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人生苦旅

自從羅長生家的仆人阿才在山洞里撿到了羅四姐的兩件衣裳后，翠云便吩咐阿才到山洞守候羅四姐回洞。可是阿才幾個仆人輪流連續(xù)守了五天五夜也沒有等到四小姐回洞。

翠云掛念女兒逃出家門一定兇多吉少，一個弱女子，風餐露宿在深山野嶺，就是不餓死也會葬身野狼或者老虎肚里。昨天，傳來了劉家灣的山上出現(xiàn)了老虎，還吃掉了兩頭正在吃草的大黃牛，一個長工看見了因躲逃不及也被老虎吃了。

羅長生猜想自己的四女兒雖然秉性剛烈，不怕天不怕地，但是遇上老虎，她哪來抵抗之力。他忿忿不平，四女兒不聽父母教誨離家出走，看你又能撐多久，到時候看你不被老虎吃了，也一定會變成野人！他決定再也不去尋找女兒了。

翠云見老爺打消了尋找女兒的念頭，雖然心中悲憤，但老爺畢竟也盡力了，只怪自己的女兒生性剛烈，為了逃婚，連家里父母也不要了。

巧云帶著芳云的兒子，連日來她也消瘦了許多，四小姐逃婚，五小姐頂替代嫁上吊自殺，家里亂成了一鍋粥。她安慰了芳云，又要陪護翠云。一個死了親骨肉，一個又逃出家門死不見尸，活不見人，都是自己的心頭肉，都是一個大家庭的姐妹。女人命苦，比黃連還苦！別認為生活在富貴人家的女人就有多幸福，那是沒有經(jīng)歷過的女人想象的。她一個如花似玉黃花閨女，嫁進羅家卻是當二房，隨后的幾年里，她接連生了幾個女兒，老爺說她不會生崽，慢慢失去寵愛，當老爺娶了三太太四太太后，她便成了路邊的爛草鞋，沒人看沒人理。太太們之間的明爭暗斗從來就沒有消停過，雖然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卻常常在爭風吃醋。好在女人天生就有惺惺相惜的惻隱之心，巧云又不得不同情手下的翠云和芳云了，都是女人，同是天涯淪落人，有緣才會到一起。因此，面對芳云親生的五小姐在劉家上吊自殺后，她也非常的悲痛。芳云剛生下兩個月孩子，巧云當作自己所生，愛護有加，到了晚上也再沒有尋找過親媽了。

羅四姐跟著茍子及眾挑腳漢子們，一路緊走慢趕，臨近七里鎮(zhèn)時，斜陽已經(jīng)西下，小鎮(zhèn)上商販已經(jīng)收攤，雞入塒，狗歸家。牛羊關(guān)欄，辛苦了一天的人們都回家歇息了。挑腳漢子們看著天幕快要落下，彩霞卻染紅了大半個天空。

羅富領(lǐng)頭挑著擔子經(jīng)過鎮(zhèn)上的鋪面時，站在門外招商待客的美妙女子，個個都是甜言蜜語，笑容滿面，遠遠的就在伸手招呼了，嘴里說著：“喲，各位挑腳的大哥哥弟兄們一路辛苦啦，我們家有上好的床鋪，上好的飯菜，外加不收錢的熱水泡腳呢！——來吧！來吧！”

“我們有六位弟兄呢，你們家能睡得下嗎？”羅富挑著擔停了停問。

招客女子說：“空鋪有的是呢，各位兄弟里面請吧。”

羅富便帶領(lǐng)眾伙計們將擔子挑進了鋪子里面，老板娘當即領(lǐng)著他們進了里面專門放擔子的廳房。

招客女子見了羅四姐，以為是押擔的老板。卻見羅四姐皮膚白嫩光滑，英俊瀟灑，當即目不轉(zhuǎn)睛上前拉住了羅四姐的手說：“喲，這位后生大哥，年紀輕輕就走南闖北，做著這么大的生意，真是敬仰敬仰。”

“別別別，別這么說。”羅四姐抽回了自己的手，竟然羞紅了臉。

茍子趕緊上前解圍說：“這是我們的少東家。”

招客女子冷笑著說：“喲，這位大哥，這少東家怕是千金玉體吧。”

“不是不是，我是男的。”羅四姐當即不安地分辯說。

老板娘聽了羅四姐的聲音后，說：“這位客官肯定是女兒身吧，不過進了我店鋪，我會保證你們安全的，鄉(xiāng)音鄉(xiāng)情，你們都是我的湖南老鄉(xiāng)，我一定會好好招待你們的。”

茍子拉著老板娘到屋角說出了羅四姐的真像，并叫老板娘為羅四姐找個單間，老板娘爽快地答應說：“好哩，大家伙這一路走得辛苦了，后廂房里有熱水，要泡腳洗澡的就快去吧。”

老板娘將招客女子叫過去，說：“翠紅，你去找個單間房子給少東家吧。”

“老板娘，這少東家是千金之身呢。”招客女子嘻笑著說，老板娘制止說：“這個底我已經(jīng)知道了，你就別揭開了，快去吧。”

招客女子找遍了樓上樓下所有單間房，都已經(jīng)住了人，她轉(zhuǎn)回來向老板娘說：“單間房都住有人了。”

“那怎么辦？”羅富和茍子為難地說。

老板娘熱情地說：“哎，你們不用急，我的老鄉(xiāng)來了，還怕沒地方給你們住，我這生意靠的就是熟人嘛，你們就忍心把肥水流到外人田嗎？”

“老板娘，我們是怕為難你呀。”茍子說。

老板娘說：“翠紅，你帶少東家住我的房吧。”

“這怎么行？”翠紅吃驚地問。

羅四姐也覺得有些為難，但見了老板娘的熱情待客之意，便隨了翠紅到了老板娘的睡房安頓下來了。

走了一天的路，又唱了一天的歌，羅四姐從小到大沒有走過這么遠的路程，一身的骨頭都像散了架似的，一進房里，她便關(guān)上房門，四仰八叉倒在床上躺下了。

這么多天來，自從逃出家門以后，羅四姐一直沒有睡過一個舒心覺了，現(xiàn)在躺在這軟呼呼的床上，她真覺得一身都非常的輕松和爽快。不一會兒，她便進入了夢鄉(xiāng)。

羅四姐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被一陣激烈的敲門聲驚醒，她坐在床上靜了靜心，卻聽門外在叫：“四弟四弟，你快點起床吧，我們要趕早路了。”

羅四姐一骨碌滑下床來，開了房門，卻是茍子站在門外叫她好一陣子了。

“茍子哥，我貪睡誤了你們好多時辰啦？”羅四姐歉意地說。

茍子催促說：“還沒誤時辰，是我提早來叫醒你的，因為天熱，我們要趁早晨涼快多趕些路，中午日頭大，我們就多休息一會兒。”

“茍子哥，我真沒用，走了一天路，我就睡得像死豬一樣了，趕緊上路吧，我會跟上你們的。”羅四姐提了小包辭別了老板娘，跟上羅富茍子等眾挑腳漢子又開始了新的一天行程。

秋收過后，羅長生吩咐管家?guī)Я思叶∠锣l(xiāng)收租去了。羅長生因年老體弱，只在附近村莊的佃農(nóng)家走了幾戶，便叫轎夫抬著回家了。其它的全交給管家去收了。

管家?guī)е叶∶康降钁艏依锉愦蠛按蠼械?“收租啦！收租啦！”，管家兇神惡煞，到了佃戶家里就耀武揚威的要求佃戶交租，跟隨的家丁帶著一把大秤，佃戶們有的收了谷子還沒有曬干，管家便打折收進來。由于受天災影響，大多佃戶們年年交不齊租谷，管家也不說你什么，只要你在契約上簽了字就可以了。契約寫的是欠租谷的利息，欠一加三，兩年以后如果交不齊，便利滾利，許多佃戶沒有種田了也還在交租。

一個秋季下來，羅長生家共收進了三千多石租谷，利息谷四千多擔，這么多的租谷一時容納不下，羅長生便采取以賣代賑的仁善舉措，掏空了附近許多佃戶農(nóng)家的腰包。羅長生就是這樣一年一年發(fā)展成為大戶人家的。

翠云自從羅長生打消尋找四女兒的念頭之后，她便為四女兒立了一個靈牌。每當節(jié)日閑暇時便為四女兒上柱香，祈求保佑在天之靈。

羅德生自茍子挑腳下潮州后，他在家里與英子父女倆忙著地里的農(nóng)活。由于勤勞，今年秋收他家打下了不少糧食，加上茍子為人挑腳，雖然辛苦，但他年富力強正時，這給家里增添了不少的收入。因此，羅德生一家喜滋滋的，天落黑時，德生一家三口吃了晚飯，閑著沒事便談論起四小姐來，德生說：“這四小姐自打逃婚走出家門，就再也沒有回過家了。一個多么善良的人，不知她是否還活在人世？”

“唉，一個富家小姐，她又能投奔到哪里去安身呢？我看呀，十有八九也不在人世了。”妻子回答說。

英子本來知道內(nèi)情，但為了保守秘密，她沒有告訴父母四小姐已經(jīng)跟著哥哥下潮州去了。

德生見女兒沒有搭話，問道：“閨女，你聽說過四小姐的事嗎？”

英子見父親問到她，只好應付說：“我三腳踩床下，一個姑娘家能知道什么呀？”

“你在山上打柴時有沒有看見過四小姐？”父親問。

英子怕說漏嘴，不想多說什么：“我沒見過她。”

“聽說阿才在我們住過的山洞里撿到了四小姐的兩件衣服。”德生妻子說。

德生說：“我也聽說了，羅長生還派阿才在那山洞里守了五天五夜也沒有見到四小姐，后來又傳說四小姐被老虎吃掉了。”

“那不都是瞎說嘛。”英子一開口竟然說漏了嘴。

德生見英子這么說，責問：“閨女，你一定知道四小姐的下落，怎么瞞著爹呢？你連我也信不過嗎？”

英子當即糾正道：“爹，我哪里是瞞著你呀，我是說四小姐她怎么會讓老虎吃了呢？我估計她肯定是化成仙女了。”

“那你當真沒有見到過她？”德生問女兒。

英子咬定說：“沒有。”

“沒有就算啦。唉，都說好人命不長，四小姐真是好人呀。”德生妻子說。

趕了幾天的路，眾挑腳漢子們已經(jīng)趕到了花仙鎮(zhèn)，羅四姐跟著茍子他們在鋪子里安頓后，吃過晚飯便各自上床睡覺去了，因為路途勞頓，各人一躺下便呼呼大睡了。夜半時分，羅富在夢中唱起山歌：

單身可憐真可憐，自打鼓來自劃船。

再過兩年討一個，石板架橋萬萬年。

茍子被羅富的夢里歌聲吵醒，他笑了笑，起床到房外舀了一碗水喝，轉(zhuǎn)回時，卻見窗外月光下有一個人正在洗衣服。他出去一看竟然是四小姐，他吃驚地責怨說：“四小姐，你怎么還不去睡？明天要趕好幾十里路程的！”

“茍子哥，我把大伙的汗褂子洗完了再去睡。大伙們挑著擔子走了一天挺累的，我反正是空腳走路。”羅四姐說。

茍子憐憫地說：“這一路可真苦了你。”

“茍子哥，我要跟你們比可差遠嘍，你們挑著擔每天趕這么多路，我現(xiàn)在才知道，我吃這點苦算什么？人世間不平的事還多著呢！”

茍子嘆息說：“唉，這人世間的事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你去睡吧，這店鋪的老板娘雖說是我們的老鄉(xiāng)，可她是很小氣的。我們多點她一點桐油，她都嘮叨個沒完。”

“我這就去睡。”羅四姐把褂子晾在竹竿上后，便回房歇息去了。

茍子回到房間躺下，卻總是難以入睡。一時間，羅富又在夢中唱起了山歌：

十七十八志氣高，不怕老婆討不到。

只要勤勞謀家計，稱心女子由我挑。

待到花開月圓時，銀河橋下結(jié)相好。

茍子躺在床上嘻嘻地樂著，他連喊了幾聲:“羅富哥，羅富哥！”，羅富卻又打起了呼嚕。

黎明時分，茍子迷糊著入睡了，羅富在夢中打了個轉(zhuǎn)身，剛停了呼嚕聲，一會兒又接上了。當他睜開眼睛望了望窗戶，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大亮后，便下床伸了伸腰，著急地向大伙喊道：“大家起床啦！”

旺才、秋發(fā)、寧榮都已經(jīng)起了床，茍子卻還在睡夢中。羅富上前拉了一把：“別做美夢啦！”

“天亮了嗎？”茍子從床上坐起，還沒有開眼。

這時，羅四姐也已經(jīng)起床準備好了行裝。

旺才說：“我們上路吧，到十里墩吃早飯，現(xiàn)在天氣還很熱。秋老虎厲害呀，要趁早晨多趕些路程。”

羅富、寧榮、秋發(fā)、茍子先后挑起了擔子出了店鋪，羅四姐跟在他們后面。要不是她的聲腔改不了，別人還真分辨不出她是千金之身呢。

老板娘見這些挑腳漢出了店鋪，她站在門前招呼說：“各位弟兄，一路平安，轉(zhuǎn)回的時候別忘了來我店鋪歇息喝茶呀！親不親故鄉(xiāng)人嘛！”

“老板娘，謝謝你啦。我們回來時，又會住你店鋪的！”大家回敬說。

清晨，清風習習，太陽還沒有出來，羅四姐清了清嗓子，給大家唱道：

貧莫憂來富莫夸，富貴哪有長久家。

春來地皮生青草，運來鐵樹也開花。

羅富挑著擔子，聽了四小姐的歌，一身輕松了許多，他唱道：

一年四季在于春，人生有為看后生。

只要春風放足了，秋來定有好收成。

茍子也接道：

貧窮要立高尚志，富貴切莫呈威風。

哪個窮人窮到底，哪個富貴栽了根？

羅四姐唱道：

哥哥挑擔一百三，磨爛肩頭磨爛衫。

磨爛衫子妹會補，磨爛肩頭妹心酸。

眾挑腳漢子齊唱道：

妹妹切莫把心酸，哥哥肩頭上了鋼。

不怕扁擔壓彎腰，就怕妹妹淚哭干。

眾挑腳漢子們一路春風，乘著輕捷的步伐，得意地趕著路程。羅四姐象一只小燕子似的一會走在前面，一會又跟在后面，她的歌聲在山路上飛揚，在大地上回旋。

第二十二章(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