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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尋尋覓覓

一年不到,換了三個地方,打了三份工,跳了三次槽,這樣的簡歷足以讓所有招聘單位皺起眉頭。

容閎不是一個天生喜歡跳槽的人。他也知道,如果一直這樣換來換去,要實現人生理想恐怕很難,弄不好還會落入一事無成的窘境。

對“頻繁跳槽”容閎也曾猶豫過,但沒有后悔。

在當時,偌大的中國,像他這樣完整接受過西方教育的中國人可以說寥寥無幾,他必須學會自我珍惜,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造福于國家和人民的機會。

來而不往非禮也

容閎在上海一家英商公司找到了新工作,不過對他來說,這里仍然是暫時棲身之所,而非久留之地。

有一天晚上,容閎在教堂做完禱告,出來后迎面撞上了一群醉醺醺的洋人。他們人手一盞燈籠,邊走邊唱,東倒西歪。街上的行人見到后,猶如看到豺狼虎豹,唯恐避之不及。容閎不想招惹這些醉鬼,無奈靠得太近,想閃也來不及了。

其中兩人躥了上來,一人奪走容閎的燈籠,一人抬起腳就要動粗,只因醉得實在厲害,雙腿根本使不上力,晃晃悠悠差點兒摔倒。一行人里也有沒醉的,不但不加勸阻,反而圍觀取樂。

容閎不與醉鬼計較,只跟清醒者說理,在用英文說出自己的姓名后,大聲喝問搶燈籠的人是誰。

這群洋人剛才還樂不可支,現在傻眼了,意識到面前這個中國人不好惹。

起先他們沉默不語,容閎便緩和了口氣,告訴對方就算自己知道是誰搶燈籠,也必不會與之為難。

他們這才開口說:“好吧,你說話要算話,他是……”

了解肇事者姓甚名誰,容閎差點兒笑出聲來,原來此君是載他回國時那艘貨船上的大副。

現在的情況是,大副還是那個大副,船主仍是那個船主,可曾被他們威脅要扔下海去的青年成了英商公司的職員,而這家英商公司正是貨船的大客戶!

第二天早上,容閎寫了一封信給船主,把事情從頭到尾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并表示:“我不想為難你的大副,但他必須為此向我道歉。”

船主看完信就急了,連忙把還蒙在鼓里的大副喊來:“你說怎么辦吧,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客戶,現在你等于得罪了我們的上帝。”

大副臉色大變,乖乖地登岸賠罪,還被嚇出一身冷汗。

兩個月后,容閎又碰到了一件意外之事。

當天,英商公司停止營業,當眾對物品進行了拍賣。賣場內人頭攢動,容閎忽然發覺有人在背后撥弄自己的發辮,回頭一看是一個膀大腰圓的蘇格蘭人,辮子上已經被惡作劇地系了許多棉花球。

容閎態度平靜:“先生,請你把棉花球拿掉。”

大概捉弄中國人已經成了習慣,這個蘇格蘭壯漢兩手抱胸,置若罔聞。

“好吧,我再重復一遍,請改正你的錯誤。”

這次得到的回答竟然是迎面一拳,容閎猝不及防,臉頰上挨了重重一記。

壯漢幸災樂禍,以為受害者的第一反應是捂著臉喊疼,然后落荒而逃,可是他錯了。

來而不往非禮也!容閎回擊了一拳,同樣是朝著他的臉盤子。

論身高,容閎只及洋人的肩膀,看上去是一個極不相稱的對手,然而天生倔強的性格和耶魯大學橄欖球隊員的身手,改變了雙方的力量對比。

容閎被打,痛則痛矣,終究沒有出血,但蘇格蘭人就慘了,血流滿面。驚惶之余,他一把攥住容閎的手臂,容閎腕力不及對方,一時掙脫不開。可這難不倒他,使不出“詠春拳”,我還有“佛山無影腳”呢!

這一腳不踢便罷,要踢就踢你的“命門”!

在場的人中有容閎所在英商公司的老板,見狀怕事情鬧大,急忙上前將兩人拉開。

不過這時候誰都看出來了,如果沒人勸架,吃虧的不是容閎,而是那個已然氣餒的洋人壯漢。后者心知肚明,趁隙溜走了。

蘇格蘭人落荒而逃,同伴不能不為他撿回些面子:“兄弟,你想跟我們打架是嗎?”

容閎昂然回答:“我不想打架,是你的朋友挑釁在先。”

這一天,知道此事的洋人全都震驚了。在租界,洋人欺負中國人是家常便飯,然而從來沒有一個人敢抵抗,更別說赤手空拳反擊且還獲勝了。

圍觀者中有英國領事,他不禁感嘆:“中國少年,有血氣!”

前后兩件事,讓容閎漸為人知。

傲骨可嘉

要動口,跟你據理力爭;要動手,咱們一對一較量。在上海租界,敢這么做的中國人,只有一個容閎。

這不是喜劇,而是悲劇。大多數的中國人,當受到外人欺負時,不是吃啞巴虧,就是一味退讓,時間一長,洋人便理所當然地認為東方人性格懦弱,所以他們才敢肆無忌憚地戲弄你。

這個時候,容閎終于明白,要讓這些理念在東方的土地上生根發芽,一個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他帶回的那根象征新思維的“柳枝”,日后即便勉強成活,也無法從根本上改善眼前的狀況。所以需要派出很多像我這樣的人,讓他們留學新大陸,如此,“柳枝”才能成行成林,直至鋪成綠洲。

這是一個規模宏大的“植柳計劃”,只是容閎如今連自己的那根柳都不知道種在哪里,所以短期內看不出付諸實施的可能。倒是飯碗問題再次緊迫起來:英商公司關了門,容閎自動失業。算起來這已經是第四次了。

怎么辦呢?

天無絕人之路。回國后的兩年,容閎一直沒有放棄自修中文,此時已經大有進步,這讓他找到了一個新的活法——干脆我哪兒也不去,就在家里譯書,如此無拘無束,豈不甚好?

除了通過譯書賺錢,容閎也從外面接活,翻譯一些零零碎碎的文字材料。

當年在美國上大學時,容閎的文章曾多次獲獎,文采頗佳,連很多英美人望塵莫及,所以這門生意漸漸紅火起來。

吾國多災多難,尤其“華夏水患,黃河為大”。其時黃河決口,成千上萬的蘇北災民涌入上海謀求生計。中國商人在自行組織慈善賑濟活動的同時,也想到能不能動員洋人做點兒好事。

空口白話不行。有人找到容閎,請他用英文寫了一份勸募啟事。啟事一出,效果出奇地好,很快就從駐滬洋人那里募集到了一筆善款,由此容閎一躍成為上海名人。人們以前只聽聞此中國少年有血氣,現在才知道他還是耶魯的高才生。

熟人多,路子就多。經朋友推薦,一家外資公司聘請容閎作為他們分公司的買辦。買辦相當于外商聘用的中方經理,不是一般職員,薪水非常優厚,但容閎出人意料地婉拒了。

他說:“我不能做買辦,因為不能損害母校的名譽。”

“我的母校耶魯是培養領袖的世界一流名校。可買辦是什么身份,不過是外資公司中‘奴隸的首領’。如果我充當了‘奴隸的首領’,則無異于使母校蒙羞,我的老師和同學聽到后,情何以堪?”

洋人經理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說:“不想做買辦,那你要做什么呢?”

容閎早就考慮好了。

“假使可以,我愿意做公司代表。我代表公司去內地收購絲茶,賺錢后你愿意給工資也好,給提成也罷,都行。”

容閎如此提議并不是矯情或玩文字游戲。要知道,奴隸的首領還是奴隸,既然請我到你們公司擔任高級職員,那就要堂堂正正,獨立自主,不能任由上面的洋人對我喝來喚去。

讓一個年輕的中國人做公司代表,似乎和“要當稅務司”一樣不現實,可容閎是一個能夠創造奇跡的人。

幾天后,外商破例同意,并托人帶話說“容先生傲骨可嘉”。

長江調查

這個“公司代表”幾乎相當于一個獨立商人。容閎有膽毛遂自薦,緣于他對相關業務并不陌生,原來就職的英商公司的主業就是收購中國絲茶。

世上的經商方法大同小異,無非是“低價收進,高價賣出”。當然,在此之前,你一定得知道,究竟哪個地方的生絲或茶葉質量最好,價格最低。

容閎坐船沿長江兩岸進行了一番調查,此次行程,讓他對中國內地的現狀有了更深一層的了解。

在自修中文的過程中,容閎翻閱過很多國內旅行家的日記,里面無一不在講述內地的繁盛,特別是沿江地區,堪稱南方的黃金地帶。在他的想象中,這里一定人煙稠密,經濟發達,起碼要遠勝廣東沿海,然而實際情況并非如此。

觸目所及,不是繁盛,而是荒涼。

容閎出行的時候,正值春夏季,本來是播種的大好季節,田間應該聚集著忙碌的農民和耕牛,但這些都沒有看到,沿途就連居民都很少見。

只有一樣東西很多,那就是軍營,太平軍和官軍憑營對峙,互不相讓。

即使沒有被戰爭殃及的城市,也與游記中那些美麗的形象相去甚遠。幾乎每座“名城”都臟得要命,城中河道就像洗墨池,垃圾更是堆積如山。

與其說它們是城,不如說是一座座傳播病菌的垃圾場。種種跡象表明,這些城市的管治系統早已崩塌。

記憶被完全顛覆,而顛覆的名單里竟還包括“人間天堂”的杭州……

經過沿江調查,容閎發現離杭州較近的紹興符合經商條件,那里的生絲很有名。可紹興也是一座“垃圾場”,在那里待了不到兩個月,他便染上瘧疾,第一次獨立經商被迫夭折。

容閎受到了強烈刺激,在這一刻,他也許會想起一句古老俗語:“寧為太平犬,莫作亂離人。”

出于對“屠夫”葉名琛的憤恨,他曾經有過參加太平軍的念頭,如今雖已沒有了當年的沖動,但對太平軍始終保留著一種好感。

在理想多次碰壁后,這個新興的軍隊和政權更有可能讓人夢想成真。

生意暫放一邊,容閎決定策劃一次冒險之旅:深入太平軍所在區域一探究竟,終點站是太平軍都城——天京(南京)。

優秀者

太平軍是一群什么樣的人呢?

起碼一點,他們不仇外,相反,對外來客表現得很友好,不僅主將親自接見,還饋贈禮物。

這使容閎得以對沿途民情進行從容觀察。在太平軍所控制的地區,田野同樣荒蕪,雜草叢生,看不到莊稼的影子。房屋大多是空的,只有路上偶爾會碰到一兩個提著小筐叫賣的老人。顯然,能逃的都逃了,只剩下逃不掉的人還在茍延殘喘。這正是古書中所謂“十室九空”的慘狀。

事實上,如今的慘狀正是三方“共同努力”的結果:官軍、太平軍和趁機作亂的土匪。

容閎的心開始沉重,不過讓他稍感安慰的是,當地秩序正在好轉,駐扎江南的太平軍看起來對老百姓也不錯,雙方相處得很好。這些要歸功于一個年輕的太平軍將領——李秀成。

時間已進入到1860年。太平軍前期的老將死的死,走的走,扛大旗的成了年輕一輩,其中最耀眼的便是忠王李秀成。對手對他有四個字的評價:百戰悍賊。

的確,這是一個軍事上的奇才。在李秀成完全展現身手之前,天京已被清軍精銳重重圍困,清軍所建立的江南大營曾像巨蟒一樣緊緊纏住太平軍。李秀成執掌軍權后,立破江南大營,大清政府的主力部隊頃刻瓦解,太平軍從此得以牢牢占據這塊江南富庶之地。

忠王的優秀,不僅在于軍事。他掌握大權后,嚴禁燒殺搶掠,并特地頒令“三不許”:不許殘殺平民,不許妄殺牛羊,不許縱燒民居。有違其一,殺無赦。

李秀成巡視各地,一旦發現有太平軍將領縱容部下或土匪焚燒民居,便立即抓起來,當場斬首示眾。

除此之外,他還禮賢下士,懸重賞以募奇才。

在太平軍軍營,容閎見到過幾個金發碧眼的洋人,一打聽,原來人家已經加入了太平軍。

這些洋人說到底都是一些海外冒險家。他們投奔太平軍,有的是因為在母國混得不如意,有的是軍事發燒友,只要不打仗就手癢癢,還有的是來推銷軍火,可謂各懷所欲。但是,李秀成及其部將都能厚待他們,足見胸懷非同一般。

天國遺恨

天國的大門對容閎完全敞開。這個天國,就是太平軍所建立的新政權——太平天國。

在天京,容閎遇到了一位故人。這位朋友原來的身份是美國傳教士,不過如今不一樣了,他身穿黃緞袍,腳踏厚底靴,往那一站挺有派頭。讓容閎忍俊不禁的是,他連走路的動作都一步一挪,學得跟朝廷官員一樣慢騰騰。

看來官位不低,莫非是太平天國的“國務卿”?

容閎猜錯了,如果說太平天國有“國務卿”的話,也不是此君,而是另有其人。

在香港做譯員時,容閎結識了一位叫洪仁玕的中國傳教士。洪仁玕是太平天國運動的始創者、天王洪秀全的族弟,為避禍逃到港島當了傳教士。

香港是自由港,洪仁玕免不了要宣傳一番太平天國的好,正巧容閎對此感興趣,兩個年輕人便碰到了一起。洪仁玕當時說,他遲早會想辦法去天京投奔族兄,希望將來有機會與容閎再聚。

多年后,兩人果然重逢。這時候的洪仁玕可不得了,他被洪秀全封為干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確實稱得上是太平天國的“國務卿”。

洪仁玕并未因富貴而忘記前約,他對容閎非常熱情,一再詢問對方是否有興趣加入太平軍。

無法結交大清重臣,此時容閎不能不籌謀,也許太平天國能替代清政府,幫助他實現夢想。

當然,這同樣需要先得到天國的賞識才行。

李秀成很優秀,但他一直在外打仗,容閎連面都見不到,至于洪秀全這個天王,更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容閎唯一能夠抱有期待的只有干王洪仁玕。當著洪仁玕的面,容閎提出了一個一攬子改革方案,七條建議中,涉及教育的就占了四條。

容閎說:“如果您能采納我的這個方案,在下不才,愿為馬前卒。”

洪仁玕是見過世面的人,非常贊同這個方案,可是卻不能采用。

容閎得到的只是一個“義”的爵位。按照太平天國的官制,“王”是一等爵,“義”是四等爵,容閎以一個平民身份就獲得了四等爵,由此可以看出,洪仁玕很夠朋友,也很看重他的才華。

然而這并不是容閎想要的,他不是那位穿黃緞袍的美國傳教士,他需要的是一個施展抱負、實現理想的機會。

為什么不能厲行改革呢,那樣哪怕給你做小兵都可以啊!

容閎并不知道,其實洪仁玕到天京后編寫過一部很有分量的政書——《資政新篇》,里面的措施比后來的洋務派都激進,幾乎是把西方的治國經驗全部搬了過來,容閎提出的方案在上面早就有了。

悲哀的是,這部政書看不到任何更好的前途,而洪仁玕看似高高在上,實則毫無實權和影響力,難以推動太平天國出現新局面。

最有見識的人都無能為力,容閎對此感到失望。他告別洪仁玕,離開了天京。

四年后,即1864年,天京陷落,太平天國運動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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