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旅館之夢
從河水村到彩虹村,再到石牌村。
我云里霧里晃了一整夜。再過一個小時天就亮了。石牌村跟其他城中村一樣,住在里頭的打工仔、上班族、創業者、殺人犯、妓女、酒鬼、人渣敗類把它折騰了一夜后,留下一堆垃圾在街頭巷尾等著環衛工人來打掃。尿騷味、嘔吐物到處都是。
我在一家蘭州拉面館點了碗拉面。清晨,我是這里唯一的客人。拉面館里面干干凈凈,小弟在揉面團,廚房傳來剁肉聲,墻壁上貼著一張西北風光的噴畫,藍天白云,綠水青山。群羊在草原上吃草,我在這里吃拉面。
一碗牛肉拉面,上面漂著幾片牛肉,像新生的樹葉……
給我兩斤熟牛肉,一斤白酒,像武俠片里的情節。這幾克牛肉沫還不夠喂我的蟲牙。去死吧,再像個娘娘腔那樣胡思亂想,太陽又要重新下山了。趕緊吃,吞下這碗拉面,將面湯倒進胃里。
吃完飯了就得去找個住的地方。我可以住在村里面最狗屎的旅館,它的價格如果便宜到負數的話最好。反正我是從地府里來的,我比狗屎還狗屎,我比零還少。
就這樣,狗屎運來了,我看到一家床位五元的旅館。一間黑屋子里放了四五張床,上下鋪,里面已經有七個人在打呼嚕了,老板娘說他們都是些辛苦的農民工兄弟。她讓我睡在最里面那張破床的上鋪。我給了她十塊錢,她說不用找了,另外五塊錢就當押金,接著叮囑我不要弄太大動靜,盡量小聲點,別吵醒他們,說完她便消失了。
我用腳尖走路,盡最大努力將聲音壓到最小,但我的腳關節在嘎吱作響,看來,我嚴重缺鈣啊。來到床邊,我抓住上鋪的扶手,雙手用力,輕輕一躍跳上了上鋪。
很快,我睡著了,和這破旅館里的另外七個人一起墮入夢鄉,加上隔壁屋的老板娘,一共九場夢。夢這種東西,很難描述,虛無縹緲,軟綿綿的,不牢固,抓不住。它不像現實中的東西,由分子原子夸克構成。夢中的一切不會塵歸塵土歸土。現實中的山由樹木土壤構成,繪畫上的山由顏料構成,夢里面的山由夢里面的山構成?,F實中的人由食物、水還有排泄物構成,夢中的人還是由夢中的人構成。這當然是顯而易見的,但夢真的不可以用語言來描述嗎?也許可以吧,但就像你所說的,夢并不牢固,軟綿綿的,虛無縹緲。然而文字語言卻是扎扎實實的東西,哪怕錯別字和胡言亂語也是清晰的。不過也不妨嘗試一下,雖然意義不大。這時,我夢見了一只松鼠。旅館的其他八場夢:有人卷入一場春浪;有人在夢里通往深淵;有人掉進谷底;有人打牌贏錢,而且快到夢醒的一剎那,還在琢磨著如何把錢帶進現實;有人鬼壓床;有人從一個藍色的夢里慢慢進到一個紫色的夢里;有人騎馬經過石家莊;有人的夢跟現實一模一樣,白天他是個建筑工人,夢里他還在和水泥;夜長夢多,還有隔壁屋老板娘的夢,一開始是一艘船或者一棟房子,在一片不是海洋也不是天空更不是太空的地方上飄著,夕陽的余暉從船頭照到船尾,或者說從屋頂照到地基,一堆一堆的谷物放在一個房間里,一只老鼠趁機溜進去偷吃了她的油,油裝在傳統的米缸里,她打開一扇門想去追趕,一個不大不小,或者說忽大忽小的房間里有幾個紅色的塑料袋在飄來飄去,老鼠即是塑料袋,塑料袋也是老鼠,夢中它們是同一種東西,或者變來變去,她已經忘記了來的目的,當然也忘了那只老鼠,她打開一扇又一扇門,想離開這里,這時,一個熟人來找她,他在敲門,敲門的聲音跟敲門的聲音一樣,沒有隔著一層記憶,聲音很實在,哐哐哐,她想去開門,無奈步伐沉重,每一步都讓她想起一件往事,第一件事讓她想起她的丈夫,她一想起他就哭,于是河流改變了方向往水庫流去,她拼命往岸邊游,水庫里淹死的人越來越多,第二步帶出一個畫面,一條泥鰍從石縫里鉆了出來,走第三步的時候,房間里的顏色產生了變化,現實中的一縷陽光照了進來。最后旁邊建筑工地施工的聲音將她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