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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視覺修辭學
  • 劉濤
  • 4009字
  • 2023-04-07 18:35:57

第一節 視覺研究:從學術范式到學科身份

威廉·J.T.米歇爾(W.J.T.Mitchell)提出的“圖像轉向”(pictorial turn)[134]將圖像問題推向了當代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的核心位置。米歇爾提到的“圖像”,并不僅僅指那些可以通過視覺直接把握的客觀事物或視覺符號,而是一個包含詞語(verbal)、精神(mental)、感知(perceptual)、視覺(optical)和圖像(graphic)五大視覺類型在內的“形象的家族”(the family of images)。[135]實際上,不同的圖像形式對應不同的文本形態,同時醞釀出不同的視覺實踐和學科議題。如何拓展和創新圖像議題的研究范式,特別是新興的視覺修辭學范式(paradigm of visual rhetoric),已經成為視覺研究需要迫切回應的認識論和方法論問題。基于此,本節立足托馬斯·庫恩(ThomasKuhn)的范式理論,主要回答三方面的問題:一是沿著范式所要求的學科規則和標準,把握視覺研究的范式;二是回到視覺研究的不同學術傳統,揭示視覺研究的主要范式及其內涵;三是聚焦于視覺修辭學范式這一具體的范式形態,探討視覺修辭學范式不同于其他視覺研究范式的本質屬性及其對應的獨特的問題域。

一、范式與“科學革命”

何為范式(paradigm)?范式的原始意義是“一個公認的模型或模式(pattern)”[136]。就社會科學而言,范式是“觀察社會世界的一種視野和參照框架”[137]。美國科學史學者托馬斯·庫恩在《科學革命的結構》中充分肯定了范式對于科學研究的基礎性理論功能。庫恩認為:“我所謂的范式通常是指那些公認的科學成就,它們在一段時間里為實踐共同體提供典型的問題和解答。”[138]庫恩通過梳理自然科學史,將范式描述為“實際科學實踐的公認范例”,認為其功能是“為特定的連貫的科學研究的傳統提供模型”。[139]艾爾·巴比(Earl Babbie)給出了類似的定義:“范式,是我們用來組織我們觀察和推理的基礎模型或是參照框架。”[140]美國社會學家喬治·瑞澤爾(George Ritzer)將范式定義為“對一門學科的總體的基本認識”,其功能是“確定一門學科的研究對象,提出一門學科的核心問題,怎樣提出這些問題,以及在什么法則和邏輯框架中得出結論”。[141]肯尼思·D.貝利(Kenneth D.Bailey)指出:“范式是研究人員通過它觀看世界的思想之窗。一般情況下,研究者在社會世界所看到的,是按他的概念、范疇、假定和偏好的范式所解釋的客觀存在的事物。”[142]概括來說,范式意味著一套普遍共享的理論體系或知識集合,它不僅建立了一個學科的認識論、方法論和實踐論,同時創設了學科共同體得以形成的信念基礎和認同邊界。

當我們選擇用不同的范式來認識同一對象時,可能會得出不同的觀點,這是由范式與生俱來的認識偏向決定的。貝利就此給出了一個極具代表性的例子:雖然人們都會看到人口過剩問題,但馬爾薩斯范式和馬克思范式卻沿著兩種不同的知識路徑尋找問題:前者遵循人口增長的自然規律,給出的解決方案是控制人口;而后者否認人口的自然規律,認為“每一種生產控制形式都有自己的人口規律……人口過剩將隨著資本主義向社會主義的過渡而消失”[143]。盡管不同學者的范式內涵略有差異,但他們都強調范式對于學科合法性確立的決定性意義。簡言之,范式決定了一個學科的知識圖景,同樣是對學科合法性的理論宣認。正如庫恩所說:“取得了一個范式,取得了范式所容許的那類更深奧的研究,是任何一個科學領域在發展中達到成熟的標志。”[144]

實際上,任何范式的形成都是與其他知識體系競爭的結果,庫恩將這一過程稱為“科學革命”。按照庫恩的理解,“科學革命是打破傳統的活動,它們是對受傳統束縛的常規科學活動的補充”,其結果就是“改變了科學思維的方式”。[145]科學史上哪些活動能夠被稱為“科學革命”?庫恩給出的答案是:引起科學認識活動發生重大轉折的“著名事件”,具體包括牛頓的《光學》、亞里士多德的《物理學》、富蘭克林的《電學實驗與觀察》、托勒密的《天文學大成》、拉瓦錫的《化學概要》以及賴爾的《地質學原理》的發表——“這些著作和許多其他的著作,都在一段時期內為以后幾代實踐者們暗暗規定了一個研究領域的合理問題和方法”[146]。顯然,庫恩眼中的“科學革命”亦即“范式革命”,根本上指向科學史上那些奠定范式地位的重大知識體系。

范式奠定了學科的通用規則,由此形成了一個學科不同于其他學科的基礎“語言”和“邊界”意識。一個學科的合法性構建,必然依賴一種或多種研究范式的確立。換言之,學科意識或學科身份的確立,本質上還原為一個學術范式問題。美國傳播學者羅伯特·T.克雷格(Robert T.Craig)從七大學術傳統——修辭學、符號學、現象學、控制論、社會心理學、社會文化學、批判理論——那里尋找傳播學的理論根基[147],實際上也是在解決一個范式問題。如果沒有七大學術范式的出場,傳播學就將遭遇結構性的學科危機。斯蒂芬·W.李特約翰(Stephen W.Littlejohn)將這七大學術傳統稱為傳播學研究的元模型(metamodel),即一種解釋其他理論的更高級的理論模型。[148]作為典型的元模型,“每種理論試圖以一種或另一種形式來探討傳播的實踐。在這個領域內的學術對話應當聚焦于不同理論所探討的究竟是我們所生活的這個社會化世界中哪些方面的內容以及探討的不同形式”[149]。這里的元模型,實際上已經揭示了范式的內涵和要義。而不同的學術傳統形成了我們理解傳播學的不同的底層規則和元模型系統。

如果范式的確立是一個學科成熟的標志,那么范式和其他學科理論之間是什么關系?對這一問題的解答可以從庫恩關于“范式”與“常規科學”的區分中得到啟示。瑞澤爾認為,范式是一套基礎性的知識體系,不能將任何理論都貼上范式的標簽,即“理論是不等于范式的”[150]。簡言之,范式是一個學科領域建立的基礎語言和理論根基,而常規科學則是在這一范式基礎之上開展的理論研究。庫恩指出,范式重構了科學家的共同體意識:“以共同范式為基礎進行研究的人,都承諾同樣的規則和標準從事科學實踐。科學實踐所產生的這種承諾和明顯的一致是常規科學的先決條件,亦即一個特定研究傳統的發生與延續的先決條件。”[151]因此,如果范式是一個學科建立的元語言,常規科學就是穿行于范式之中的理論話語。常規科學一般不會在范式問題上產生爭議,大多會沿著范式所鋪設的邏輯路徑開啟永不停息的理論探索工程。

二、理論范式的確立:理論演繹和理論歸納

相對于理論范式較為成熟的語言研究,視覺研究目前依然是一個探索性的、發展中的新興領域。[152]任何新興領域的發展都不可避免地面臨“方法論自覺”的困擾,即缺少比較系統的理論范式。如何確立視覺研究的學術范式?我們只能從“視覺”及其對應的“視覺問題”那里尋找突破。實際上,任何一個新興學術領域的出現,都一方面脫胎于傳統的學科領域或學術傳統,另一方面對原有的學術傳統發起挑戰,提出了新的研究對象、研究視角和研究問題。相應地,視覺研究的理論建構可以沿著兩種認識路徑展開:一是立足語言研究的某些既定的學術范式,考察其回應視覺符號/文本的適用性與合理性問題;二是立足視覺符號不同于其他符號形式(如語言)的獨特性,聚焦于視覺實踐本身的運行邏輯和規律,以形成視覺議題研究的相對獨特的理論范式。簡言之,前者對應的是理論演繹,強調對已有理論范式的挪用;后者對應的是理論歸納,意味著提出一套全新的理論框架與詮釋體系。由此可見,新興學科領域的理論建設必然要面對一系列新的研究對象和學術問題,而理論演繹和理論歸納構成了理論話語研究的“兩條河流”。就視覺修辭學而言,索尼婭·K.福斯(Sonja K.Foss)給出了類似的理論建設路徑:一是演繹探索(deductive exploration),強調對原有語言修辭理論在視覺語境下的發展和批判研究;二是歸納應用(inductive application),強調立足既定的具體視覺實踐,提煉出屬于視覺修辭自身的獨特理論。[153]

盡管理論演繹和理論歸納是新興學科領域的兩種理論研究路徑,但相對于理論歸納而言,理論演繹是一種原生性的、本體性的、基礎性的理論建設路徑,它揭示了一個學科領域的范式之源,并在范式維度上確立了新興領域的學科身份。對于新興的學科領域而言,范式往往來自那些成熟的學術傳統,并沿著這些傳統重構了一個學科的想象方式和理解框架。克雷格之所以將修辭學、符號學、現象學、控制論、社會心理學、社會文化學、批判理論視為傳播學研究的七大傳統[154],也是因為考慮到,這些學術資源提供了一種把握傳播學運作規律的根本性認識框架,即具有建構傳播學“思想之窗”的范式意義。如果說語言和圖像是兩種基本的符號形式,那么確立視覺研究的學科合法性問題一方面源于對研究對象的拓展與延伸——從語言到圖像——帶來的學科認識結果,即圖像研究提出了不同于語言研究的新框架、新問題和新挑戰,由此呼喚新的理論范式的出場;另一方面源于“圖像的崛起”引發的普遍而深刻的視覺性(visuality)問題。例如,視覺修辭學興起的直接原因是研究對象從語言文本拓展到視覺文本,這對傳統的基于語言分析的修辭學范式提出了挑戰,并積極呼喚一種全新的修辭學知識體系。而新修辭學(new rhetoric)將一切“象征行動”(symbolic action)都納入修辭學的研究視域[155],導致了“實物修辭”(material rhetoric)的出現。而圖像,作為一種典型的象征形式與實物形態,最終將視覺修辭推向了一個合法的修辭學命題。[156]褔斯將理論演繹視為一種非常重要的視覺修辭理論建構取向,其潛在的邏輯假設是:盡管研究對象從語言文本拓展到視覺文本,但視覺修辭的學科身份還是修辭學。

由此可見,新興學科領域往往共享了一些基礎性的學術傳統,但同時對既定學術傳統的對象、邊界和視域提出了更大的挑戰。理論演繹確立了新興研究領域的理論根基,理論歸納則是對學科“枝葉”與“細節”的完善、補充和延伸。相對于理論歸納,理論演繹不僅揭示了視覺研究的學術傳統,同時是對其學科身份的確認與論證。需要特別強調的是,盡管理論演繹是視覺修辭學基礎性的理論建設路徑,但理論歸納的作用與功能同樣不容忽視,前者涉及視覺修辭的主體學科身份問題,后者則涉及視覺修辭的特性認識與話語創新問題,而這直接指向對“視覺性的持續關注”[157]。因此,當我們嘗試在一個更大的范式層面來把握視覺研究的理論資源時,一種基礎性的理論建設路徑就是沿著理論演繹的學術路徑,從那些相對成熟的經典范式中汲取理論話語,并在此基礎上憧憬一種可能的新的理論范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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