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動力心理學(西方心理學大師經典譯叢)
- (美)羅伯特·伍德沃斯
- 9711字
- 2022-11-07 20:21:57
第一章 心理學的現代化運動
像其他的古老學科一樣,在過去的一百年里,心理學經歷了一場革命性的變化與發展。在這一領域,不僅僅有知識的快速增長以及為知識的增長而投入其時間和智慧的人數的激增,而且,關于這一學科的態度、方法和標準等,也發生了顯著的變化。總而言之,這一變化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其特征:心理學已成為一門實證性科學。它不再是基礎哲學中的一個章節,而是成為一門“專門科學”。繼其前輩學科——物理學、化學和生物學之后,心理學亦與基礎哲學分離,自成一家。心理學的轉型是基礎科學運動的一個階段,這個科學運動可以恰當地稱為19世紀歷史上非常耀眼的事實。由于過去一個世紀的社會運動是工業發展的結果,而工業發展又依賴于科學進步,所以,科學進步可以正確地稱為19世紀真正基礎的運動。正是將科學的興趣和方法從無機世界擴展到生物世界,又從一般而言的生物世界擴展到那種我們稱為心理活動的生命活動的特殊形式,使得舊時的心理哲學(mental philosophy)結出碩果,并為我們提供了今天的心理學。
在19世紀伊始,盡管我們今天稱為“心理學”的這一概念很少被使用,但是這個概念已經有了很悠久的歷史。要說早期的哲學家們未曾對人類的心理表現進行過觀察,那絕對是騙人的。蘇格拉底就曾教導我們說,“認識你自己”乃是智慧的主要因素;亞里士多德在其眾多著作中整理了古希臘人的思想,完成了注定千古流傳而無可比擬的心理學論著《論靈魂》。在近代的早期階段,當“自然哲學”發展了一技之長而從當時的知識體系分離出來形成物理學的時候,“心理哲學”仍然緊緊依附于基礎哲學,以至于今天在閱讀那時的哲學家們關于邏輯、倫理以及知識批判等的學說時,幾乎不可能把心理學的部分從中區分開來。
英國經驗主義哲學流派的創建者洛克(Locke),著有《人類理解論》,從標題來看,人們會猜測這是關于心理學的。但是,洛克的主要興趣不在于心理學,他更關注知識的有效性而不是認識的實際過程,所以,洛克對于認識過程的處理相當粗略。他拒絕接受當時盛行的觀點,即認為人類最基本的知識或觀念是與生俱來的;相反,他認為,所有的觀念歸根結底都是從個人經驗中來的,因而也就沒有比作為它們的基礎的經驗更有效的其他依據。諸如顏色、形狀、硬度以及數量等的簡單觀念(simple ideas),是由外界的客觀事物作用于感覺器官而形成的,而像記憶、思維以及其他心理活動的簡單觀念,則是由人類內部操作而形成的。對于這些簡單觀念,我們加以復合、對比、抽象等,從而形成數量巨大的、不同種類的復雜觀念(complex ideas)。所謂知識,就是對兩個不同觀念之間同一性或差異性的洞察。因此知識局限于觀念,正如這些觀念局限于人類的經驗。知識還進一步因為我們不能揭示所獲得的各種觀念之間的同一性或差異性而受到限制。不僅如此,而且,經驗中的觀念的偶然結合,還可能使人們無法看清本來存在的差異性和同一性;而“激情”可能導致人們在沒有真實知覺作為基礎的地方妄加斷言。上述對洛克不同觀點的摘錄,很好地闡明了他的興趣傾向。他急切地越過實際的思維過程而將注意力集中于評估思維的結果。盡管如此,洛克仍無疑是向心理學發展的過程中的一個重要里程碑。
這種對于知識有效性的專注,同樣也深刻影響了休謨(Hume)以及來自英國和歐洲大陸的其他那些洛克的繼承者,而且,這種影響持續很長時間,一直延續到19世紀。他們還對人類行為感興趣,但這種興趣更多是道德上的而不是心理學上的,它關注的是人類應該做什么,而不是人類實際做了什么;或者毋寧說,他們關于人類實際做了什么的興趣,只構成他們關于人類應該做什么的興趣的基礎而已。然而,真正的心理學知識是慢慢積累的,這個時機——從基礎哲學中分離出來,撇開所獲信息的哲學意蘊,全身心地投入檢測人類心理活動的工作中,成為研究的一個分支——似乎已經成熟了。在這一分離足以發生之前,對于急需更多的事實和獲得事實的富有成果和值得信賴的方法的認知是必不可少的。蒙昧時代的很多心理學家或者說是哲學家們,具有明顯的經驗主義傾向,要說他們的理論是靠思考和演繹推理而得出的有失公允。他們努力利用所知事實,根據自身經驗得出結論;只是他們對于更多事實和經驗的需求沒能實現。他們遵循自然趨勢,從過去的經驗中推斷結論,而按照現代科學的標準,從過去的經驗中推斷出的只能是假說,而不是結論,結論應該是以新的事實對假說進行檢驗之后得出的。換句話說,一個科學的結論是被證明了能成功預測未知事實的一種假說。在成為一門真正的科學之前,心理學必須接受過去經驗的指導,以及對檢驗特定問題的新的事實的熱忱。然而,這種新的態度并不是在哲學心理學家中產生的,而是從外界引入的。
改變心理學歷史進程的外界推力來自生理學。生理學本身是醫學的一個古老分支,在19世紀初經歷了一場革命并從母體學科中分離出來,成為一門獨特和活躍的實驗科學。身體器官的功能必須通過實驗才能了解,這一觀念早在這個世紀之初就已經確立,很多實驗是對肌肉、腺體、心臟、神經和大腦的研究。在眾多身體器官中,研究得最多的,是眼、耳及其他感覺器官。事實上,生理學家們早就開始了對這些器官的研究,因為這些研究可以在人類受試者中廣泛實施而不需要進行外科手術操作,而對其他多數種類的器官的檢測中,手術都是必要的。例如,為了檢驗某一特定的視覺問題,就只需要找到一個值得信任的觀察者,在視覺的物理條件以確定的方式被安排好之后,要求他報告看到了什么。牛頓利用棱鏡對白光進行分解的方法,一直被自然哲學的學者們所遵循,大約在1800年,托馬斯·楊(Thomas Young)描述了一些關于眼睛機理的非常重要的實驗并提出了色覺理論,這一理論到現在仍擁有為數眾多的擁護者。其他很多物理學家,其中特別值得一提的有本杰明·富蘭克林(Benjamin Franklin)和倫福德伯爵(Count Rumford),都曾偶然地對眼及其感覺做出過重要的觀察。19世紀早期,關于眼的研究工作在數量上有了很大的增加,在原有知識儲備的基礎上增添了很多新的事實,同時,很多新的問題開始浮現。作為生理學實驗的成果,惠斯通(Wheatstone)在1833年發明的立體鏡,以及普拉托(Plateau)在1832年發明的電影放映機的原始形式,可以說明物理學家和生理學家們在這一時期為心理學鋪路所做的工作的重要性,因為很明顯,由這些儀器的成功運行引出的那些問題——比如第一種情況,兩張精選的平面圖片或圖表,分別放在每只眼睛前,如何能夠使我們產生如此強烈的立體印象;再比如第二種情況,在不同位置的一個物體的一連串圖片如何能讓我們看到它在運動——顯然都是心理學問題。
對于聽覺的研究工作雖然不如視覺研究那么多,但其研究工作的性質與上述視覺研究相類似。而在1825年前后,韋伯(Weber)還針對皮膚的觸覺、距離覺、溫覺和壓覺得到了大量重要發現。由于其關于感知差異的實驗以及從中得出的公式,韋伯算得上心理學歷史上一位特別杰出的人物。他發現,當兩個物體很輕的時候,兩者之間的差異很容易察覺,而當物體變得更重,為了察覺兩者之間的差異,它們之間的差別也要相應增加。從類似實驗中,他總結出差異感覺量不是取決于兩者差異的絕對值,而是取決于這一絕對值與標準重量值的比例。這一公式后來被稱為“韋伯定律”(Weber's law),成為實驗心理學這座大廈的主要奠基石之一。
一方面鑒于生理學家們所已經掌握的、事實上屬于心理學性質的那些知識的大量增長,另一方面又鑒于一些哲學家越來越傾向于專門從事心理哲學的研究,我們或可以期望在19世紀中葉之前,這兩種傾向可以結合成為一門現代模式的科學。但事實上,或許是因為實驗的方法還沒有成熟到足以解決心理哲學家們感興趣的那些問題,所以,這一結合直到下一代人時才發生,盡管當時的心理哲學家們變得更加經驗主義,這一點從貝恩(Bain)的作品中可見一斑,而一部分生理學家變得更加心理學化,赫爾姆霍茨(Helmholtz)就是最典型的例子。赫爾姆霍茨是位列第一流的科學家,他研究了有關視覺和聽覺的全部現有知識,又對所有這些知識親自加以檢驗,從而加入了很多新的發現,并將所有發現總結成兩本著作,一本關于視覺,另一本關于聽覺,大約出版于1860年。他還在神經傳遞速率的研究過程中,給出了“反應時”(reaction time)的第一次測量,這一研究主題立即被荷蘭生理學家唐德斯(Donders)采納。
與赫爾姆霍茨一起常被提及的另一個人是費希納(Fechner),他是物理學教授,興趣廣泛,并具有對哲學的某種神秘主義氣質。當他思考物理世界和心理世界關系的問題時,他無意中發現了前面提到的韋伯關于物體重量及其他刺激物的感覺差異的研究工作,并由此想到,這類實驗研究為我們提供了一種新的方法,以建立刺激物與由此產生的感覺之間明確的定量關系,其中刺激物代表物理世界,由刺激產生的感覺代表心理世界。沿著這一思路,他做了大量實驗,設計出了適當的方法來開展這些實驗并處理實驗結果,經過多年的努力,終于在1860年出版了《心理物理學綱要》。作者撰寫這部著作是懷有其哲學的意圖的,而且,著作的題名也表明了具有哲學意義,但事實證明,這部著作的哲學意蘊并沒有被普遍接受;相反,從心理學方面看,這部著作卻被證明是非常重要的,因為它指明了針對某些心理學問題如何進行精確實驗的方法。十至十五年之后,費希納將相似的實驗方法運用到美學問題上,提出美學作為科學應該是“自下而上”發展的:開始于對顏色、形狀和其他簡單物體的偏好的實驗測定,然后逐步向上發展到對藝術的復雜對象之偏好的實驗測定。
1870年前后的情況大致就是這樣的了。我們擁有這樣一批心理哲學家,其最著名的代表有貝恩和德國的赫爾巴特派學者(the Herbartians in Germany),他們愿意致力于研究感覺和理智、情感和意志等這類問題,并且是因為這類問題本身值得研究而研究它們,而不是出于更高的哲學的考慮才研究它們。與此同時,在有關感覺和感官知覺、簡單心理活動的速率以及其他相關主題上,我們擁有了數量龐大的而且還在不斷增長的知識儲備,同時還擁有許多充分發展了的且實用性強的實驗程序。這兩條發展線索最終在一個人身上最明確地匯合為一體,這個人就是馮特(Wundt)。馮特最初是一個生理學家,主要是在赫爾姆霍茨和費希納的影響下,同時也受到哲學家赫爾巴特的影響,他很快轉向了他稱為“生理心理學”(physiological psychology)的研究上。這個稱謂意味著這樣一種心理學,它應該運用生理學的方法,也就是實驗的方法,并充分利用來自生理學的相關知識。1874年,他以此為題名出版了《生理心理學》一書。之后不久,他升任萊比錫大學哲學教授,于1879年在那里建立了第一個公認的心理學實驗室,并開始派遣在實驗心理學方面受過良好訓練的學生去其他各大學紛紛建立實驗室。在接下來十五年的時間內,特別是1890年前后,很多實驗室陸續建成。然而,如果我們據此就斷定馮特是實驗心理學唯一的創始人,那顯然是錯誤的,因為,幾乎與他建立實驗室的同時,相似的情形就已經在柏林大學、哥廷根大學、哈佛大學和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開始,是由一些受費希納、赫爾姆霍茨和其他生理學家直接影響的人——而不是馮特的學生——完成的。
在1880年的時候,實驗心理學的研究范圍遠不及心理哲學研究范圍那么廣大。物理學家和生理學家們已經說明了如何研究感覺及某些特殊種類的感官知覺、如何測量簡單心理操作的時間;此外,還有費希納研究審美偏好的方法等。但幾乎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實驗可以被富有成效地運用于記憶、思維、意志、情緒以及其他一些具有重大心理學意義的主題上。因此,實驗心理學最初看起來似乎只是作為整個心理學學科整體中一個相當有限的專門部分出現的。然而,此后不久,艾賓浩斯(Ebbinghaus)就提出了他的記憶實驗,并引導出數量巨大的后續研究工作。稍晚些,美國心理學家就發現,實踐和習慣形成是實驗研究富有成果的領域;而且,就其總體情況而言,學習過程顯然已經進入了實驗心理學的范圍。心理意象(mental imagery)和觀念的聯想(association of ideas)也已經被發現經得起實驗的檢測;而且,情感和情緒,甚至思維和意愿,盡管難以捉摸,也已被實驗主義者克服了,還取得了一定程度的成功。總之,現今的實驗心理學家是不會在敵人面前放下武器的;實驗心理學從成為一門科學的特殊分支開始,作為一種有效的研究方法,已經在整個領域內贏得認同。的確,實驗不是研究心理現象的唯一的好辦法,但可能是所有可用方法中最有效的。現代化的標準所要求的,未必是實驗的運用,而是一些特定的、值得信任的觀察現象的方法的運用,以及通過特定的觀察對任何假說的檢驗。
上述關于心理學現代化運動的起源與發展的概要說明,如果就以這個形式加以呈現而不給出必要的補充,那么,它或許代表了對于這場運動的普遍接受的一般觀點,但是在一些重要方面,它又是相當具有誤導性的。遺漏某些重要的貢獻是錯誤的。新心理學并不是完全從心理哲學與生理學結合的基礎上產生的,它的起源要復雜得多。
幾乎在費希納的《心理物理學綱要》問世的同時,一部更偉大的著作,即達爾文的《物種起源》也(于1859年)問世了。由這本書所引起的關于生物進化的巨大興趣,不可能不延伸到有關心理發展的研究領域中。達爾文自己就著有《人類和動物的表情》一書,而羅馬尼斯(Romanes)以及其他人很早就進行過有關心理進化的專門研究。起初,這方面的研究工作賴以進行的事實,大多是逸事性的(anecdotal),直到1899年,桑代克(Thorndike)指出了這類證據的謬誤性質,并提出對動物智慧的實驗研究,由此標志著實驗心理學與心理發展的生物興趣二者的結合。
進化關系著個人以及整個種族的發展;達爾文自己就曾有史以來第一次系統地研究過一個孩子的心理發展。斯坦利·霍爾(Stanley Hall)早年特別鐘情于這一研究領域,并積累了大量的觀察資料,雖然他的這些觀察研究與實驗心理學并沒有直接關系,而是受支配于對進化的生物學興趣。但是,近年來,實驗方法被越來越多地運用于兒童心理學的研究之中。
進化的主題與遺傳和變異緊密相關。與達爾文關系密切的高爾頓(Galton),完全有資格與馮特相提并論而成為現代心理學的創始人之一。他研究過意象及其他各種心理特征的個別差異,收集過有關心理能力之遺傳的資料,并力圖發現遺傳因素與環境因素各自對個體的性格和心理特征的影響程度。他為研究變異和各種特質之間關系引進了重要的方法。卡爾·皮爾遜(Karl Pearson)等很多人都繼承了他的這一點。為了研究心理差異,高爾頓提出了心理測驗(mental tests)的概念,由此在實驗心理學與有關的生物學興趣之間建立起了聯系。他的這一思想動向立即贏得卡特爾(Cattell)的追隨,之后又贏得一大批心理學家的追隨,所以,這方面的研究成果自然也十分顯著。綜觀當前心理學研究的整個領域,我們可以獲得這樣的印象:雖然如前所述,心理學中經驗觀察的主導方法是來自物理學的,但是,就心理學所關心的主題興趣而言,其中很大一部分要回溯到生物學特別是進化論的研究中。
對心理學而言,與其生物學來源的研究興趣緊密相關的,是其人類學來源的研究興趣,這兩個學科都關心種族的心理發展。顯然,正是得益于語言知識的急速增長以及關于印度語和歐洲語言之間密切關系的發現,這方面的心理學研究才得以開始。既然語言被普遍認為是思想的表達,那么就可以根據語言的歷史和比較語言學的方法來追溯人類思想的歷史。大約在19世紀中期,蓋格爾(Geiger)、麥克斯·繆勒(Max Müller)、格拉德斯通(Gladstone)等人就嘗試根據語言學和比較神話學的資料,來撰寫人類心靈歷史的不同章節。19世紀60年代,在德國甚至還出版并連續刊行過數年的一本含有“民族心理學”(folk psychology)一詞的雜志,這或許是第一本帶有“心理學”這一名稱的科學期刊。老一輩的民族心理學家們,他們的研究方法和研究預設都沒能經得住時間的檢驗,因為現在已經得到公認,語言絕不是思想和意識的清晰明確的表達,而且,語言在種族間極易傳播,這也使得通過語言史來追溯種族史變得不可能。當然,盡管如此,民族心理學對于心理學的普遍的現代化運動的貢獻仍不容忽視。至少就下面這一點而言,即民族心理學也是以在經驗上得到確定的事實作為它的研究的出發點的,它和整個心理學現代化運動中的其他因素是類似的。它掌握了大量資料,只要能設計出好的方法對這些資料進行開發利用,就必定能極大地豐富心理學這門科學。
另一個對心理學的現代化運動做出的重要貢獻仍需一提。異常心理學(abnormal psychology)或病理心理學(pathological psy-chology)的起源,基本獨立于上文已經提到的那些影響因素。在這里,我們擁有的,是促進心理學之現代化的來自醫學的一系列影響。
1791年之前,精神病人很少能引起科學研究的興趣。他們總是被忽略或者被限定為危險的人群,總而言之,他們處于凄慘的境地。也就在這一年,在巴黎的薩爾帕特里哀(Salpétrière)醫院,皮內爾(Pinel)邁出了偉大改革的第一步:正如一幅著名的油畫中所描繪的那樣,他解除了被監禁的精神病人身上的鐵鏈。換句話說,他減少限制,尋找一種人性的、合理的治療方法,他認為精神病人是病人,他們需要的是醫療照顧而不是懲罰。由此,誕生了一個新的醫學專業,即精神病學(psychiatry),或者說心理疾病的治療。這項改革很快傳到其他國家,連續幾十年不斷得到支持,盡管時至今日這項改革工作仍未完成,因為在有些地區,甚至是在我們美國的一些地區,在對精神病人的治療上仍然不比18世紀時的標準先進多少。從心理學的觀點來看,這項改革工作的重要性在于,伴隨新的治療方法而興起的,是對精神錯亂現象的新的關注、對作為病理現象而存在的不同的心理類型的認識、對疾病進程的探查、對發病根源的探究等。我們發現,在19世紀中葉,莫羅(Moreau de Tours)和莫茲利(Maudsley)等人都著書立說,這些著作從本質上說都是關于變態心理學的,而且近年來對于這方面的關注度大幅增加了。在過去的幾十年里,這一運動也同實驗心理學建立了聯系,乃至于現在我們發現,很多心理學家們成了隸屬于一些先進的精神病醫院的專職人員。
1800年左右,才有了對心理缺陷者的第一波科學研究的興趣,在此之前,他們完全被社會忽略。伊塔(Itard)認為,只要教學方法選擇得當,傻子也能教好;他的嘗試盡管不是非常成功,但卻引起了人們的興趣,并引導著醫生進行進一步的研究。至18世紀中葉后不久,沈干(Seguin)認真努力并成功地設計出一些方法,用來教授心理缺陷者們有能力學習的東西。結果,社會對這類人群變得更加理解和人性化,雖然我們對待心理缺陷者的方式要想達到對待精神病人那樣,仍有許多事要做。在這個發展方向的較近的歷史中,有兩件事特別值得我們注意。第一,當比奈(Binet)為確定智力水平和診斷心理缺陷而設計了非常有用的系列測量工具之后,他就又一次建立了實驗心理學與變態心理學在現代心理學運動中的聯系。第二,近來在優生學方面興趣的發展,雖說主要是生物學問題,但也在向心理學方面延伸,特別是心理缺陷及其遺傳性問題,這就將三者結合到一起并有望成為一項重要的運動。
催眠術(hypnotism)的歷史一般被歸入心理治療的歷史,它與現代心理學發展之間的關系也是不容忽視的。不管有多少人以多少種名義進行過多少種實踐,我們暫且不考慮其差異性,所有這些實踐在本質上都是同一的,被統稱為催眠術。關于催眠術,我們要從麥斯麥(Mesmer)的“動物磁力說”(animal magnetism)開始說起。麥斯麥是一位有著科學興趣的維也納醫生,盡管他性格中的神秘元素表現得更加明顯,1770年左右,他提出人與人之間傳遞的磁性影響能產生治療效果的理念(某種程度上說,這其實是個很古老的理念)。他發現這種磁性在他自己身上特別強烈,并聲稱要利用這種方法進行治療。1778年,他移民去巴黎,他的療法引起極大的震撼,治療過程很像魔術師的表演,他讓一些易受影響的受治者產生精神恍惚和驚厥,似乎還治愈了一些如今被稱為神經癥的疾病。一個皇家專門調查委員會,包括拉瓦錫(Lavoisier)和本杰明·富蘭克林,調查他的療法是否屬實,結果對他的動物磁力學說提出反對意見,但是他治愈病人的事實問題卻懸而未決。催眠術的治療實踐一直得不到科學的認同,直到1830年左右,這次由巴黎醫學院指定了第二個委員會調查催眠術,并報告部分治愈情況是真實的,但沒有對動物磁力理論做出判斷。然而,事件中一些懸而未決的現象確實引起了注意,如易受暗示性的恍惚狀態,以及之后頻繁的記憶缺失。晚些時候,英國外科醫生布雷德(Braid)第一次對催眠現象做了科學的解釋,給出了比動物磁力說更加合理的解釋。從此以后,催眠術被一些神經科專家采用;但是,直到沙可(Charcot)和李厄保(Liébault)登上歷史舞臺時,即在19世紀70年代,催眠術才得到徹底的探討,它的心理學意義也才得到強調。有一群年輕人追隨沙可,利用催眠作為一種研究方法,試圖以此獲得對有關現象進行心理學解釋的線索。
沙可的名字在神經癥,尤其是歇斯底里癥的歷史上也是很著名的。他的學生們,其中特別是讓內(Janet)和弗洛伊德(Freud)尤其值得注意,他們試圖徹底了解這些令人困惑的現象的心理學原理,并從中推演出據以理解常態心理的有關信息或線索。因為那時人們已經感覺到,這些異常的心理狀態,無非是正常的心理功能以一種夸張的和不平衡的方式得到表現而已。
近年來,心理學正在經歷著一種新的影響。前面提到的那些影響,都來自古老的學科,而現在這些新的影響則來自生活實踐的領域,并包含對心理學提出的要求,要求它抓住機會提供實際應用。心理學在歷史上最長久和最廣泛的應用領域是教育實踐。教育心理學從一開始僅僅是嘗試利用已有的一般心理學結論來指導教育實踐,現在已經發展到這樣一個階段,即利用它自己的實驗來解決它自己所面臨的問題,從而有助于增加而不是僅僅利用心理學的知識儲備。目前看來,工業心理學、商業心理學、法律與犯罪心理學等,都還沒登上獨立發展的舞臺,但是,鑒于這些領域都急需心理學家們的加入,我們可以期待,在這些分支領域很快就會涌現出專業的心理學家,而他們在各自的專業領域內開展的工作,也必將有助于普通心理學的發展。由此可以預期,將來構成心理學作為整體之主流的那些支流,與目前構成心理學的支流相比,將在數量上更多,在性質上更加多元化。
由如此眾多的支流匯合而成的現代心理學,它本身必然是錯綜復雜的。當然,盡管有其復雜性,仍然有一個強大的趨勢引導這些不同的支流匯集成一個主流。它們趨向于統一,主要表現在方法上的統一,因為實驗的方法正被越來越廣泛地采用,雖然它本身因為要適應各種不同的要求而變得多樣化。在相當大的程度上,心理學的不同的研究興趣也顯示出一種統一的趨勢,這個統一的趨勢就是普遍地把遺傳問題的解決作為所有分支領域的研究工作的共同目標。關于起源和發展的問題,顯然是兒童心理學和心理遺傳研究的主要興趣,同時也是關于學習過程的多種多樣的研究工作的主要興趣;現在,這些問題也已經成為病理心理學研究的主要興趣所在。在實際生活中,我們時常可以碰到那些固執到自欺欺人程度的人,對于這樣的人,我們不僅希望檢查他當下的心理狀態,并探明他的固執是不是因為在錯誤的前提下進行正確推理的結果,而且,我們還希望能夠超出他的當下狀態,進一步探究他是如何接受那些錯誤的前提并根深蒂固地將這些錯誤的前提當作他的世界觀的。即使是在傳統的實驗心理學領域,也表現出這樣一個越來越強勁的趨勢,即對于一個行為表現,更加強調從其發展的歷史來理解它,而不僅僅是簡單地從其表現的實際情況來理解它。
或許可以說,沒有其他任何人能比已故的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更好地闡釋了現代心理學的全貌和趨勢。他將古老的心理哲學,特別是英國的聯想主義學派作為其研究背景,卻敏銳地意識到其中的不足,并同樣敏銳地意識到要從德國心理哲學中找到必要的補充來彌補這種不足。詹姆斯是經由生理學實驗室的道路進入心理學的,在改行專治心理學之后,他依然保留著對心理學的生理學觀點,對新的實驗心理學抱持完全友好的態度,而且很早就親自進行實驗。費希納、馮特及其學生們早期的實驗工作并沒有給他留下特別深刻的印象,那些工作在他看來都相當形式化、迂腐,甚至缺乏真正的心理學洞察。他經常蔑視地稱之為“銅管樂器心理學”。盡管如此,他還是留意了他們的研究并從中汲取有用的信息。從他的《心理學原理》整部著作的大意以及關于本能和習慣的特別值得稱道的章節中,都可以看到他對遺傳學問題的興趣。他強烈贊同法國的變態心理學派,并能從這一學派成員的著作中找到很多有價值的信息。一言以蔽之,他在他的科學事業中顯然一直都保持著國際主義視野。事實上,每個優秀的心理學家都應該是一個國際主義者。他的偉大著作《心理學原理》,比其他任何心理學著作都要出色很多,可以同時被看作對古老心理學的總結和對現代心理學觀點的導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