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由極喜之狀態跌入極悲之境遇，黃老雙從面館里奪門而出，在狹長的街上踉踉蹌蹌地狂奔著，邊奔跑邊嘶聲長吼道：“我的牛，我的?！?

面館的店小二仍緊緊跟在黃老漢的后面，一直追討著他面館里的那一碗面錢。

“你看見我的牛么？我的牛！”黃老漢吼了好一陣子，聲音嘶啞了。

“我的牛，我的牛啊，我的牛。你看見我的牛么？”冷不丁神色恍惚的黃老漢，精神恍惚也撞上了臨街的一根木柱上，碰得他的那雙老眼，火星直冒。

“你這個人，怎么不長眼珠子，竟然來碰我！”說著，他憤怒地掄起一拳，朝那木柱子砸去，不料拳頭落空，而自己卻用力過猛，把持不住身子，一個踉蹌摔倒在地，頭重重地磕在了墊在木柱子底部的石墩上，血涌如注。

“這個老頭瘋了，一定是瘋了?！苯诌厙鷶n來了幾個人，“你看那血，流得好嚇人！”

跟在黃老漢后面的面館店小二，這時才嚇得不輕：“我，、我沒有推他，是他、他自己撞上去的”店小二結結巴巴地說道。

只見那黃老漢倒在地上，全身在猛烈地抽搐著，抽搐著，圍攏過來的人越來越多，里三層外三層的，外層的人們踮起腳跟，脖子伸得老長老長的，仿佛是一群被提著頭的鴨子。

可是人群中沒有一個人近前來為黃老漢來處理傷口止住血。

隨著血從頭部受傷之處不停地涌出，黃老漢身體的抽搐程度逐漸減弱，他的臉開始失去血色，越來越蒼白，肢體也隨之逐漸僵硬起來。頭部被撞的傷口，流出來的血液也漸漸減少，直至最后便只有了咕咕咕鼓出來的血紅色的氣泡。他的生命體征完全消失。

“這是假銀元惹的禍！據說他是牽著一頭膘肥的耕牛來賣，是要換點錢回去給他的不知陽世上的事的老伴和那殘了腿腳的兒子用的，不曾想用一頭牛換來的是騙子給他的一文不值的假銀元呢！”一個抱著娃的婦人惋惜道。

“那些用假錢騙人的人，該千刀萬剮！”

“對，該五馬分尸！”

“前些日子，春香樓一個叫星兒的妓女跳河尋了短見，據說嫖客用的錢也是假錢！那是老媽子來她的客房提成時發現的。星兒把假錢拿出來給那老媽子，那老媽子一見那假錢，兩眼冒光，掄起巴掌往那星兒臉上一頓狂扇，‘你這人可盡夫的婊子，竟然用假錢來搪塞老娘，你以為老娘就這樣隨便可以糊弄的？你真是太惡心了，難怪了，我收到的假錢是從你這兒來的，你給我賠'聽得老媽子這么一數落，星兒忙把那假錢拿了回來，左瞧瞧右瞧瞧，‘不會吧，媽媽，我……'

‘你是說我冤枉你啦？那好，請讓其他姐妹們過來作個證吧！到時，你的臉就丟大了。'

‘不，媽媽，您不要聲張，不要聲張。'

‘那好，我那里的假錢，你得賠！'

‘好，我賠。'

那老媽子一臉奸笑，蹬蹬蹬蹬地拖著木屐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又提著一個布袋蹬蹬蹬地趕了回來。

‘你來數數，有多少塊假銀元？'

星兒從那老媽子手中接過布袋子，布袋子沉甸甸的，她的心頓時慌了起來，這得有多少塊銀元呀？

‘你愣在那兒干什么？還不快數數？'

‘是，媽媽，星兒怯怯地打開那布袋，從里面掏出一塊又一塊的假銀元，放在桌子上。她每掏出一塊假錢，心里便咯噔咯噔地跳著。

‘數清楚了么？老娘還有事呢，耽擱老娘的生意，你也得賠。'

‘媽媽，您饒了我吧，這么多錢，我一輩子都沒見過，我哪能賠得起呀？'

'你賠不起，還有你的家人，你不是還有兩個妹妹么？也可以用她們來賠！'

‘她們還小著呢‘

‘沒關系的。小有小的好處。'

'別，別這樣，媽媽，我會想辦法賠錢的。'

‘那好，就以一個月為期，一個月之內還清這些錢，我就只要這些本錢，一個月之后，你若是還不上，你是知道的，還得本加息，一分也不能少。'老媽子一字一頓地說道，‘你也知道老娘的脾氣的，到時，別怪我翻臉無情不認人。'

'媽媽，這，這！’

'這么子這，就這么定！'那老媽子把桌子上的假錢通通裝進布袋子里，翹起臀，墊起腳，搖晃著腦袋，揚長而去。

星兒呆滯地站在那里，望著老媽子的背影，內心無比地焦慮，那禿頭嫖客睡她一次，竟給她一個銀元，讓她感覺這本是無比的慶幸，他怎么這么大度。以后每次他的到來，她都報以他無比的溫存，而他也非?？犊亟o她一個銀元。這樣持續了幾夜，她也神光煥發。誰料老媽子的到來，徹底擊碎了她的這一如夢的美幻，這個該死的禿頭，用他的假錢，為她設下了這么一個無底的深淵。她越想越氣，越想越害怕，躲在房子里嚶嚶嚶地哭泣。

‘這如何是好呀'星兒每日以淚洗面，面對這筆天文數字的賠款，無奈、無助加恐懼像一張撕不破的大網，網得她精神崩潰。

她想到外面去遛遛。于是她順著春香樓的過道，無精打采地走著。當她經過一個廂房時，無意中卻聽到里面有人在蕩笑。那蕩笑的聲音中，有那個燒成灰她都認識的那個禿頭的人的猙獰笑聲和那老媽子的奸笑聲。她立定仔細一聽，只聽見他們的談話聲里，有自己的名字被他們反復的提起，他們談話的大意也被她猜了個透：原來，這是由這對狗男女作了一個惡毒的劇，那禿頭先用假銀元套住自己，那老媽子再用提成為幌子，設法把假銀元的事抖了出來，將假銀元的責任全部推在自己身上，目的就是想要把自己的兩個妹妹，也弄到春香樓來，淪為他們賣條皮賺錢的工具。

'看來星兒這婊子已無路可走，只能把她的兩個妹妹乖乖送來了。哈哈，哈哈哈'老媽子的奸笑聲，分外刺痛了星兒的神經。

嘭，星兒驟然撞開了那廂房的門。

'你們，太毒了，你們。'星兒怒不可遏，全身氣得劇烈的發抖。

見到星兒，那對狗男女先是一驚，繼而又馬上鎮定下來。

'星兒呀，我們這也是為你著想呀，你想想，你在這里不是為了賺錢養活你的妹妹么？讓你的妹妹也早點到這兒來賺點錢，不是更好么？'那老媽子滿臉堆笑道。

‘你們，就這么逼良為娼的，反過來說還為我著想，你們太惡毒了。'星兒怒斥道。

‘不要說得那么難聽，星兒。'禿頭也滿臉奸笑。

星兒此時氣得要炸了。‘你這該死的，用假錢來害我，害我！'見那禿頭發話，星兒氣不打一處來

'這你就冤枉好人了，我也不知道這是假錢呀，我也是被騙的。'禿頭裝出一臉的無辜道。

星兒已忍無可忍了，從門后操起一把笤帚，朝他們扔了過去。那禿頭躲閃不及，咣當一聲笤帚把正好砸在他的額頭上。那禿頭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怒道：'你這婊子，還敢打人，我就叫你嘗嘗老子拳頭的厲害。'說著，他一躍而起，奔向星兒，此時的星兒已萬念俱灰，任憑那禿頭狠命抓住她的頭發，把她的頭往墻上撞，口中還叨叨道：‘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你打死我好了。'那老媽子不但不來勸解，反而也上前跟著對星兒拳腳相加。不一會，星兒的鼻子、嘴和耳朵，都開始滲血，臉一會兒青，一會兒紫，漸漸地只有了出的氣，沒有了吸氣。可那對狗男女還沒有住手的跡象，變本加厲地暴打著她，直到她手腳開始僵硬，漸漸冰涼。

“別打了，要出人命了！”那老媽子發現不妙，才說話勸阻那禿頭。那禿頭這才意識到星兒已經香消玉殞，才停住了施暴。

'你裝死吧！'禿頭喘了喘氣，一邊罵道，'你這個臭婊子，看你還敢不敢打我。'

‘不好，沒氣了。'老媽子顯得驚慌起來。

‘慌什么慌，不就只是個妓女罷了。有什么大驚小怪的。把她扔了去喂魚，就說她自己在岸邊不小心掉進水里淹死的。'禿頭臉不改色心不跳地說。

'唉呀，星兒人都死了，那她妹妹的事，不就這么泡湯了么？'老媽子責怪那禿頭說道。

‘別大驚小怪的，那件的事呀，我自有辦法。'禿頭狡黠地說，‘星兒沒了，人死無對證，就不怕她爹娘撒賴了。就說星兒欠了我們的錢，拿她的妹妹來抵債。'

'那恐怕不行，畢竟人家的人都沒了，說咱們落井下石。'

‘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只要咱們把心一橫，那兩個小賤人，就是咱們招財的掌中之物了。’禿頭笑嘻嘻地說。

'真是無毒不丈夫。'那老媽子戳了那禿頭的鼻子，得意地說，‘這星兒怎么辦？'

‘你準備一個麻袋，到了晚上，我們把她裝進麻袋里，人不知鬼不覺地把她扔到河里，然后把她的一只鞋扔在岸邊，作出她投河自盡的假像，不就完事了么？'

‘還是你鬼點子多，這事就這么定了。'詭異的蕩笑從那老媽子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