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二章 蠻族的入侵

居易·豪薩爾(Guy Halsall)

史學

所謂的“蠻族入侵”在歐洲歷史上有其重要的地位,而且在許多層面上,它是歐洲歷史的開端。幾乎所有國家的歷史都多少可以回溯到某一入侵的或遷徙的蠻族群體:英格蘭的盎格魯—撒克遜人,意大利的東哥特人和倫巴第人,法蘭西的法蘭克和勃艮第人(Burgundians),西班牙的西哥特人,蘇格蘭的蘇格蘭人(Scots)。人們通常認為許多西方民族歷史的締造者是那些早期中世紀的作者們,他們被認為寫了那些遷移者的“民族”(national)或部族(ethnic)的歷史:英格蘭的比德在8世紀30年代寫了一部《英格蘭人的基督教會史》(Ecclesiastical History of the English People)(此書中文版名為《英吉利教會史》,陳維振、周清民譯,商務印書館1991年版。此書以下用中文版譯名。——譯者),助祭保羅在8世紀80年代寫了他的《倫巴第人史》(History of the Lombards),而塞維利亞的伊西多爾(Isidore of Seville)對于哥特人(Goths)、蘇維匯人(Sueves)和汪達爾人(Vandals)歷史的描述是于7世紀早期的西班牙完成的。圖爾的格列高利是他所在那個時代(6世紀晚期)的《歷史十卷》(Ten Books of Histories)的作者,人們認為他寫了一部《法蘭克人史》(History of the Franks)。盡管事實上,《法蘭克人史》只是一位7世紀匿名作者所編的格列高利作品之六卷精簡本的名稱,其中只包含了法蘭克人的一些史料,但它確實為格列高利爭得了“法蘭西歷史之父”的名聲。

多數西方國家的意識就是這樣(不管多么混亂)回溯到蠻族入侵或遷徙的概念中。[1]人們認為是蠻族的遷徙掃除了舊的“古典”世界,即羅馬世界,將我們引入了“黑暗的世紀”(Dark Ages)。然而,這一事件并不總是被視為災難,反之,德意志和英格蘭的歷史學家們特別樂于將蠻族的入侵描述為掃除了疲憊不堪的、衰朽的、腐敗的地中海文明,代之以更有陽剛氣質、更尚武、更具北歐風格的文明。甚至那些對這類極端的觀點做出修改的作者們也經常描述羅馬帝國之軟弱和衰朽。[2]另一方面,法國和意大利的歷史學家傾向于認為蠻族入侵是壞事,破壞了有生命力的文明,導致野蠻的黑暗時代的到來。[3]與用貶義詞“蠻族的入侵”(les invasions barbares)來描述蠻族遷徙的歷史學家相反,德國和英國的歷史學家們只使用“遷徙”(migrations),即民眾的遷徙(V?lkerwanderungen)這一說法。特別是,包含了大多數遷徙群體,且仍然被認為是前日耳曼時期部族或族群聯合體的日爾曼人(Germanic)蠻族,沿著在歷史地圖上以意大利面般的彩色箭頭表示的曲折迂回的路線,遷至其最終的目的地,似乎一切早已注定。

直到最近,歷史學家還是達成了兩點共識:無論他們使用積極的或消極的詞語來描述蠻族的遷徙,卻正是這場運動使羅馬帝國走向終結;而且,這些蠻族主要是日耳曼人。[4]簡言之,不管從多么短期的視角來看,羅馬帝國的衰落應該歸于蠻族的入侵(或遷徙)。這就導致了在19世紀出現的可以稱為“日耳曼派”的觀點,說穿了,就是認為5、6、7世紀及后來幾個世紀出現的一切新的、不同的因素,皆歸因于“日耳曼”的影響。因此,那些完全是“羅馬的”作者,像圖爾的格列高利、卡西奧多(Cassiodorus)和韋南蒂烏斯·弗爾圖納圖斯(Venantius Fortunatus)等所寫的作品,也都被編入《德意志歷史文集》(Monumenta Germaniae Historica[5]中。日耳曼派觀點也導致了將后羅馬時代的法典描述為日耳曼法,而且,在考古學方面,那些取代了古代羅馬“農莊”(villas)的新型農業聚落也被描述為日耳曼的,而那些新的墓葬形式,如那些帶有家具隨葬品(furnished inhumation)的土葬墓,也一概歸于日耳曼人的影響。城市生活的變化,隨著一些羅馬城鎮的萎縮甚至被廢棄,以及古典城市化時期的結束,也以一種消極的方式歸于日耳曼人或者他們的野蠻原始的破壞傾向,或者,從另一個角度強調其貴族對于更原始的農村生活模式的堅守。在整個部族或民族遷徙中,日耳曼人被看作大量涌入,或蜂擁至羅馬的所有行省。[6]

“日耳曼因素”的觀點,面對著“羅馬因素”或者叫“持續發展因素”的挑戰,后者強調,日耳曼蠻族很少有創新。在這些描述中,遷徙是一小伙武士精英的運動(或者有些激進的觀點近于否認所謂遷徙的存在),如此,就不會引起如此廣泛的變化。[7]原來的行省建制基本上仍然是羅馬帝國的,由羅馬的省級官員為他們的新的蠻族主人們管理著;[8]蠻族人國王的權威大多仿照帝國的基督教羅馬的理念;[9]在這里,也有居住模式的延續,即使其形式有所變化;城鎮只是延續著早于3世紀開始的發展變化進程;等等。對羅馬因素的觀點甚至被用于不列顛,而在此處,人們一般強調,此地的情況與歐洲大陸完全不同。[10]

盡管關于羅馬因素之“延續”模式遠比日耳曼人的“破壞”之理論有更多的論據,但這兩種模式都是誤導。的確,從4世紀晚期到6世紀,發生了許多社會的、經濟的和政治的變化,但是,其中大部分都不能歸罪于蠻族。如我們將在這一章的末尾所見,無論關于蠻族人數量的爭議也沒有觸及由羅馬行省向蠻族王國轉變的本質問題。本章將不會詳細描述蠻族的遷徙。相反,只提供了一個對于此前通常引起那些研究蠻族遷徙及其在人們所論及的“羅馬帝國衰落”過程中之地位的史學家們所注意到的主要問題的概述和解釋。[11]如是,這里為本卷之各章論及“蠻族”繼承者的國家提供了一個背景資料。特別是,它將證明,我們將顛覆以往評價蠻族遷徙和西羅馬世界之衰亡的方式。這里將不再強調西羅馬帝國的衰亡是蠻族入侵的結果,反之,我們將看到,蠻族是被引進了一個已經因其他因素而淪于四分五裂之境地的帝國的政治之中;蠻族遷徙是西方羅馬帝國結束的結果。本章也將說明,與人們通常所堅持的觀點相左,不列顛不能被認為與歐洲大陸完全分離,是某種離軌或特殊的模式,盎格魯—撒克遜人(Anglo-Saxons)與法蘭克人之間的區別并不比法蘭克人與東哥特人(Ostrogoths)或汪達爾人之間的差別大很多,反之,很可能更少。

何為蠻族?

首先,我們必須問什么是蠻族?羅馬人有很清晰、合理的闡釋:首先,他們是那些住在帝國邊境之外的人。按照羅馬人的族群理念和地理觀念,有不同種類的蠻族群體。[12]在羅馬人眼中,北方是生活在村社中,對都市生活一無所知,尚武且野蠻的凱爾特人和日耳曼人(Celts and Germans);南方是狡詐圓滑的阿非利加人或埃塞俄比亞人;在東北方向,是游牧族群斯基泰人(Scythians),是羅馬人眼中生活在馬背上的人。在東方是暴戾恣睢的波斯人,但無論如何,這是擁有一種文明的族群(偉大的4世紀歷史學家阿米亞努斯·馬爾切利努斯事實上從來沒有將薩珊波斯視為蠻族);最后是野蠻且落后的阿拉伯人。

這種世界觀基于一種地理生物學:在羅馬人眼中,冰凍的北方遠離太陽,其人民血質濃厚,因此會向身體下部流動,于是,日耳曼人強壯且勇敢,但有點笨,缺乏戰略戰術思想;在阿非利加接近太陽,他們的血液稀薄,上行至大腦,所以阿非利加人膽子小,但聰明且奸詐。當然,在中部即溫帶地區,羅馬人所居住的地方,凡事皆恰到好處,正如他們在社會政治學概念中也是如此得天獨厚。[13]但并非所有的羅馬人都完全相同。羅馬人的族群理念還包括了一成不變的帝國地域概念,如是,高盧人遠比意大利人和其他族群勇敢,因為他們住得更靠北一些,且為凱爾特人的后人。[14]我們必須回到這種觀念上來,因為它提到了這樣一個問題,即羅馬人事實上指的是哪些人;人種學成見并非只是帝國內部的羅馬人對境外的蠻族人群這么簡單。

無論如何,這種世界觀,即把羅馬人自己置于中心,認為周圍都是帶有模式化特征的蠻族這種模式,使得羅馬人擁有了現成的且不完全相同的關于蠻族的觀念,這也可以被認為是修辭方面的問題。這是很重要的。人們時常忘記,當羅馬的作者談到蠻族時,他們從未與蠻族人群對話。這不是在說:“我們這樣,而你們那樣”,而且,羅馬的民族學觀念也不是沒有偏見的。羅馬人的蠻族觀念,基本上是一種針對另類羅馬人的修辭方式。[15]蠻族,其實很簡單,就是非羅馬人,在任何的,甚至所有的條件下,都可將其列于“另類”的范疇來說明任何觀點。一個羅馬將軍可以因其戰勝了蠻族,克制了后者的野蠻、勇猛和他們的眾多人員受到特別的贊揚——除非,或者是因為事實上,蠻族軍隊的人數并不比羅馬軍隊的人數多很多。另一方面,羅馬人也因錯誤估計蠻族人的數量而受到批評。塔西陀(Tacitus)所寫的著名的《日耳曼尼亞志》,一部1世紀的作品,事實上是批評羅馬人社會的長篇作品。有時候,塔西陀使用“高貴的野蠻人”這一名詞修飾日耳曼人,哀嘆羅馬人(如塔西陀所言)在其走向文明的進程中失去了這種高貴的東西。另一方面,塔西陀描寫了日耳曼人和他們的行為是典型的野蠻人的方式,警告羅馬人得修正自己的行為方式,不然,他們也會沾上蠻族特質,失去其對于蠻族的優越性。盡管如此,一些歷史學者和考古學者們仍然認為,塔西陀的著作是關于“日耳曼人”社會史實的知識庫。后來的羅馬作家們繼續使用這種正面的蠻族人形象。5世紀40年代的馬賽教士薩爾維安甚至指責羅馬人的社會比蠻族社會更缺乏正義,更缺乏公正,有更多的邪惡。當人們為了得到在羅馬統治下得不到的更多的自由而逃離羅馬至蠻族生活區時,薩爾維安問道,羅馬的社會竟至壞到何種程度了?同樣的看法也見于奧羅修斯(Orosius)的《反異教歷史七卷》(Seven Books of History against the Pagans)和圣奧古斯丁(St.Augustine)的《上帝之城》(The City of God),他們提到,蠻族于410年對羅馬城的洗劫也遠比羅馬人對敗于其手下的敵人要仁慈得多。[16]古典的族群理論通過一些慣用短語提供了這方面的廣泛根據,人們可以參照一成不變的非城市的“自由”日耳曼人,討論城市生活相對于鄉村生活的好與壞;通過參照波斯人來討論王權的好與壞;參照斯基泰人討論定居的農業生活的好與壞;通過參照阿拉伯人談性道德或者家庭生活的好與壞,不一而足。因此,蠻族群體是一個很不穩定的范疇,很難也從來沒有人試圖給予嚴格界定。于是,無論是誰,想找出一位特定作者“對蠻族的認識”,就是錯誤的了。蠻族可以用許多“正面”的方式來表現,卻并沒有影響到這樣的事實,即,像羅馬人那樣,這些作者依然認為蠻族是未馴化且恐怖的。如果考慮到,如我們下面將要討論的那樣,是在后羅馬時期(即當蠻族真正控制了歐洲的時期)的史料中開始使用了barbarus 這個名詞,這一點就很好理解了(本譯者贊同以上觀點,barbarus在本卷均譯作蠻族。——譯者)。

那么,什么是“羅馬人”?如果蠻族確實被界定為非羅馬人,如果像阿米亞努斯·馬爾切利努斯那樣的羅馬作家們能夠對特定行省羅馬居民也持同樣的認識,那么,是什么構成了“羅馬人”(Romanness)仍然是難以界定的,但是到了晚期羅馬時期,似乎和單純的羅馬公民身份沒多大關系,更別說只是居住在帝國境內了。似乎可以說,所謂的羅馬人身份(Romanness) ——歷史學家們所使用的Romanitas (羅馬化)[17]一詞,在我們的資料中不大常見,而且可能只出現在3世紀——與公民(civilitas)的概念接近,指遵行一定的行為模式,而最重要的是受過教育、自由且依法生活的理念。在羅馬人的眼中,蠻族是沒有法律規則的,既沒有來自上層的法律,也沒有自己內部約定的法規,或者,換一句話說,沒有對自我的約束。因此,他們實際上是雙重的不自由,他們是其統治者的奴隸,也是他們自己情緒的奴隸。蠻族基本上是無法統治的。而羅馬人(Romanness)的概念要從文化上界定,而非從語言上界定,這意味著羅馬人的概念與蠻族人的概念一樣,是可變的、非固定的。于是,一個蠻族人,可以表現得比羅馬人更像羅馬人,而羅馬人也可以表現得比蠻族人更為野蠻。于是,薩爾維安抱怨說,人們認為,他們自由地生活在蠻族人統治下遠勝于作為奴隸生活在羅馬人統治下。羅馬人的造反者或者起義者們也經常被描述為野蠻人;我們發現,一旦有人反對皇帝的集權的、合法的統治便會被說成有蠻族血統。[18]

法則法規的另一個反面是“匪”(latrocinium),“匪”在羅馬人的思想體系中是無形中陷入野蠻的一類。在帝國內部,那些難以治理的地區,諸如阿爾卑斯山(Alps)、比利牛斯山(Pyrenees)、北非的阿特拉斯山(Atlas)或小亞細亞伊蘇里亞(Isauria)等山區太容易陷入野蠻狀態。因此,那些可能被標記為“非羅馬”者,并非由于他們離開了羅馬帝國,也不是因其參與了蠻族的入侵,而是在他人看來排斥某種規范。從理論上講,即使蠻族沒有侵入羅馬帝國的任何一寸土地,羅馬帝國也可以被蠻族化。這似乎是6世紀的東羅馬歷史學家佐西莫斯(Zosimus)所認為已經發生的事情。[19]生活在羅馬帝國內部的人們可以某種方式表現得像個野蠻人;來自帝國外部蠻族地區(Barbaricum)——這是4世紀開始的稱呼——的人們,也可以某種方式表現得像個真正的羅馬人。簡言之,要想表現得野蠻并非一定是蠻族,盡管沒有人會否認蠻族更容易表現得野蠻一些。

這種對于羅馬人和蠻族人的動態劃分將帶著我們進入種族身份認同的話題。人們可以看到,Romanity 這個概念,作為一種種族認同的觀念,也是動態的,沒有任何固有的、純客觀的衡量因素;這是一種固有的思維方式。一位“蠻族”出身的將軍可以很自然地被列入羅馬人群體中,并被認為是一位羅馬人,而羅馬人卻又可以很自然地被否認是羅馬人。在帝國內部,在特定的環境下,各行省民眾的認同,例如高盧(Gallic)或潘諾尼亞(Pannonian)的人都能夠在處理與其他地區的“羅馬人”事務時,有更優越的羅馬人身份。族群的概念是多層面的、動態的、自我認同的(其心理狀態)、視情境而變的(用于恰當的場合的)。[20]所有這些方面對于了解西羅馬帝國的行省及行省居民,是如何變成了法蘭克人的、哥特人的或盎格魯—撒克遜人的生活區,是至關重要的。

晚期羅馬帝國之西方

羅馬帝國在235—284年經歷了一系列倒退,政治危機、內部和外部戰爭以及社會—經濟的無序,這些被總括稱為“3世紀危機”,然則這種危機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區其嚴重程度是不同的,而在另一些地區,則沒有任何反響。[21]出現于這場危機之時、在從事改革的皇帝戴克里先和君士坦丁統治下的“晚期羅馬帝國”之性質,在本卷的前一章已經論及,但我們在此需要考慮特定的方面,以全面地理解民族遷徙蠻族軍人的性質。我們會看到,在地方統治集團及地方社會與中央集權之間的關系形成了復雜的網絡,蠻族兵陷于此網絡中。這就是日耳曼蠻族事實上控制了西方世界的背景。

首先,羅馬帝國是一個龐大的國家,從哈德良長城(Hadrian's Wall)延伸到撒哈拉(Sahara)沙漠,從大西洋延伸到幼發拉底河(Euphrates)流域。這一片廣闊的疆域,用俗話說,即廣袤的領地,也是一片極富多樣化地形的土地,包括沙漠、沙漠化地區、山脈、濕地、森林等。自然的地貌將西方帝國分割成無數小的區域,或者像沿著意大利脊部下行的亞平寧(Apennines)山區將西方與東方切斷,或者像法國的中央高原(Hassif Central)和西班牙的高原(Meseta)那樣,或像盧瓦爾河(Loire)或羅訥河(Rh?ne)那樣的大河,切斷了區域間交往的界線或形成不同的區域。作為前工業文明時期的國家,沒有任何迅捷的交通工具或通信方式,因此也缺乏更快地搜集信息的方式,怎么樣才能管理這樣一片地域廣闊而地形多樣的地區呢?而且,當皇帝們幾乎很難了解事實的真相,亦不了解哪里的地方當局會為他們一己的利益欺騙他的時候,又如何掌控這樣一個龐大的帝國呢?吉本說,關于羅馬帝國,最特別之處并不是它的衰亡,而是它如何延續了這么久;但他的話可能已被重新表述過,更不尋常、更需要闡釋的,是早期帝國而不是晚期帝國。早期帝國顯然管理得非常成功,而且是由一個不大的官僚機構管理著,因為在整個西方的地域村社團體中,為爭取地方管理權的競爭是通過對羅馬文化的認同來實施的:即通過參與羅馬的地方管理,通過在羅馬都市中建立羅馬式的城市設施來競爭,通過建設羅馬式田莊來表明自己的身份;通過努力獲得公民身份等。從經濟上講,享有盛譽的產品都是在帝國的中心或者接近中心的地區制造,運抵各行??;至少到2世紀中期以前,帝國形成了大體集中的經濟體制。因此,帝國是靠著人們積極熱切地參與地方村社的文化、政治和經濟生活而凝聚起來的。[22]

3世紀之后,情況就不再如此了。羅馬世界在經濟上分崩離析了。雖然地中海世界仍然作為一個經濟共同體聯系在一起,但多數羅馬式的手工業產品制造業轉移到了各行省,創造了一系列地方經濟。[23]但3世紀以后經濟上的困難導致以物易物,用實物納稅的經濟倒退,形勢進一步加劇。212年之后,即當卡拉卡拉(Caracalla)宣布了普遍的公民權之后,即使羅馬人(Romanness)身份也不再是人們所爭取的東西了。地方社區積極要求進入羅馬世界(Rome's orbit),以求因此帶來更好的政治和社會優勢的狀況,已經成為過去。歷史學家們一直關注著作為晚期羅馬的庫里亞(curialis ,城鎮議員)階層的支出情況,這是當時的民眾感到痛苦不堪乃至捶胸頓足的負擔。然而,庫里亞階層的負擔不太可能遠比此前為重。主要的區別在于,早期人們自愿地付這筆錢?,F在因該身份的回報有限,不再值得為之付出。西方自然地理的狀態及地域的差別再次抬頭。[24]

早期羅馬城市的標志性建筑是由當地市政管理機構或地方上的達官顯貴所建,為了表現他們參與競爭的良好姿態,他們慷慨解囊,于是,私人的資金投入公眾建筑中。而在晚期羅馬帝國,這種建筑萎縮了,而那些已經建立起來的,需要維護而不是新建的建筑,也不再由地方官員負責而是由帝國官僚機構代表使用公款進行。私人的錢款投入了私人的建筑、城鎮房產和農村的農莊。如同在其他地方所描述的那樣,晚期羅馬帝國的官僚機構是龐大的——大約有 25000—35000人之眾,占據著這個錯綜復雜的機構的諸多位置,每一個職位都可帶來社會的崇敬和相應的特權,但這種位置通常只可短時間地占有。[25]如果你等待,你的機會還會再次出現。在西方世界的一些地方,如在高盧北部和英格蘭低地那些似乎沒有很多證據說明有大的田莊和貴族地產存在的地區,對于帝國公務機構的依賴和接受其庇護可能是迄今為止管理地方社會的最重要因素。在另一些地方,在高盧南部、意大利和西班牙,大量地產產生了巨大的財富,那里,執政階級不那么強烈地依賴參與帝國管理來維持他們的社會地位。這樣的一群人仍然在與那些與他們處于同等地位的人競爭,以在自己的群體中居統治地位。這種地區性的差異是至關重要的。

帝國遇到的困難可用一個故事概括。4世紀時,羅馬統治的北非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地方,這一點常常使現代的學者們驚詫。這里上演了羅曼努斯伯爵(Count)的故事。[26]這個故事并不像它出現在阿米亞努斯·馬爾切利努斯的記載中那樣簡單,但其概要內容則如下所示。在363—364年,在特里波利塔尼亞(Tripolitania)的大列普提斯(Lepcis Magna),當地居民受到原住民奧斯特里亞尼族(Austoriani)人的侵犯,前因是該部族的一員因搶劫/盜竊行為而被施火刑致死。當地居民向阿非利加長官羅曼努斯求援,他帶著他的軍隊前來,但要求人們貢奉大量貢品和4000頭駱駝。地方居民拒絕了他,羅曼努斯遂離開該地,使其居民處于奧斯特里亞尼部族的攻擊下。于是,特里波利塔尼亞人派出使者到皇帝瓦倫提尼亞一世之處,向他舉報羅曼努斯,該使者在宮廷里有親戚,試圖使皇帝聽信他的說辭?;实勐牭搅耸拐叩目卦V和羅曼努斯之支持者的辯護,他誰也不相信,但他承諾將全面調查此事。這一案件未能及時處理,于是,北非的百姓再次遭受強烈攻擊,據說羅曼努斯對此事件無所作為。瓦倫提尼安聽到北非被攻擊的消息十分不悅,派出了一個名叫帕拉迪烏斯(Palladius)的保民官(tribune)來調查此事,同時犒賞北非軍隊。

于是,羅曼努斯說服他的軍官們將他們所獲大部分賞金交給帕拉迪烏斯。當兩位當地居民向帕拉迪烏斯說明他們所受到的傷害和羅曼努斯嚴重的玩忽職守時,羅曼努斯威脅帕拉迪烏斯說,要向皇帝舉報他腐敗,因為他侵吞了國家交給他用來犒軍的錢。為了自救,帕拉迪烏斯與羅曼努斯結成同伙,他們同時向瓦倫提尼安匯報,特里波利塔尼亞人沒有理由控訴。那兩位向帕拉迪烏斯匯報情況的當地居民因說謊而被判割舌,但他們逃脫了。瓦倫提尼安在這件事上完全被欺騙了,且立即實行嚴懲,他也下令處決原來該行省派出的使者和該省的省督,但一個被控者成功地躲藏起來了。后來,一些涉案人(據阿米亞努斯的記載)被迫自殺,在伯爵狄奧多西(Count Theodosius)于373年率領軍事特遣隊最后平定了北非各部族的騷亂之后,羅曼努斯的一些同伙被其處決。羅曼努斯,似乎在監獄內短期被囚,但最后還是僥幸逃脫了。

可以說,關于這個故事有更多的意義,而不單純是由誰承擔責任的問題,但從羅曼努斯的角度看,則很可能完全不同。然而,這個傳說的確說明,皇帝們要想發現在他們的龐大帝國內究竟發生了什么是多么的困難,同時,這種困難是如何被地方上的個別人所利用。羅曼努斯的故事并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腐敗和欺騙的故事,事實上它清楚地說明了后期羅馬帝國是如何受到集權管理的。所有的地方權力競爭者,都想在帝國的統治機構中占一席之地,取得帝國法律的支持,如是,他們可以盤剝這個地方。他們也企圖接近皇帝,獲得他們可能取得的權力,以管理他們的地區。晚期羅馬帝國時期,出現了與早期體系完全對立的情況。人們在競選地方權力時不再問:“我能為帝國做些什么?”而是問:“帝國能給我些什么?”在晚期帝國,成百上千的地方自治機構使得帝國不再凝聚在一起;反之,將他們聯系在一起的是覆蓋各地方社會的龐大官僚體系,這一體系是巨大的、庇護性的、需要有效管理的官僚機構,否則,帝國則不再能夠為地方社會做任何事情,所有地方管理機構也必將分崩離析。換句話說,在早期帝國,所有的道路都通向羅馬;而在晚期帝國,所有道路都從羅馬向外延伸。4世紀的西方皇帝們得心應手地操控著這種局面。正像在前一章所述,他們占據著帝國的前線區域,在萊茵河上的特里爾(Trier),或者在多瑙河(Danube)沿線,他們管理帝國,監控他們的臣民,且有效地將各行省——瓦倫提尼安所管理的潘諾尼亞和格拉先(Gratian)所統治的高盧(Gauls)——統一于帝國的軌道上。掌握了萊茵河,就控制了高盧;控制了高盧,就控制了西方。他們知道這些,但當時的局勢卻不容樂觀。

4世紀的蠻族社會和政治

我們經常得到這種印象,即晚期羅馬帝國邊境壓力極大。對這種壓力,傳統上的解釋是,由于人口的增長,蠻族的數量在膨脹。有的時候,我們又得到了這樣一種印象,即日耳曼蠻族是被一種初始的浪潮推向地中海的。[27]另一個普遍的解釋看到了以“多米諾骨牌”理論所描述的壓力。在350—375年,一支被稱為匈奴人(Huns,亦有人將其譯為“匈人”,關于其起源,有一些不同的說法?!g者)的部族初次被羅馬作者們所提及,而且多被認為是自遠東遷來。[28]匈奴人被認為是“推動”了哥特人進入羅馬帝國,“推動”了日耳曼部族,日耳曼部族又“推動”了他們面對的群族,最終,羅馬的邊疆被逃亡的日耳曼蠻族所充斥。

與這種相當戲劇化的記述相左的是,對于羅馬邊疆不斷增加的壓力之最好的解釋可能應該歸因于蠻族內部政治的發展。在3世紀,當羅馬帝國進入它的所謂3世紀危機時代時,在蠻族社會(Barbaricum)內部也發生了一些變化。首先,在塔西佗的著作中所列出的無數地域性部族中,或者更可能是在其上層,出現了一系列較大的聯盟,它們都有著古典時期聯盟的名字:如在日耳曼西南方的阿勒曼尼人(Alamanni,所有的人,All Men);在萊茵河中下游的法蘭克人(兇猛的人群,the Fierce People);在德意志北部的薩克森人(Saxon);在不列顛北部的皮克特人(Picts,“身上涂色的人”);以及在東部的喀爾巴阡山(Carpathians)和多瑙河下游周邊的哥特人(Goths,那些人,the Men)等。在北部阿非利加和阿拉比亞也出現了另外一些大的聯盟。這些更有實力的聯盟對羅馬人形成了更大的壓力。

那么,這些聯盟是如何形成,又如何管理的?這第一個問題是很難回答的,但羅馬人似乎在其中有重要作用。最近,人們設想,阿勒曼尼人源于羅馬人,占領了在3世紀后期的內戰中被放棄的萊茵河和多瑙河上游的地區。[29]有些人認為,即使這種看法更激進,這些新的“人群”在很大程度上是被羅馬作家談及的存在,以夸大羅馬帝國在邊疆的任務及對它的管理;他們發明了“野蠻威脅論”,以證明帝國活動的合理性,主要是將西方統合起來,正如前面所暗示的。[30]這里,似乎有些是事實;蠻族,甚至是他們的聯盟,很少能對一個擁有號稱40萬大軍的羅馬帝國之生存構成嚴重軍事威脅。近期,人們也在爭論,這種聯盟很少能真正存在下去,它們相對于羅馬早期的體制沒有多大的改變。[31]這種意見是不可信的,一方面是由于它使我們只能接受羅馬帝國的衰亡是由于其邊疆壓力的增強,而且如果情形與塔西陀時期完全相同,我們也很難理解壓力為何增強。對于這一事實之更可信的論點是,這些聯盟普遍破裂是羅馬政治很難于其邊疆之外運行的結果。當羅馬人,通常是在內戰中,分神時,法蘭克人或阿勒曼尼人中間出現了偉大的領袖,且形成了大的、有影響力的聯盟。羅馬人不得不竭力使這種現象不經常發生。[32]

蠻族如何統治他們的王國?甚至擁有正規的稅收制度、一支40萬人的軍隊和一個35000人的龐大官僚體系的皇帝也面臨這類問題,對于蠻族的國王們來說不是更難應對嗎?他們有一些選擇。人們經常提及一個指揮戰爭的、擁有暫時的但廣泛權力的王和一位長期統治的但可能在更有限的領域內擁有權力的神圣君主的組合。但這種類型的王權之正式存在的證據,是非常不安全的。無論如何,兩種形式的統治似乎都是天然合理的。神圣的,或者說是宗教上的王,控制生活中的一些宗教事務,將地方村社團結在他的權威之下,以共同參與宗教儀式,監管生活的必要方面。戰爭中的領袖將在戰爭年代負責村社的保護或者防御。顯然,這后一種形式的權力只存在于危機之后的困難時期,并且,如果情況不妙,可能被取締。4世紀的勃艮第人可能就存在這兩種類型的統治者的結合,盡管還缺少這方面的證據。另一種領主形式是仲裁形式的。地方村社可能被納入一個外部的、能夠對當地的糾紛進行公平的且使爭議雙方都能接受裁判的更有權威的大的行政組織內。于是4世紀多瑙河下游地區的哥特人聯盟的首領就被羅馬人稱為“仲裁者”(Judges)。此外,如在法蘭克人和阿勒曼尼人聯盟中,我們也看到許多小王,在羅馬人失去控制時偶爾被一個超王(over-king)所控制。[33]

是什么因素使這些王擁有權力?其中一個因素就是財富:羅馬人所給予的財富。羅馬的藝術品在蠻族(Barbaricum)那里是非常珍貴的,如在羅馬征服前夕在凱爾特人諸王眼中那樣珍貴。如果那些蠻族首領能夠控制這類物品,并通過一種禮品交換的程序分配這些物品,他們就具有了得到諸多分散部落效忠的手段,特別是,如果他們能夠將這些物品在競爭中的各家族之間分配,并導致其互相爭斗之時。羅馬人可以在邊防線上付出大筆金錢給他們的盟友,而這些禮金在蠻族政治勢力形成過程中發揮了重大作用。這可以在歷史學家們和考古學家們稱為“自由的日耳曼”地區(即羅馬北部萊茵河邊境和不列顛北部)得到證實。于是,如前所述,羅馬人通過給予蠻族首領們大筆貢金以求他們在3—4世紀經常發生的羅馬內戰期間保持安靜,而可能確實為締造這些新的同盟起到了重大作用,這些貢金幫助了蠻族中的強有力的國王在羅馬最困難的時候出現。[34]人們也可以通過貿易保持權力。于是,在晚期羅馬帝國時期,我們看到一些羅馬境外貿易據點的出現,其中最為戲劇性的是菲英島(Fyn)的隆德堡(Lundeborg),它與古默(Gudme)的內陸貿易站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另一個同類的商站出現在日德蘭(Jutland)半島對面的丹克爾克(Dankirke)。[35]

這種蠻族權力可能會使人印象深刻。在羅馬邊界之處,我們看到了那些能夠控制人力資源以建設大型防守據點的統治者,他們集中了許多手藝高超的工匠來制作彰顯其權力和威望的物品,以支持其政治權力。有意思的是,這些東西往往仿照羅馬的官銜標志來制作;掌權者的名稱在邊界兩側也是相同的。在萊茵河上游邊界,即在阿勒曼尼人生活地區,我們發掘了許多高地聚落(或高山防寨,Hohensiedlungen)遺址,那里出現了高品質的工藝制作和手工業品。這些可與不列顛北部的特拉普雷朗(Traprain Law)遺址的出土物品相媲美。即使在地勢低洼的地區,我們也可以發現同樣的重要遺址,如在萊茵河南岸法蘭克人生活區的根奈普(Gennep)。在法蘭克人土地上,也有許多證據說明有相當大量的、有組織的冶鐵業。[36]

在帝國邊境地區,許多更大且有強大潛力的王國被聯合在一起。有些極其依賴于它們與羅馬的關系,但大約到4世紀末,一些鄰近邊境地區的首領可以保持相當的獨立,并具備有效的行政管理體制。很可能,這些后來進入“自由日耳曼”地區的日耳曼人更多地依賴于羅馬的禮品,羅馬人付錢是為了使這些日耳曼人幫助他們抑制邊境上的諸國王。羅馬權威在各地日耳曼人社會中的角色也可以從日耳曼人經常使用羅馬官員的身份標志中看到,如在薩克森人的家鄉,在大型火葬墓地可見的腰帶扣,這一看法也許同樣適用于一些胸針。[37]簡言之,蠻族的政治活動是高風險的,而這種高風險通常是由羅馬人挑起的。在前線,有一些很強大的蠻族國王,他們能夠對其鄰國強化自己的權威,但是,在相當大的程度上,蠻族的政治依賴于持續而有效運作的羅馬帝國,正如羅馬各行省社會所做的那樣。然而,如果帝國不再能有效運作,又會發生什么呢?

西方帝國的衰朽

要理解蠻族的遷徙和西方帝國的衰朽,關鍵的年代不是376年,在這一年,大批哥特避難者離開其政治動蕩的家鄉——匈奴人是引起該動蕩的要素——遷入巴爾干行省。這一年代也不是378年,這一年,哥特人在亞得里亞堡戰役中給東羅馬的軍隊以致命打擊。最新的,且最有說服力的觀點認為,亞得里亞堡戰役的重要作用曾經被夸大了。到4世紀80年代早期,哥特人已經被控制并打敗,定居于巴爾干半島,其方式與此前無數其他部族的人們所經歷的情況相同。[38]

決定性的年份應是388年,篡位皇帝馬格努斯·馬克西穆斯(Magnus Maximus)被鎮壓之時。自馬克西穆斯之后,再沒有重要的西方皇帝(我們可能排除了一些不大出名的和短命的篡權者)到過里昂以北的地方。當馬克西穆斯的西方軍隊被狄奧多西一世的東方軍隊打敗,特別是當尤吉尼烏斯于394年暴動,西方的軍隊受到狄奧多西的部下極度血腥的屠殺之后,帝國西方的防衛受到致命打擊,在馬克西穆斯死后,在高盧或不列顛北部就很難看到帝國活動的痕跡了。貴族們都逃到南方;羅馬《職銜錄》(Notitia Dignitatum)中顯示,到418年,相當數量的高盧北方官員撤到了高盧南方;高盧首府可能是在395年從特里爾遷到阿爾勒(Arles);一個建立于5世紀早期的高盧議會并不代表高盧北方各行省。在高盧和不列顛的北部,不再能感受到帝國的權威,而這兩個地區似乎要受到帝國保護和有效管理才能維持地方上的秩序,其結局是戲劇性的。這些地區的考古學證據揭示了農莊制度、羅馬城鎮的迅速瓦解,而且,還有在不列顛羅馬手工業的瓦解(在高盧,這類手工業停滯了,但沒有消亡)。公墓的證據證明了地方統治的不安定。在盧瓦爾河北部,羅馬文明在兩代人之內消亡。[39]

這也影響到了蠻族。在406年的最后一天,高盧受到了一支蠻族大軍的侵犯,這支大軍不是來自邊境上的王國——那些王國的國王們似乎因其撤離萊茵河地區而受到了羅馬人的更多資助——而是來自蠻族(Barbaricum)地區腹地:他們是汪達爾人、蘇維匯人、阿蘭人,隨后是勃艮第人。他們可能就是那些其政治權力多仰仗于羅馬之恩賞的族群;這類恩賞的結果,很可能再加上來自東方的新政治勢力——匈奴人,迫使一些實力不強的族群失去權力,進入帝國,尋找財富。[40]事實上,其中一些群體將會發現,在西班牙西北部定居的蘇維匯王國,很可能是通過與羅馬人的和約進入此地的,而北非的汪達爾王國可能是唯一的多少通過奪取羅馬人土地而建立的蠻族王國。

在帝國內部,4世紀90年代的內戰中出現了另一支危險的、以蠻族血統為基礎的政治集團,即阿拉里克的哥特人集團。在尤吉尼烏斯被鎮壓之后,對斯蒂利科(Stilicho)——此人系幼兒皇帝洪諾留(Honorius)的顧問——之類人士的虐政極其不滿的這個群體,于410年洗劫了羅馬城。他們事實上被羅馬人安置在阿基坦(Aquitaine),在此建立了他們的王國。哥特人在阿基坦的定居曾經是爭論不斷的話題。[41]為什么將哥特人安置在高盧那么遠的地方?答案并不復雜。在5世紀早期,高盧事實上的邊疆已經不是萊茵河,而是盧瓦爾河,所以哥特人的定居點,就像是一個防御據點(fortiori),恰如勃艮第人于薩伏依(Savoy),阿蘭人于奧爾良(Orléans)一樣,可以被認為是有效的前線安置。[42]高盧北部和不列顛就留待他們自己管理。

這里,我們可以回到各羅馬行省差異這一問題上。在阿基坦,當地的社會在沒有羅馬庇護時更容易管理,這塊土地交于哥特人時大體上平穩順暢,至少在450年之前是這樣。這里,原羅馬的各家族仍然保持其權力;而且很可能,羅馬社會和文化在此地的延續比西方在任何其他地方都強。[43]在北方,事實上的帝國統治之衰微導致了無政府狀態。這里沒有規范的權力轉移;也沒有獨立的、建立新的有效社會和政治層級結構的地方措施。新的權威被卷入了這一政治真空地帶。在高盧,法蘭克人和阿勒曼尼人從盧瓦爾河到阿爾卑斯地區擴充著他們的勢力,他們支持當地羅馬軍隊首領,也常常是與這些首領合力完成了擴充。[44]

在不列顛,其西部高地的首領們,或許是國王們,很可能也像在羅馬邊界的日耳曼人諸王那樣被授予了權力(當然,他們的山上防務基地與阿勒曼尼人的高山防寨基地驚人的相似)。羅馬軍備在4世紀晚期的分配只包括低處(指英格蘭南部地區,其地勢低于北部——譯者)的各行省,因此,很可能不列顛北方和西方在4世紀晚期即被羅馬政府放棄了,也許是在馬格努斯·馬克西穆斯時期。如果事實如此,那么,地方防御可能已經交付地方上的首領們;馬格努斯·馬克西穆斯自然在威爾士王權形成的傳說中占有重要地位。很可能,權力較少受到羅馬人撤離影響的這些高地首領們,已經在向低處擴展。也有可能,在5世紀晚期,法蘭克人的勢力也伸展到海峽對岸,進入肯特。這是人們依稀記得的,半傳奇式的羅馬—不列顛的統治者,即稱為安布羅修斯·奧雷良魯斯(Ambrosius Aurelianus)和沃蒂根(Vortigern),甚至是亞瑟王(Arthur)之故事的背景。也是史籍記載中的一些事件的背景,這些事件即關于撒克遜人同盟者被邀請進入英格蘭東部地區——也許是在泰晤士河入??谝员?,而不是在肯特(雖然這是肯特國王編造的故事)——而且,由于盎格魯—撒克遜人的擴張,英格蘭統治者向西穿越了低地,與西方的不列顛諸王相爭。[45]

在高盧北部,情況與英格蘭的低原地區相仿,大約在公元500年時,爭奪權力的賭注是如此之高,乃至權力競爭者都因內部的暴亂和外部的兩大勢力——北方的法蘭克人與西南方向上的勃艮第人——而減少了。同樣的情形對于英格蘭來說比較容易應對,由于時勢適合于區域模式的管理,英國分裂成許多小王國。[46]第三種選擇,即使羅馬勢力同在高盧北部和不列顛一樣已經衰朽,地方上的社會等級集團仍足以維持其統治,這種情形可能在西班牙得到了證實。在這里,一些事實證明,地方上的貴族持續管理著他們獨立于羅馬或者蠻族統治之外的地方城市區域,也許一直延續到6世紀。[47]因此,西方各行省成為獨立的王國這一進程,并不能簡單地說成是大規模的、潮水般的蠻族遷徙覆蓋各行省的結果。在某種程度上,我們也許可以重新使用“侵入”這一名詞來描述一小群武士攫取了軍事和政治權力的事實。有的時候,在一些地區,像在萊茵河流域(Rhineland)和東部英格蘭,這些武士集團帶著大量的隨從人員,他們的妻子和孩子們,但更經常地,蠻族是在他們的領袖成為地方各行省社會和政治權力之中心時獲得權力的。通過對此現象的觀察,我們這一章就應該結束了。

地方社會、族群和蠻族

到了公元500年,所有西部羅馬行省都成為蠻族的王國:法蘭克人和勃艮第人在高盧,東哥特人在意大利,蘇維匯人和西哥特人在西班牙,汪達爾人在北非,盎格魯—撒克遜和不列顛人(Britons)在不列顛。但這并不是由來自羅馬帝國領土之外的大規模的征服和軍事攻擊的結果,而是來自羅馬帝國在4世紀最后25年內政治結構衰落的結果,這種衰落暴露出其地方統治的軟弱。

在一切都依賴于羅馬國家的地方,出現了急劇的崩潰,人們開始尋求新的地方管理者。到500年前后,即使有許多羅馬傳統的力量依然存在,人們現在也在以物質文化來宣示權力,該文化直接指向非羅馬的來自蠻族的東西,特別是阿提拉建立于多瑙河流域的短命帝國的哥特—匈奴人文化。歿于480年前后的法蘭克人國王希爾德里克(Childeric),在安葬時佩戴著羅馬式別針和指環印章,但他的墓穴內也隨葬了多瑙河風格的黃金和石榴石(gold-and-garnet)裝飾品。[48]4世紀羅馬帝國的生存取決于它還能夠持續地支持地方層面的權力。388年之后,它失去了,且沒有再恢復它支持地方統治的能力,于是,人們尋求外方的力量。一些定居在帝國境內的蠻族武士集團能夠提供另一種核心,特別當他們在一些特定的行省中成為這種核心時;另一些核心是由邊境地區的強勢蠻族國王提供的,他們已經有能力擴張到北方各省,也同樣能夠在沒有其他政權存在的地方給予地方政權支持。

我們必須回到帝國末期和蠻族王國建立的歷史時期來審視行省的情況。認為這種變化是被動且無奈的,或者,如已故的研究晚期羅馬帝國的偉大歷史學家瓊斯(A.H.M.Johnes)所認為的,各行省是羅馬到蠻族政治的變化之冷漠的旁觀者,這是說不通的。[49]也不能認為,在高盧南部、西班牙或意大利的元老們參與蠻族的行政管理只是單純地為了獲得保護。誠然,在5世紀初,一些西班牙貴族試圖堅守比利牛斯山(Pyrenees),對抗汪達爾人,遭到了失敗,但可以說明,他們有能力召集軍隊。[50]高盧南部的貴族也從其土地上征集了軍團來對付哥特人,后來是幫助哥特人組建了其軍隊中的最重要部分。在西班牙南部,這類貴族在幾十年內保持著他們的政治獨立。[51]所以,僅僅是獲得保護這一理由是不能解釋這個現象的。在南方各省,相應的解釋只能是,新的統治者給了那些原來的地方貴族長時期以來所擁有的東西,和那些自388年之后他們擔心會失去的東西:即進入核心政治的權力。新來者提供給元老貴族們能夠與他們的對手比肩而立(vis -à-vis)的方式,并保留了他們在當地的優勢地位。而且,眾所周知,這種優勢地位也由基督教會的權力機構所保持著,但非基督教的、軍事的或者官僚的優勢在數量上要多出許多,但它們卻被歷史學家們所忽視。[52]507年,法蘭克人在“武耶(Vouille)戰役”[53]中打敗了西哥特人,而且在10年之內將他們完全驅逐出阿基坦王國。這導致南部高盧貴族失勢于核心政治機構,但是,他們很快找到了新的政治核心,即為北方的法蘭克王服務,以保證他們繼續發揮自己的作用。

在其他地區,請求外來的蠻族在更帶有地方性的范圍內維持其勢力——如在高盧北部和不列顛所發生的那樣——就更為必要了。在這里,在6世紀中期的政治混亂之后,如同伊比利亞半島所做的那樣,人們廣泛地采納了與新來者的族屬認同的方式。到公元700年,出于各種意圖或目的,盧瓦爾河以北的所有居民都是法蘭克人,而盧瓦爾河東南地區的居民,都是勃艮第人,西班牙的所有居民都是哥特人;不列顛低地的所有居民都是盎格魯—撒克遜人的某一支;于是,找羅馬人就只能去意大利了。羅馬人哪里去了?這一問題即使在公元700年也仍然是個問題;為了解釋羅馬人的顯著“消失”,法蘭克人和盎格魯—撒克遜作者們不得不編造羅馬原住民受到大規模屠殺或者被驅逐的故事,但在高盧,這種屠殺或驅逐的嚴重程度卻值得懷疑,因為他們得解釋羅馬人是如何先教會這里的法蘭克人使用拉丁語的。[54]

我們在本章的開頭看到了羅馬人和蠻族人之概念的非固定性。在后羅馬時期,這種非固定性可以得到形象地表達。在東哥特人統治的意大利,哥特統治者幾乎從來不被認為是蠻族;蠻族是另一些外來群體,甚至其他的哥特人亦被視為蠻族。另一方面,在勃艮第人王國,蠻族的標簽可以被勃艮第人生動地用來描述他們自己。在高盧,羅馬與蠻族的對立轉而被描述為大公教會的基督徒與異教或異端的對立。到了8世紀,一個無聊的巴伐利亞抄胥(即抄寫者,文書?!g者)甚至以傳統中羅馬人對于他們的態度去對付羅馬人,(用拉丁語?。懙溃骸傲_馬人是愚蠢的,巴伐利亞人是明智的。”[55]

于是,對于哥特人、法蘭克人、勃艮第人、盎格魯人或撒克遜人的新的政治認同就可以不帶任何歧視了。這些民眾的軍事精英——武士階層尤其如此,這些武士在獲得軍事和政治權力的新王國中自稱為哥特人、撒克遜人或者任何其他人。后面幾章,我們將看到,經常出現依民族性劃分勞動分工的情況:蠻族人從戰,羅馬人納稅,于是,蠻族成員可以獲得免稅權。在后羅馬時期的法規法典中,民眾中的蠻族成員通常會獲得法律上的特權,這是人們偏愛蠻族身份認同的另一個理由。甚至圖爾的格列高利,一個高盧南部的元老身份的貴族,也有一個母系方面的大舅叫貢都爾夫(Gundulf),這是一個蠻族的名字,或許是與貢都爾夫曾服務于法蘭克人的奧斯特拉西亞(Austrasian Frankish court)宮廷有關。如果我們回到地方村社中,我們可以看到采用新的族屬認同方式在戰勝競爭對手獲得權力方面是特別重要的,在百姓尋求新的權威之時尤其如此。[56]

人們如何成為蠻族成員?改名是一個方式,如在貢都爾夫一例中所見。我們也偶然會在一些資料中看到擁有兩個名字的人,一個羅馬名,一個蠻族名,說明了這一進程。隨后,是物質文化層面。在后羅馬時期西方新出現的政治實體中服飾風格和藝術制品形式在表現一個人的政治傾向方面是十分重要的,這在考古發現的別針及相關飾品的形制上顯示出來。另一方面,考古學不太明顯。卻在一些資料中有所描述的特征比如發型,也是用來顯示身份的方式。[57]無論如何,事情并非處處如此。在不列顛,到公元700年時,語言發生了變化;在其他地區,蠻族語言融入地方語言之中的程度還不深,盡管蠻族戲劇性地改變了人們的族群歸屬性。為什么會這樣?這能簡單地,像通常人們所理解的那樣,是蠻族的數量問題嗎?這個因素有那么重要嗎?難道這一點不重要嗎?[58]這是一個看似合理卻經不起仔細推敲的論點,因為它過于偏狹,許多早期盎格魯—撒克遜人歷史的理論也有這個問題。法蘭克人、哥特人和勃艮第人有著同樣的——甚至更大的政治和軍事的占領地,但并沒有改變地方上的語言,只在萊茵河沿岸除外。然而,在將英國低地發生的語言變化存在的爭議,以及歐洲其他地區未發生語言變化的事實時都解釋為進入不列顛的盎格魯—撒克遜人數量很多,就太過粗略了。我們需要考慮事情的另一面:即各個行省的身份。在那些權力轉移到蠻族之手的過程最為平和的南部高盧和6世紀的意大利和西班牙,羅馬人的身份,特別是在貴族中間,是非常重要的。這是他們自豪的根基,是可以用來對抗新貴、蠻族和逢迎者的。毫不奇怪,在這里,沒有人改變語言,盡管如我們所見,許多人改了名字。6世紀中期的戰爭和政治動亂,以及舊的羅馬貴族的衰落,改變了西班牙和意大利的狀況。但在8世紀之前,阿基坦沒有任何變化,阿基坦人從來沒有變成法蘭克人。反之,從7世紀開始,他們中間許多人逐漸地采用了巴斯克(Basque)或加斯科涅(Gascon)人的身份。這種族屬變化的原因很可能與上面討論過的不列顛和高盧北部的情況相似。解除或者無法介入高盧政治核心的事實意味著其正規管理者的優勢結束了。在競爭地方權力中失意的人們尋求靠山,接受了一種更為直接的和軍事上更有效的巴斯克人身份的認同,而巴斯克人至少在6世紀時,就已經開始攻打高盧南部。[59]

但是在北方,如我們所見,羅馬人的身份遠沒那么重要,在大約600年前,改變身份在高盧北部成為“更有優勢地位”的法蘭克人是很常見的現象。在低地不列顛,似乎同樣在萊茵河沿岸,情況仿佛更為特別。這里,拉丁語言和羅馬人的身份可能分別被不列顛的政治身份和西部不列顛高地的統治者,以及與東方來客相關的英格蘭的身份所取代。拉丁文化在388年之后迅速地衰落,且再沒有機會恢復。這里,與高盧的法蘭克人相比,很可能有更多英格蘭移民。在歐洲大陸,日耳曼人在其蠻族家鄉的葬俗很少或根本沒有在后羅馬各王國的考古發掘中出現,但出現在日耳曼北部的、英格蘭人的火葬傳統,卻在不列顛低地被采用。無論如何,必須承認,這種葬禮的采納也是低地不列顛身份之衰微的標志,而且,應該強調的是,許多盎格魯—撒克遜人(像他們的歐洲大陸同胞一樣),采用了與晚期羅馬行省與后羅馬時期通行的、帶有奢華隨葬品的土葬。因此,我們不需要依賴于巨大的蠻族遷徙數字來解釋文化的巨大變化。我們必須同時考慮到羅馬本土文化的衰微與新來者之文化的強大。

本章已經強調了,今后在研究蠻族及其在4世紀晚期到7世紀之間后羅馬世界之變化中的角色時,應該有新的視角。我們已經看見,蠻族的遷徙應該被理解為羅馬帝國衰落的結果,而不是相反;后羅馬時期之蠻族王國的形成應該被認為是羅馬各行省之歷史的一部分;而這一時期的變化,即這些蠻族王國和新的身份的締造,一定被理解為,是許多人在其當地社會的內部斗爭和沖突中所采取的積極、主動決定的結果,在這方面,如同在歷史的一些其他時期一樣,我們不僅需要考察社會歷史的政治背景,而且需要考察政治之社會背景,并且,最要緊的,我們得把人們放到他們本身的歷史當中。

徐家玲 譯校


[1] 關于蠻族遷徙的史學研究,見Walter Goffart的多部著作; (1980),ch.1;(1989); (1995)。

[2] 例如,Delbrück (1980),p.248。這種觀點于1921年最先出現于德國。至于最近的德意志人的觀點,見Drew (1987)。

[3] 例如,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后的一個極端事例,見Boissonade (1927),pp.14-31;亦見Courcelle (1964),后者將他的作品分為若干,分別稱為“入侵”(“L'Invasion”)、“占領”(“L'Occupation”)和“解放”(“La Libération”),毫無疑問,對于當時那個時代法國歷史事件的研究是由對日耳曼人入侵的研究開始的。

[4] 例如,見Bury (1926),pp.2-4,對于更近期的研究,見Heather (1995)。

[5] 關于這部叢書,見Knowles(1962),pp.63-97。

[6] 遷徙的方式,見Dixon (1982),Burials: Halsall (1995a)。

[7] 關于這方面的最新觀點,特別簡要的,關于后羅馬時代的不列顛的情況,見Higham (1992); M.E.Jones(1996),關于意大利的情況,更細致的,也是更簡明的,見Amory (1997)。

[8] 關于強調后羅馬時代的統治機構的連續性的研究,見Barnwell (1992)。

[9] 后羅馬時期王權對于羅馬的繼承關系,最好去讀McCormick (1986),亦見本書后面Wormald,第21章。

[10] 關于盎格魯—撒克遜英格蘭的羅馬化的觀點,見Barnwell (1997),part iv;Wolfram (1997),第11章。

[11] 如關于近期關注蠻族特定群體的作品,見James (1988 a); Wolfram (1988); Christie (1994) and Heather (1996)。最近的評論是Wolfram (1997)所做的,但從Musset(1975)作品中可看到更為傳統的觀點。亦見Geary(1999); Heather(1999)。

[12] Balsdon (1979) 對此做了有用且基礎性的考察。

[13] 羅馬人的上述思想可見于Vitruvius,De Architectura vi.1;Pliny the Elder,Natural History ii.80.cxc; Vegetius,Epitoma de Rei Militari Ⅰ.2。它顯然與出自Hippocrates,Airs ,WatersPlaces ,12-24 一書中,希臘人對此問題的認識極其不同。

[14] 例如,阿米亞努斯·馬爾切利努斯對高盧人的描述,見Res Gestae xv .12。

[15] 這種解釋在古代晚期研究中還不普遍,但對于早期羅馬人和希臘人的態度,可見Hall (1989) and Dench (1995)。

[16] Salvian,On the Government of God ,Book v,esp.v.5-11; Orosius,Seven Books of History against the Pagans vii.41.7 Augustine,City of God i,1-5.

[17] Romanitas : 最早使用這一詞語的可能是Tertullian,De Pallio iv,用來指代蠻族不能按照法律來生活,見Pliny the Elder,Natural History ii.80.cxc; Orosius,Against the Pagans vii.43.4-6。

[18] 例如,對有一半汪達爾人血統的斯蒂利科,在其倒臺之前的態度,見Claudian,De Bello Gothico ;而在他被殺之后,見 Orosius,Against the Pagans vii.37.1,并見Rutilius Namatianus,On His Return ii,lines 41-60。

[19] Zosimus,New History ii,7.

[20] 在族群概念的爭議方面,近期最好的學術綜述見Eriksen (1993)的作品。

[21] Millar (1981),pp.239-248,對3世紀危機有過極精辟的介紹,也可見Drinkwater (1983),pp.212-227,和Gerberding,本書第1章。

[22] 關于早期羅馬帝國和它的管理,見Millar (1981); Levick (1985); Wells (1992); Lintott(1993)。

[23] 見Loseby,本書第22章。

[24] 關于晚期羅馬帝國,最好且最詳盡的考察仍然是A.H.M.Jones (1964),它應該在Cameron (1993a)、(1993b)那里得到了更新。對于各地情況的考察說明了這些觀點之正確,見Lepelley (1979); Wightman (1985),pp.219-311;Potter (1987),pp.192-209; Esmonde Cleary (1988); Keay (1988),pp.172-217。

[25] 見Gerberding,本書第1章。

[26] Ammianus Marcellinus,ResGestae xxvii.6;附有Matthews (1989)的評注,pp.281-282,383-387。

[27] Pirenne (1925),pp.5-8.Goffart (1980),pp.11-17,較為詳盡地討論了這種想象。

[28] 最著名的是Ammianus Marcellinus,Res Gestae xxxi.2.i-xii。

[29] Nuber (1993).

[30] Drinkwater (1996).

[31] Elton (1996),pp.15-44.

[32] Heather (1994 a).

[33] 日耳曼諸王,見Wallace-Hadrill (1971),ch.1;James (1989) and Wormald,本書第21章。關于勃艮第人諸王,見Ammianus Marcellinus,Res Gestae xxviii.5.xiv,但是有關慎重使用Ammianus之定論的頗有價值的評論,見Wood (1977),p.27.Goths: Wolfram (1975)。對于阿勒曼尼人一詞的典故見Ammianus Marcellinus,Res Gestae xvi.12.xxiii-xxvi。

[34] Heather (1994 a).

[35] Gudme: Nielsen (1994) and Hedeager,本書第18章;Dankirke: Hansen (1989)。

[36] 例如,關于高山防寨(Hohensiedlungen)的發掘,見Steuer (1994); (1997)。關于特拉普雷朗(Traprain Law)的發現,見Feachem (1955—56);關于根奈普(Gennep),見 Heidinga (1994)。冶鐵業,見Groenewoudt and van Nie (1995)。

[37] 在下薩克森地區火葬墓中的羅馬物件,見Bohme (1974)。

[38] Burns (1994),pp.1-91.

[39] 關于羅馬官員撤退到南方,見Notitia Dignitatum Occ .xii.27。關于高盧的議會,見Loseby (1997),p.52。關于羅馬不列顛之衰亡的考古學證據,見Esmonde Cleary (1989),pp.131-161。關于高盧北方的情況,見Halsall (1995 b),pp.219-228,249-251。

[40] Burns (1994),pp.247-279; Thompson (1956).

[41] Heather (1995).

[42] 關于蠻族定居的性質,現在可見于Wood (1998)的審慎的概括和解釋。

[43] Stroheker (1948); Mathisen (1993).

[44] James (1988 a),pp.67-71;(1988 b).

[45] 關于4世紀晚期羅馬軍用鐵器在不列顛的分布,見B?hme (1986),p.492.關于在威爾士人族譜和其他半傳奇式的記載存在的,關于馬格努斯·馬克西穆斯,作為“Macsen Gwledig”(威爾士語對羅馬皇帝馬克西穆斯的稱呼——譯者)的傳說,見Alcock (1971),pp.96-98。后期羅馬的山地防寨,見Rahtz (1982-83); Alcock (1988); (1992)。關于考古學的證據和對撒克遜人同盟者的邀請,見Chadwick-Hawkes (1989).

[46] 這種當時流行的模式在Bassett (1989)的研究中做了十分恰當的表述。

[47] 關于西班牙貴族的軍事實力的文獻依據,可見Hydatius,Chronicle 81 [91],179[186]; John of Biclaro,Chronicle 36,47;Isidore of Seville,History of the Kings of the Goths ,45。關于這方面的討論,見于Collins (1980); (1983),pp.44-45; Thompson (1976); (1977) 也見Barbero 和Loring,本書第7章。考古學方面,從5世紀到6世紀,這里似乎一直有大的宮室田莊。關于其概述,見Keay(1988),pp.202-217。

[48] Childeric 's grave : James (1988 a),pp.58-64,and Halsall (1995 a).

[49] Jones (1964),pp.1058-1064.

[50] 貴族們對于比利牛斯山口的保護,見Orosius,Against the Pagans vii.40.5-10。

[51] 見本章注釋 47 和Barbero 及Loring,后文第7章。

[52] Heather (1994 b),pp.177-197.

[53] 見Gerberding (1987),p.41,他認為Campus Vogladensis 這場戰斗發生于武隆(Voulon),而非通常所認為的發生于武耶。

[54] 如在Bede,HE i,esp.1,34所述。關于在一部9世紀Liber Historiae Francorum 手稿的邊頁上加的一段8世紀的記錄,說是羅馬人在教會法蘭克人拉丁語后就消失了,見James (1988 a),p.237。

[55] 哥特人對于“barbarian”這一表述方式的態度,見Amory (1997),pp.50-85。關于勃艮第人對“barbarian”這一表述方式的態度,見Wood (1990); Amory (1993),pp.1-28;以及Bavarian marginalia : Musset (1975),p.190。

[56] 關于民眾的分野,見Goffart (1980); (1982); Moorhead (1994),pp.71-75;Halsall (1995 b),pp.26-32;Amory (1997),pp.46-85,91-108。關于貢都爾夫其人,可見 Gregory of Tours,Hist .vi.11。

[57] 關于名字,見 Amory (1997),pp.86-91,97-102,及其他資料??脊艑W方面,見Halsall (1995 a),pp.56-61。關于蠻族成員與原帝國行省成員之融合并形成了新的社會和政治群體及其相互認同,見Pohl (1997)的論述; 以及Pohl and Reimitz (1998); Pohl,Reimitz and Wood (2001)。

[58] Higham (1992),pp.189-208;M.E.Jones (1996),p.39.

[59] 關于巴斯克人和阿基坦人,見James (1977),pp.3-27;Rouche (1979); Collins (1984); (1986)。

主站蜘蛛池模板: 斗六市| 友谊县| 厦门市| 安化县| 太谷县| 石屏县| 宁海县| 珲春市| 铜梁县| 贵溪市| 连平县| 大厂| 阜新市| 民县| 大足县| 洛隆县| 科尔| 台东市| 玛多县| 华坪县| 美姑县| 扶风县| 长宁县| 墨玉县| 白河县| 普安县| 萨嘎县| 绥阳县| 临邑县| 天长市| 怀安县| 隆尧县| 柳河县| 福贡县| 丰都县| 青田县| 昌黎县| 炎陵县| 怀远县| 思南县| 宁城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