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母慈子孝的瞬間,一陣極為輕微的腳步突然響在耳畔,循聲望去,但見閻士良拱肩縮背的走來。
注意到劉娥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閻士良立刻施禮。
“參見娘娘。”
“參見陛下。”
劉娥微微點頭,不著痕跡的瞄了一眼官家,然后稍微側了側身。
顯然,她知道閻士良是奉官家之命出宮的。
趙禎恍然沒有注意到劉娥的小動作,一看到閻士良,立馬發問。
“士良,京中現今物價幾何?”
“回陛下,小的去了炭行詢價,炭行給出的報價是木炭每秤150文(一秤15斤),柴一束(1石)70文,石炭每秤70文。”
“后來,小的怕炭行欺生,又問了一個買炭人,對方給的報價和炭行倒是別無二致。
不過,買炭人另外告訴了小的一件事,近日京中大雪,炭價漲了幾分。
大雪前,木炭每秤130文,柴一束60文,石炭每秤60文。”
聽到這個報價,趙禎默然不語。
一個字,貴!
京中現在的米價約40文一斗,十斗為一石,一石米400文,換算成后世,大概一斤3文多。
如今,木炭和石炭的單價,全都超過了米價。
木柴的價格,看似便宜,但60文的一束柴,是最差的那種細柴,而且也不是全干的那種。
少頃,趙禎身子一轉,對著劉娥行了一個叉手禮。
“大娘娘,我想讓三司出炭五十萬,以市價七成售于百姓。”
“可。”
劉娥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應了下來,稍后還不忘夸贊一句。
“六哥能以百姓之心為心,真乃萬民之福。”
隨后,劉娥的目光又落到了閻文應身上。
“閻押班,你去中書一趟,將官家的旨意傳付中書,令中書督促有司執行。”
“臣謹遵。”
隨后,閻文應半躬著身子,緩緩退出內殿。
踏出延慶殿的那一刻,閻文應的眉宇間浮起一抹疑色。
娘娘近幾日對官家好像哪里不一樣了。
可具體哪里不同,一時間,他又說不上來。
……
……
……
曹府。
曹利用回到府邸之后,立刻換了一身衣服來到了練武場。
當著滿朝諸公的面,自己竟然被下屬給懟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砰!
砰!
不一會兒,練武場上就傳來一陣棍棒擊中肉體的沉悶聲,被打的人,偶爾還會發出幾道壓抑的呻吟聲。
呼哧!
呼哧!
僅僅只打了一輪,曹利用的呼吸就變得急促了許多。
第二個人剛剛上場,他便擺了擺手,示意今天到此結束。
“來人,侍候老爺沐浴更衣!”
一旁的大管事見狀連忙湊到近前,扶住了氣喘吁吁地曹利用,同時不忘指揮府中的姬妾上前服侍老爺。
其實,曹利用現在也反應過來了,錢惟演那么做,初心或許是好的。
但初衷再好,方式用錯了,也不行。
平心而論,曹利用是不怎么瞧得起錢惟演的,如果錢惟演不是吳越王室出身,對方哪有資格站在他的面前?
要功勞沒功勞,本事什么的,也只會寫幾首酸詩,治天下,靠的是筆桿子嗎?
阿諛之徒爾!
不過,這家伙出身顯貴,內有太后做靠山,外有姻親丁謂,著實不好對付。
暫且,暫且便從長計議吧。
……
……
……
丁府。
丁謂回到府中,換了一身衣服之后,立刻鉆進了書房,當他來到桌案前,筆墨早已備好。
眼看丁謂到了,大管事很有眼力見的往旁邊挪動了幾分,這幾步,很有講究。
不遠又不近,站在那里,一旦丁謂有什么吩咐,立馬就能上前,遠則是因為,站在這里,無法看到丁謂所書的內容。
丁謂站在花梨木的桌案前,提筆寫下一串人名。
知青州周起,知杭州王隨,知海州王曙,知光州盛度。
寫到這里,丁謂稍微停了一下筆觸,前面寫的這個四個人,都是寇黨殘余,其中王隨和王曾還是同年。
至于丁謂停筆的原因,則是因為接下來這個人,他得想一想。
沈惟溫,該不該寫進去?
沈惟溫是王曾的女婿,同時也是宋初宰相沈倫的孫子,單憑這兩點,丁謂肯定是不虛的。
一個已故宰相,豈能讓他束手束腳。
先朝的劍,斬不了本朝的官!
丁謂在意的是,沈惟溫的姐姐沈婕妤(真宗妃子),如果自己針對沈惟溫的事被捅到了宮里。
沈婕妤指不定哪天就跑到太后那邊訴苦。
良久。
丁謂還是寫下了沈惟溫的名字。
王曾欺人太甚,這口氣,他忍不了!
要怪,只能怪沈惟溫娶了不該娶的人!
隨后,丁謂又寫下了幾個人的名字,全部寫完,他親自將紙張裝入一旁的木匣。
“將這份文書遞到祖舍人宅邸。”
“你親自去。”
“小的明白。”
聞言,大管事躬身走到桌案前,雙手捧起木匣,那小心翼翼的架勢,宛如手中捧得是什么稀世珍寶。
丁謂口中的祖舍人,指的是起居舍人、知制誥兼史館修撰,兼糾察在京刑獄,兼知通進銀臺司——祖士衡。
其中,起居舍人是寄祿官,知制誥和史館修撰屬于貼職。(注1)
至于祖士衡真正的差遣,則是糾察在京刑獄,以及知通進銀臺司。
前者的具體事務是,負責監督糾察京師境內刑獄,審查范圍包括開封府衙、御史臺、大理寺等刑獄機構。
正所謂范圍越大,權力越大,能夠擔任此職的,無一不是朝中重臣。
但相比于‘知通進銀臺司’的差遣,糾察在京刑獄就有點不夠看了。
通進銀臺司職掌天下章奏、案牘,及閤門、在京百司奏牘,文武近臣表疏。
簡而言之,全國范圍內的行政文書,不論是地方的,亦或是京師百司的,除部分特旨之外,其他所有文書都需要經由通進銀臺司,方能上呈天子。
雖然通進銀臺司沒有決策之權,但天下文書多如繁星,作為通進銀臺司的主官,完全可以控制進御的文書類型,以及上呈天子的順序。
也正因為如此,丁謂才會指示祖士衡,往后王曾一系的人,其上奏文書,通通押后,能壓多久,就壓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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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這里有必要解釋一下,北宋前期官制混亂繁雜是出了名的,一般而言,知制誥有兩層含義。
一為外制差遣,即中書下轄負責起草外制的舍人院官員,二為內制加銜,即翰林學士院內負責起草內制的官員。
但某些時候,知制誥也能是職名,大體相當于榮譽頭銜。
也可以理解為,曾經擔任過知制誥的官員,離院之后,部分人還能保留編制,示做加恩
關于祖士衡的官職,續資治通鑒長編中記載的是,‘禮部郎中、知制誥、史館修撰’
這條記錄的時間節點,是乾興元年七月,仁宗即位之初,也就是乾興元年二月份,祖士衡的寄祿官應是起居舍人。
起居舍人,轉遷兵部員外郎,帶待制以上貼職轉禮部郎中,祖士衡屬于后者,仁宗即位后,轉官超資遷為禮部郎中。
另外,關于祖士衡的差遣,宋史《祖士衡傳》中記載,‘遷起居舍人、注釋御集檢閱官,遂知制誥,為史館修撰,糾察在京刑獄,同知通進、銀臺司’。
文中參考的是宋史中的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