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前孟學史
- 高正偉
- 18字
- 2023-02-08 17:30:23
第二章 孟子后學對孟子學說的繼承與發揮
第一節 思孟學派說概述
因為《五行》篇的經文、說文關系到子思、孟子以及孟子后學三者的關系,所以在討論《五行》說文的孟學思想之前,不得不對思孟學派作一簡要梳理。因為只有弄清了思孟學派的本質,才可能看清《五行》經文與《孟子》之間、與《五行》說文之間以及《孟子》與《五行》說文之間的關系。
一、有關思孟學派的討論
子思與孟子的關系在中國學術史上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它在先秦時就受到關注,到唐宋以后,二者又長期作為孔子思想的嫡系傳人而被奉為儒家“道統”之正宗,受到眾多學者、文人以及一般儒士、政治家的充分肯定和竭力宣揚。與此同時,子思與孟子的思想以及二者的關系又飽受爭議:子思師承于誰?哪些文獻是他思想的體現?他究竟有些什么樣的具體思想?子思與孟子是否有師承關系?孟子是受業于子思還是其門人?孟子的思想是否源自子思?等等。以荀子《非十二子》發其端,經由韓非《顯學》篇、司馬遷《史記·孟軻荀卿列傳》、劉向《列女傳》、班固《漢書·藝文志》、趙岐《孟子題辭》、《孔叢子》、韓愈《送王秀才序》、《二程集》、《朱子語類》等的敘說與發揮,到清代全面爆發,諸如黃宗羲《孟子師說》、朱彝尊《經義考》、康有為《孟子微》都站在不同的視角給予評述。之后,郭沫若《十批判書》、侯外廬《中國思想通史》、任繼愈《中國哲學發展史》、牟宗三《心體與性體》等繼續展開爭議。
近些年,隨著馬王堆漢墓帛書《五行》篇以及郭店竹簡《五行》篇的出土,這種爭議再次熱烈并有了新的視角,學者們幾乎一致肯定思孟學派的存在,對思孟學派思想的淵源演變與具體內涵、學派的形成發展過程、思孟學派的稱謂、《五行》經與說文的作者等內容進行全面的梳理與探討[1]。梁濤先生以時間為序,梳理了思孟學派在四個時間段的狀況。他認為:先秦時子思、孟子學派已經各自獨立存在;兩漢是子思、孟子學派相互融合期;到唐宋時,思孟正統地位逐漸確立,清代以下則是處于“信”與“疑”之間。他還根據《論語》、《孟子》、《荀子》、《禮記》等文獻上推子思師承:子思幼年喪父,多受孔子弟子影響,其中,曾子和子游可能是較為重要的兩位[2]。梁文最后肯定思孟學派是可以成立的,并概括了三條依據:
首先,司馬遷有孟子“受業于子思之門人”的記載,司馬遷是漢代大史學家,其所說應該可信。子思、孟子二人既存在間接的師承關系,思想上也當有一定的聯系。其次,荀子稱子思、孟子“案往舊造說,謂之五行”,“子思倡之,孟軻和之”,說明子思、孟子在“五行”說上有所倡和。郭店簡《五行》篇再次發現后,標明《五行》的“經”、“說”可能并不形成于同一時期,“說”也并不完全尊重“經”的原意,而是在詮釋上多少添加或轉移了“經”的思想重點。……出現這種情況,是因為《五行》“經”、“說”分別出自子思學派與孟子學派之手,反映了二者對“五行”說的理解,荀子所說確有根據。還有,學派本身就是后人的一種概括,除了具備必要的歷史事實和條件——如師承關系、思想聯系——外,它還反映了概括者的價值訴求和目標意向,后者同樣是十分重要的。[3]
他“著眼于孔子之后儒學的發展演變,認為在這一發展演變過程中,思孟可看作與其他派別雖有聯系但又有明顯區別的相對獨立的一派,認為思孟前后相續,代表儒學發展的一條思想路線,因而具有某種聯系性和一致性”。梁濤先生結合先秦傳世文獻與出土文獻的分析,結論公允,讓人信服。陳靜先生《思孟學派的歷史建構》一文“變‘歷史追蹤’為‘觀念清理’,變追蹤‘思孟學派的歷史理解’為考察‘思孟學派的歷史建構’”[4]。她通過歷史文獻的剖析,認為子思與孟子之間不存在師徒關系,孟子也沒有自覺地接續子思的思想,思孟學派是后人建構的譜系,其稱謂不是一個歷史事實的指稱,而是一種學術觀念的表達。并進一步認為《荀子·非十二子》中有關思孟評價的一段材料是漢代劉向的附益,因而相信思孟之間的學派關系最早是在漢代由劉向們建立起來的,而思孟學派是一個現代名號。正如諸子百家是后人對先秦諸子學的概括一樣,思孟學派也是近人對先秦實際存在的一種學術觀念的概括,它與無中生有的捏造有本質的區別。
二、思孟學派的應有價值和地位
如果從現代學派所具有的內涵去考察,思孟學派就不算是一個歷史中的真實存在,而是近人觀念意義上的理解。但是,在中國學術史或文學史上,我們常常視之為學派的如建安七子、前后七子、江湖詩派等,在嚴格意義上講也是不準確的,因為古人在這方面的歸類標準比較隨意和松散,或以地域,或以某個常聚合的人群,或以創作風格、題材等命名。因此合稱子思與孟子為思孟學派,也主要是因為他們在思想上有較明顯的一致性,或者說是屬于同一個思想發展系列的,而且他們很可能還有間接的師承關系。如果再考慮到它在中國學術史和所謂道統觀念上有著的深遠影響,我們稱其為思孟學派是恰當的,也是必要的,只要我們在使用這一稱號時,知曉其多層次的內涵就可以了。如蒙培元先生所說:“如果不是將思孟學派限定在子思、孟子二人之間,而是將其看作一個形成、發展的歷史過程,那么,思孟學派的流行就有很長時間了,其中涉及的人物也就很多了,其思想內容就更加復雜了。”[5]這一結論是很中肯的。因為缺少可靠的文獻記載,加上儒學內部分化復雜,所以整個儒家早期思想(主要指孟子之前)的傳承以及由此形成的學術體系是難于一一梳理清楚的。但是我們必須也可以肯定的是,儒學內部的分化絕不只表現為某一單線的發展,就影響大且流傳下來的而言,又以孟子和荀子為最。也就是說,孟學與荀子學都是之前儒學各派互相影響、分化演變的產物,只是它們所取角度不同,所論側重不一而已,也就不應視孟學為唯一或正宗。
因此,筆者認為孔子經由曾子或子游到子思、孟子這樣一個學術的序列在一定程度上是存在的,它作為一個道統譜系,只是唐以來的學者出于政治的需要而作出的一種意識形態化表述。在這個學術序列中,子思與孟子又具有特殊的地位,他們上承接著孔子,下連接著漢以后兩千多年儒學的洪流,在儒學發展史中扮演著重要角色。雖然荀子思想也源自孔子,而且對后世的深層次影響也時時可見,但因政治、歷史、文化諸多因素的影響,荀子在先秦之后的儒學發展中沒有得到官方層面的高度重視和宣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