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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創業初期
(2000年9月—2004年12月)

對那些想要去探索火星的人來說,2003年的夏天出現了一個帶有希望的預兆。那年7月,奇妙的行星運動造成了“火星大沖”,這是火星六萬多年來最接近地球的一次。那時候,一家名為SpaceX的小公司剛開始敲敲打打制造他們的第一枚火箭。盡管距離這枚火箭首次發射還要好幾年,但作為公司創始人的埃隆·馬斯克至少已經踏出了邁向火星的第一步。馬斯克知道沒有合適的團隊將寸步難行,他通過一次又一次的面試,不斷尋找著才華橫溢、充滿創造力,并且愿意為了實現他的夢想、將不可能變成可能而傾盡全力的工程師們。他的努力也正開始得到回報。

那年夏天,布萊恩·比耶德接到了大學時代同班同學打來的電話。當時他并沒注意火星在向地球靠近,也不知道馬斯克的遠大夢想。那位老朋友叫菲爾·卡蘇夫,兩人的友誼是在南加利福尼亞州大學的航空航天實驗室里建立起來的,他們曾在那里沒日沒夜地擺弄各種真空罐和小衛星。卡蘇夫興高采烈地向布萊恩介紹了自己的新工作,說老板干勁十足,身價千萬,來自硅谷,還有個瘋狂的計劃——造一艘火箭飛往火星。卡蘇夫對布萊恩說“你應該找一天來我們這兒看看”,并隨即留下一個洛杉磯機場附近的地址。

當時比耶德的日子過得相當安逸。23歲涉世未深的他,從加利福尼亞州農村的普通家庭來到大城市過上了好日子。在從南加利福尼亞大學畢業并成為一名航空航天工程師之后,比耶德就在美國宇航局著名的噴氣推進實驗室找到了一份工作,地點在洛杉磯北部。隨后,美國宇航局還資助他在南加利福尼亞大學繼續攻讀研究生學位。同時,作為學校的輔導員,比耶德還可以享受免費住宿,也有錢去任何他想去的周末派對。

因此,來到SpaceX位于埃爾塞貢多簡陋的總部時,比耶德真的只是抱著到此一游的心態。“我走進去,那里有一張桌子,還有幾扇雙層玻璃門,”比耶德說道,“我走過辦公室,跟遇到的幾個人握手。現場只有一些用灰色隔板隔出來的工位,并沒有什么可參觀的。那只是一座空蕩蕩的工廠,員工們剛把地面清理干凈。”

不過員工休息室里的可樂販賣機倒是給比耶德留下了深刻印象。無限量免費供應的碳酸飲料(這是馬斯克從硅谷引進的創舉,為的是讓員工隨時都能補充咖啡因),這對于一個來自象牙塔、習慣了宇航局嚴謹氣氛的人來說,可是件新鮮事。比耶德在辦公室里轉悠的時候,在場的十幾個員工中有人詢問了他在噴氣推進實驗室的一些項目。這些項目旨在制造太空探測器,用于探索太陽系。比耶德向大家解釋了他如何利用半導體、等離子刻蝕和蒸汽壓力來開發新的小型衛星推進技術。

此時有人問道:那你對于大型的動力系統,比如火箭的動力系統有什么認識?比耶德這才恍然大悟,這并不是一次單純的參觀邀約,他也不是被請來喝可樂的——這是一場工作面試。

“后來我被帶到一個房間里,”比耶德說,“那時我還不知道,大家都把那個房間叫作‘冰柜’,因為里面實在是很冷,風勢強勁,坐在那個房間里簡直把我凍壞了。”

各式各樣的人輪番上陣,來和比耶德面談。打頭陣的是他的朋友菲爾·卡蘇夫,然后是菲爾的頂頭上司、負責電氣的副總裁漢斯·科尼格斯曼,最后馬斯克本人走了進來。他只比比耶德年長10歲,卻已經是非常富有、聲名鵲起的企業家了。為了打破尷尬的氛圍,比耶德沒話找話地寒暄了幾句“幸會幸會,久仰大名,能來這兒參觀我很激動”,但善于觀察的馬斯克只是單刀直入地問道:

“你這頭發是染的嗎?”

比耶德被問得亂了方寸,匆忙回答說他沒染過頭發。其實這是馬斯克在面試中常用的技巧——拋出一些出其不意的問題,看看候選人會有什么樣的反應。從比耶德身上,馬斯克看到了口才。比耶德確實跟誰都能聊,他定了定神,反問馬斯克:“您這是為了活躍氣氛出的破冰題嗎?還挺奏效。”

但馬斯克說,他的提問是認真的。因為他留意到比耶德眉毛的顏色很淺,但頭發的顏色卻要更深一些。年輕的工程師解釋說,這種色差是天生的。沒過一會兒,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在三十分鐘的面試中,馬斯克詢問了比耶德的背景,也分享了他自己對SpaceX的愿景:讓人類建成真正的太空文明。早在20世紀60年代,“阿波羅計劃”的成功就激發了一批學生對數學和科學的興趣,繼而成就了一代工程師、科學家和教師。但到了世紀之交,這股浪潮已經消退。比耶德這一代人在成長中見證了航天飛機的革新,但那些無休止的革新都只停留在近地軌道的繞地飛行,而不是像“阿波羅計劃”那樣大膽的冒險。很多年輕人已經完全不關心太空了,他們投身于醫藥、金融、IT等行業。其實比耶德選專業時也只是純粹想學工科而已,“航空航天工程”按字母順序排列的位置最靠前,所以他就選了這個專業。

馬斯克也是引領數字革命的人物之一,他參與創建的支付平臺PayPal將銀行業推向互聯網。從通信業到醫療保健,各行各業都在開始加速數字化轉型,唯獨僵化的航天產業似乎在倒退。美國的相關企業還在運用幾十年前的老技術向太空發射火箭,發射價格也不斷上漲。事情似乎在朝著錯誤的方向發展,所以馬斯克創立了SpaceX。公司成立一年之后,馬斯克想要從基本設計轉向硬件開發,因此他希望比耶德來幫忙設計火箭的電子設備。

一時間接收了這么多信息,坐在“冰柜”里的比耶德需要好好消化一下。他手上有一份舒適的政府工作,學術生涯的前景不錯,業余時間的社交生活也很豐富。SpaceX則會從他身邊奪走這一切——在與卡蘇夫交談時比耶德了解到,SpaceX工作氛圍非常緊張,來為馬斯克賣命會讓他的生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而且馬斯克并不能向他保證成功。說到底,如此小規模的團隊真的能造出一枚能到達地球軌道的火箭嗎?之前從來沒有私人投資的公司取得過這樣的成功,失敗的例子倒是不少。經歷了一系列面試之后,比耶德懷疑自己面對的是不是一堆空頭支票。

幾天之后,比耶德在凌晨1點收到了馬斯克的助理瑪麗·貝絲·布朗發來的郵件,問他愿不愿意接受這份工作。比耶德意識到,這個公司有它自己運轉的速率。

起初,比耶德想要爭取更高的薪資。美國宇航局當時每年給他6萬美元的豐厚報酬,還為他支付學費。SpaceX給的比這少。但為了和一位夢想家共同工作,為了激動人心的計劃和志同道合的目標,比耶德就得接受減薪。在左思右想的過程中,比耶德記起了自己高中時代的化學老師懷爾德女士。懷爾德老師有一份不同尋常的愿望清單。學生時代的比耶德見證過這位老師說走就走地去實現自己的愿望——比如在埃及金字塔腳下跳肚皮舞。眼下的這個機會同樣吸引著比耶德和他的冒險精神,所以他決定抓住這個與馬斯克共事的機會。雖然飛向火星是個瘋狂而硬核的目標,幾乎不可能實現,但既然說“幾乎”,那就不是完全沒可能。

關于火星旅行,他如是說道:“我愿意這么去想,雖然人生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但或許我們能在短暫的有生之年為世界帶來一些巨變,讓火星旅行成為任何人都負擔得起的事。這就是擺在我們面前的目標,或許努努力就能夠得到。”

比耶德后來才知道,在他到訪SpaceX之前,卡蘇夫已經花了大力氣為他助攻。當時公司需要有個人為火箭的大腦打造電子設備,包括硬件和軟件,以確保推進器能正常飛行。比耶德并不是一名電子工程師,但卡蘇夫向馬斯克講述了和比耶德在南加利福尼亞州大學共同奮斗的日日夜夜,那些通宵達旦的堅持,以及比耶德如何熱衷于解決難題。更關鍵的是,他擔保比耶德日后會為SpaceX和“獵鷹1號”火箭傾其所有。于是,在2003年8月,眉毛和頭發有色差的布萊恩·比耶德正式成為SpaceX的第14號員工。

SpaceX的故事始于2000年底的美國東海岸。就在馬斯克被PayPal的董事會罷免首席執行官一職之后不久,他與好友兼創業伙伴阿迪奧·萊西一起開車行駛在長島高速公路上,馬斯克當時還不到30歲,卻已經歷過許多。他踏上美國這片土地還不到十年,就已經在常春藤盟校取得了經濟學和物理學學位,創立了兩家非常成功的企業。萊西很好奇:馬斯克接下來打算做什么?

“那天我告訴阿迪奧,我一直對太空很感興趣,但之前從未想過這是任何個人有能力涉足的領域。”馬斯克這樣說道。阿波羅登月都已經過去三十年了,他以為美國宇航局一定早就在計劃飛向火星了。當天晚些時候,關于太空的討論依舊縈繞在馬斯克腦中,于是他仔細翻閱了美國宇航局的網站。令他吃驚的是,竟找不到任何要將人類送上火星的計劃。當時他想,或許只是因為網站設計得不夠好,以致他沒能找到相關內容。

但事實并非如此。回到加利福尼亞州之后,馬斯克開始參與各類航天研討會。他很快就發現,美國宇航局確實沒有這方面的計劃,而私人組織卻在著手進行一些有趣的行動。他受邀參與了一些項目,例如行星學會的第一個項目——制造一只太陽帆。行星學會是由成員自主出資建立的組織,他們當時正在造一種反射光帆,這種光帆能在太空中展開,并以太陽光子的動量作為動力。馬斯克還資助了XPRIZE基金會,基金會撥出了1000萬美元的獎金,哪個組織能率先造出可以進行載人短途亞軌道飛行的宇宙飛船,就能贏得這筆獎金。2001年晚些時候,馬斯克還以個人名義設立了一個太空計劃,希望借此激發公眾對美國宇航局和火星探索事業的支持。他計劃建造一個小型的實驗溫室并將其發射到火星上,他將這個設想命名為“火星綠洲計劃”。

“這個計劃的想法就是要去采集一些火星土壤的樣本,再將其帶回培養艙,將火星土壤和帶去的地球土壤進行混合,在混合土壤里埋下種子,再通過網絡攝像頭將這些植物的成長過程傳回地球。”克里斯·湯普森說道。湯普森是波音公司的航空航天工程師,他幫助馬斯克進行了“火星綠洲計劃”中小型火星登陸器的概念設計。

當湯普森和其他幾位工程師正在研究這個實驗溫室計劃的有效載荷問題時,馬斯克和顧問們千里迢迢兩次前往俄羅斯,試圖購買一枚經過改造的洲際導彈來實現發射任務。但俄羅斯人并沒把馬斯克當回事,覺得他是個門外漢,就拿著舊的火箭助推器向馬斯克開出了高得離譜的價格。馬斯克擔心要是簽下了首付款的支票,以后對方只會不斷提高價格。“最后一次俄羅斯之行結束后我就覺得這不是辦法,要價只會水漲船高,”馬斯克回憶道,“那時我就在想,怎么才能靠自己造出火箭來。”

吉姆·坎特雷爾也敦促馬斯克認真考慮這條出路。坎特雷爾是馬斯克的顧問之一,他既是工程師,也是一位有抱負的商人。于是,馬斯克開始在洛杉磯的相關社群里會見火箭科學家,那里是航空航天工程師的大本營。很快,他又聘請了別的顧問來助力他這個破天荒的嘗試。這些顧問中包括曾經在波音公司與湯普森共事過的約翰·嘉維,以及火箭發動機領域的后起之秀湯姆·穆勒。馬斯克很清楚,曾有不計其數的企業家們嘗試要在火箭科學領域搞出點兒名堂。馬斯克想要從他們的錯誤中吸取教訓,以免重蹈覆轍。

2002年2月,約翰·嘉維安排馬斯克去參觀南加利福尼亞州知名火箭俱樂部“反應研究學會”的發射場。那天,這位百萬富翁對莫哈韋沙漠的寒風和低溫顯然準備不充分。“我記得當時室外大概是零下8-華氏度(約為零下22.2攝氏度),”湯普森回憶道,“馬斯克穿著一條寬松的休閑褲,腳蹬一雙尼曼百貨的高檔皮鞋,身著一件緊身的薄皮衣就出現了。”但在談話之間,馬斯克聽得很用心,提問也總能問到點子上。他那時已經把能搞到手的關于火箭的所有資料都讀過了,包括蘇聯的技術手冊,還有約翰·德魯里·克拉克寫的有關火箭燃料的著作《點火!》。

隨著對火箭的了解逐漸加深,馬斯克更透徹地認識到美國航天發射行業的不足之處。他原本希望通過“火星綠洲計劃”來喚起大眾對航天事業的興趣,使美國宇航局能獲得更多資助,從而續寫“阿波羅計劃”的輝煌,實現人類登上火星的夢想。而現在,他發現美國乃至全球航天發射行業存在著系統性的問題,這并不是提供資金就能解決的。馬斯克意識到,即便“火星綠洲計劃”成功了,美國宇航局獲得了雙倍預算,到頭來這些錢很可能只會被用于一些做做樣子的太空計劃。但馬斯克想要的,是讓人類真的能夠進一步探索太陽系,并在其他星球定居。

“我開始明白為什么發個火箭要這么貴了,”馬斯克說道,“看看美國宇航局養著的那些御用供應商,有像波音和洛克希德·馬丁這樣的供應商,你有多少預算都不夠用。但他們又有什么能耐呢?我意識到‘火星綠洲計劃’是遠不足以解決問題的。”

解決星際航行問題的第一步是要降低發射成本。如果美國宇航局和私人公司能用更少的錢發射衛星和送人類進入太空,就能在太空做出更多新嘗試,而更多的商業應用又能帶來更多的機會。這一覺醒促使馬斯克立刻行動了起來。

那年春天,馬斯克召集了十幾位知名的航空航天工程師,在洛杉磯機場的萬麗酒店開會。這些人中有許多都是邁克·格里芬找來的,他是這個群體的領頭人,三年之后他將成為美國宇航局的局長。馬斯克一直仰仗他出謀劃策。嘉維、穆勒和湯普森也被邀請出席了這次會議。

“正如馬斯克一貫的作風,他稍稍晚到了一點兒。這顯然惹惱了不少在座的航天業資深高管。”湯普森說,“他走進會場,直截了當地宣布說要成立自己的火箭公司。我真切地記得當場有人發出竊笑,也有人直接笑出了聲,人們都勸他說,‘省點兒錢吧孩子,留著去海邊度度假多好’。”

這個“孩子”可不覺得有什么好笑。在這次會議上受到的質疑,以及平時身邊心腹密友們提出的疑慮,都只能使馬斯克變得更有動力。有好幾個朋友都勸過馬斯克不要冒險,萊西甚至制作了一段長達1小時的視頻,匯總了各種火箭發射失敗的案例,強迫馬斯克坐下來看完。還有一位名叫彼得·戴曼迪斯的工程師,他告訴馬斯克,所有做過類似嘗試的企業家最終都失敗了。“他說得我耳朵都要起老繭了,他還說我會輸光所有的錢。”馬斯克說。

所以,在萬麗酒店的會議現場,馬斯克想在一群質疑者中找出少數和他一樣相信這事能成的人。馬斯克需要那些面對挑戰不是選擇退縮,而是敢于應戰的人;他需要樂觀主義者,而不是悲觀主義者。到了4月,馬斯克向五個人發出了邀請,希望他們成為公司的初創團隊。馬斯克從PayPal離開時提現了大約1.8億美元,他盤算著,就算拿一半錢出來投資在火箭公司里也沒關系。馬斯克自己出錢,只求初創員工們愿意出力。

五個人中只有兩人接受了馬斯克的邀請。格里芬拒絕了馬斯克給出的“總工程師”頭銜,他說更愿意留在東海岸,這樣能離首都華盛頓近些,因為在制定國家太空政策方面他是重要的參與者之一。馬斯克拒絕了橫跨東西海岸通勤的要求,而這似乎是正確的選擇。格里芬才華出眾,但他和馬斯克一樣是個倔脾氣,兩個人在一起難免產生沖突。于是馬斯克不得不繼續尋找合適的人選,但他自己也說“條件夠好的人都不愿意來,條件不夠好的人我也不愿意請”。最后,他只好自己擔起了總工程師的重任。

馬斯克也很欣賞坎特雷爾,覺得像他這樣能說會道的工程師可以成為SpaceX的首席業務拓展官。但坎特雷爾也不太想挪地方,提出只有馬斯克提供一大筆薪水和各種擔保,他才肯考慮離開猶他州。“但最終他還是決定不加入,”馬斯克說,“到頭來只是短暫地擔任了一陣子顧問的角色。”

第三個拒絕馬斯克的人是約翰·嘉維。這多少有些出人意料,畢竟嘉維作為一名火箭科學家對馬斯克充滿冒險的事業表示過熱情支持。在嘉維看來,馬斯克想做一個能把1000磅[2]重的有效載荷發射到太空的火箭,這太過于激進了,他青睞規模更小的設計。此外,嘉維還想要馬斯克收購他的小型航天公司——嘉維航天器公司。而馬斯克說,嘉維想要的頭銜太不合理了,他想當首席財務官,卻完全沒有任何金融背景,這讓馬斯克覺得匪夷所思。

在連遭三次拒絕之后,馬斯克的名單上只剩下兩個人了。

穆勒見過手上有好計劃但沒錢的創業者,也見過錢多得是,但計劃不靠譜的人。在馬斯克身上,他既看到了志同道合的想法,也看到了充足的資金支持,足以幫助項目熬過艱難的設計研發階段。更重要的是,穆勒樂于接受挑戰,有機會憑一己之力造出新的火箭發動機是他巴不得的好事。但是當馬斯克捧著公司的原始股份發出邀請時,穆勒還是跟妻子商量了一下。穆勒當時已經在一家大型的航空航天企業里有了穩定的工作,但他的妻子很清楚,如果放棄這個機會,他一定會后悔,于是鼓勵丈夫接受了這份工作。穆勒是第一個簽下合同的人,他就此成了SpaceX工資單上的1號員工。

湯普森當時剛成家,也和穆勒一樣,猶豫著要不要離開原本安逸穩定的工作環境。4月下旬的時候,馬斯克在一通電話里找到了消除這些擔憂的辦法。他明白湯普森和穆勒需要放棄什么來加入SpaceX,于是將相當于兩位工程師兩年薪資的錢存到了一個代管賬戶里。這樣一來就算公司有什么變故,兩個人的收入還是會有保障。這一舉動幫助湯普森最終說服了妻子讓他接受這份工作。他唯一后悔的是自己猶豫了太久,只能屈居2號員工的位置。

2002年5月6日,太空探索技術公司(Space Exploration Technologies)成立。一開始,馬斯克、穆勒和湯普森說起公司的時候,都取其英文名字每個單詞的首字母,簡稱“S.E.T”,幾個月后,馬斯克想到了一個更為朗朗上口的名字——SpaceX。

一開始,SpaceX的“初創三劍客”一直是在機場的酒店碰頭開會。開會時,穆勒會向大家匯報新型火箭發動機的設計情況。不久之后,馬斯克就將這枚火箭命名為“獵鷹1號”,“獵鷹”(Falcon)取自電影《星球大戰》中那艘經典的宇宙飛船“千年隼號”(Millennium Falcon),“1號”則表示這枚火箭只裝載了一個主發動機。穆勒是負責動力系統的副總裁,他要設計的不僅僅是發動機,還包括火箭的燃料箱,以及低溫液體推進劑的管路系統。湯普森作為負責火箭結構系統的副總裁,要使用鋁合金設計最輕的箭體結構,還有飛行過程中的分離方案。

公司還需要有人來負責設計航電系統,包括“獵鷹1號”上搭載的計算機硬件和軟件。如果當初嘉維接受了馬斯克的邀請,這份職責應該就會落到他的肩上。為了填補這個空缺,湯普森推薦了一位名叫漢斯·科尼格斯曼的德國工程師。他就職于南加利福尼亞州的一家名為Microcosm的小型航空航天公司。幾個月前,在寒冷的莫哈韋沙漠里馬斯克和科尼格斯曼曾有過一面之緣,馬斯克提出想靠一支小團隊自行制造低成本火箭的計劃,這位德國工程師當即就成了擁護者。

“你想想,”科尼格斯曼說,“我并不想成為宇航員,那不是我感興趣的事。真正讓我躍躍欲試的是嘗試靠200人來造出原本需要2萬人合力制造的火箭,這簡直就是在自己車庫里造火箭。在我看來,馬斯克就是想試試一臺價值500美元的電腦能不能和一臺要價500萬美元的電腦一樣好用。”

這的確就是馬斯克想做的事。

馬斯克本人持有公司的大部分股份,初創團隊的成員們也都獲得了可觀的股份。所以說,如果有員工能通過自主研發某個零件,省下原本要付給零件供應商的10萬美元,那么公司的每個人都能從中獲益。馬斯克想方設法鼓勵員工為公司節省開支,因為花的都是他們自己的錢。

公司的核心團隊就位之后,馬斯克將公司搬到了一座更寬敞的白色建筑里。新地點位于埃爾塞貢多市格蘭大道東1310號,占地3萬平方英尺[3],但中央辦公區里只坐了十幾名員工,顯得十分空曠,后面還有一個空蕩蕩的廠房。隨著時間的推移,公司被逐漸填滿,甚至像藤蔓一般占領周圍的幾棟辦公樓。但在創業初期的那幾年里,SpaceX都只有少數幾個工位、幾臺電腦,以及扁平到幾乎不存在的企業組織架構。

從美國宇航局一板一眼的政府環境轉換到SpaceX的企業化環境時,比耶德立刻就感受到了企業文化的沖擊。在美國宇航局,就算是要登錄一臺電腦,比耶德都得經歷細致的安全篩查流程和多次培訓。想要操作一臺能產生電子束的機器,比耶德就要先完成持續幾天的培訓課程。

“當時在SpaceX完全沒有這些流程,”比耶德回憶起自己第一天上班的情形,“你來到公司,門根本沒上鎖,前臺也沒有人。我見到漢斯,他先給了我打包好的一堆文件,其中有些關于員工福利之類的資料,然后告訴我有什么需要做的工作,入職培訓就算完成了。”

在那個文件夾里比耶德還找到了一些關于“獵鷹1號”發射終止系統的文件,但只是一些有人草草梳理過的基本資料。在美國國土發射每一枚火箭前都需要預先設計這樣一個機制,以便發射基地的負責人(通常是美國空軍或陸軍成員)在火箭起飛后一旦偏離預定的飛行軌跡時,通過無線電向其發送自毀指令。這個系統的設計需要多個政府部門簽字確認,因為它必須萬無一失。要知道,任何一枚偏離航向的火箭都可能威脅到有人居住的地區。比耶德首先要學習這個系統的架構,接著開始設計它,并從政府獲得所有必要的批文,然后才能真正著手構建這個系統并進行測試。他必須抓緊時間,因為馬斯克希望在一年之內完成火箭發射。

SpaceX的初始團隊在封閉的環境中沒日沒夜地進行著高強度的工作。馬斯克貫徹著放任的管理方式,辦公室里只有少數幾條硬性規定:在大家共用的辦公空間內嚴禁有強烈的氣味、閃爍的燈光和喧鬧的噪聲。團隊成員經常工作到深夜。比耶德回憶自己有時睡在辦公桌下,曾經不止一次被同事踢醒,要他幫忙寫方案。

長時間親密無間的共處使團隊協作起來異常輕松。團隊就這么小,誰和誰都很熟。當某個部門需要幫助時,其他人都會施以援手。“每個人不僅要管好自己的一攤事,也被期望共擔更多責任,”湯普森說,“如果穆勒有什么需要幫忙的,我就會停下手邊的活兒先去幫助他。如果發動機測試需要支架,我也會去幫忙搭建。換作是我有什么需要幫助的,也會立刻有人跳出來幫助我。每個人都承擔著多種職責,甚至包括辦公室日常的雜務。”

確實,除了馬斯克的金牌助理瑪麗·貝絲·布朗之外,SpaceX在創業初期確實沒有人在幫公司處理后勤保障工作。對此,格溫·肖特威爾回憶起剛入職時的情形:2002年8月,她以銷售主管的身份加入了SpaceX。有一天,她要組織一個會議,與政府客戶商討衛星發射合作意向。她走到公司樓上的會議室,想查看房間是否適合接待軍隊的高官們。“一小時后客戶就要到了,會議室卻一團糟,于是我拿出了吸塵器。”肖特威爾回憶道,“一個管銷售的副總裁還得負責衛生,事畢還要想辦法準備咖啡。”

那時,每個員工都要輪流負責在星期五為大家去跑腿買冰激凌。自從酷圣石冰激凌在公司附近開了店之后,辦公室里就有了這項常規活動。每到星期五,一封訂餐郵件會在同事之間傳遞,每個人寫下自己的名字或昵稱,還有想要的口味。例如,“老鼠雞”(比耶德的昵稱)喜歡生日蛋糕口味的冰激凌。然后,輪值的人——這次或許是位新員工,下次也可能是某個副總裁——拿上僅有的一張公司信用卡,到店里點單,再把冰激凌帶回公司。

“再細碎的活兒我們都不介意親自動手。”比耶德說。

不斷壯大的團隊還因為電腦游戲而走得更近了。結束一天的工作后,大家會把桌上的電話調到會議模式,開始聯機打游戲,嬉笑和叫嚷讓辦公室瞬間熱鬧起來。當時流行的是《雷神之錘3:競技場》,一個多人連線的第一人稱射擊游戲。每位玩家選擇一個角色和一件武器,在虛擬的游戲領地上尋找對手。

“有時甚至玩到凌晨3點,”湯普森說,“我們就像瘋子一樣嘶吼,埃隆也沉浸其中。”

但也不是每個人都會玩到深夜。肖特威爾就對“雷神派對”沒興趣,她是當時辦公室里為數不多的女性之一。“我就沒怎么參與過他們的深夜廝殺,”她說,“對我來說深夜是集中精神工作的好時段。”有時她也會跟瑪麗·貝絲·布朗開玩笑,說或許她們女生應該玩玩《小馬寶莉》之類的游戲。

這個辛勤工作的團隊確實需要借助電腦游戲來暫時逃避現實。能在游戲里斬殺老板不失為一種宣泄,何況在每周八十個小時的工作強度下,這位老板還常常布置一些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比耶德說:“我們常說,在SpaceX時間就像是被濃縮了,一年能當七年用,毫不夸張。”

在打造一家火箭公司的過程中,初創團隊免不了要各處奔走。SpaceX需要找到一個試驗場來測試發動機和燃料箱,之后還需要發射場。馬斯克要面見潛在客戶,要跟副總裁們一起為“獵鷹1號”上那些無法自主生產的零件尋找供應商。馬斯克希望SpaceX能自主研發火箭發動機,也愿意為專業供應商提供的火箭貯箱買單。貯箱是燃料箱和液氧箱的統稱,它可不簡單,不僅要重量輕,還得在一定壓力下儲存超低溫的易燃液體。

2002年晚些時候,馬斯克在威斯康星州的格林貝會見了一家火箭貯箱生產商。馬斯克和數名工程師在會議前一晚到達,入住了一家快捷假日酒店。克里斯·湯普森和一位名叫史蒂夫·強生的公司早期員工為了給馬斯克留下好印象,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坐在酒店并不寬敞的餐廳里吃著自助早餐等老板來。

“埃隆走進來,到取餐臺邊拿了一包塔塔餅。”湯普森說,“好笑的是,這種對我們大多數人來說再熟悉不過的食物把他給難住了,那情景就像電影《2001太空漫游》中的類人猿在研究神秘的巨石。顯然,這包塔塔餅是當天早上最讓埃隆驚嘆的發現。”

據湯普森說,馬斯克發現塔塔餅加熱之后更好吃,于是打開一袋,將其中兩個放進烤面包機。但對塔塔餅毫無經驗的他犯了一個低級錯誤——沒想到應該把塔塔餅豎起來塞進加熱槽。結果烤好后,被橫著放進去的塔塔餅依然卡在槽里,他不得不把手指伸進加熱槽,摳出自己的早餐。后果可想而知——清晨6點鐘,馬斯克的尖叫聲響徹了整個餐廳:“太燙了!太燙了!燙死我了!”當時前臺正站著兩位年長的女士,她倆尷尬無語地目睹了全過程。

盡管有這段小插曲,正事最終還是辦成了。在格林貝的那家公司沒法幫到SpaceX,但他們介紹了一家靠近密爾沃基、名為Spincraft的生產商。至此,SpaceX算是找到了貯箱的供應商。

諸如此類的出差非常頻繁,讓馬斯克有機會和他的高管們建立起緊密的聯結。眾所周知,馬斯克并不是一個很好相處的老板,不過SpaceX的早期員工很快就發現了和他共事的一大好處——他很想把事做成,所以常常會當機立斷地做出決定。當馬斯克認定Spincraft能以合理價格造出優質的貯箱時,這事就算是定了。不需要開會商議,不需要打報告,當場拍板,就這么簡單。

這種果斷的行事風格也被帶到了位于埃爾塞貢多的辦公室,馬斯克經常在自己的小會議室里召集不同分系統的工程師們,商討并解決主要問題。這些工程師們或是從事動力系統、或是從事結構系統、或是從事電氣系統的研發工作,不管遇到什么棘手的問題,馬斯克都會想方設法去解決。通常的解決方法是:先提出幾個想法,給團隊一到兩天時間攻克難題,然后再來向他匯報。馬斯克告訴團隊,如果在此期間需要指導,可以隨時發郵件,他在幾分鐘內就會給出答復。

在會議上,馬斯克的狀態可能會經歷跌宕起伏的變化:他可以這一秒還在說笑,下一秒就變得非常嚴肅;他能體諒一切,也會苛刻嚴厲;他進退靈活,但在有關火箭科學的細節上卻毫不退讓。最重要的是,他驅動著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推動事情向前發展。埃隆·馬斯克一心只想把事情干成。

當然,能與馬斯克共事的工程師們也要足夠瘋狂才行。首先,他們必須接受馬斯克的野心,接受“萬事皆有可能”的觀念。其次,他們還要在不斷的催促下披荊斬棘地解決各種技術問題。能同時滿足這兩個條件的人寥寥無幾。好在馬斯克最寶貴的技能之一,就是判斷誰能適應他的工作模式。他手下的人個個都必須天資聰穎、努力勤奮,凡事都糊弄不得。

“市面上濫竽充數的人多的是,有真材實料的是少數。”在談到面試工程師的方法時馬斯克說,“見到一個人后,通常在十五分鐘之內我就能知道個大概,如果有機會和他共事幾天,我就更能確定自己的判斷。”馬斯克把人才招聘看作頭等大事,公司的前3000名員工都是他一個個親自面試的。雖然這占用了深夜和周末的時間,但在馬斯克看來,為公司找到合適的人是最重要的。

就拿菲爾·卡蘇夫來說吧,他是科尼格斯曼推薦的。科尼格斯曼加入SpaceX幾周后,發現自己需要再聘請一名電氣工程師來幫助設計和制造“獵鷹1號”上所搭載電腦的印制電路板,于是想起當年早些時候認識的卡蘇夫。21歲的卡蘇夫是個早熟的年輕人,吃慣了苦,處變不驚。他在飽受戰爭蹂躪的黎巴嫩長大,離開家人來到美國讀大學。他雖有聰明的頭腦,卻囊中羞澀,沒法去麻省理工學院或哈佛大學深造,只好選擇了能提供全額獎學金的南加利福尼亞大學。當科尼格斯曼敦促卡蘇夫去SpaceX位于埃爾塞貢多的新辦公室參觀時,他都還沒完成自己的本科學業。

卡蘇夫來到新辦公室,剛開始“參觀”不久就被安排與馬斯克單獨會面。這位傳說中的創始人坐在卡蘇夫對面,目光犀利,不時問出一些叫人措手不及的問題。這是馬斯克在面試時的例行程序,他想考驗的不是一個人的知識儲備,而是那個人的思考能力。

馬斯克向卡蘇夫拋出的第一個問題是一個工程難題:“你在地球上的某個地方,有一面旗子和一個指南針。你把旗子插在地上,按照指南針的指示向南走了一英里[4],接著轉身向東走了一英里,隨后你又向北走了一英里。此時你意外地發現,自己回到了旗子所在的地方。問:你身處地球上的哪個地方?”

卡蘇夫仔細地想了想:不可能是赤道,因為那樣的話想要回到原地就得走出一個正方形;指南針指向南方,所以也不可能是南極點;一定是北極點,在那里,兩次轉身能在地球球體的頂端走出一個三角形的三條邊。這個答案是正確的,但正當馬斯克要繼續下一個問題時,卡蘇夫打斷了他:“等一等,這個人還有可能是在地球上的另一個地方。”

這一下就激起了馬斯克的興趣。

“想象你在南極點的北邊,”卡蘇夫接著說道,“找到一個緯度,緯線長度剛好是一英里,在這條緯線上任選一點,把該點往北一英里的地方作為起點。這樣當你往南走一英里之后,再向東走一英里就等于繞這條緯線一周,再向北走一英里就又回到了起點。”

馬斯克承認他的想法是對的。接下來,他沒再給卡蘇夫出考題,轉而和他討論科尼格斯曼在實際工作中都需要哪些幫助。因為馬斯克知道,盡管卡蘇夫只有21歲,也還沒從大學畢業,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勝任這份工作。

一旦確定想要雇用某個人,馬斯克就會不達目的決不放棄。2004年春天,布倫特·阿爾坦就快要拿到斯坦福大學的航空學碩士學位了。他計劃著要在灣區找一份工作,因為他的妻子瑞秋·希爾斯已經在谷歌找到了一份理想的工作。但是,阿爾坦在研究生院的好幾個工程師朋友最近都搬去了洛杉磯,為SpaceX工作。史蒂夫·戴維斯就是其中之一,他給阿爾坦發消息說,覺得阿爾坦一定會愛上這家公司的,一定要來看一看。

阿爾坦是土耳其人,說話帶有明顯的口音。他兩年前才搬來美國,之前在德國學習計算機科學。他很喜歡北加利福尼亞州的生活環境,所以一想到有可能又要搬家,而且是要搬去擁擠的、空氣質量不怎么好的洛杉磯,就不怎么提得起興趣。所以在出發前往SpaceX的時候,他只是想去跟戴維斯和其他朋友敘敘舊。但在埃爾塞貢多的工廠見到朋友們時,阿爾坦很快就被SpaceX的神秘感吸引了,因為他看到這家公司正在爭分奪秒地打造首次試飛用的“獵鷹1號”火箭。到阿爾坦最終與馬斯克會面時,他已經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在這里工作。但問題是,他計劃好的灣區生活現在該怎么辦呢?

戴維斯已經提前預想到了他朋友的這些顧慮,并對馬斯克說,要想把這個才華橫溢的土耳其年輕工程師招至麾下,就得替他解決這些顧慮。阿爾坦的妻子在舊金山有一份工作,那在洛杉磯給她另找一份行不行呢?戴維斯說:“這些都是有辦法解決的問題,而埃隆比任何人都善于解決問題。”

所以,在對阿爾坦進行面試的時候,馬斯克已經做好了充分準備。面試大約進行到一半時,馬斯克問阿爾坦:“我聽說你不想搬來洛杉磯,原因之一就是你妻子在舊金山的谷歌工作。你看,我跟拉里聊過了,他們會把你的妻子調到洛杉磯來。你覺得怎么樣?”

拉里就是拉里·佩奇,谷歌的聯合創始人,馬斯克的好朋友。阿爾坦震驚了,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稍緩片刻后,他回答說,既然一切都安排妥帖了,他覺得自己應該可以來SpaceX上班。

第二天阿爾坦的妻子希爾斯去上班時,上司告訴她剛剛發生了一件非常神奇的事——拉里·佩奇打電話來說,只要希爾斯愿意,她隨時可以去谷歌的洛杉磯分部工作。

與其他航空航天企業相比,馬斯克能給自己想要的員工提供許多東西。更重要的是,他可以給麾下的工程師更多授權。SpaceX的新員工有機會迅速提高自己的技能,進而承擔更多職責。公司里幾乎沒有什么管理層級,每個人都撲在火箭上。“在這家公司里學會思考是非常重要的,因為沒人會來給你分配千篇一律的工作,或是告訴你該干什么,”弗洛倫斯·李說道,“但正是這樣的氛圍讓我們成長為更好的工程師。”

卡蘇夫有時會跟他在得克薩斯州奧斯汀或亞利桑那州圖森市工作的同學們互通有無。有個在洛克希德·馬丁公司工作的朋友當時正在研發F-35隱形戰機。那是一個利潤豐厚的項目,最終美國空軍以每架8500萬美元的價格向洛克希德·馬丁購買了超過2000架F-35戰斗機。這工作聽上去好像挺叫人艷羨,但其實不然。卡蘇夫的這位朋友在項目上只負責一件事——找到一個能符合所有質量規范的供應商來生產戰斗機起落架上的一個螺栓。這個螺栓就是他工作的全部內容。這位朋友也承認工作特別無聊,但很享受自己住的大房子,還有工作之外的生活方式。SpaceX提供的則是完全相反的體驗。工作令人激動,但事無巨細、包羅萬象。卡蘇夫說:“我很難說清楚自己究竟在SpaceX擔當著哪些職責,我的角色時刻都在無縫切換,久而久之就融為一體了。”

為了動員員工們長時間工作,馬斯克創造出了一個大家從早到晚都愿意待著的環境。先是在公司里供應咖啡,后來增加了餐食,每個部門都有自己的食品預算。電氣部門在科尼格斯曼的帶領下逐漸壯大后,搬到了一個街區之外的內華達大街211號,馬斯克每周給他們250美元用來采購零食。采購任務由部門里的同事輪流負責,每個人都可以隨意下單。比如,測試工程師胡安·卡洛斯·洛佩茲特別喜歡采購墨西哥烤牛肉,其他人則選擇更純粹的高熱量食品——薯片和甜食。

就這樣,電氣團隊的成員們一邊研發印制電路板、測試硬件或編寫飛行軟件,一邊在空閑時吃零食、打乒乓球。

“有時確實需要一些消遣來打破長時間的高壓,這樣才能更高效。”阿爾坦說道,“如果沒有這種輕松的氛圍,SpaceX創業初期的那幾年可就太難熬了。”

* * *

馬斯克和競爭對手們還有另一個關鍵的不同之處——他能接受失敗。在大多數航空航天企業里,沒有人愿意犯錯,因為這會影響到年度績效考評。馬斯克卻鼓勵他的團隊往前沖,先創造一個新東西,再不斷打破并創造更新的。在政府部門的實驗室或大型航空航天企業里,有的工程師可能整個職業生涯就淹沒在圖紙和文件當中,甚至都沒摸過實際的產品。但設計“獵鷹1號”火箭的工程師們大部分時間就在工廠車間里直接測試自己的想法,而不是紙上談兵。總之就是:少說,多做。

要構建像火箭這樣一個復雜的系統,基本上只有兩種路徑可以選擇:線性設計,迭代設計。線性設計會先設定一個初始目標,再明確達到目標所需的條件,然后通過無數的測試確保各個子系統符合要求,最后才把這些子系統組裝到一起,構成火箭的主要部分,包括火箭的箭體結構、動力系統和電氣系統。線性設計在進入開發階段之前需要花費數年的時間來做項目的工程策劃。因為一旦進入制造實際硬件產品的階段,再要對設計或需求進行修改將非常困難,也會耗費大量的時間和金錢。

迭代式的設計路徑也要從一個目標出發,但很快就會跳轉進入概念設計、臺架測試和原型開發環節。這種方法的精髓就在于盡快進行樣機制造和測試,發現漏洞,再做調整——這就是SpaceX的工程師和機械師們在埃爾塞貢多的工廠里所做的工作。正是這些不斷重復的過程,讓他們在早期的原型機中捕捉到主要缺陷,繼而完善設計,持續迭代,開發出更為完善的產品。

也只有像SpaceX這樣的獨立企業才能去嘗試迭代設計的方式,行星學家菲爾·梅茨格如是說道。2012年,他曾作為聯合發起人之一,在美國宇航局的肯尼迪航天中心發起了“沼澤計劃”,該計劃旨在推動美國宇航局成為更精簡干練的組織,讓項目開發可以推進得更快。無奈計劃最終未能突破政府的官僚制度。

“在開發初期,循環遞進的迭代方式是最好的設計路徑,我們也一直在爭取使用這樣的方法。”梅茨格談到他在美國宇航局的經歷時說道,“但采用這種方法就意味著要允許別人目睹你的失敗,如果有愛挑刺的人想用過往的失敗作借口迫使你停下來,你也得把他們頂回去。”

失敗在SpaceX不是一種禁忌,原因之一就是老板時不時會給團隊布置不可能成功的任務。開會時,馬斯克經常提出一些看似荒謬的要求。當工程師們抗議說這根本不可能時,馬斯克就會拿出預先設計好的問題,來開拓他們解決問題的思路。他會問大家:“滿足什么條件,就可以讓這件事變得可能呢?”

如果馬斯克要求卡蘇夫跳過一道五十英尺高的柵欄,他不想聽到“不可能”這個答案,而是希望卡蘇夫來跟他說“我需要一根彈跳桿或是一個噴氣背包”,然后去想辦法搞定這個任務。馬斯克總是逼著工程師們嘗試用新方法解決難題,如果他們有好點子,他總會盡力拿出資源來支持。

有了湯普森、穆勒和科尼格斯曼這幾個經驗豐富的幫手來負責動力系統、結構系統和航電部門后,馬斯克為公司招攬的幾乎都是剛畢業的學生。他們沒有另一半需要陪伴,不用天天回家吃飯,也沒有孩子要照看。他們住的是公寓而不是帶花園的別墅,不用花時間修剪草坪。所以這些人可以一門心思地為公司賣命,讓馬斯克榨干他們身上的每一滴血汗——當然他們其中的大多數人也非常愿意把自己最珍貴的年華奉獻給SpaceX。馬斯克就像海妖賽壬,用無法抗拒的歌聲吸引才華橫溢的年輕人來到SpaceX。他將美好的愿景、他的個人魅力、大膽的目標和豐沛的資源揉捏到一起,再加上無限量供應的咖啡和可樂,調制成令人陶醉的迷魂湯。團隊需要什么,他就立刻寫支票。開會時,他會想盡辦法幫助團隊解決棘手的技術問題。深夜里,他常常和大家并肩工作。當團隊需要鞭策時,他也會投來犀利的眼神和幾句尖銳的批評。

自始至終,馬斯克一直都把團隊的注意力聚焦在發射火箭上。最初,他希望SpaceX能在2003年底完成發射,甚至把發射日程表貼在了男廁所的小便池上方。但公司并沒有趕上這個發射日期。不過到了2003年的下半年,原本光潔無瑕的工廠地板上開始堆滿火箭的各種零件。2005年12月,在千里之外的發射工位上,SpaceX的火箭終于進入了發射倒計時。這場瘋狂向前推進的宇宙之旅,完全始于馬斯克在埃爾塞貢多的第一間辦公室里就向眾人灌輸的企業文化。這種企業文化的形成也有賴于馬斯克親力親為的作風:一邊組織一次次長時間的、讓創意能夠自由流淌的技術會議,另一邊又在深夜里用電子游戲和團隊打成一片。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堅持到最后。面對如此高壓的企業文化,如果無法接受并融入其中,你就只能選擇離開。

馬斯克最不喜歡從員工那里聽到的話就是“但一般來說不是這樣操作的呀”。

SpaceX的團隊不斷擴大,員工背景各異。無論經驗是多是少,除應屆畢業生之外,大多數人——尤其是技術人員——都來自像波音公司和洛克希德·馬丁公司這樣的行業龍頭企業。這些大型承包商基本都依靠政府業務維生,他們有自己的企業文化和一套自己的做事方法,在實現利潤最大化的同時滿足客戶的需求。方法之一就是盡量拖長合同的時限——因為政府會為這些拖延買單。在SpaceX早期的一次會議上,一些波音和洛克希德·馬丁的老員工曾相互打趣,說起老東家的種種做法有哪些好處。馬斯克立刻提高音量打斷了他們的討論。“你們現在是SpaceX的員工了。”他嚴肅地提醒眾人,“如果以后誰再提起這些事,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他的態度非常明確。不管你來自哪里,不管你在那里學到些什么,現在你是SpaceX的一員。團隊里的每個人都是馬斯克親自挑選的,找他們來是為了完成一個能改變世界的大使命——那也是一個非常艱巨的使命。

[2]1磅約等于0.4536千克。

[3]1平方英尺約等于0.09平方米。

[4]1英里等于1.6093千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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