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把破碎的靈魂拼湊回──我的故事

我被爸爸遺棄了──在受傷的地方，加點愛

在我眼里只是一件小事，居然可以讓對方的情緒如此激動。

我相信在那背后，一定藏著許多還未消化好的往事。

說實話，我真的很受不了已讀不回這件事。每次我向別人交代事情，或者向別人詢問問題，對方看了我的信息之后，卻不回復(fù)，這舉動總是會勾起我內(nèi)心劇場很多神經(jīng)質(zhì)的自我對白：

“看到了吧？你是不重要的，馮以量。”

“看來，他不怎么喜歡我。”

“啊？我得罪了他嗎？什么時候……不是吧！”

“太過分了，我已經(jīng)等了三天，再不回應(yīng)，我和他絕交！”

“這人做事真不可靠！他不喜歡我？我才不喜歡他呢！”

有時候，我向我的姐姐抱怨，她反而說：“嘿，你不要這么神經(jīng)質(zhì)好嗎？不要以為大家都很有空，把所有時間都拿來陪著你，好不好？大家都很忙的。”

其實對于已讀不回，我會感覺到如此沒有安全感，全是因為小時候遇過一件事：我爸爸不見了。他一聲不響地離開家，沒有交代、沒有回應(yīng)、沒有消息。

已讀不回真的只是小事。其實我真正最受不了的是──我的爸爸不見了，我被遺棄了。

要不是自己不斷地探索生命而有所感悟，說實話，我真的很難理解為何別人一個簡單的行為，居然可以挑起我如此波動的不安全感，這真的很令人費解。

所以我特別能體諒某些親友，有時候在我眼里只是一件小事，居然可以掀開他們?nèi)绱思拥那榫w。我相信在那背后，一定是被許多還未消化好的往事而牽動著。

十歲的我，被爸爸遺棄了

那一年，我十歲。

那天，放學后的我發(fā)現(xiàn)爸爸不見了。我問母親：“為什么爸爸不見了？”

母親支支吾吾地回應(yīng)著不明朗的答案，我唯有靠自己從蛛絲馬跡里尋找真相。

最后，透過姑姑們在客廳里的一片謾罵及羞辱中，我才知道他欠了高利貸一筆巨款，無法還清。他懼怕高利貸上門追討，自己走投無路，唯有逃之夭夭。

由于他把爺爺?shù)募易迳庖操€垮了，雜貨店被迫關(guān)門，我的家人們有著說不出的怒氣。那怒氣也直接影響了我。其實在那一刻，我吸收了所有這些憤怒──直到我長大后，每每感受到被遺棄、被不重視、被不理睬時，我都特別憤怒。

“我被爸爸遺棄了”，這是年幼的我在那一年對這件事的解讀。

那一聲不響、一句話都沒有交代的消失，就像那些無聲無息的已讀不回，讓我覺得我的生命完全被父親遺棄了。

在他的眼里，我們居然是如此不重要。為了保住他自己的命，他可以把妻兒的性命棄之不顧，任由高利貸來到我們家，威脅我們。

被遺棄，這很傷。

對方?jīng)]回信息，為何引爆我的焦慮？

自此之后，我無法忍受我在乎的人不理睬我。我的心里仿佛有一個黑洞，一直填不滿，無論放多少關(guān)愛進去，都會被吸光。在親密關(guān)系里，我也會擔心被遺棄，非常沒有安全感。

我所在乎的人稍微慢一些回應(yīng)我，或者沒有回應(yīng)我，或者杳無音信，這些都是我受不了的事。前提是這個人在我心中是有重量的。我若是對一個人沒有這種依附關(guān)系，就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我知道自己無法擺脫這樣的人生腳本。其實我很清楚爸爸離開這件事已經(jīng)過去多年，他也沒有說過要遺棄我；即使別人遺棄我，如今的我也有足夠的內(nèi)在資源去面對。可惜，童年的情緒無法被甩脫，我非常沒有安全感，非常焦慮。

有一天，我約了老朋友吃晚餐。早上發(fā)出去的信息，一直到傍晚都沒有得到回應(yīng)。我打電話聯(lián)絡(luò)了幾次，到了晚上六點，他還是杳無音信。

一股黑色的能量籠罩著我，讓我感到渾身不舒服。我的內(nèi)心很自然地啟動了自我對話小劇場。

“為什么你這么焦慮？”我不停地問自己。

“我不知道為什么我這么焦慮。”我聽見自己回答。

這種焦慮的感覺很熟悉。不全是因為朋友沒有回應(yīng)，而是因為我的父親曾經(jīng)遺棄了我──可是，那已經(jīng)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啊！我不明白為何這份焦慮還是緊緊跟在我身后。有時候，我甚至很討厭自己讓負面的情緒如此放肆。然而事實是那被遺棄的孤單及自憐，不管我怎么想辦法要把它甩掉，卻還是甩不掉。

過去，我討厭這種感覺。但后來的我知道自己沒有辦法改變什么，唯有臣服于這種感覺。

我知道它偶爾會來，也終究會走。

那天傍晚，我穿上球鞋，出門去跑步，沒有目的，到處亂跑。因為我不想待在家里，讓自己沉溺于焦慮及不安全感中。

直到大汗淋漓時，我告訴自己：

“在黑暗里，為自己加一點光吧！其實我什么也不缺。我看到了自己的不安全感，它是如此真實。你這個沒有安全感的、小小的馮以量，我沒有要遺棄你。小小的以量，我沒有要遺棄你。不管你是多么不好、多么不開心的馮以量，我都會陪著你。”

既然拿不走黑暗，就在黑暗里加點光吧。

既然拿不走傷痛，就在傷痛里加點愛吧。

當下的我繼續(xù)跑、繼續(xù)跑，微笑著繼續(xù)跑；微笑著持續(xù)跑了一個小時。到最后，連微笑也沒有了，只剩下不焦慮、不愉悅的平靜。

我沒有辦法改變已發(fā)生的過去，但沒有人說我不可以照顧那個過去受傷的自己。那個整個童年時光都被遺棄籠罩著的自己，辛苦了。

承諾自己：不遺棄自己，不嫌棄自己

回到家后，打開手機，看到朋友的未接來電及信息。信息上寫著：“抱歉，今天開會開了一整天，現(xiàn)在才有時間回電。很忙，抱歉。吃夜宵，任何時間。”

結(jié)果我們吃了一頓夜宵，而非原定的晚餐。雖然他一直為此道歉，但我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笑笑，然后一筆帶過。我們聊到深夜才離開。

過去的我一定不會去吃夜宵，我一定會折磨對方，也折磨自己。我肯定會在信息里回應(yīng)一些尖酸刻薄的話語，然后自己生悶氣，幾周后氣消了，再去聯(lián)系他。可是，我知道生命的成長不可以只停留在這里。

我總不能把因多年前被遺棄而產(chǎn)生的憤怒，丟在任何人身上；也不可以把失去爸爸的哀傷，在別人面前宣泄。要是這樣做，我想我一定是瘋了。以前的我就是個瘋子，會親手去破壞身邊的重要關(guān)系。現(xiàn)在，我不再如此。

真的不關(guān)我老朋友的事，全是我人生腳本的事。我將一件看起來簡單得不行的小事與過去的創(chuàng)傷重疊了，最終演變成復(fù)雜無比的大事。

我深信每個小孩都渴望能被父母愛著。遭父母嫌棄或被父母遺忘，是小孩最懼怕的事情之一。為了能被父母愛，有些孩子需要生病、需要變“壞”、需要成績好、需要很聽話，等等。每個小孩都會使盡渾身解數(shù)，只為了得到父母的注意及關(guān)愛。

孩子會通過他有限的能力來測試父母的反應(yīng)。一旦他的某個行為能得到爸媽的關(guān)愛、怒罵或者其他任何反應(yīng)，他就會不斷地重復(fù)那個行為，只為了證明自己是被父母愛著的。被父母責罵雖然不是關(guān)愛，可是至少好過被忽視、被嫌棄、被遺忘。

直到我們長大后，依然會擔心自己被他人嫌棄及遺忘。所以，我們在哪里卡住，就在哪里“停、看、聽”，去消化當初那些畫面里的人、事、物所帶來的感受。你會逐漸發(fā)現(xiàn)，要是我們決定承諾自己：不遺棄自己，不嫌棄自己，其實外在環(huán)境的許多人、事、物都無法激起你任何的恐懼及焦慮。

那一夜在入睡前，我關(guān)上燈，給自己一個微笑。而內(nèi)心黑暗的那一束光，我愿它常被點亮。

愛自己，是人生道路的大功課。請把那個受傷的自己給照顧好，畢竟我們都值得去疼愛，不再被遺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