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府花廳。
近日因為立儲之事,裕王心中頗為煎熬。
一方面是因為歐陽德請立他為太子,他心中暗自高興。
另一方面又因為嘉靖皇帝態度不明,而作為競爭對手的景王又動作不斷。
他因此十分焦慮。
端坐圈椅上的裕王,看向下首的高拱,語氣急促說道:
“高師傅,近日景王十分活躍,他本來就受父皇喜愛,平日得的賞賜也多,又擅長交際,如今出入景王府的大臣也不少。”
“我擔心有些人因為景王得圣寵與他的慷慨大方從而選擇諫言立他為太子。”
“你說我如今該如何做了?”
高拱見裕王神情急躁,不由寬慰道“立嫡立長乃是祖宗之法,王爺年長,長幼有序,若要立儲,自當立王爺才是。”
此話,高拱已經說過數遍,但是顯然還是無法安撫裕王之心。
裕王聞言不由嘆了口氣,徐徐說道“高師傅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在塵埃落定之前,我這心依舊懸在空中,不上不下,甚是煎熬呀!”
正當高拱因為裕王之話而沉默之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裕王與高拱向花廳外看去,便見張居正腳步匆匆的進入花廳。
裕王與高拱見狀不由詫異的對視一眼。
一則,因為今日張居正是代表裕王去王妃李氏家中,如今時辰尚早,不該現在便回府的。
二則,因為平日里張居正的養氣功夫十足,姿態從容,很少見他像今日這般失態的。
待張居正在花廳落座后,高拱率先問道“叔大,今日王爺曾讓你去徐府一趟,問一下徐閣老那日面圣的情況,探聽一番陛下的心意,不知徐閣老可有什么說法?”
裕王聞得此言,也是一臉期盼的看向張居正。
張居正聞言臉上激動的神情便是一窒,因為今日他去李府之前便去過徐府,只是徐府如今閉門謝客,他壓根沒有見到徐階。
張居正很快收斂心緒,徐徐解釋道“之前老師說過讓王爺稍安勿躁,今日我去時徐府已經閉門謝客了,我沒有見到老師。”
裕王聞言臉上難掩失望之色。
而一旁的高拱顯然對徐階的作法有些生氣,看著張居正說道“不是我有意埋怨徐閣老,要知道’諸葛一生唯謹慎’,謹慎小心自然沒錯,但也要看是什么時候。”
“如今攸關王爺儲位,徐閣老怎能為了避嫌就閉門謝客了。”
張居正聞得高拱指責徐階,心中不快,但瞥到裕王的神情,剛要出口的話便咽了回去,心中暗想道“高肅卿性情急躁,有此言也算尋常,但裕王竟然沒有立刻制止,顯然他心中也是有此想法的。”
張居正想到此處不由嘆了口氣,但一想到今日陸繹對他說的話,他又精神一振。
張居正臉上恢復笑意,對裕王道“今日我匆匆回王府,便是有件天大的事情要稟明王爺。”
裕王與高拱見張居正說得嚴肅,不由好奇的看向他。
張居正便將陸繹所言的“二龍不相見”娓娓道來。
高拱聞言率先變色,臉有怒意道“荒唐,儲君乃是國之根本,豈可因為道士之言而不立儲君了?”
裕王聽了張居正的話則是一臉晦暗。
他原本心中還存著僥幸之心,如今想來若果真“二龍不想見”,別說太子之位了,日后他想見嘉靖皇帝一面都難。
張居正徐徐說道“肅卿兄,你說荒唐,的確,我剛開始聽得此言時也覺得荒唐,可后來細細想了想,便覺得此言極有可能是真的。”
高拱依舊怒氣不減,但聞得此言還是詢問道“叔大,你何出此言?”
張居正語氣低沉了幾分,徐徐解釋道“昔日,秦皇漢武求長生者,今日可還在,我們都知道那是虛無縹緲之事。”
“但是陛下卻對此深信不疑,自從遷居西苑以來,日求長生,郊廟不親,朝講盡廢,君臣不相接,難道不是我們親眼所見嗎?”
“既如此,陛下今日聽信陶真人的’二龍不想見’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再者,這套說辭一出,再耿直的御史言官與朝中大臣也不敢再言立儲之事了,因為若如此,便是期盼君父有恙,誰敢承受這樣的指責?”
張居正此話一出,花廳之內裕王與高拱都不由默然。
張居正見裕王情緒低落,不由開解道“雖然王爺如今還不能入主東宮,但是今日我們提前知道了這個消息,也是用處極大的。”
裕王聞言不由好奇詢問道“張師傅,你此言何意?”
張居正解釋道“若陸繹所言為真,那陛下早在三日前便已經有所決斷了,可為何到了今日我們還沒有聽到相關的旨意了。”
高拱聞言眼中一亮,脫口道“叔大,你是說,陛下故意如此,是想看一看朝中的風向。”
張居正聞言微微頷首,隨即解釋道“或許還想看一看兩位王爺的秉性。”
“如今景王手段齊出,延攬大臣,其人之心顯然易見,相反,這幾日王爺依舊循規蹈矩,沒有可指責之處。”
“所以我建議王爺無需理會儲位之事,只需上書向陛下問安,然后閉門謝客,王爺如今不要想其他的只需做個孝順的兒子。”
“兩方對比,王爺與景王便高下立判了。”
裕王聞言眼中精光一閃。
而一旁的高拱也笑道“叔大,此法甚妙,陛下雖然平日寵愛些景王,但若讓他知道景王有爭儲之心,想來心中也會不痛快的。”
........
翌日,裕王府,花廳。
裕王端坐圈椅之上,臉有笑意,一派從容,哪還有昨日的焦躁之態。
因為今日嘉靖皇帝終于明發旨意,言明了“二龍不相見”,言及再有諫言立儲者當誅。
一時朝臣徹底偃旗息鼓,關于幾日來的立儲風波終于平息。
而讓裕王更高興的是,嘉靖皇帝同時下旨斥責了景王,并且讓其禁足一月,閉門思過。
而與之對應的是下旨褒獎了裕王仁孝,并且賞賜了不少東西。
裕王笑著對張居正說道“一切果真如陸繹所言,看來他是真的有心親近本王。”
“張師傅,你說我要不要宴請他,畢竟此次他幫了我不小的忙。”
張居正聞言忙勸道“王爺,那日,小陸大人便已經言明,他雖然心向王爺,但陸家畢竟敏感,他建議明面上依舊與裕王府保持距離,只會暗中相助王爺。我也覺得此言有理。”
裕王聞言沉吟片刻后徐徐說道“張師傅所言極是,既如此,那便按陸繹所言,日后你與陸繹多來往。”
張居正聞言趕緊應下,隨即快速瞥了眼高拱,心中暗想道“我與高肅卿都有中興大明之志,只是這首輔終究只有一個。”
“高肅卿比我更得裕王信重,但若是我能趁此機會與陸繹結盟,日后有他相助,這首輔之位我更有希望爭一爭了。”
張居正想到此處,臉上的笑意更甚。
.........
浙江臺州府黃巖縣。
當京師的儲位之爭歸于平靜之時,遠在數千里之外的東南卻風起云涌。
時已入夜,臨近海疆的黃巖縣城內卻火光大起,四處可見殺戮之景與平頭百姓的哭喊之聲。
此次誘倭攻破黃巖縣的賊首王十六看著眼前已經燃起大火的縣衙,臉上揚起了得意的笑容。
在其人身后,侍立著沈門、曾堅等頭目,而在不遠處的街道上留著月代頭,手持倭刀的倭寇正揮刀砍向驚恐逃離的大明百姓。
“大哥,接下來我們該做什么?”沈門徐徐問道。
王十六將目光從熊熊燃燒的縣衙上收回,看向沈門徐徐說道“如今我們攻破黃巖縣,所搶的錢財、糧食、女人足夠我們逍遙一段時間了。”
“趁著官兵未至,我們自然是趕緊逃離,找一處偏僻的小島躲起來。”
沈門聞言遲疑說道“王直恐怕不會放過我們的。”
王十六聞言恨聲道“他王直這幾年接受浙江海道副使丁湛“姑容私市”的條件,配合官府擒捕我等,而他卻借機不斷壯大,如今已經自稱’凈海王’。”
“今日我們攻破黃巖縣,必將震動天下,我看朝廷還能不能容得下他王直。”
“我們一躲,朝廷的怒火必將傾斜在王直身上,誰讓他勢力最大,名聲最響了.......”
王十六說到此處不由哈哈大笑。
隨即一揮手領著眾人便退出了早已經一片狼藉的黃巖縣。
史載“嘉靖三十一年,倭寇破黃巖縣,焚燒縱掠而去”。
因為此年乃農歷壬子年,故稱壬子之變。
而由此綿延東南十余年的“嘉靖大倭寇”就此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