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
三司衙門。
三司使李士衡以及三司戶部判官上官佖(bi四聲),面露好奇的看著擺在眼前的物件。
蜂窩狀煤餅?
爐子?
還有一個長柄狀的工具?
患有足疾的三司使李士衡,杵著竹杖上前一步,瞇著眼睛,仔仔細細的打量著擺在案上的物件。
半晌,李士衡拱了拱手,問道。
“任供奉,請問這三樣物件,內部構造為何,造價又為幾分?”
“圖紙有否?”
“掌制的工匠可在?”
任守忠執禮道:“計相稍安,‘蜂窩煤’、‘仁德爐’是由后苑造作所毛管勾負責督造。
個中詳情,將由毛管勾講述。”
言罷,任守忠瞄了一眼身旁那位胖胖的中年內侍。
看到這個動作,毛昌達連忙挪動幾步來到近前,拜禮道。
“見過計相。”
“此三物,緣是官家不忍大雪病民,苦思而作也。”
“官家圣德。”
說著,毛昌達對著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隨后又向身后示意,讓小黃門把圖紙擺出來。
毛昌達一邊對照圖紙,一邊介紹著蜂窩煤三件套,當解說到回風爐時,他語氣一頓,面露肅然道。
“此物為‘仁德爐’,乃太后親自賜名。”
“太后曰:‘官家體恤百姓,上圣之德也’,固名‘仁德爐’。”
別看毛昌達馬屁拍的震天響,像個諂媚之臣,但論個人能力,他還是有一點的。
僅僅兩天,就將三件套從圖紙變成了實物,勉強是個人才。
一旁,李士衡眉頭微皺,他最想知道的是造價,官家和太后傳詔,令三司七天內完成一定數額的三件套。
作為三司的主官,他必須要估算一下造價,以及相對應的工時。
結果,毛昌達絕口不提此事。
倘若不是任守忠在場,李士衡肯定會給毛昌達一點顏色看看。
三司,奪戶部之權,總掌全國財政收支,奪工部之職,兼掌城池土木工程,又侵太府寺之權,領庫藏、貿易、四方貢獻(朝貢)及百官添給(俸祿)。
諸司之中,三司是一個怪物般的機構,除中書、樞密院以外,三司職責最重,所以,三司使又稱‘計相’。
三司,下設鹽鐵、度支、戶部三部。
三部之下,又下轄20案,其中,鹽鐵統管7案,度支8案,戶部5案。
三司戶部下轄的修造案,職掌京師城建,修葺及陶器、磚瓦燒制,凡土木工匠皆歸修造案管轄。
而這,也是三司戶部判官上官佖在場的原因。
督造‘蜂窩煤三件套’的事,最終將會落在上官佖的頭上。
任守忠和毛昌達足足在三司衙門呆了一整天,從日出到日暮,終于將制造‘三件套’的關鍵全部講明白了。
離開之前,他們還留下了幾個參與督造的工匠,以便三司修造案仿造。
時間緊,任務重。
任守忠等人剛剛離開,李士衡立刻囑咐戶部判官上官佖,緊急招募工匠,連夜投入仿制工作。
是夜。
修造案駐地燈火通明,數百名工匠圍著三件御賜的‘圣物’,旁邊立著一個巨大的木架,三件套的構造圖被等比例放大到了巨幅畫卷上。
三司的大動作,很快就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
……
次日。
聽到大管事的匯報,王曾臉色鐵青的在屋內來回走動,氣急的他,連臉部肌肉都在顫動。
胡鬧!
荒謬!
工匠之技,小道也!
為人君,豈能將心思浪費在這等小道之上?
念及至此,王曾當即步子一轉,健步如飛的走進了書房。
他要上疏!
呼!
吸!
連續做了幾次深呼吸,王曾提筆寫到。
【臣(聽)聞,治亂之機在于好惡,好惡之端,在于謹其始,其始正,無所為不正,其始不正,雖有智力不能善其后。
是以,人主必務學!
學,莫大于近正人!】
盛怒之下的王曾,在奏疏的開篇中,便直言不諱的內涵太后‘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又不是下愚之人,修造案負責督造的物件,真的是出自于官家之手嗎?
工匠之道,雖是小道,但不積跬步,何以至千里?
此前,官家一點基礎都沒有,怎能設計出令百匠稱贊的物件?
難不成,是天授?
怎么可能!
世間焉有生而知之者?
圣人如孔子,也不行!
‘蜂窩煤三件套’出自官家,多半是太后的意思。
此謂,不誠!
【自古人君,十五而冠,冠者,謂有成人之道也,今陛下圣年十三,齒(年齡)已漸長矣。
子曰:吾十五而有志于學,陛下紹承大統,天稟英睿,當以圣言為誡,矢志于學。
業精于勤,荒于嬉。
伏望陛下,早開經筵,召見儒臣,談經讀史,從容賜對,熟復古今。】
王曾前腳剛剛內涵完劉娥,后腳就建議官家進學,早開經筵,并且召見儒臣。
為什么?
儒臣,正人也!
其后,王曾又在奏疏中推薦了幾個人,一個是名滿朝野的大儒孫奭(shi四聲),一個是孫奭的學生馮元。
此外,翰林學士李維、晏殊,龍圖閣直學士魯宗道等人,都在王曾的薦舉名單之內。
如果仔細觀察這份名單,那么就能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事實。
薦舉名單中的人,除了晏殊(江西)是南方人之外,其他人全是北方人。
在王曾看來,南人多奸邪。
前有王欽若,后有丁謂、林特。
王曾不推薦南方人,一是擔心官家被南人帶歪了,二嘛,則是因為南方士人領袖丁謂,是他的政敵。
經筵,近臣之屬,哪能再讓丁謂往里面摻沙子?
寫完奏疏,王曾親自實封,然后將封好的奏疏交給了大管事。
“將這份奏疏送去閤門司,最好今天就轉呈至禁中。”
閤門司也是文書通進機構之一。
不過,閤門司不是那等常規通達奏狀的機構,只有中央官員才能通過閤門司傳遞奏疏。
一般而言,在京百司的文書傳遞,先經閤門司,然后再至通進銀臺司,最后傳至禁中。
另外,閤門司對于奏疏,只有收受的義務,沒有審閱的權力,同時,對于下行的文書,閤門司也沒有審核權。(注1)
王曾是參知政事,作為宰輔大臣,他不僅可以通過閤門投遞奏疏,還能越過通進銀臺司,令閤門司將奏疏直傳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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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通進銀臺司有審核及封駁的權力,不過,哪些能審核,哪些不能審核,也有著相關規定,簡單來說,一些‘實封’的,涉及機密的,通進銀臺司無權審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