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仁壽宮。
禮部尚書歐陽德的“請立東宮疏”徹底打破了朝堂的平靜,隨之而來的便是御史言官紛紛上奏請立太子,早定國本。
對于此等題本,嘉靖皇帝心煩之余,一概留中,同時不見大臣,據說就連一向簡在帝心的嚴嵩嚴閣老這幾日都沒有機會一睹天顏。
但有個人是例外的,那便是如今正侍立在仁壽宮的陶仲文陶真人。
如今78歲高齡的陶真人,依舊一派仙風道骨之姿,他手中舉著一個小瓷瓶,對身前的嘉靖皇帝恭敬說道:
“陛下,這是我近日新煉的長春丹,效果較往日的會更好些。”
嘉靖皇帝聞言笑著頷首道“有勞真人了。”
一旁的黃錦見狀趕緊上前接過瓷瓶。
嘉靖皇帝繼續說道“真人可有耳聞近日朝堂立儲之事?”
陶真人聞言沉吟片刻后說道“陛下明見,我雖然有所耳聞,但自認乃是方外之人,對朝堂之事不太關心。”
嘉靖皇帝聞言滿意頷首,他最喜歡陶真人的一點便是其人知分寸。
嘉靖皇帝隨即神色黯然道:
“若是莊敬太子還在,朕何須為儲位憂心。”
“朕原本就子嗣艱難,膝下原有八子,如今相繼夭折,只余裕王與景王,真人,你說這是何故?”
陶真人聞言閉目手指屈伸,掐訣結印,片刻后煞有介事道:
“此乃因為陛下是真龍,諸皇子皆身具龍氣,其中尤其以太子為潛龍。兩者相遇,即會產生相克。”
嘉靖皇帝聞言恍然道“你是說莊敬太子之所以早逝,乃是因為過早的被立為儲君的緣故。”
陶真人聞言輕輕頷首。
嘉靖皇帝沉吟片刻后繼續問道“那有何解決之法?”
陶真人徐徐回答道“晚立太子,二龍不相見。”
嘉靖皇帝聞言輕輕頷首,隨即繼續問道“若立太子,是只會對太子不利,還是朕也有所損?”
陶真人聞言思忖片刻后說道“既然是相克,自然都有影響,只是陛下乃是真龍,更強大一些,自然能抵消一些影響,勝過太子。”
嘉靖皇帝聞言臉上笑意更甚,看向黃錦,笑著說道“你將陶真人的這番言語傳達內閣,若再有人諫言立儲,便是心存對朕不利之心,有此心者當誅。”
黃錦聞言心中一寒,趕緊應是,隨即瞥了陶真人一眼,心中感嘆道:
“陶真人能夠盛寵不衰果真是有原因的呀!”
“他或許揣摩出了嘉靖皇帝不想早立太子的心思,這才準備了此番說辭,如此完全可以堵住眾臣之口了。”
黃錦收斂思緒轉身便準備前往無逸殿向內閣大學士傳達旨意。
“慢著!”
嘉靖皇帝突然出聲阻止道。
黃錦聞言趕緊止步,回身疑惑的看著嘉靖皇帝。
嘉靖皇帝思忖片刻,這才繼續說道“你晚幾日再去傳旨,朕想趁這個機會看一看攸關儲位,朕的兩位皇兒會有何種表現.......”
黃錦聞言不由趕緊低下頭去,心中一顫,嘀咕道“帝心似海,莫可測也!”
...........
北鎮撫司。
自從范老夫人壽辰后,陸繹便回到北鎮撫司開始了他的千戶生涯。
作為掌刑千戶,他平日很閑,除非有大案需要他親自處理,一般他都在值房里辦公。
“陸千戶,你還在忙呀!”
錦衣衛千戶李銘踱步進入值房,見陸繹正在看公文,不由笑著說道。
陸繹聞言將手中的公文放到一旁,看著眼前的李銘,心中略感疑惑。
北鎮撫司下有五個千戶,這李銘便是其中之一。
因為陸繹是新提拔上來的,他與這個李銘接觸不多,平日里也只能算是個點頭之交罷了!
沒想到今日李銘會主動來拜訪他。
“李千戶,請坐!”
陸繹按下心中的疑惑,笑著請李銘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
待李銘坐下后,陸繹笑著說道“李千戶是鎮撫司的老人了,本該我先去拜訪你的。”
李銘聞言擺手笑道“陸千戶客氣了,你如此年少便入了陛下的眼,日后定然前程遠大。”
李銘說完,便欲言又止,拘謹的挪動了下身體。
陸繹見狀挑眉問道“李千戶,可是有事尋我?”
李銘聞言失笑道“是有事想請陸千戶幫個忙。”
“你請說!”
陸繹聞言笑著說道“若是力所能及之事,我定然不會推辭。”
李銘見陸繹年少得志卻不張揚,態度和善,不由心中稍安,笑著說道:
“不瞞陸千戶,近日京城內外女子年十四至十六者送諸王館候選,其中我的女兒有幸被選為裕王妃。”
陸繹聞言訝然,他自然聽過選妃之事,但卻沒有關注人選,此時聽聞此事不由笑著拱手道“那我先恭喜李千戶了。”
李銘聞言臉上笑意更甚,顯然對于他這樣的人家而言能與裕王府結親的確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據陸繹所知,明朝后妃選拔已經有一套成熟的制度。
那便是選秀女。
雖然選秀女制度在洪武朝便已經有了,但是作為開國皇帝,難免需要與功臣之家聯姻,那時親王納功臣之女,公主配大臣之子,便也尋常。
直到宣宗時期,已成守成之勢,對功臣的依賴逐漸減弱,其通婚的必要性自然大大降低。
相反,與功臣通婚難免帶來外戚以及后妃勢力的增長。
于是,后妃選拔開始了平民化。
正所謂后妃“率由儒族單門入儷宸極”。
這也是為何如今區區一個錦衣衛千戶之女便可為裕王妃。
李銘收斂笑意,徐徐說道“皇子婚禮自有禮部辦理,但王府也得有所表示,我聽聞三日后送聘禮時,王爺會讓他的講官張修撰前來。”
“陸千戶當知道,我家乃是小戶,沒多少見識,這樣的場面缺個有身份的人鎮場子。”
李銘說到此處,不由期盼的看著陸繹道“陸千戶乃是錦衣都督之子,身份貴重,又與王爺相識,若是三日后,你能去我府中一趟,替我撐一下場面,我當感激不盡。”
陸繹聞言恍然,心中暗想道“這倒是個機會,為了避免日后在隆慶朝家道中落,他是一直有意交好裕王的,更何況三日后來的人還是張居正了。”
陸繹想到此處不由笑著說道“李千戶言重了,你我份屬同僚,此事我便應下了。”
李銘聞言大喜,趕緊拱手道謝。
........
三日后,李府。
今日的李府紅綢懸掛,一派喜慶。
李銘將陸繹與張居正引到花廳后,便告了聲罪,自去招待今日來的禮部諸人。
“當日壽宴一別,沒想到這樣快便見到小陸大人!”
張居正今日也穿得喜慶,坐在圈椅上,看著陸繹笑著說道。
陸繹聞言也笑道“張修撰讓人如沐春風,我倒是很高興今日來的人是你。”
張居正聞言輕笑一聲,隨即想起那日陸繹替裕王解圍之事,不由心中一動,試探問道:
“不知小陸大人如何看待近日的立儲之事?”
陸繹聞言笑道“如今王爺是何態度?”
張居正聞言遲疑說道“王爺如今焦躁不安,躊躇不前,不知該做些什么。”
陸繹聞言心中了然,如今呼吁立裕王的人不少,他心中難免有所意動,但其人又生性柔弱,心中很怕嘉靖皇帝,有所煎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陸繹收斂思緒繼續說道“如今陛下不見外臣,王爺是摸不準陛下的心意吧!”
張居正聞言頷首應是。
隨即眼中一亮,遲疑問道“小陸大人,可有消息?”
陸繹知道嘉靖皇帝近日只見過陶仲文,雖然他不知道他們具體所言何事,但穿越者的先見之明,讓他猜測,極有可能是那句“二龍不相見!”
陸繹沉吟片刻便將“二龍不相見”道出。
張居正聞言不由臉色肅然,對于陸繹所說之事,他還是比較信服的。
因為若有人能知道嘉靖皇帝與陶仲文的談話,那便只能是近身伺候嘉靖皇帝的黃錦了。
而黃錦正是陸繹的叔姥爺,他是有可能知道一些消息的。
張居正思忖片刻后,從圈椅上起身道“此事,事關重大,我需趕快回王府,告知裕王才是。”
“若此事果真如小陸大人所言,裕王日后定有厚報。”
陸繹聞言笑著頷首,隨即提醒道“不瞞張修撰,比起景王,我更親近裕王,但是如今陛下態度莫測,我陸家又處境敏感。”
“所以日后,我還是不能明面上親近裕王府,但是我與張修撰一見如故,我們是可以多來往的,這樣既不惹人眼又能暗助裕王。”
“希望你能將我此番心意稟明裕王!”
張居正聞言心中大喜,若是能得陸繹相助,陸炳豈能袖手旁觀,那時裕王定然能如虎添翼。
張居正一臉笑意的看著陸繹,誠懇道“小陸大人放心,我定會稟明王爺。”
陸繹聞言笑著頷首。
張居正隨即轉身出了花廳,腳步匆匆的回裕王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