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藏皇女明珠暗投 初上任巧結風波
- 今日香堂自我起之青幫傳奇
- 廊坊張楊
- 10839字
- 2023-05-05 22:18:20
原來這徐煙不是別人,正是原來廢太子胤礽的家丁小廝。胤礽被廢,包衣奴仆們或被處罰官賣,或被迫逃亡他鄉。曹寅早年投靠胤礽的時候,曾經從江南重金買來一個女戲子豆蔻,偷偷獻給了胤礽,但因為是漢人女子,不能正式入府,更不能在宗人府造冊入玉蝶,所以胤礽就在府外另買了一所宅子,金屋藏嬌。徐煙就是派到外宅伺候豆蔻的小廝,所以曹寅后來進京在外宅密會胤礽的時候見過他幾次。這次胤礽府上被查抄,別的包衣奴仆都被處置,由于徐煙和豆蔻是在外宅,不為宗人府所知,所以僥幸逃過一劫。
曹寅見徐煙吃的差不多了,趕緊問道:“你們還在太子外宅那住著嗎?”徐煙搖搖頭:“我們早就不在那住了。太子一出事,我們就搬走了,上個月宗人府找到外宅,辛虧我們逃的早,要不就被捉住了。”曹寅又問:“那豆蔻姑娘呢?”徐煙道:“被我安置在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了。只是太子出事的時候,姨奶奶有了身孕,差不多就是這幾天的事了。”曹寅一聽此言大驚,沉吟半日方才開口:“孩子不能留在京城,實在是太危險。”徐煙問:“那大人準備怎么辦?”曹寅道:“先帶我去見豆蔻姑娘。”“是。”
曹寅只帶上了潘清、詹雨仁,其余小廝奴才一律不許跟著。四人匆匆來到一所僻靜的宅子,推門進去,兩個手忙腳亂的老媽子見到徐煙回來了,趕緊拉住徐煙道:“徐先生,你可回來了,你妹妹剛剛生了!”“什么?”曹寅和徐煙大驚,曹寅搶先問道:“男孩女孩?”老媽子狐疑的看著曹寅:“這位是……”徐煙趕緊說:“這是我舅舅。到底是男孩女孩?”老媽子答道:“是位千金。”曹寅長嘆了一口氣,女孩好呀,宮廷艱險,當個女孩長大了隨便嫁個王孫公子,就能躲開這刀光劍影了,“帶我們進去看看。”老媽子掩口笑道:“哪有舅舅進外甥女產房的呀。”徐煙打斷老媽子:“哪這么多廢話,我妹夫沒了,家里就這么個長輩了,帶我們進去。”老媽子不敢再多言語,只好帶曹寅和徐煙進了豆蔻的房間。
兩人一進屋,外面的潘清和詹雨仁就關上了門,守在門口。此時豆蔻已經蘇醒,見到曹寅坐在自己身邊,大吃一驚:“曹大人,您怎么來了?孩子呢?”曹寅輕聲道:“孩子在外面,是個丫頭,老媽子們帶著呢,沒事。”徐煙道:“曹大人來了,咱們就有救了。”豆蔻聽后,啼哭不止:“曹大人,我命苦呀。以后的日子該怎么辦呀”曹寅趕緊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太子洪福齊天,定能護佑姑娘和這個孩子。只是眼下,京城實在是太危險。”豆蔻又問道:“那我們現在該去哪呀?”
潘清在一旁說道:“大人,要不帶她們母女回江南吧。”詹雨仁反駁道:“不可大人,您是江南官場和文壇的魁首,眾人矚目,帶她們回江南肯定會被別人發現。”徐煙在一旁焦急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該怎么辦?”曹寅想了想:“只有暫時苦了你們母女了。豆蔻姑娘你留在京城附近,繼續留意太子的消息,這個孩子我帶回江南。”豆蔻大哭道:“我那可憐的孩子呀。”曹寅趕緊安撫解釋道:“太子在京城樹敵太多,孩子留在京城肯定會有不測,你跟我回江南,認識你的人也多,要是被告發,咱們都活不了。孩子我帶回去,就說是買來的揚州瘦馬。”
這當年江南富庶之地,首推揚州,溫飽思淫欲,故而很多買賣人口的牙公、牙婆先出資把貧苦人家中面貌姣好的女孩買回后調習,教其歌舞、琴棋書畫,長成后賣與富人作妾或入秦樓楚館。因貧女多瘦弱,“瘦馬”之名由此而來。初買童女時不過十幾貫錢,待其出嫁時,可賺達千五百兩。一般百姓見有利可圖,競相效法,蔚為風氣,后來達官貴人們嫌讓人牙子們從中倒一遍手多花費了銀子,索性就自家也養起了瘦馬。所以曹寅說買瘦馬,才不會讓人懷疑。
徐煙又問道:“我們怎么安排?”曹寅道:“我給豆蔻姑娘在附近找一家庵堂,先出家避禍,等到風平浪靜,或是青燈古佛修行一生,或是還俗找個普通后生嫁了都可以。徐小哥,我給你一筆銀兩,你或回老家種地,或去山西做買賣,若是沒有太子的好消息,從此就不要回京城了。”豆蔻哽咽道:“我不想和孩子分開。”曹寅道:“你一個姑娘,帶著一個孩子,實在是不方便,太容易讓人認出來了。”豆蔻無奈:“我想再看看孩子。”“好。”徐煙趕緊出去,把孩子抱了進來,豆蔻緊緊得摟住孩子,母女一起大哭了起來。
曹寅很快安排好豆蔻和徐煙,又得到朝廷的任命,官復原職,江寧織造兼任兩淮鹽運御史。只是可恨德楞嘉這狗賊,也被皇上下旨兼任河道總督,負責運河上的事務。
曹寅帶上孩子啟程回江南。一路上詹雨仁不解的問曹寅:“大人,二阿哥這次是徹底被廢,別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咱們怎么還要收留他的孩子?”曹寅嘆道:“世上之事誰也說不清楚,保不齊哪塊云彩有雨。二阿哥余威尚在,萬一哪天東山再起,咱們替他照管遺孤,就夠他念咱們一輩子的好。還有,咱們新近跟上了三阿哥,三阿哥平日里和二阿哥交情不淺,他要是繼了位,看咱們這么重義氣,不但不會計較,反而還會嘉許。”潘清道:“大人,都說無情最是帝王家。就算是三阿哥平日和二阿哥兄弟情深,可為了皇位,也不會手下留情。日后若是得知,會不會猜忌您是想挾廢太子后人圖謀不軌呢?”
曹寅得意的大笑道:“我早就料到這點了,豆蔻要是生個男孩,我肯定不能管,被以后的皇上知道了,肯定以為我要謀反呢。但是個女孩就不一樣了,誰也不可能擁立個女人。這樣既顯得咱們義氣,又不會讓以后的皇上猜忌。”詹雨仁聽后趕緊作揖拜道:“大人高瞻遠矚,學生佩服。”潘清久居市井江湖,見過的人多,經歷的事多,雖然聽曹寅說的云山霧罩,但還是覺得他這么做日后不會落下好處,反而會招致禍端,自己人微言輕,說什么曹寅也不會聽,只好暗暗擔憂曹寅的前程。
過了數日,曹寅回到江寧,先把孩子寄放在潘清的住處,自己回到織造府,一進門,妻子史氏就迎了上去:“老爺,有喜,二媳婦鳳卿要生了。”曹寅一聽,心頭一動,屏退左右,屋里只留下史氏一人,悄悄的把帶回廢太子胤礽私生女的事告訴了史氏,史氏大驚。曹寅接著吩咐,等到兒媳婦鳳卿生產的時候,史氏帶上廢太子的孩子進去,親自給李鳳卿接生,等孩子一出世,對外就說是雙胞胎。史氏也是出身官宦人家,明白其中厲害。提前來到李鳳卿屋里,和她說明,李鳳卿也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透,加上心中也有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需要遮掩,廢太子的女兒,正好當一面擋箭牌。
原來,曹頫一直嫌棄李鳳卿被張念山奪了處子之身,嫌棄她不干凈,所以結婚三年多,沒怎么圓房。李鳳卿不甘寂寞,就一直和曹瑞暗度陳倉,哪曾想會明珠暗投,居然懷上了孩子,本來想打掉,無奈天不遂人愿。曹頫見李鳳卿懷孕,心知肚明,這孩子肯定不是他的,但又不敢聲張丟了自家顏面,和李鳳卿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揚言等孩子一生下來就要溺死。李鳳卿惶恐不安,如今史氏來說廢太子女兒的事,正好借此保住自家的孩子,一舉兩得。
過了一天,李鳳卿終于臨盆,史氏帶著孩子,還有兩個接生婆提前進入李鳳卿房間。婆婆竟然要親自給兒媳接生,家人尤其是曹颙妻子薛氏無不羨恨李鳳卿的得寵。過了好長時間,李鳳卿終于產下一個女嬰,史氏趕緊把廢太子的女兒也一起抱了出來,大喊道:“是雙棒,兩個丫頭。”旁邊兩個接生婆無不錯愕,明明就看見一個孩子,怎么轉眼就變成兩個了。
曹寅心里明白,但還是故作高興,“別人家是一千金,咱們家是兩千金,哈哈哈。”管家林富也湊過來道:“老爺,按照風俗,紹興黃酒和樟樹苗都準備好了。”江南風俗,大戶人家生了女孩,就在院子里種下一棵香樟樹,樹下埋上幾壇好酒,等到樹長高了,外面的媒人看到,就知道家里還有沒出閣的姑娘,就會來說親。等到女兒出嫁,把香樟樹伐了,做兩口箱子,裝滿絲綢做陪嫁,叫做“兩廂廝守”,舉辦婚宴的時候,再把當年埋的黃酒起出來大家一起喝了。曹寅笑著對林富說:“樟樹苗準備了幾棵?一棵是不行呀。”林富猛然想起,生的是雙胞胎,一拍腦門,“對對對,小的大意了,沒想到一下子生兩位小姐,我這就去再準備一棵樹苗。”
史氏和薛氏一人抱過一個孩子過來,史氏道:“老爺,給孩子起個名吧。”曹寅暗想,廢太子之女能到曹府,也算是命中湊巧注定,于是指著廢太子之女道:“這個姐姐就叫可兒吧。”又指著李鳳卿的女兒道:“這個妹妹就叫巧兒吧。”史氏和薛氏趕緊說道:“好名字,這兩個孩子有福氣。”
曹府喜事,曹寅大擺筵席,一連忙乎了三天,請遍了江南的大小官員。曹府上下個個忙的是暈頭轉向。到了第四日傍晚,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收拾好了最后一桌筵席,潘清累的頭重腳輕,忙回到屋里一頭栽到床上,想要美美的睡上一覺。沒曾想,還不到半個時辰,有個小廝過來拍門:“潘大哥,詹師爺在西花亭擺酒,說這兩天辛苦,要好好犒勞犒勞大伙,讓你馬上過去。”
潘清趕緊起身,略微收拾了一下,急奔西花廳而去。一進屋,詹雨仁坐在正中央,兩個給李鳳卿接生的接生婆坐在對面。潘清關好了門,正要坐下,詹雨仁端起酒杯,敬兩個接生婆:“兩位辛苦了。”兩個接生婆受寵若驚,誠惶誠恐的端起酒杯:“謝先生抬舉。”說罷,一飲而盡。
這時潘清坐下,忙給自己斟滿一杯酒,剛端起來要敬詹雨仁,卻被詹雨仁一把奪過酒杯,把酒倒在了地上,這時,那兩個接生婆突然口吐鮮血,兩手死死的扣住嗓子,掙扎道:“酒里有毒。”說罷,倒地而亡。潘清大駭,“怎么回事?”
詹雨仁起身猙獰道:“除了咱們自家人,就是她們兩個知道二少奶奶生的不是兩個孩子,要是傳出去,廢太子的事就兜不住了。”潘清道:“那也不能害人呀。”詹雨仁道:“無情最是帝王家,其實咱們官宦人家不也一樣,侯門深似海,里面得藏多少見不得人的東西呀。”潘清還是氣不過,道:“你想殺人你就殺,叫我來干什么?”詹雨仁道:“馬車在外面備好了,就你我兩個人,別讓別人看見,悄悄的運出城,把尸首扔進長江去。”潘清無奈,知道自己看見了,就不可能脫得了身,騎虎難下,只好跟著詹雨仁,悄悄把尸體處理掉。
又過了幾天,風平浪靜,曹寅見什么事也沒有了,心情大好,考慮到潘清和詹雨仁這段日子跟著自己鞍前馬后,十分辛苦,于是上奏朝廷,提拔潘清為鹽政御史衙門防務指揮使,負責鹽井、鹽田的治安防護;詹雨仁外放到鎮江做了一個縣令。潘清又向曹寅提議,任命翁巖和錢堅為百總,協助自己,曹寅應允,不日委任狀就發到二人手里。
潘清大喜,忙進曹府向曹寅謝恩。恰巧又趕上李鳳卿女兒的百日宴,沒請外人,只是自家人一起聚飲,見潘清來了,就在靠近大門處賜一席,跟著一起飲酒。潘清有些尷尬,勉強喝了兩杯,抬頭看到李鳳卿,她剛剛生產,身子還很虛,
只是性子好強,強撐著出來,她懶待坐席,只在里間屋里榻上歪著和曹惜兒看戲飲酒,隨心愛吃的揀幾樣放在小幾上,隨意吃著說話兒,將自己兩桌席面賞那沒有席面的大小丫頭并那應差聽差的婦人等,命他們在窗外廊檐下也只管坐著隨意吃喝,不必拘禮。
過了一會,實在強撐不住,又加上惦記著給孩子喂奶,就帶上陪房丫鬟浮萍一起回了房間。
兩人剛進了院門,就聽見房子出現男女調笑的聲音,便躡手躡腳的走至窗前。往里聽時,竟是曹頫和侍妾梧桐在里頭說笑。梧桐笑道:“多早晚你那閻王老婆死了就好了。”曹頫道:“她死了,再娶一個也是這樣,又怎么樣呢?“那婦人道:“她死了,你倒是把浮萍扶了正,只怕還好些。“曹頫道:“如今連浮萍她也被那娘們嚇得不叫我沾一沾了。浮萍是一肚子委曲不敢說。我命里怎么就該犯了‘夜叉星'。”
李鳳卿聽了,氣的渾身亂戰,又聽他倆都贊浮萍,便疑浮萍素日背地里自然也有憤怨語了,那酒越發涌了上來,也并不忖奪,回身把浮萍先打了兩下,一腳踢開門進去,也不容分說,抓著梧桐撕打一頓。又怕曹頫走出去,便堵著門站著罵道:“好淫婦!你偷主子漢子,還要治死主子老婆!浮萍過來!你們淫婦王八一條藤兒,多嫌著我,外面兒你哄我!“說著又把浮萍打幾下,打的浮萍有冤無處訴,只氣得干哭,罵道:“你們做這些沒臉的事,好好的又拉上我做什么!“說著也把梧桐撕打起來。
曹頫也因吃多了酒,進來高興,未曾作的機密,見鬧了起來,把酒也氣上來了。李鳳卿打梧桐,他已又氣又愧,只不好說什么,今見浮萍也跟著打,便上來踢罵道:“好娼婦!你也動手打人!”浮萍氣怯,忙住了手,哭道:“你們背地里說話,為什么拉我呢?“鳳姐見浮萍怕曹頫,越發氣了,又趕上來打著浮萍,偏叫打梧桐。浮萍急了,便跑出來找刀子要尋死。外面眾婆子丫頭忙攔住解勸。
這里李鳳卿見浮萍尋死去,便一頭撞在曹頫懷里,叫道:“你們一條藤兒害我,被我聽見了,倒都唬起我來。你也勒死我!”曹頫氣的墻上拔出劍來,說道:“不用尋死,我也急了,一齊殺了,我償了命,大家干凈。”正鬧的不開交,只見史氏帶著薛氏、潘清等一群人來了,說:“這是怎么說,才好好的,就鬧起來。”曹頫見了人,越發‘倚酒三分醉’,逞起威風來,故意要殺李鳳卿。一劍就扎向李鳳卿的心窩,眾人大驚,潘清見狀飛身上前,一把抓住劍身,又一用力,生生將劍折成兩段,右手被劃了兩道血印。
李鳳卿見人來了,便不似先前那般潑了,丟下眾人,跑到史氏跟前,爬在史氏懷里,只說:“太太救我!頫二爺要殺我呢!”史氏忙問怎么了。李鳳卿哭道:“我才回房換衣裳,不防頫二爺在和人說話,我只當是有客來了,就沒敢進去。在窗戶外頭聽了一聽,原來是和梧桐這娼婦商議,說我利害,要拿毒藥給我吃了毒死我。我氣急了,又不敢和他吵,就打了梧桐兩下,問他為什么要害我。他臊了,就要殺我。”
一語未完,只見曹頫拿著斷劍趕來,也不顧潘清受傷,后面許多人跟著。曹頫明仗著母親素日疼他,故逞強鬧了來。嫂子薛氏見了,氣的忙攔住罵道:“這下流種子!你越發反了,太太在這里呢!”曹頫乜斜著眼,道:“都是太太慣的她,她才這樣,連我也罵起來了!“薛氏氣的奪下劍來,只管喝他:“快出去!”那曹頫撒嬌撒癡,涎言涎語的還只亂說。史氏氣的說道:“我知道你也不把我們放在眼睛里,叫人把他老子叫來!”曹頫聽見這話,方趔趄著腳兒出去了,賭氣也不往家去,便往外書房來。
眾人見暫時沒事了,也各自散去。李鳳卿見到潘清為了救自己,被曹頫的劍劃傷,十分不忍,親手為潘清上藥包扎。曹頫在屋里遠遠的看見,心生疑竇。他雖然明白孩子肯定不是自己的,但究竟是誰的,心理還是沒有譜,他聽下人傳言,說潘清有野心,想要娶二小姐曹惜兒,如此的膽大妄為,又常在織造府來往,說不定奸夫就是潘清!曹頫越想越不對勁,加上以前潘清拼命從張念山匪巢救出李鳳卿,這次又奮不顧身替她擋了一劍,他憑什么這么好心,怎么對李鳳卿這么上心?
曹頫雖然恨張念山匪徒劫掠,但更恨下面的奴才以下犯上,一個小兵痞子,竟然敢玩弄織造府的女人,真是反了天了!只是潘清為曹家做了很多事,深得曹寅器重,而且自己又沒有證據,一時十分苦悶。思慮很久,曹頫決定找人跟蹤監視潘清,曹頫想起了曹瑞,這小子沒少為曹家做見不得光的事,尤其是放印子錢收債這事,看出來他心狠手辣,加上又是本家兄弟,值得信任,只是萬萬沒想到,“生虎尤可近,熟人不可親”越是自己人,就越坑的狠,外人潘清確實沒怎么樣,本家人曹瑞卻才是真正的奸夫。
曹頫找到曹瑞,開門見山道:“小瑞子,大哥平日里待你怎么樣?”曹瑞見曹頫說話陰陽怪氣,心中著實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和李鳳卿的奸情讓曹頫知道了,戰戰兢兢的說道:“對小弟恩情比天高,比海深。”曹瑞冷笑道:“知道就好,那我要是讓你做點什么,你可得盡心盡力。”曹瑞趕緊說道:“就是上刀山,下油鍋也在所不辭。”曹頫道:“那好,也不瞞你,你鳳卿嫂子的事想必也知道了吧。”
一聽此言,曹瑞嚇得登時就尿了褲子,以為他和李鳳卿通奸生女的事被曹頫知道了,結結巴巴的說道:“全憑哥哥處置。”曹頫沒看出曹瑞的端倪,繼續說:“你嫂子就是一個無賴破落戶,小叔子、大侄子的也全不避諱,自家人也就算了,居然還跟外面的人狎昵,一個兵痞子,也能入她的眼。早晚得收拾了他們。”聽完這話,曹瑞徹底抗不住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搗蒜般磕頭:“哥哥饒了小弟吧,我不敢了。”曹頫不解,道:“一個兵痞子潘清就把你嚇成這樣了?”
曹瑞一愣,暗想這里怎么還有潘清的事,他只知道曹惜兒苦戀潘清的事,不知道怎么還和自己與李鳳卿的事扯上關系了,疑惑的問道:“哥哥你到底要小弟做什么呀?”曹頫道:“潘清和你嫂子非親非故,怎么幾次舍命救她?兩人肯定是有奸情。我知道你見過潘清在外面的厲害,你不用怕他,每天給我暗中跟著他,發現什么蛛絲馬跡立刻告訴我。我非要把這對奸夫淫婦給收拾了!”
事情聽明白了,曹瑞長出了一口氣,原來曹頫這個呆貨不知道自己和李鳳卿的事,還以為是潘清這個莽夫,有了這個替罪羊,以后的事就更好辦了。趕緊起身辯解道:“可不是嗎,您也知道,我這個人手無縛雞之力,跟潘清那就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但既然哥哥發話了,我就是閻羅殿也得親自去走一遭。您放心,我這就去盯著潘清,他有什么見不得人的貓膩,肯定都找出來。”曹頫欣慰的拍了拍曹瑞的肩膀:“那就好,盯死了他。我一定要把這個奸夫給揪出來!”
曹瑞按照曹頫的吩咐,每日假模假樣的去跟蹤潘清應付差事,然后再以找曹頫匯報為名回到織造府,順便和李鳳卿暗度陳倉。
而潘清到鹽防指揮使的任上,不到三天就出了大事,官府鹽池里兩撥鹽工為了爭奪一塊灘涂曬鹽,大打出手,足足打了一天一夜也沒有停手。
原來,鹽池曬鹽的差事,十分辛苦,每天日頭暴曬,鹽堿侵蝕,不是走投無路的貧苦漢子,誰也不會去干這個,江南富庶,百姓小康,所以來鹽池的多半是山東、安徽的流民。最近幾年,天災人禍,山東、安徽連年陰雨,黃河、淮河幾度決口,官府只是哪漏哪堵,騙得朝廷的治河銀款,跟本不管百姓死活,加上土匪搶掠,百姓生路斷絕,只好背井離鄉,到了這蘇北鹽場吃這份辛苦。只是災民越來越多,鹽場里聚了五六萬人,僧多粥少,加上官府和鹽商克扣工錢,鹽工為了攬活存命,按鄉土分成了安徽幫和山東幫,每日為爭曬鹽的灘涂和掙攬活計打斗不休。官府和鹽商也樂得見苦力們自己爭競,好趁機壓價,克扣工錢。
等潘清趕到,鹽工們還在打斗,部下官兵和鹽場的官員無一人敢上前制止,任潘清怎么喊叫,兩邊也是無動于衷,親自上陣,拉開這一對,那一對又打起來了,拉開那一對,剛才那一對又接著扭打在一起。半晌下來,一個住手的也沒有,潘清氣急了,要學胡克的辦法派人向綠營求救,調派火槍隊過來。哪曾想到,胡克平時早就和綠營軍打點好了關系,所以人家才在關鍵時刻幫他,如今潘清上任,還沒有拜過綠營的碼頭,人家怎么會來救他呢?結果綠營的火槍隊沒到,兩邊的鹽工卻打紅了眼,竟然拿出了自制的鳥銃。一時間更加難解難分,誰打累了,就退回去歇會,睡一覺再回來接著打;男人在前面打,女人和孩子就在后面給做飯;哥哥打的受了傷,弟弟接著頂上去。
兩邊人斷斷續續打了七天七夜,終于精疲力盡,停了下來。鹽場的官員這才進來清點人數,雙方共萬人參戰,死十五人,傷三千多人。官員們既沒有上報衙門抓捕斗毆的人,也沒有安撫照料受傷的人,至于被打死的人,是一文錢的撫恤銀兩都沒有。只是告訴兩邊的頭領,安徽幫的馮鐵樵和山東幫的王遠貞,明天繼續上工干活,別耽誤出鹽就行。
潘清不比衙門里其他的官吏,叫上翁巖和錢堅,在營里擺了一桌酒席,請馮鐵樵和王遠貞出來說合。
雙方一落座,潘清問道:“二位,冤家宜解不宜結,官府不追究你們結伙斗毆,也希望你們能夠化干戈為玉帛。”馮鐵樵道:“恩怨好解,但盤子難劃。”王遠貞道:“我也是這個意思。這么多兄弟,背井離鄉到了這鹽場,無非是為了混口飯吃,飯都沒得吃了,哪還管什么恩怨。”潘清又問:“那你們這次打了七天七夜,打的也算痛快了。那盤子劃清楚了嗎?各位的兄弟們也都找到飯碗了嗎?”馮鐵樵道:“這次打了個平手,還是沒有定下盤子。”翁巖又問:“那怎么辦?”王遠貞看了一眼馮鐵樵:“那得看他的意思,他要是想接著打,那我們就奉陪到底。”錢堅道:“你們話說的這么狠。可你們要是出了這個門,死難兄弟的喪葬撫恤,受傷兄弟的醫藥安撫,你們兩個拿什么去辦?”
兩人無語,過來半晌,馮鐵樵嘆氣道:“一文錢難道英雄漢呀。”王遠貞道:“可要是但凡有點銀兩,誰又跑到這當鹽工呀。”潘清問道:“以前你們在鹽場干一天能掙多少錢?”馮鐵樵道:“最早每天一百文,現在才給六十文了。”潘清接著問:“現在怎么少了這么多?”馮遠樵恨恨的看著王遠貞道:“還不是因為他!以前鹽場多是我們安徽逃災到這的鹽工,活計剛剛好。后來他們山東人也到這來跟我們搶飯碗,官府和鹽商才趁機壓價。他們剛一到,九十文一天就干,逼的我們安徽人降到八十文一天,他們又欺人太甚,降到七十文一天。現在官府又把工錢降到六十文,還讓不讓人活了!”王遠貞拍桌子大怒道:“六十文一天,我們就能活了是嗎!要不是山東連年的水旱災,苛捐稅,我們能來著破地方嗎!誰不知道在家里好,你以為我們愿意跟你搶呀!”
潘清道:“現在街面上一個剛出爐的白面燒餅要三文錢,你們就算是一天一百文,也才剛夠買三十三個燒餅的。一天三頓,一家至少三口,每人每頓還不到四個,就算女人和孩子吃的少,吃兩個,剩下的錢還能買點咸菜。可你們總不能不穿衣服,不蓋被子吧。”
馮鐵樵嘆了一口氣道:“我家就是出門穿衣服,躺上床就脫了衣服當被子蓋。”翁巖道:“那你們打來打去的,工錢不但沒漲,反而還落了這么多。”王遠貞道:“那能怎么辦,不打,沒了飯碗,連六十文也掙不了了。”
潘清想了想道:“大家都是苦出身,就別相互為難了,讓官府和鹽商們看了笑話。六十文一天確實太少,大家這樣看行不行,我去找上峰商量商量,工錢再漲漲,爭取還回到一百文,但你們兩撥人,誰也不許再打斗了。”馮鐵樵疑惑的問道:“潘大人,你也是官府里的人,你怎么替我們說話呀?”錢堅道:“怎么,有人替你們說話還不行呀。”
馮遠樵忙忙擺手道:“不不不,這么多年沒有一個衙門官府的人不欺負我們,今天冷不丁的潘大人要替我們說話,這腦袋一時還轉不過彎來。”王遠貞道:“那潘大人說說容易,可那些鹽商怎么就能聽您的,把工錢再漲回去呢?”潘清道:“你們足足打了七天,死傷這么多人,就以喪葬養傷為名,歇工三天。鹽井這么多天不出鹽,鹽商們肯定著急,就能給你們漲工錢了。”馮鐵樵道:“還歇三天?歇一天家里就揭不開鍋了。”王遠貞也道:“我們打了七天,餓壞的兄弟比打傷的還多。再歇三天又得死多少人!”潘清道:“我這就去找曹寅曹大人,他會給咱們兄弟撥錢撫慰。”馮鐵樵和王遠貞將信將疑,但眼下也沒別的好辦法,只好聽信潘清一次。兩人表示不再打斗,告辭回去等潘清的消息。
兩人走后,錢堅問潘清道:“三弟,你上唇一碰下唇容易,曹大人要是想管,不早就管了嗎?他怎么可能給那些窮苦力撥錢呢?”翁巖道:“馮鐵樵說的對,一文錢難倒英雄漢。這件事歸根到底都是錢鬧的。要是有錢,就絕對不會出這檔子事,可眼下咱們也是真沒錢呀?”潘清道:“唯一有錢的,就是曹大人,也只能找他要錢了。”錢堅又道:“可是三弟,咱們救得了他們一時,救不了一世。就算曹大人肯撥錢,就算鹽商們肯把工錢再漲回一百文,可以后呢。鹽場上的鹽工只會越來越多,恐怕連六十文都保不住了。”翁巖也說道:“我聽說江北徐州那邊從開春到現在就沒下雨,眼看夏天就過去了,要是還沒雨,到了秋天顆粒無收,又得有一大波災民來到鹽場,到時候工錢肯定還得降。”潘清長嘆一聲:“真難呀。先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先去找曹大人,大哥、二哥,你們先去看看受傷的鹽工,咱們都想想辦法,長遠該怎么辦。”
潘清到了曹寅府上,說明情況,請求曹寅撥錢,聽的曹寅連連搖頭:“宣亭呀,你還是年紀太小,不知這世道險惡。鹽工們打了七天七夜,死了這么多人,要不是我壓下去這件事,早就有御史參你瀆職了。現在要錢安撫,一則賬上動錢,御史們容易查出來。二則該慣出鹽工們的毛病,打了人,官府出醫藥錢,那官府成什么了。”潘清哀求道:“大人,民生多艱,百姓們也是無奈呀。”曹寅道:“宣亭,我知道你人心善,可慈不帶兵,刁民們要是總搭理他們,他們就會蹬鼻子上臉纏上你,以后你就有給他們辦不完的事了。”潘清道:“大人,這道理我懂,只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剛到任,就出了這么大的事,就算了大人心疼卑職給壓了下來,可卑職以后還要在鹽場立足,手里總得有點銀兩才能攏住人心不是。”曹寅想想也對,就問道:“你這次要多少量銀子才能安撫下來。”潘清道:“至少五千兩。”曹寅嫌多,只肯撥一千兩,兩人又是好一陣討價還價,最后曹寅答應第二天給潘清送一千五百兩過去。
潘清惺惺而去,暗想到曹寅家中秋節擺螃蟹宴,一頓飯就要花費二十兩銀子,一千五百兩還不夠曹家一年的伙食,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百姓多艱,出路在何方。
第二天,一千五百兩銀子送到,潘清花了六百兩安葬了被打死的鹽工,又請了郎中給受傷的鹽工包扎治療。死者家里每戶給了五兩銀子撫恤,傷者每人五斤雞蛋養病。剩下的九百兩,潘清全買了大米、小米,在鹽場開了施粥棚,讓剩下的鹽工休息了三天。
安頓完畢,潘清孤身一人去找到了江南首富,第一鹽商汪彭年,協商給鹽工們漲工錢的事。潘清開門見山說明來意,汪彭年驚訝的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久才說道:“潘大人,我沒聽錯吧,你是要代鹽工們來找我說要漲工錢的事是吧?”潘清道:“是。”汪彭年道:“我在江南商場里縱橫三十年,見過的大官小吏不比你在鹽場見過的苦力少,哪有一個為百姓說過話的,你都是正七品的指揮使了,怎么還如此的不上道。”潘清道:“人各有志,我也是出身貧苦,知道鹽工們的不易。古人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既然做了這個官,就要保這一方百姓的平安。”
汪彭年楞了一下,道:“想不到我有生之年還真能看到海瑞、包公這樣的官。但潘大人您也該明白,我們做買賣的可都是唯利是圖。給鹽工們漲工錢,那我們的利錢不就少了嗎?”潘清道:“鹽工們吃飽了,才有力氣干活。”汪彭年道:“今年徐州大旱,用不了十天,餓極了的徐州人,就是給五十文一天,他們也得乖乖的來干活。”潘清道:“現在鹽場里,安徽人和山東人都打的頭破血流,要是江北人再過來,還不得打翻了天。這次他們只打了七天,沒有出鹽,鹽商們損失了多少錢?等江北人真的過來,就不只會打七天了。”
汪彭年冷笑道:“潘大人可不要嚇唬我。我聽說曹大人給您撥了銀子,您全都拿去買米熬粥,賑濟鹽工了?”潘清道:“是。”汪彭年接著說道:“潘大人倒是真體恤百姓。可你想到沒有,安撫鹽工打斗的銀兩走不了明賬,曹寅肯定不會掏自己荷包,那你知道這些錢是從哪來的嗎?”潘清搖頭,“不知道。”汪彭年道:“是曹寅讓我出的,我要是敢不出,就別想再從鹽場里買出一兩鹽了!”潘清大驚,沒想到曹寅對待百姓鹽工會如此吝嗇,連這么點的撫恤銀子都讓別人替他出。汪彭年又道:“我都出三千兩銀子的撫恤銀了,憑什么再讓我漲工錢!”
什么?三千兩!自己怎么才收到一千五百兩!潘清想到這里明白了,曹寅趁鹽場出事的機會,敲詐勒索了三千兩,自己貪了一半,剩下的才給了鹽工。潘清無法和汪彭年明說,只好降低條件道:“那這樣好不好,汪老板還是給鹽工們漲到一百文。以前汪老板派車到鹽場提鹽,還得雇人裝車,運到自己鹽店,還得伙計們卸車搬貨。以后裝車、卸車的活,也讓鹽工們干行不行?”汪彭年想了想,覺
得這樣省下裝卸的銀子也不錯,于是還價道:“裝卸能有多少活,七十文一天。”褒貶是買主,見汪彭年還價,潘清就明白還有談下去的
余地,于是又是一番唇槍舌戰,最后定為九十文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