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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代詩書簪纓之家

張岱大部分著作除了自稱“山陰張岱”,又多次自署“古劍陶庵張岱”、“劍南張岱”和“蜀人張岱”。張岱在明末為躲避清兵而徙居嵊縣西白山時,曾寫有《百丈泉》詩,詩前序文云:“余宗人分居剡中黌院,皆魏公裔也。”(2)《石匱書·薛宣傳論》云:“家南軒先生死時,肌如水晶,洞見五內。”(3)這里所說的遠祖“魏公”,就是南宋大臣張浚。張浚(1097—1164),字遠德,漢州綿竹(今屬四川)人,宋徽宗趙佶政和八年(1118)進士及第。宋高宗趙構初立,張浚任御史,不久升為禮部侍郎。建炎三年(1129),趙構在臨安(今浙江杭州)被將領苗傅、劉正彥兵變所廢,張浚在平江府(今江蘇蘇州)聯合文臣呂頤浩,武將張俊、韓世忠、劉光世等,打敗苗傅、劉正彥,恢復宋高宗皇位,除知樞密院事,力主經營川陜以保東南。建炎四年(1130),張浚集結川陜五路軍隊與金人會戰于富平。紹興五年(1135)出任尚書右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兼知樞密院事。秦檜執政后,張浚謫居在外近二十年,紹興三十一年(1161)重被起用。宋孝宗隆興元年(1163)封為魏國公,任樞密都督江淮兵馬,符離之敗后,被主和派排斥,不久罷官去世,謚忠獻。《宋史》有傳。

張浚有子二,長子張栻(1133—1180),字敬夫,一字欽夫,號南軒,世稱南軒先生。以蔭補官,歷任吏部侍郎兼侍講,知江陵兼湖北路安撫使。主張修德養政,用賢養民,選將練兵抗金恢復中原。受學于胡宏,以“天理”為義,以“人欲”為利,強調“學莫先于義利之辨”,與朱熹齊名,同為南宋儒學大師。卒后謚“宣”,著有《論語解》、《孟子說》和《南軒集》等。《宋史》有傳。

張栻之后,據康熙二十年(1681)《紹興府志》關于張浚五世孫張震、六世孫張遠猷的記載:張震,字彥章,魏公浚五世孫,自綿竹屢徙居歙。乾道己丑(1169)登進士,歷院轄寺丞,知撫州江西倉,以不附韓侘胄罷。嘉定初,召為郎,遷右司郎官,奉祠不復出,時論以正人目之。震娶會稽曾文清公之女,其子遠猷后為紹興太守,因家于越。

張遠猷(1222—1272),字辰卿,震之子,魏公浚六世孫。景定元年(1260)以蔭登仕。歷任貴州朝散大夫,出知紹興知府,直節不阿,時賈似道權傾朝野,遠猷未嘗謁見。為政明察,關心民疾,修德自警,郡人頌之。加大中大夫,賜緋衣金魚袋。后致仕,一因蜀道梗阻,二因母曾氏會稽人,遂徙居山陰南和里,為張岱家族徙居山陰的始祖。

張岱曾祖父張元忭在《先考內山府君行狀》一文中,追溯祖先世系從張遠猷至其父張天復,敘述甚詳:

“先世本蜀之綿竹人,宋咸淳中名遠猷者為紹興太守,有惠政,卒而葬山陰,遂世為山陰人,居南和里,遷今常禧里則自先大夫始也。太守公四傳生福。以鄉進士為溫州學政。學政生仕廉,當元末抱德而隱。高皇帝既定天下,以隱士征,不就,郡守羅賢之辟為大賓。仕廉生原旭。旭生恭,少孤,育于舅氏陸,因冒陸氏。恭生宗盛,雖從里闬為散官,而好古敦行,有長者風,鄉人至今稱陸如松翁云。弘治間,陸之子孫構奪其居,始白于官,復故姓。宗盛生四子,季曰詔,則先大父也。”(4)

據此,自張浚以下至張岱的世系如下:

一、張氏遠祖:

浚→栻→焯(炳)→遜厚→震。

二、張氏遷居紹興世系:

遠猷→?→?→?→福→仕廉→原旭→恭→宗盛→詔→天復→元忭→汝霖→耀芳→岱。

山陰張氏自張遠猷始“耕讀傳家”,代代相承,進入元朝后因異族統治,家聲一度不顯,到了明朝中葉,張家的“耕讀傳家”傳統又發展到了一個巔峰。

張岱的高祖父張天復(1513—1574),字復亨,號內山,一號初陽,晚年更號鏡波釣叟,為張遠猷十一世孫。嘉靖二十六年(1547)進士,歷官吏部驗封司主事,入直制敕房,典誥表箋皆出其手,又任湖廣提學副使、江西右參政、云南按察司副使等職。據張岱《家傳》記載,天復少有大志:“太高祖以二伯子既儒,令高祖(天復)賈,高祖泣曰:‘兒非人,乃賈耶?’(太高祖)壯其語,乃命業(業)儒。及冠,補縣諸生。華亭徐文貞(階)行學,得高祖牘,置第一。”(5)他不但以文才得到徐階的賞識,人品也得到徐階的充分信任,委之以閱卷的重任,“以若首,第二以下,若自定之”(6)。其后,歷任禮部主事并轉吏兵二部,全楚學政,皆得到徐氏的提攜照應。

張天復一生事業的頂峰是在他出任云南按察司副使時。當時,云南一直在沐氏家族統治下,與中央政權保持半獨立狀態。沐氏系沐英之后,沐英因被朱元璋收為養子,改姓為朱,后復姓為沐,洪武十四年(1381)為征南副將軍,一直坐鎮云南,洪武二十五年(1392)追封為“黔寧王”。張天復調任云南副使時,沐氏“襲世寵橫甚,賄結權要,奪撫臣兵權,所在夷僚為梗”(7)。張天復“佩臬司篆”(8),以中央全權代表身份解決沐氏驕縱不法問題。在沐氏的暗中支持下,武定土酋鳳繼祖擁兵據城叛亂。右副都御史兼云南巡撫呂光洵與張天復共同率兵平叛,“進攻武定,克之,繼祖遁走,追及于川境,斬首以獻,武定平。于是改土設流,置守衛,建學校,功績甚偉”(9)。沐氏乃以“輦金巨萬”賄賂張天復,曰:“功出爾,則無沐矣,盍以金歸公,而功歸沐,則兩得。”(10)這一行為理所當然遭到了張天復的嚴詞拒絕。沐氏遂遣人以重金入都,賄賂當道,使得張天復不但無法完成解決云南鬧獨立的任務,反而受到牽連。當時,他已調任甘肅行太仆寺卿,正擬接任之時朝廷疏下,“逮對云南”,“累羈侯者月余”。(11)幸賴其子張元忭千里迢迢奔走申冤,當道為其孝心所動,張天復才得以削職無罪釋放。呂光洵也改南京工部尚書致仕。

張天復本欲立功朝廷,卻無端遭此重大打擊,遂意志消沉,頹廢放浪至極。歸里后即筑構別業于鏡湖之濱,“日與所狎縱欲其中”(12)。只要兒孫不在當前,就“召客嘯觴,日淋漓,轟飲叫嚎如故”(13),竟猝死于酒。

張天復為人純厚,好濟危周急,不圖報答。宗族有饑者,以所入分而贍之,歲以為常。每歲春必命役夫行郊外,見尸骨必瘞之。對鄉里利病可興汰者,則向當途建議,猶如自己的事一樣熱心負責,即便因為此事遭到誤會責罵也不會感到悔恨。尤講信義于朋友,與徐渭交情深厚,白首如初。

張天復還是一個見多識廣、頗具才情的學者,所著《廣皇輿考》十二卷,體例謹嚴,《四庫全書總目》評其大旨“在規《明一統志》之失”,不失為一部優秀的地理學著作。他還參與纂修了《湖廣通志》《山陰縣志》等地方志,并著有詩文集《鳴玉堂集》。張岱對其高祖的“濟世大才”不得施展的命運充滿了同情,對其晚年之頹喪奢侈又持激烈的批評態度,認為其“未免褻越太甚”(14)

最使張岱自豪也最為敬佩的是其曾祖父張元忭。

張元忭(1538—1588),字子藎,號陽和。少而好學,誦讀不輟,常至深夜,母愛而止之,元忭則伺母寢后挑燈夜讀。父任禮部主事時,讓元忭跟隨,元忭嘗向父親推薦縉紳,評論朝政得失。嘉靖三十四年(1555),聞楊繼盛因上疏彈劾權相嚴嵩十大罪狀而被殺,年僅十七歲的張元忭公開“設(靈)位于署,為文哭之,悲愴憤鯁,(令)聞者吐舌”(15)。曾讀朱子《格致》章,質疑說:“無乃倒言之乎?當言:‘心之全體大用而不明,而后物之表里精粗無不到也。’”此后轉學王陽明良知之學。嘉靖三十五年(1556)為諸生,與會稽羅萬化、山陰朱賡、蘇州太倉王錫爵為同學,相互視為莫逆交。三十七年(1558)舉于鄉,時父督學湖湘,因往省父親,耽誤了會試,于是一面讀書,一面主持于龍山下的車水坊府第建筑。隆慶三年(1569),為洗刷父親在云南任上的不白之冤,千里迢迢奔馳云南,萬里護行,又單騎奔涉京師申冤,“一歲而旋繞南北者三,以里計者三萬,年三十而發種種白”(16)。案結,父削職歸,又勸慰陪伴于旁。人皆稱揚元忭之孝行,言張天復生了個好兒子。隆慶五年(1571)得進士第一,授翰林修撰。上疏援救御史胡濤。萬歷六年(1578),同修會典,任經筵展書官,廷試掌卷官,管理誥敕起草。萬歷十五年(1587)升左春坊左諭德兼翰林院侍讀、經筵講官等職。為官期間,剛正自守,不阿諛事人。張居正當政,諸黨人趨奉若狂,而元忭雖出其門下,歲時僅一謁而已。張居正病重,門人弟子皆奉元忭為首祈禱之,他竟委婉拒絕。萬歷元年(1573)父病,請假回鄉省視;萬歷二年(1574)父喪,在家守制;萬歷十二年(1584)母喪守制。在鄉居期間,不與地方當道私下交往,至于地方政務利弊則竭力干預。浙中一條鞭法行,吏因不得占利乃極言不便,大有動搖廢除之勢,元忭致書當道,悉陳利害,法遂不更。(17)稽山朱文公祠、天真王文成祠毀,元忭認為崇祀先賢,興起后學,皆有利于地方文化事業建設,多次呼吁,終于恢復兩祠。季本、徐甫宰、范瓘、周夢秀皆為鄉賢,死后冷清,元忭言于學使,得祀學宮。(18)他大力救援因狂疾誤殺后妻而系獄的徐渭。友愛二弟,元憬、元恂為異母弟,晚出,父天復死時,元忭跪而泣曰“視吾弟如吾子”,其后撫訓之義周全。篤于親族,族中待炊者,不能婚不能葬者,及老弱孤寡不能自存者,皆一一予以照顧。嘉靖后期,越俗漸趨豪奢,元忭力持淡泊勤儉之風尚,衣必重浣,飯僅脫粟。“黎明擊鐵板三下,家人集堂肅拜,大母輩颒盥不及,則夜纏頭護,勿使鬖髿。……曾祖誕日,大母輩衣文繡,稍飾珠玉,曾祖見大怒,褫衣及珠玉,焚之階前,更布素乃許進見。”(19)曾祖母“天性儉約,不事華靡,日惟結線網巾一二頂,易錢數十文,輒用自喜。傒奴持出市,人則曰:‘此狀元夫人所結也。’爭售之”(20)

張元忭當時以思想家的身份而出名,是浙中王門學者王畿的弟子、王陽明的再傳弟子。清儒黃宗羲稱其所學雖宗王門,然能善學,與王畿不盡相同。黃氏在《明儒學案》卷十五《浙中王門學案·侍讀張陽和先生元忭》中說:“先生之學從龍溪(王畿之號)得其緒論,故篤信陽明;元忭之學,雖宗王文成,然不空事口耳,顓務以實踐為基。”張元忭以陽明之學為宗,同時又吸收了朱子學的某些合理內核,這種學術思路和方法,對張岱哲學思想的形成起了重要的作用。

張元忭又是史學家,除有《不二齋文選》及《讀史膚評》等重要著作外,又繼父親未竟之志,續修《山陰縣志》,撰修《紹興府志》《會稽縣志》,“三《志》并出,人稱談、遷父子”(21)。這一傳統對張岱產生了直接的影響。

張元忭的學問、人品著名于時,人望甚高,在隆慶萬歷間有廣泛的社會影響。其弟子曾鳳儀在《陽和先生論學書后序》中說:“先生孝友在鄉黨,端節在鄉間,直節在朝廷,令聞在天下,無不可為后學法程。”張岱在《家傳》中認為:曾祖一生以忠孝為事,其忠孝為張家“所由出”;其大魁殿撰,則是張家“地步”,張家的“養福之人”。又在《陽和泉》中云:“陽和嶺實為余家祖墓,誕生我文恭,遺風余烈,與山水俱長。”(22)向慕崇敬之情溢于言外。

給張岱最直接和多方面影響的是其祖父張汝霖。

張汝霖(1557—1625),字肅之,號雨若,晚號砎園居士。少聰穎,在父親嚴格管教和督導下,燃炷香夜讀,夜半始寢,好古學,博覽群書。七八歲時,曾跟隨父祖輩入獄看望徐文長先生,并指出《徐文長闕編序》中“怯里赤馬”的錯誤。但他不肯下功夫學習書法,因字寫得丑拙而失利,遂輸粟入太學,古學的基礎更加深厚。為文不肯承襲古人,力求新意。萬歷十六年(1588),父親去世,家境漸趨衰落,縣官報復,田產為豪家奪走,不敢阻止。此種情景反而激勵了他發奮讀書的志氣,他把自己關在龍光樓上,讓人拿走梯子,用繩子傳吊食物,就這樣足足堅持了三年。萬歷十九年(1591),父親的同事好友、江西人鄧以贊至紹興祭吊亡友,當時,距父親去世已近三年矣!鄧以贊誤信他人之言,說張汝霖開酒店,不再讀書,為此,對張汝霖非常失望。后來聽了張汝霖的解釋,并當面出題,看了他的文章,才轉憂為喜,對他充滿了信心。當年張汝霖本來準備參加鄉試,不料母親去世,便利用在家服喪的機會,重上龍光樓,勤勤懇懇又讀書三年。萬歷二十二年(1594),他以南京國子監生資格參加鄉試,本擬置解元,因避岳父朱賡之嫌,定為第六名舉人。主考官李廷機語人曰:“不以張肅之作元,此瞞心昧己事也。”(23)第二年成進士,初授清江知縣,旋調廣昌知縣。時監察御史正會同清江、廣昌五知縣復查疑案,同僚中多為名人文士,清江知縣黃汝亨戲稱張汝霖是紈绔子弟,誡同僚說:“整理囚犯供詞的文書本應我寫,我不寫,你們也不要寫,我們一起為難他。”張汝霖深知黃汝亨之意,也不推辭,提筆就寫,洋洋灑灑,援引法律,判案老練,頃刻寫成,黃汝亨等眾人見了,連稱“奇才!奇才”,于是兩人成為莫逆之交。由于政績突出,張汝霖六年后升為兵部武選司主事。在任山東副使、貴州提學、廣西參議期間,十分重視人才的識拔。萬歷三十四年(1606)在山東副使任上,力排眾議,于落卷中錄取“古文崛”的名士李延賞,卻遭到了時任禮科給事中汪若霖的彈劾,罷職歸里。《明史》卷二百三十云:“兵部主事張汝霖,大學士朱賡婿也。典試山東,所取士有篇章不具者。若霖疏劾之,停其俸。”汪若霖彈劾張汝霖,主要矛頭直指朱賡,其中有著復雜的黨爭背景。這件事給他的打擊很大,與絕大多數官場不得志的士大夫一樣,張汝霖以“頗蓄聲伎。磊塊之余,則以絲竹陶寫”,或則“筑砎園于龍山之麓,嘯詠其中”(24),排遣政治上的挫折。盡管如此,萬歷四十五年(1617),在擔任貴州提學期間,仍然堅持錄取具有“瑰異軼才”(25)的楊文聰、梅豸等人;在廣西參議任上,重用苗人龍阿,成為鎮壓少數民族起義的“張家軍”,表現了獨立不羈的品格。然而也正因為如此,后雖起復,萬歷四十二年(1614)為南刑部主事,天啟二年(1622)任湖南右參議、分司湖西道,天啟四年(1624)轉福建按察副使,他卻一直未得重用,未能展現自己的才華。對此,張岱在《家傳》中以十分沉重的心情評論道:“大父自中年喪偶,盡遣姬侍,郊居者十年,詩文人品卓然有以自立,惜后又有以奪之也。倘能持此不變,而淡然進步,則吾大父之詩文人品,其可量乎哉?”(26)

張汝霖著有《易經淡窩因指》、《四書荷珠錄》和《砎園文集》四卷。《易經淡窩因指》現有明萬歷三十年(1602)史繼辰刻本,《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影印。該書有朱敬循(張汝霖妻弟)作的《因指后序》云:“越之有《易》,實自大父與張內山先生鼓吹之,而內山先生之后為宮諭公,遞傳而為肅之。”可見,張岱《易》學,具有家學傳統。

張岱父親張耀芳(1574—1632),字爾韜,號大滌。身軀偉岸,似舅祖朱石門(字敬循,號石門)而稍矮。自幼聰敏,九歲就懂人情世故。在父親督促下,他“惟讀古書,不看時藝”(27),雖體弱多病,“病瘵幾死,日服參藥”(28),但十四歲時就才氣過人,“補邑弟子”(29)。他從此樂此不疲,“沉埋于帖括中者四十余年”,雖弄得“雙瞳既眊,猶以西洋鏡掛鼻端”(30),仍孜孜以求,毫無懈怠。他屢赴鄉試不第,性情壓抑,常發牢騷,身體愈來愈差,以致得了嚴重的胃病。張岱母親為了安慰夫君,轉移他的注意力,“使其適意園亭,陶情絲竹,庶可以解其岑寂”(31)。從萬歷四十四年(1616)開始,張岱家中大興土木,造樓船,采買男女孩子,組織家班演戲,聽從父親為之,然而園亭、娛戲仍然不能慰藉沉浸于功名之中、無法解脫的那顆心。張耀芳于天啟元年(1621)、四年(1624)、七年(1627)連續三次參加鄉試,可命運似乎與他開玩笑,越是急切,卻越得不到。此時的張耀芳徹底絕望了,萬般無奈之下,聽從了幾個兄弟的勸告,以“副榜貢謁選”,屈就山東魯獻王長史。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位魯獻王(即后來監國紹興的朱以海之父)亟“好神仙”,而張耀芳恰是一位精于道家引導之術的人物。為此,“君臣道合,召對宣室,必夜分始出”;“向長史庭執經問業,戶屨常滿”(32)。魯獻王對于張耀芳真可謂是“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張耀芳既有濟世之志,也有濟世之才。崇禎初年,農民起義軍曾圍攻兗州城,張耀芳擔任守城的任務,出奇兵一舉擊退了圍城的農民軍。時任撫軍的沈宏所、監軍劉半舫、巡道蔣盤初皆十分佩服,由此與張耀芳成為莫逆之交,經常詩酒文會往還。張耀芳為人仗義慷慨。嘉祥知縣趙二儀死在任所,虧空庫銀一千八百兩,張耀芳代理知縣,看見趙妻被羈押,無物可抵,于是拿出自己的積余代為支付,又送盤纏百兩讓其妻回鄉。嘉祥人為此立碑紀念。張耀芳的這種“經世奇才”一生未能得到充分施展,只能以究心荒誕無稽的神仙家之說求得內心的慰藉。他于崇禎四年(1631)九月辭歸,次年十二月二十七日無疾而終,享年五十八歲。

張耀芳性喜詼諧,對子侄也不廢諧謔,有頗高的文化品位。他待下人極其寬厚,“即有過犯,未嘗稍加聲色。見兒輩有怒笞臧獲(下人)者,輒頌陶淵明《誡子書》‘彼亦人子,可善視之’”(33),予以勸止。

對于父親,張岱是充滿理解并懷有深厚感情的。他是這樣評論乃父的:“先子少年不事生計,而晚好神仙。……先子暮年,身無長物。則是先子如邯鄲夢醒,繁華富麗,過眼皆空。先宜人之所以點化先子者,既奇且幻矣。”(34)醉心舉業“四十余年”,到頭來卻以神仙家言自我解脫,真堪稱“邯鄲之夢”。張岱沒有直接批評乃父的所作所為,但他走的卻是一條與父親背道而馳的人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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