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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藥公司的新發(fā)現(xiàn)

羅納-普朗克公司對于拉博利使用他們研發(fā)的異丙嗪有所耳聞,拉博利也知道羅納-普朗克公司一直致力于研發(fā)能夠作用于中樞神經(jīng)系統(tǒng)的全新抗組胺藥。羅納-普朗克公司對拉博利的研究很感興趣,因為拉博利發(fā)現(xiàn),無論是否對患者使用低溫冷卻技術(shù),異丙嗪似乎都能使患者感受不到疼痛。掌握了這些信息后,羅納-普朗克公司開始著手研制一種基于異丙嗪,但比異丙嗪更強的抗組胺藥。這種抗組胺藥能夠穩(wěn)定患者的身體狀況,限制手術(shù)導致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讓外科休克永遠成為過去。

因此,1950年,化學家保羅·沙爾龐捷(Paul Charpentier)開始進一步研究異丙嗪及其吩噻嗪核。羅納-普朗克公司的目標是研發(fā)出一種能增強其他麻醉劑效力的藥物。他們無意研制精神藥物,但這并不是因為他們覺得精神藥物在市場上無利可圖,而是如我們前文所述,他們認為研發(fā)對付“瘋魔”的藥物,充其量只是邊緣領(lǐng)域的課題。羅納-普朗克公司和拉博利想要的是比異丙嗪更強的藥物,它不僅能讓大腦無法感知疼痛,還能讓患者保持一定的意識,幫助外科醫(yī)生避免使用嗎啡和巴比妥類藥物所帶來的風險。

1950年的秋冬,沙爾龐捷和他的同事西蒙娜·庫瓦西耶(Simone Courvoisier)開始對亞甲藍的吩噻嗪核展開試驗。這兩位化學家將丙嗪氯化(丙嗪是一種和異丙嗪相關(guān)的抗組胺藥),結(jié)果產(chǎn)生了一種“完全不同的分子”,由此另一種更強效的藥物——氯丙嗪誕生了。這種藥物在美國被命名為冬眠靈(Thorazine)。

沙爾龐捷和庫瓦西耶熟知巴甫洛夫在狗身上做的實驗。巴甫洛夫的狗通過訓練意識到,在鈴聲響起后,它們就能得到食物;一段時間之后,它們哪怕聽到輕輕的拍手聲,都會流下口水。巴甫洛夫的實驗證明,包括人在內(nèi)的所有動物可以通過訓練形成強大的聯(lián)想力,而在很多情況下,聯(lián)想是學習和記憶的基石。考慮到這一點,庫瓦西耶開始在大鼠身上展開氯丙嗪試驗。這些大鼠之前受過訓練,能夠在蜂鳴器發(fā)出警報時為了避開接踵而來的電擊而爬上繩索。訓練方式是,給大鼠籠子的底部通電,然后自籠頂垂下一根繩索,中途經(jīng)過一個不導電的平臺,供大鼠安全停留。借此,庫瓦西耶開始訓練大鼠爬上繩索以避開電擊。大鼠們很快就掌握了這項技能:只要蜂鳴器一響,它們腳底板還未感受到電擊,就已飛速爬上繩索。

這些作為受試對象的大鼠一學會這項本領(lǐng),庫瓦西耶就給它們服用了新研制的氯丙嗪。這個新藥在當時的代號是RP-4560,其中RP指代羅納-普朗克。當蜂鳴器響起時,怪事發(fā)生了。在RP-4560的影響下,大鼠沒有為了避開電擊而爬上繩索,相反,它們只是蹲在籠子里,嗞嗞作響的電流從它們腳下流過。它們眼睛瞪得圓圓的,目光警覺,但奇怪的是,它們對電流完全無動于衷。這種新的合成藥與之前的抗組胺藥的不同之處在于,它能夠撤銷聯(lián)想學習的作用,而聯(lián)想學習是經(jīng)典條件反射的基石。這種機制就那么輕而易舉地消失了。如果這種合成藥只是讓大鼠陷入昏睡,那么大鼠的這種反應(yīng)也許更合理,因為給動物注射大量鎮(zhèn)靜劑后,它們就無法感知電流從體內(nèi)流過。但事實并非如此,每只大鼠都是清醒警覺的,只是對電擊無動于衷,對作為逃生手段的繩索也是如此。化學家們由此得出了結(jié)論:由亞甲藍演變而來的RP-4560比異丙嗪更強效,足以改變一些根深蒂固的習慣、反應(yīng)和反射。

1950年的整個冬天,庫瓦西耶和沙爾龐捷在大鼠、兔子和狗身上測試了氯丙嗪。他們發(fā)現(xiàn),這種新藥在許多方面的表現(xiàn)優(yōu)于異丙嗪。它有很強的鎮(zhèn)吐效果,能夠根除因長期用藥而導致的惡心嘔吐;它還具有抗膽堿性能,能夠抑制肌肉痙攣;而這種藥中明顯的催眠和鎮(zhèn)靜作用要比異丙嗪更好,能使患者在用藥后更加冷靜。

在這兩位化學家對氯丙嗪的所有研究中,羅納-普朗克公司最感興趣的部分是該藥物消除條件反射的能力。試驗中大鼠的肌肉力量和靈活性顯然沒有受到任何損傷,但在氯丙嗪的作用下,它們還是對爬上繩索、避開電擊失去了興趣。對制藥公司來說,這種新藥不僅是簡單的鎮(zhèn)靜劑,還對中樞神經(jīng)系統(tǒng)有著深層的作用。

于是,1951年春天,羅納-普朗克公司分發(fā)了18安瓿的新合成藥用于臨床試驗,這在當時是意義非凡的。那時醫(yī)生“試驗”新藥的方法有兩種:一種是用在自己身上,然后將自己的反應(yīng)記錄在筆記本上;另一種是用在少數(shù)患者身上,然后觀察藥效。直到最近,研究人員才開始進行隨機雙盲安慰劑對照試驗,這已經(jīng)成為當今藥物檢測的黃金準則。(雙盲試驗是指患者和研究人員都不知道誰在服用真正的藥物,誰在服用安慰劑,這一安排旨在避免雙方可能產(chǎn)生的偏見。)來自羅納-普朗克公司的皮埃爾·科切特(Pierre Koetschet)承認:“我們不清楚氯丙嗪對人體有什么作用,只是強烈地感覺,這種有趣的藥無毒,而且日后能夠派上大用場。”羅納-普朗克公司發(fā)行這種藥物是將它作為麻醉增強劑,而不是精神藥物。戴維·希利說:“在當時,抗精神病藥物從概念上講就是不可想象的。”

出于對異丙嗪的熱忱,拉博利與羅納-普朗克公司建立了密切的工作關(guān)系,拉博利成為最早收到氯丙嗪的醫(yī)生之一。他得到了5份樣本后,將其用在了患者身上,作為他所謂的“冬眠合劑”的一部分。這種冬眠合劑是由3種不同藥物混合而成的麻醉劑,其中抗組胺藥充當增強劑。拿到氯丙嗪樣本后,拉博用這5份樣本取代了異丙嗪。后來,他甚至建議戰(zhàn)士在戰(zhàn)場裝備包里配備氯丙嗪,作為受傷時自行使用的急救藥物,以緩解應(yīng)激反應(yīng)、抑制組胺涌入體內(nèi)。美國軍方采納了這一建議,朝鮮戰(zhàn)爭期間,美國士兵的醫(yī)療包中都加入了氯丙嗪。服用了氯丙嗪的士兵變得異常冷漠。他們無精打采地躺在戰(zhàn)場上,對自己的傷勢漠不關(guān)心,也毫不擔心自己的處境,甚至有時會主動放棄救援機會,有些人最終因此而死。氯丙嗪作為戰(zhàn)場上的常備藥很快就被停用了。

很明顯,這種新藥改變了患者的精神狀態(tài)和身體狀態(tài)。拉博利的臨床記錄顯示,他很早就意識到氯丙嗪可能與精神病學存在聯(lián)系。他相信:“這種藥有可能在精神病學領(lǐng)域中使用,其增強劑作用除普遍的用法以外,還能在使用巴比妥類藥物進行睡眠療法時,大大提高安全性。”

拉博利不僅在論文中建議,在精神病學領(lǐng)域使用氯丙嗪,還在非正式場合對該建議進行過熱烈的討論,比如他在圣寵谷軍事醫(yī)院餐廳里吃午餐時,曾敦促他的精神科同事嘗試這種新的合成藥,并說這樣他們可能就不再需要約束衣、冰錐或是將患者隔離了。但是這些已經(jīng)熟練運用催眠藥和巴比妥類藥物的醫(yī)生,并無意在自己的患者身上做試驗。同事的冷淡并沒有讓拉博利灰心。雖然并沒有史料證明他曾在自己身上試驗過氯丙嗪,但他的下一個受試對象不再是患者,而是他的一位精神科醫(yī)生朋友、28歲的科妮莉亞·夸爾蒂(Cornelia Quarti)。1951年11月9日上午11點,在猶太城精神病院(Villejuif Psychiatric Hospital),在拉博利和夸爾蒂本人的3個助手的監(jiān)控下,夸爾蒂自愿地接受了氯丙嗪注射,之后她踉踉蹌蹌地去了衛(wèi)生間,回來時幾乎昏厥。

拉博利和同事萊昂·切爾托克(Léon Chertok)讓作為受試者的夸爾蒂躺在床上,用枕頭支起她的身體,密切觀察著。夸爾蒂雖然狀態(tài)不佳,但仍然將自己在氯丙嗪影響下所經(jīng)歷的主觀感覺都告訴了拉博利。約一周后,夸爾蒂根據(jù)拉博利的錄音資料,寫出了這種藥對她的影響:

剛開始沒有感覺,直到12點我才有了一些主觀感覺的變化。我感覺自己越來越虛弱,快要死了。我感覺疼痛難忍……

13點,強烈的情感變化出現(xiàn)了……瀕死的痛苦感消失了,逐漸變?yōu)樾廊坏姆潘筛小N胰匀桓杏X自己快要死了,但這種新的狀態(tài)讓我對此無動于衷。我開始喋喋不休地講話,盡管聲音虛弱無力。我試著講笑話;我覺得沒有什么東西能讓我生氣;這種樂觀的情緒是不可抗拒的,我感覺對整個世界都充滿了愛。盡管我和周圍環(huán)境仍有密切的聯(lián)系,但我越來越被一種與自身和他人都抽離開來的極端感覺所征服。我的感知力是正常的,但身邊人說話的音調(diào)變了,所有事物都像是被過濾了、靜音了……

虛弱和失語的感覺持續(xù)了數(shù)日才逐漸消失,情感上的變化則持續(xù)了約一周,但這種感覺比試驗期間和試驗剛剛結(jié)束時簡單的功能紊亂更復雜。我感到快活,會講俏皮話,這與平時的我完全不同……我感到超脫、漠然,自控能力也在一定程度上減弱了。我的心情一直是歡愉的,完全不受日常生活中的小創(chuàng)傷影響。

此時的拉博利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確信這種新藥與精神病學具有相關(guān)性,他依舊在醫(yī)院食堂里陳述自己的觀點,直到1952年1月19日,醫(yī)院里一個名叫雅克·Lh.(Jacques Lh.)的24歲重度躁狂癥患者使用了氯丙嗪。雅克是那種有頻繁入院、出院經(jīng)歷的患者,之前曾多次被送進圣寵谷軍事醫(yī)院。1949年9月9日至10月10日間,他總計接受過15次電休克療法、4次鎮(zhèn)靜劑硫噴妥納以治療躁狂癥;之后,在1951年2月6日至4月6日間,接受過9次電休克療法和15次胰島素休克療法。醫(yī)院的神經(jīng)精神病學主任約瑟夫·哈蒙(Joseph Hamon)上校及其兩位同事考慮到雅克恐怕已經(jīng)恢復無望了,覺得給他試試那種神秘的合成藥也無傷大雅。于是,雅克俯臥在枕頭上,由醫(yī)生為他肌肉注射了氯丙嗪和大劑量的鎮(zhèn)靜劑哌替啶。針扎進他的皮膚時,他靜靜地躺著,一動不動。醫(yī)生們好奇地看著他,跟他講話。他對答如常,然后伸了伸舌頭,直挺挺地睡著了。

在接下來的12天里,雅克每天都在睡前接受相同的混合藥物,即氯丙嗪和哌替啶注射。幾小時后,鎮(zhèn)靜作用消失,他會從睡夢中醒來,下床走走。他會變得異常平靜,起初平靜期不超過幾分鐘,緊接著他的精神癥狀再次出現(xiàn),但隨著用藥時日增加,他神志正常的時間越來越長。最后,他不再會撕破床單、燒掉被子,或是把花盆戴在頭上了;他不想再發(fā)表那些關(guān)于“冥王星上沒有自由”的混亂激情演說了;他的暴力傾向也不再出現(xiàn)了。20天后,這個本應(yīng)毫無希望的病例在接受了855毫克的氯丙嗪治療后,被圣寵谷軍事醫(yī)院的醫(yī)護人員判定為“可以正常生活”。他出院了,自此再沒有音信。沒有人知道雅克后來的命運,不知道他是不是回家了,連他是否有家可回也是個謎。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夢魘是否還在,但在終止用藥后,病情似乎不太可能不再復發(fā)。我們能確定的是,他再也沒在圣寵谷軍事醫(yī)院出現(xiàn)過。

20世紀50年代初,氯丙嗪剛剛開始使用時,相關(guān)的醫(yī)生、科學家、精神病學家或研究人員都不了解精神藥理學。事實上,普通的詞典里也沒有收錄這個詞。雅克的醫(yī)生看到他身上的病狀消失了,自然認為這種藥醫(yī)好了他。就像青霉素治愈了鏈球菌感染者一樣,一旦治愈了,患者就可以停止用藥。雅克可能會覺得自己痊愈了,雖然他用藥后的反應(yīng)并沒有明確的記錄,但我們也能想象出,他肯定體會到了真正的解脫。因為精神錯亂是一種很可怕的狀態(tài),患者會飽受幻覺折磨,腦中滿是尖叫和哀鳴,身體則被白日夢所折磨,夢中陡峭的階梯、燃燒的火堆、無情的鬼怪不停地索取著奇異的供奉,但這一切,別人都無法看到。雅克步履艱難地走向外面的世界,腦中精神病帶來的嘈雜終于幸運地消失了。他有幸在短暫的時光里感受到“正常”的平靜狀態(tài),而當他的病無可避免地復發(fā)時,癥狀一定會更加劇烈、尖銳、炙熱、艱難,他樂觀的自我意識也會逐步淪為模糊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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