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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共產國際

國民黨、國民政府嚴格禁止有關共產黨的信息流通,共產黨則對公開領導人的信息、塑造領導人的形象持消極態度。那么,是否就沒有可靠的信息源頭呢?先別失望,還有共產國際呢。

近年來,許多人聽到“共產國際”,第一反應是滿臉問號。前文于此已有涉及,此處再稍做詳細探討。共產國際,英文稱作“Communist International”,略稱“Comintern”,系1919年在莫斯科成立的共產主義政黨的國際聯合組織,其總部設在莫斯科。馬克思、恩格斯曾在《共產黨宣言》中呼吁“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故各國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組織自19世紀后半期已開始形成國際聯合。而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和俄國革命后成立的,就是以俄國共產黨為核心的共產國際。從馬克思時期的第一國際數起,共產國際算是第三個聯盟,故有時也稱作“第三國際”。

聽說,近年來,有些中國年輕人認為,世界上只有中國有共產黨。這種誤解之所以產生,或是因為中國在實行“改革開放”后提出了“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但這種認識是完全錯誤的。實際上,當今世界各國都有共產主義思想,各國的共產主義政黨都立足于超越國家、祖國的國際主義在開展活動。中國的共產黨是其中最大、最強的一個。而中國的共產黨,原本也是在共產國際的強有力推動下成立的。關于中國共產黨成立的經過,拙著《中國共產黨成立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曾做詳論,此處不再贅述。

共產國際是在擁有鐵的紀律而取得革命成功的俄國共產黨倡導下成立的,因此采用了集權的組織原理。各國的共產黨形式上都是共產國際的支部,中國共產黨在組織上當然也不例外。這樣,共產國際總部對各國共產黨就擁有了強大的指導權力。對此,列寧的解釋是,從前的兩個國際,因任憑各國政黨自主合作,所以沒能有效地開展工作。1因此,中國也有共產國際派來的代表常駐,隨時提供“建議”。這一體制,后來很長時期內一直存在。2

共產國際的核心是俄國共產黨(布爾什維克,后來的蘇聯共產黨)。不管怎么說,在加入共產國際的政黨中,只有俄國共產黨擁有革命成功的經驗,因此,對其他國家的共產黨而言,俄國共產黨的意見、建議具有絕對權威。在這點上,中國如此,日本也不例外。而在評估、判斷中國、日本等蘇聯以外國家的革命形勢時,共產國際的理論家們的口吻往往是,基于俄國革命的經驗考慮,這處于某某階段,或與某某事件極其相似。也就是,他們試圖在其他國家和地區推廣俄國的成功模式——雖然有時需要若干修正。

不難想象,模仿蘇聯“老師”提供的模式開展工作并不容易。而每當“學生”做錯事,“老師”總是回避自己的責任而責備“學生”太幼稚。比如,1927年,斯大林“老師”就曾認為中共中央不能成事,并怒斥道:

我不想苛求中共中央。我知道,不能對中共中央要求過高。但是,有一個簡單的要求,那就是執行共產國際執委會的指示。中共中央是否執行了這些指示呢?沒有,沒有,因為它不理解這些指示,或者是不想執行這些指示并欺騙共產國際執委會,或者是不善于執行這些指示。這是事實。3

共產國際給予中國共產黨的不僅有“建議”“指示”,中共成立后還曾長期接受共產國際的經濟支持。共產黨成立之初,約95%的活動經費來自共產國際等莫斯科的國際革命組織,后來仍有逾90%的活動經費需依靠共產國際援助,直到20世紀30年代中期擁有了面積足夠大的農村根據地而得以自立為止。4亦即,共產國際對中國共產黨是既插嘴,也出錢。不過,中國共產黨雖因接受共產國際的資金支持而曾被譏諷為“盧布黨”,但也不可忘記國際性政黨的特殊性,即按照組織規定,中國共產黨是共產國際的中國支部。對于在組織、意識形態、政策等各方面都接受共產國際指導的政黨,不應該僅抓住其接受經濟支持這一點而加以譴責。5

關于共產國際作為國際組織的特性,下面再從其所使用語言方面加以觀察。在世界各國開展工作的共產國際,在使用的語言問題上采取多語方針。比如,其機關雜志除刊行俄、德、法、英等語言版外,一度還出版過中文版(1930年2月以后)、西班牙語版等。當然,召開會議、撰寫文件等若都使用多種語言,則過于繁復,也不現實,故實際上通用俄語和德語。俄語為公用語,自然是因為共產國際總部設于莫斯科,且俄國是其主要后盾;而德語之為公用語,則是因為德國自馬克思以來即有悠久的社會主義傳統。

不過,俄語和德語在當時的中國都屬于弱勢外語。加之,與歐洲及其殖民地的知識分子不同,中國等東亞各國的革命家、知識分子,大多不會使用多種語言。因此往往出現如下局面,即土生土長的領導人缺乏與共產國際溝通的能力,致使在黨內占據主要位置、擁有重要影響的,在早期是通曉外語者(但在傳統的中華世界,他們一般處于知識分子社會的邊緣),后來則是通過留學莫斯科而掌握了俄語和馬克思主義理論,但卻沒有革命工作經驗因而并不成熟的年輕人。

以中共早期領導人陳獨秀為例,他年輕時曾留學日本,據說能使用日語、英語和法語。但他的外語,頂多可以讀寫,與人口頭交流似乎力不從心。中共成立后不久的1922年年底,陳獨秀曾作為中共代表赴莫斯科出席共產國際第四次大會,但在大會上代表中國發言的卻不是他,而是他的年輕隨員、曾在北京大學學習英語且口語流利的劉仁靜。這就是因為陳獨秀沒有外語交際能力。在國際場合不通外語,只能成為啞巴客人;這一點,出席共產國際大會和到外國人家里做客沒有區別。劉仁靜在回憶參加共產國際第四次大會的情景時曾說:

中共代表團在世界共產黨的盛會上,受到的重視不夠。我們那時原抱著很大希望參加大會,可是在大會期間,陳獨秀作為中國共產黨的創始人和主要領導人,也和我們一樣,無非是一般參加會議,共產國際領導對他既沒有什么特殊禮遇,也沒有安排什么個別交換意見。6

陳獨秀曾任北京大學文科學長,被稱作新文化運動的旗手,在中國聲名遠播,可謂無人不曉;但踏出國門就沒有人認識他;如果再不能使用外語與人交流,那么,他唯一能做到的,也就只有和其他參會者照張合影,為參加這次國際會議、為各國的團結留下個紀念而已(圖11)。而與共產國際進行實際交涉的,或是懂英語的隨員劉仁靜,或是在大會期間為陳擔任翻譯并代為處理日常事務的瞿秋白(畢業于北京俄文專修館)。大會閉幕后,瞿秋白接受陳獨秀邀請一同回國。不久,他因學識和語言能力受到高度評價,進而受到重用,進入了中共中央。

就這樣,就中國的共產黨來看,早期的張太雷、瞿秋白和后來的王明等人能夠掌握權力,拋開他們的外語能力和因此形成的與共產國際代表的密切關系,就難以解釋。如果不懂理論就無法進行革命活動;同樣,如果不懂外語(尤其是俄語),要在共產國際與中共的關系中占有重要位置,也是不可能的——至少在20世紀30年代以前是如此。就這點而言,早期的中國共產黨,除了在組織上受到共產國際這一國際機構的限制外,還面臨語言溝通的制約。

圖11 陳獨秀出席共產國際第四次大會(1922年)時的合影。前排左一為陳獨秀,正中為片山潛;后排左一是劉仁靜,左二是瞿秋白

而這也意味著中國共產黨時刻面臨著成為共產國際代言人或曰“翻譯”的危險。實際上,這種危險曾經化為現實。1926年,時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蔡和森就曾批判過共產國際駐華代表鮑羅廷(Mikhail Borodin,1884—1951)態度專橫。他說:

他〔指鮑羅廷〕不考慮中央僅有三人,《向導》實際上已沒有編輯等情況,就把瞿秋白調去作翻譯。……鮑同志到中國已一年多了,可從來沒有注意過我們黨的生活,對待黨完全象對待翻譯供應機關一樣。7

這個“翻譯供應機關”當時的最高負責人陳獨秀,如上所述,被指沒有執行斯大林“老師”的“簡單的要求”而被撤銷職務,不久后激烈批判斯大林,退出中國共產黨;脫黨后的陳獨秀揶揄只會重復共產國際指示的中共是“斯大林留聲機”。8“翻譯供應機關”也好,“留聲機”也罷,這些嘲諷,無疑都如實反映了來自共產國際的組織性制約,以及如影隨形的語言溝通障礙。后來,一批在莫斯科掌握了俄語和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留學生們(留蘇派)在黨中央獲得發言權,這一傾向更加明顯,毛澤東等本地干部也開始受到排擠。

至此,有關共產國際的解釋難免失之冗長,但目的在于請讀者理解和把握共產國際對中國共產黨的強烈影響。中共除向莫斯科的共產國際總部定期遞交工作報告外,還頻頻派出青年黨員、干部前往莫斯科,與總部保持聯系、出席會議或留學、進修等,都是因為中共是共產國際的下級支部。20世紀30年代,中共派出代表團常駐莫斯科,這就是“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蘇聯解體后曾廣受關注的所謂“共產國際、俄共密檔”,即指由此類代表團及往來文件等形成的有關各國共產黨的龐大檔案資料群;有關中國共產黨的文件、黨員履歷表等,當然也包括在內。有些文件,在中國已經遺失,但在共產國際檔案中卻有收藏,幸運的學者有時也能看到。

如此說來,毛澤東早年的個人資料、肖像等,雖然在中國已難以尋覓,但或許在共產國際檔案中能夠找到。實際上的確如此,而且是斯諾出版《紅星照耀中國》以前形成的資料。

1 列寧《關于資產階級民主和無產階級專政的提綱和報告(共產國際第一次代表大會,1919年3月4日)》。

2 關于與中國革命有關的共產國際組織之沿革,請參閱李穎:《共產國際負責中國問題的組織機構的歷史演變(1920—1935)》,《中共黨史研究》2008年第6期;及И.Н. Сотниковa, Китайский сектор Коминтерна: организационные структуры, кадроваяи финансовая политика, 1919-1943 гг(.《共產國際中國部門:組織結構、人事與財政政策, 1919—1943年》),Москва, 2015.

3 《斯大林給莫洛托夫和布哈林的信》(1927年7月9日),收于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編譯《共產國際、聯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4),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8年,第407頁。

4 楊奎松《共產國際為中共提供財政援助情況之考察》,《社會科學論壇》,2004年第4期。

5 若論資金援助,國民黨在國共合作時期從蘇聯得到的直接、間接的物資援助,要比共產黨多得多。1925年6月,俄國共產黨就給予中國(主要是廣東)的軍事援助預算進行審議,決定4月至9月的半年間提供460萬盧布,合150萬元(《聯共(布)中央政治局中國委員會會議第3號記錄》[1925年6月5日],收于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編譯《共產國際、聯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1],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7年,第630頁)。而前一年給予中共的援助金額約為3萬元,故若僅以年度比較,蘇聯提供給國民黨用于軍事建設的援助,是援助共產黨的100倍。不過,若僅比較金額,則日本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給予段祺瑞政權的借款(“西原借款”),總額合中國貨幣約達1.5億元,國民黨每年得到外援只有300萬元,實屬小巫見大巫。當然,蘇聯的援助催生了國民革命這一巨大成果。總之,雖說都是來自外國的資金援助,但其援助效果大不相同,最終要看接受方將其如何用于實際活動,以及“援助”是加劇了中國的混亂,還是有助于開創新時代。

6 劉仁靜《回憶我參加共產國際第四次代表大會的情況》,《黨史研究資料》, 1981年第4期。

7 蔡和森《關于中國共產黨的組織和黨內生活向共產國際的報告》(1926年2月10日),《中央檔案館叢刊》,1987年第2—3期。

8 陳獨秀《告全黨同志書》(1929年12月10日),《陳獨秀著作選編》第4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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