去。你要帶上兩位向導，并拿自己的人格保證，他們怎么指導你，你就怎么做。”他笑著說：“你真是老腦筋。”說完，他告辭了。之后，我再沒跟他見過面。

過了兩個月，我收到了第一個壞消息。他獨自一人去爬山，遇到山崩，被埋了起來。有個巡邏兵剛好經過，救出了他。三個月后，他迎來了最終的悲劇。他沒有帶向導，只帶著一個比他年輕的朋友去爬山。有位登山者在山下目睹了他在陡峭的山坡上一腳踩空，摔到下邊那個朋友頭上，兩個人一起掉進深谷里摔死了。何謂“欣喜若狂”，這就是最好的詮釋。

我從不覺得夢可以被無視，再強烈的質疑與批判也不會讓我有這種感覺。很明顯，因為我們的理解力和洞悉心靈陰暗面多種含義的能力不足，才導致很多夢看似沒什么意義。人生至少有一大半都是這么過的，這便是意識的源頭，就算在清醒之際，也常陷入潛意識之中，在發覺這些后，醫療心理學好像應借助系統研究方法，對夢的認知做出改善。意識經驗有多重要，無人提出質疑，既然如此，何必還要質疑潛意識有多重要呢？夢，同樣是人類生活的組成部分，跟白天發生的事相比，夢對命運的影響甚至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