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仁壽宮。
今日嘉靖皇帝難得換下了一身道袍,身穿一件淡紫色夾綢襯底的五爪金龍閑居吉服,一臉嚴肅的端坐御座之上。
在其下首,分左右兩列各侍立三人。
其左邊乃是如今內閣三人,首輔嚴嵩,次輔徐階,再加上湊數的呂本。
而右邊依次是成國公朱希忠,錦衣都督陸炳,駙馬都尉鄔景和。
且說,眾所周知,嘉靖皇帝遷居西苑后,日求長生,郊廟不親,朝講盡廢,君臣不相接。
平日里朝臣難得見他一面。
但唯獨今日侍立在此的六人例外,因為他們乃是嘉靖皇帝信重之人,特意賜他們六人直無逸殿,就是存了便于召對之意。
嘉靖皇帝環視了一圈殿中諸人,然后瞥了一眼黃錦,語氣沉重道“念吧!”
黃錦聞言不敢怠慢,忙打開手中的題本,讀道:
“臣巡按浙江御史林應基奏報海賊攻破黃巖縣治并參論失事所由........海道副使丁湛,總督備倭都司周應禎或身為主師或職任備倭,今其玩忽職守,致使黃巖縣被攻破,法當重治........”
待黃錦讀完題本,整個大殿之內落針可聞。
因為殿中六人都知此事非同小可。
要說倭寇騷擾東南沿海并非什么驚世駭俗之事。
嘉靖二十六年,前閣老謝遷所在的余姚謝氏就曾被倭寇襲擾過,這才有了后來朱紈受命再嚴海禁,整頓海防。
但今日殿中所言的“壬子之變”之所以顯得異乎尋常,乃是因為這是倭亂以來第一個被攻破的縣城。
其對于大明朝堂的震動與隨之產生的影響便不言而喻了。
嘉靖皇帝見殿中一時無人說話,不由看向徐階與呂本道“徐閣老你是松江府華亭縣人,而呂閣老更是浙江余姚人。”
“倭寇肆虐東南,你們家便首當其沖,難道你們就沒有什么要說的嗎?”
呂本瞥了徐階一眼,沒敢第一個開口。
徐階見狀不由俯身道“朝廷財政半數仰仗東南,如今北邊不靖,軍費年年增加,東南實在亂不得。”
“臣請陛下先嚴懲海道副使丁湛,總督備倭都司周應禎御倭不利之罪。再仿照朱紈舊例簡拔能臣,專任御倭事宜,巡視浙閩沿海。”
“臣附議!”
徐階話罷,呂本趕緊俯身說道“京師每年需漕糧四百萬旦,朝廷若不嚴肅對待此次倭亂,若讓其蔓延開來,恐怕也會影響漕運,那時京師恐有缺糧之憂。”
嘉靖皇帝聞言臉色陰沉,看向陸炳說道“令錦衣衛遣人南下鎖拿丁湛與周應禎入京治罪。”
陸炳聞言趕緊俯身應是。
嘉靖皇帝隨即看向嚴嵩說道“至于南下巡視浙閩的人選,便先由內閣提名,再經廷議,稟報于朕。”
嚴嵩聞言也趕緊俯身應是。
嘉靖皇帝見事情已有處置之法,便一揮衣袖說道“南北不安,正是你們用心國事之時,望爾等不要讓朕失望。”
“你們退下吧!”
殿中六人聞言俯身一禮,便相繼退出了仁壽宮。
........
安富坊,陸府,書房。
華燈初上,書房之內五角琉璃宮燈將書房照耀得透亮。
此時書房之內只有三人,陸炳端坐在書案后的圈椅之上,他的對面,陸繹與其二叔陸煒相對而坐。
陸繹的目光從神情嚴肅的陸炳與若有所思的陸煒身上掃過,遲疑開口道“父親可是有事要交代我?”
陸炳聞言回過神來,看向陸繹徐徐說道“今日陛下召我入宮,言及倭寇擾亂東南一事。”
“近日我錦衣衛需要遣人南下,鎖拿海道副使丁湛,總督備倭都司周應禎,我打算讓繹兒你帶人南下。”
陸繹聞得此言,不由心中一振,暗中想道“嘉靖朝素有南倭北虜之患,沒想到我這樣快便要見識到倭寇了。”
陸炳見陸繹沒有應答,以為他年少,喜歡京師的安逸,不愿南下長途奔波,不由諄諄告誡道:
“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你如今還年少,更應該尋機四處走走,多長些見識才是。”
陸繹聞言趕緊收斂思緒,俯身應是。
一旁的陸煒見狀不由笑道“大哥對繹哥兒也太嚴了些,他如今才十六歲,便偵辦了仇鸞案,升遷為錦衣衛千戶,現在外面誰人不說大哥養了個好兒子。”
陸炳聞言輕笑一聲,對陸煒道“二弟莫要夸他,少年人容易驕傲自滿,這錦衣衛指揮使日后還不是得交給他,可他若沒這個能力,我也不好意思向陛下提的。”
陸煒聞言笑著頷首應是。
陸繹倒是趁機多瞧了陸煒幾眼。
據陸繹所知陸煒走的是文官路線,如今已經官至太常寺少卿。
而通過陸繹這段時間的觀察,陸炳對陸家的安排可謂極妙。
兩兄弟,一文一武。
而聯姻的對象,陸炳的長女嫁入成國公府為世子夫人。
如今的成國公朱希忠總督京營戎政,名在諸勛貴之上。
陸煒所娶的夫人劉氏乃是廣寧伯劉泰的侄女。
陸家一家涉獵廠衛,文臣,武勛三者。
所謂如今的陸家因陸炳而發達,但作為家族卻不可因一人而長盛,這便是聯姻的妙處了。
陸炳看向陸繹繼續說道“公事說完了,那便聊些私事,此次你二叔會以祭祖的名義先你一步南下。”
陸繹聞言不由訝異的挑了挑眉頭,不知如今有官職在身的陸煒為何現在要突然南下。
陸炳見陸繹一臉疑惑的看著他,不由繼續解釋道“你如今也大了,有些事情我便不瞞你。”
“你當知道,我朝自從太祖高皇帝起便有海禁,但是這海貿利益實在是大,所以朝廷雖然有明令禁止,但私人海貿從來都沒有徹底禁絕過。”
陸繹聞言微微頷首,他自然知道這海禁不過是禁止了沿海那些無權無勢下海謀生的平頭百姓和中小商人參與海貿的機會。
反而那些權勢之家,憑借著朝中的關系,借助手中的權利,壟斷了向海商供貨的渠道,賺了不少錢。
陸炳見陸繹若有所思,不由繼續說道“其中那些海商所需的貨物,便由隱秘活躍在江南的九大家族提供。”
“而我們陸家所在的平湖陸氏便是九大家之一。”
陸繹聞言不由驚愕看向陸炳,他之前竟然從來都不知道,他陸家竟也參與了海貿。
但隨即一想,陸繹便也認為此事在情理之中。
畢竟平胡陸氏處在浙江嘉興府平湖縣,有此地利,在憑借著如今陸炳的權勢,他陸家不涉獵利潤豐厚的海貿才是真的奇怪了。
陸炳繼續說道“如今倭寇攻破黃巖縣,朝廷已經決定再嚴海禁,對于那些亦商亦寇的海商的打壓必將隨之而來。”
“所以突逢此變,九大家決定舉行會議商討接下來的應對之策,這也是為何我要讓你二叔借著祭祖的名義南下的原因。”
陸繹聞言這才恍然,隨即對陸炳問道“那我此次南下除了公事外還需做些什么?”
陸炳聞言失笑道“你畢竟還年輕,我今日告訴你這些,是讓你對九大家有所了解,到了江南你跟著你叔父,多看多學便是了。”
陸繹聞言,按下心中的激動,趕緊笑著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