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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一枝玫瑰

從學校回來后,我還一直在想小胖子說的話,他說:“程爺爺很有趣。”

這是多么荒謬的一種想法。

他那般沉悶寡言的性子,能稱得上是“有趣”?

按照邏輯,對這句不合常理的評價的解釋是,我的父親是這個鎮上唯一和那些小孩子一樣,還相信童話的大人。或許他還會經常給那些傻孩子講曾經給我講過的故事,畢竟我小的時候,也很喜歡我的父親,也覺得他非常有趣。

可有趣不是白日做夢,不是逃避現實,不是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世界中自娛自樂。

他不但不有趣,還不愿意為了我走出來,甚至妄圖讓身邊所有的人都住進他的烏托邦。

這樣的有趣有什么意義?自欺欺人罷了!

透過餐桌上方的窗子,可以看到父親正坐在他房間里的桌子前,在黃色的燈光下寫著什么。他在寫什么呢?他這一天都干了什么?是不是又到那條鐵軌上去了?

明天就要離開這里,不知沒了姑姑的聯系,我和父親之間,會變成什么樣子。我想,我應該隔段時間就要回這里來陪父親住一兩天,一起度過一段尷尬的親子時光,來維系我們的親情。不知道他會不會歡迎我,總覺得我留在這里反而會讓他拘謹不自在。

想和父親說些什么,卻不知從何說起、說什么。

我的手在自己臥室的門把手上放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收了回來。算了,明天中午走之前,再叮囑他注意身體之類的吧。

我又坐在了書桌前,但并沒有拿筆的欲望,而是機械化地刷起了手機。看到搞笑視頻就跟著笑,看到無聊的就劃過去,看起來像是確實開心過了,但手機鎖屏的那一瞬間,剛才的開心就煙消云散,毫無余韻,似乎度過了將近一小時的空白。

乏味,乏味至極。

說起來,父親到現在都不用智能手機,依舊拿著笨拙的“小靈通”,除了打電話,再無其他功能。記得幾年前,我就給父親郵回過一部智能機,但沒多久就又被他退回我手里。還記得姑姑在電話里無奈地說:“你爸他說自己用不著,讓你退了去。”

他永遠在拒絕我的示好。我想,這是他對我的消極抵抗。我悄悄地走出房間,拉上了門,站在父親就算走到窗邊也看不到我的角落,點燃一根煙。

冷風里,匆匆抽完一支煙,丟在了地上,用腳踢了兩下土把煙頭埋了起來,徒生出一種背著家長做壞事的錯覺。我腳下頓住,心中問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做?被父親發現我抽煙不是更好嗎?正好讓他知道,我已經是個大人了,有何不可?于是我又用腳踢了兩下土,把煙暴露在外面。可搞完這些,我只覺得自己幼稚極了,像個青春期叛逆的孩子,妄圖用抽煙來引起家長生氣,獲得更多關注。

一支煙抽得索然無味,正當我聳著肩膀要進門時,視線無意識地劃過地面,竟然看到零星的紅色小光點。

那是什么?

那個方向……是我下午扔玫瑰的地方嗎?

我跑到那邊去,卻再看不到什么紅色光點,只有漆黑一片。

我拾起那枝玫瑰想要觀察,在觸碰到玫瑰的一瞬間,竟然有股被灼傷的感覺。但那感覺轉瞬即逝,似夢非夢。

映著月光看,這枝玫瑰平平無奇,我拽下一朵花瓣揉了揉,有紅紫色的汁水被揉出,是正常的玫瑰沒錯。

因為這個小插曲,我終于還是把這枝童老師送的玫瑰帶進了房間。

我幾次嘗試再去觸碰它,都沒有第一次拾起時的灼熱感。關了燈,也不見它發出零星的紅色光點。

我被一枝玫瑰戲耍了?

我一把把它扔進垃圾桶里,再不愿多分給它一眼。

最近我被鎮里的事搞得神經兮兮,不是眼花就是幻聽。

但愿今晚不要再做夢了,讓我睡個好覺吧。

睡前,我虔誠地想。

“你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童話世界嗎?”

“當然相信啦。”

誰?是誰在說話?我被這對話聲吵醒。

睜開眼,發現自己正穿著睡衣,躺在一片青蔥草地上的斑駁樹蔭下,一股夏日才有的青草味縈繞在我的身邊,我竟然已經身處夏天?手邊還放著一枝玫瑰,想來那枝被我扔進垃圾桶里的紅玫瑰,又偷跑進了我的夢里。

果然還是做夢了,我嘆了口氣,看來晚上的祈禱并無作用。

爬起身來一看,原來我剛才正睡在一棵大樹的陰涼下。環顧四周后才發現,這株樹長在一個小山坡上,是這附近最大的一棵了,而小山坡下,是平平整整的一大片平房。

這里看著很是眼熟,我好像來過?再次看了看山坡下的房子,我心中一驚,這不就是十幾年前的童樺鎮嗎?

看來,這一回,我夢到了小時候。

“爸爸,后來他們怎么樣了?”又有聲音從我的身后傳來。是一個男孩子的聲音。

“后來啊,小美人魚就和王子結婚了,他們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了一起。”接話的是一個年輕男子。

我拍了拍屁股后的細土和草屑,這才繞到樹后面去看他們。

一對父子正靠在樹干上,父親盤腿而坐,兒子則坐在父親的腿上,手里還捧著一本書,兩人都低著頭,看著手中的書。

我心中感慨,這對父子和曾經的父親與我一樣,都在這棵樹下讀童話。但我不記得,自己和父親原來有沒有在樹下讀過小美人魚的故事,父親有沒有像這個爸爸一樣,改寫了小美人魚的命運,讓本化為泡沫的她,重新擁有了幸福的生活?

我不想去打擾這對父子,準備走下山坡,去家里看看,要是可以的話,我就直接在我家里的小床上躺好,安安分分地等著這個夢結束。

當我打定主意正要轉身時,那個小男孩揚起了臉,問道:“爸爸,小美人魚會坐你的火車嗎?”

男孩邊說邊仰起頭皺著鼻子,我這時才看清這孩子的臉——那是我小時候的樣子!

我湊近他們身邊去確認,果然,那位年輕男子就是我的父親。

這張面孔對我來說很是陌生,我無法在自己的記憶中搜尋出父親這么年輕時的模樣,只有長大后在照片中見過這張尚未被時間侵蝕過的臉龐。

這回,我終于確定,我是夢到了自己小的時候。

“程中海先生?”我不甚自然地喊出父親的名字,總不能上來就叫他“爸”吧?

我嘗試性地朝年輕的爸爸以及兒時的自己揮了揮手,但他們并沒有反應,是看不見我嗎?

我干脆坐到爸爸的身邊,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的手竟然直接穿過了他的肩頭,我又去碰他們手中捧著的書,指尖也直接穿過了書頁。他們無法感知到我的存在,我也沒有碰到任何東西的觸覺。

我掐了掐自己,沒有知覺,又碰了碰樹干,手果然又穿過了樹干。

總算是明白了,如今我像是一個“透明的觀察者”,走進了這個夢中的世界,我可以看到他們,卻無法影響他們,就像是在穿過電視機的屏幕,走進了正在播放的電影中一般。

這夢,蠻神奇的。

我恨不得趕緊找到紙和筆,將這個穿入夢境的設定記錄下來,用到我的下一部作品中。希望我醒來的時候,還記得這個讓我激動的夢。

在我腦子里已經開始構思新故事的時候,程中海和小程堯繼續聊著天。

程中海劃了下小程堯的鼻子,說:“小美人魚啊,他當然也會坐爸爸的火車啦。”

騙子,我忍不住腹誹。那列所謂的能通往童話世界的幸福火車,他在嘴邊掛了一輩子,可又有誰看見過呢。

我想,父親也算是一類有天賦的人,他們狂熱地相信自己相信的一切。

“那她上火車的時候,拿的行李箱是不是貝殼模樣?火車上沒有水的話,她會不會難受?”小程堯又問。

“不會的,爸爸在火車上放了一個巨大的游泳池,小美人魚和青蛙王子這些好水的乘客,都可以在那里游泳。”程中海邊說邊展開雙臂,用胳膊比畫著游泳池的樣子,逗得小程堯笑了起來。

怪不得鎮上上小學的孩子們覺得我父親是個有趣的人。這樣一個給孩子造夢的大人,當然會被孩子們當成神一般的人物了。

父親是不是因為,我這個他曾經唯一的信徒不再聽信他的話,才轉而去給那些孩子講童話了呢?是不是只有這樣他才能獲得認同感,給他無聊的生活增添一絲色彩?或許我的想法有些刻薄和怨氣,但不會有人能一直喜歡一個一事無成,卻終日沉浸在幻想中的父親吧。

我就站在程中海和小程堯的身邊,用陌生人的眼神審視著這對父子。

看到小時候的自己和年輕時候的父親相視而笑,我心中又泛出一絲酸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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