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月7日晴
爸爸和媽媽又打架了。最開始是爸爸打媽媽,后來他們又扭過頭來打我。爸爸打,媽媽在旁邊助威……為什么要打我啊?我犯了什么錯?
2001年2月3日小雨
爸爸今天打了我。他用的是鐵衣架,剝掉了外面的塑料皮,使勁地抽我的小腿。我疼得眼淚都流了下來,但我不敢哭出聲。他不喜歡我哭,他覺得很煩,咿咿呀呀的吵死人。但我真的想哭,我就把眼淚忍住,帶回房間里,藏在衣柜里哭……
2001年2月9日晴
今天天氣很好,爸爸早早出了門。媽媽躺在外面的地板上,地板上都是血,我不敢出去。最近我和媽媽挨打越來越頻繁了,或許有一天,我們會被爸爸打死。
日記的內容讓人發指。
那一天晚上,馬朝沒有睡覺,他把這本日記從頭看到了尾,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
世界上怎么會有這樣的父母?
自從做記者以來,他以為自己已經見遍了世間的苦難。離異,死亡,病痛,折磨……但直到看到這本日記以后,他才覺得是自己見得少了。他想起了一句被用爛了的話,卻十分符合這個場景:“地獄空蕩蕩,惡魔在人間?!彼詾闆]有父母的自己已經夠可憐了,原來有的人擁有父母反而更加痛苦。
日記更新的時間截止于2001年3月13日。而今天恰好是2016年3月13日。這是巧合嗎?后面的內容就空了。馬朝為這個孩子的悲慘遭遇痛心,他拿起筆在那篇最新的日記下隨手寫下三個字:
真可憐
寫完以后,天已經亮了,他粗略收拾了一下,就出門上班去了。
等晚上下班以后回到家,隨手翻開日記,馬朝嚇得從凳子上摔了下去。
日記更新了,而且只有一句話,就在馬朝的那三個字之下:
你是誰,為什么在我的日記上亂寫?
大白天的活見鬼了!
馬朝強壓下心底的恐懼,卻又升起了惡作劇的心思,他哆哆嗦嗦地抓起筆,又寫下一句話:
我是小精靈,住在這本日記里,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一個二十五歲的成年男人居然開著這樣幼稚可笑的玩笑。寫完后他死死地盯著日記,眼睛一眨也不眨。十幾分鐘后,泛黃的紙面變得透明,可以看見內里的纖維在游動,一行字浸染纖維浮了上來,變成一段褪色的話:
小精靈你好,我叫鄭婷,今年十三歲,讀小學六年級。
通過日記得知,這本日記的主人叫鄭婷,是十五年前居住在這里的一個小女孩。她的另一個身份是赫赫有名的“618慘案”的幸存者。
2002年6月18日,一起慘絕人寰的慘案,在新聞上這不過是兩個毒蟲在毒癮作亂時犯下的蠢行。那個時候馬朝才10歲,剛剛經歷了父母的去世,年紀尚幼,對這個案子沒有過多的了解。但借著職業之便,他了解618慘案并不算難。他知道,這個可憐的女孩將在一年后的6月18日得到解脫。
馬朝是一個孤單的人。
2001年,他失去了父親;2002年,他失去了母親。作為獨生子女,他失去了和這個世界的羈絆,化作一只斷了線的風箏,飄飄蕩蕩地游蕩在這世間。從十歲到二十五歲這十五年間,他吃了百家飯,睡了千家床。雖然他還有很多“親人”,但從來沒有人會在他的生日、新年主動打來電話問候。
如果讓馬朝列舉一個這世界上最親密的人,他會毫不猶豫選擇高恒。
第一次見到高恒的時候是2001年。那個時候他的父親馬青山還在,是一家報社的調查記者。父親在馬朝心里是一個英雄,他曾經深入了許多非法機構,救下過很多人的性命。那個時候,還是普通民警的高恒和父親合作,二人一舉破獲了一個大案。那個案子讓馬青山一舉成名,也讓馬高二家開啟了命運刻畫的劇本。
在馬朝模糊的記憶里,高恒總是提著一小袋鹵菜上門。二人在陽臺上搭一個桌子,坐北朝南,天南海北的聊著。就在鹵菜吃盡的時候,母親恰如其分的端上一碟花生米,兩瓶啤酒,三個自己做的小菜,他們又就著國際局勢、經濟現象繼續聊下去。
菜未盡,酒卻無了。二人吃醉,仿佛被抽了骨頭,跌坐在石凳上起不來。母親就給高恒的女兒高雯雯打電話。那是高恒家中唯一的女性,十六歲,正在讀高二。高雯雯既是他的女兒,也是他的母親,操持著所有的家務,還要擔心他喝醉了凍死在外面。
她的脾氣和高恒如出一轍:“又喝!喝死你算了,哪有一點像警察的樣子!”雖然這么說著,但他已經麻溜地將高恒扶了起來,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高恒順勢揉了揉高雯雯的短發,將少女的劉海揉得亂七八糟,一縷呆毛順勢炸立。
“我家領導來了,我得先撤了,撤了?!?
然后高雯雯就扶著高恒走了出去,兩道影子消失在走廊盡頭,談話的聲音卻回蕩其間。
“怎么又喝那么多?不是讓你少喝點嗎?”少女嗔怒。
“今天和你馬叔叔聊的開心,忘了……”成熟男人心虛。
“下次再喝醉自己回來!我不管你了!”少女生氣了,次次都是這個理由,都沒變過。
“是,領導!”啪嗒一聲皮鞋摔在地磚上,伴隨著一聲響亮的保證。
高家的女主人是這個十六歲的女孩,高恒的妻子——早在多年前因為他工作繁忙不著家而離婚了。十六歲的高雯雯接替了這個職位,一邊上學,一邊照顧自己早出晚歸的父親,還能每次都在月考里拿下前幾名的成績,她是遠近聞名的“別人家的孩子”。
悲劇發生的時候,剝奪的都是好人的命。
馬朝的父母先后去世,高雯雯也因為遭遇到了難以想象的惡劣事件,跳樓自殺了。一時間,兩個美滿的家庭分崩離析,只留下一個性格偏執的孩子,一個失意落魄的中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