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
夜,那是一個深沉的夜,沒有了月亮和星星,只有一個黑漆漆的洞。猛然劃破黑洞的閃電、猛烈炸響的雷聲、傾盆狂瀉的雨水、猙獰怒號的凄風,把這夜渲染得十分恐怖陰森。狹長的街道上,水流橫溢,如同嗚泣的水,沖撞在街面上;房頂上肆虐著的水花匯成道道水柱,漂起一條條弧線后又重重地垂落下,與地面上狂躁不安的水流交匯,形成不絕的轟隆轟隆聲。
這夜,世界的末日仿佛頃刻就到。
春香樓的廂房里,有兩個身影晃動。
“你這個麻袋,有點小,裝,裝不下這個婊子。”一個男子的聲音。
“你說什么?雨聲太大了,聽不到你在說什么。”一個女人的聲音。
“我說,麻——袋——太——小,裝——不——下——星——兒。”男子一字一頓地大聲說。
“裝、裝不下,也得裝,”那女人亦大聲叫道。
外面的雨如瓢潑,閃電如劍舞,雷聲如戰鼓。屋內的這對男女,手忙腳亂地收拾著星兒的尸體,終于將她硬生生弄進了麻袋里。一道閃電破空而劃,忽閃忽閃地照在那男子光禿禿的頭頂上,也照在那女人驚慌的臉上,隨即又消逝了,留下無邊的黑暗,吞噬著一切。
一陣狂風猛烈地吹著,它卷著豆大的雨珠噼啪噼啪地抽打在門窗上。那女人伸手拔開門閂,啪地一聲,門被那狂風驟然撞開,那女人被嚇得本能地退了幾步,正好撞在那禿頭背上的麻袋上,那禿頭也被這猛然的風撞門嚇得不輕,加之被那女人撞了一下,來不及站穩,一個踉蹌絆倒在地。
“鬼呀,鬼!”那女人尖叫著,在屋間里瑟瑟發抖。
那禿頭男子跌跌撞撞地爬了起來,風裹襲著雨水涌進房間里,把他們的身子打濕透。禿頭麻了麻膽子,順手摸了摸旁邊的麻袋,摸到了從麻袋里露出來的星兒的一條腿,無比的驚愕讓他內心滋生著強烈的恐懼。
“啊,鬼,鬼呀!”禿頭亦尖叫著,他試圖向外沖,可外面的風挾雨,已織成一道恐怖的幔,把他阻了回來。閃電仍如劍,雷聲仍似鼓,把屋里的兩個人的魂勾起,攝進一個無底的深淵。
“喂,死鬼,我好害怕呀!”女人蜷縮成一團,漂進屋內的水在地面上漸漸抬升,不僅將她的衣服浸濕透,而且還將她的蜷縮著的身子浸泡著,她一伸腿,便有嘩啦啦的水響。
“你才是死鬼呢,我也好怕。”禿頭絕望地蹲在墻角,無奈地任憑從門口涌進來的風吹雨打。
“你開點竅好不好,把門關上!”女人似乎從夢境中醒來,“虧你這天殺的,硬要將星兒弄死,搞得我如此擔驚受怕。”
“我也只是想教訓教訓她,不曾想過要把她弄死的。”禿頭站了起來,試圖去關那門,可是那門被門外的巨風死死地頂住,他拼力把門從墻角掰開一丁點兒,又被風重重地頂了回去。
“這門我關不上,你也來幫一下。”禿頭喊著。
“一個大男人,連一扇門都關不上,你還有兩粒卵子沒?”女人譏諷道。
“你這臭婆娘來試試。”禿頭見女人譏諷他,暫時地把恐懼拋下,“你狠你來。”
那女人見那禿頭頂嘴,也來了個鳥勁,“來就來,誰怕誰?!”女人猛地站了起來,朝門口撲去。她用一只手掰著門沿,用力扯著門離開門板靠著的墻體,可是剛剛拉開一點縫,又被那風頂著靠墻了,她試了好幾次,可仍是白費氣力。
“你狠的,你怎么也關不上。”禿頭有點幸災樂禍起來。
外面的風更狂,雨更急,雷鳴電閃也一陣緊似一陣。里面的兩個人,卻已經斗嘴斗紅眼,開始在激烈地爭吵著。
……
不知過了多久,屋內兩人的爭執喋喋不休,而外面的風和雨似乎覺得有些疲憊,漸漸地停歇下來,只剩下地面積水到處橫沖直撞的聲音,在漆黑的夜幕中分外的響亮。
“還吵什么吵,還吵天就亮了。”禿頭的腦子終于從同那女人的爭吵中轉過彎來,“現在好像雨住風停了,還緊的是把這死婊子扔進河里去。”
那女人也從同禿頭的懊氣中緩了過來,“你的該死的,差點讓我把她的事給忘了。”
臭味相投的兩個人,暫時地擱置了爭議,幾乎同時摸到了那個麻袋。麻袋已經濕漉漉的,裝在里面的星兒的尸體,也甩出了一大半。他們重新把尸體塞進麻袋里,用一根麻繩將袋口扎緊。
“喔,喔喔,喔喔喔”,公雞已開始初次打鳴,大半夜的時間已經過去,雨也完全止住了。禿頭男子肩扛著麻袋在前,那老媽子緊跟其后。夜色太暗,加上拋尸是見不得人的事,他們慌里慌張地,深一腳淺一腳地,淌著路面的積水朝河邊走去。
從春香樓走到河邊,路不遠。可他們負著重,加上慌不擇路,早已被灌進房子的雨水打濕的衣褲沾住腿腳,走起路來相當困難,在近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里,這路似乎很漫長。
“真見鬼,”禿頭男子氣喘吁吁地,“怎么走了半天,好像還在原地。”
在如漆的黑暗中,他們根本找不到參照物,也找不到東西南北,只好扛著麻袋,憑著自己的感官像無頭的蒼蠅般亂躥。
轟隆轟隆,河里漲洪水的聲音。聽到這種聲音,他們終于現出了一絲亢奮,他們意識到離河不遠了。
“喂,你怎么拖住我了?”禿頭用力向前一沖,肩上的麻袋卻紋絲不動,他再試一遍,仍是同樣的結果,他便開始責怪起那老媽子來。
“我沒有呀。”老媽子道,“我還以為你不走了呢。”
“你沒有,真的沒有?”
禿頭心慌起來,“莫不真是見鬼了?!星兒的冤魂把我纏住了?”禿頭不停地想,星兒被他打得口、鼻、耳朵里流血的慘狀開始浮現在腦海里。
“不,活人怎能被死人纏住?”禿頭把麻袋一甩,麻袋撲通一下砸著了他的腳踵,壓著他的膝關節,把他向前推了過去,然后把他壓在下面。
老媽子被禿頭弄糊涂了,嘮叨道:“你他媽的怎么不走了?”跟在禿頭后面,眼前是黑乎乎,根本看不到對方在做什么。
“我被麻袋砸著了,動彈不得。”禿頭急切地說道,“你快來給我幫幫忙。”
“可我什么都看不見,怎么幫你?”
“你怎么不生個活結?你摸過來呀。”
老媽子伸出雙手在黑暗中亂摸,摸到了一個硬梆挷的東西,頓時嚇得手足無措,尖叫了一聲。
“你叫什么叫?我們的事還沒有做完,難道你要把它告訴天下人?”禿頭好不容易擺脫壓在身上的那個麻袋,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要你幫忙你不來幫,卻在那里尖叫,你成心想氣死我么?”
“我看不到你,叫我怎么幫?”那老媽子開始抱怨著。
“不遠了,再堅持一下,就完事了。”
那禿頭連打了幾個噴嚏,長時間的雨水浸泡使他開始覺得頭重腳輕,渾身乏力。可是,麻袋里還裝著星兒的尸體,必須扔到河里去才省事。禿頭強打起精神來,竭盡全力地摸到了那麻袋,想把它扛到肩上去,卻又被什么東西絆著,滑落下來。
雨點又開始稀疏地砸在臉上,遠處的天空中閃電撕裂了夜空中的黑洞。憑借忽閃忽閃地閃電光,禿頭與那老媽子終于又湊到了一塊。那老媽子趕過來,發現麻袋被長在旁邊的樹上的藤蔓纏住,她花了很大的氣力,把藤蔓解開。
雨點越來越密,越來越粗。遠處天空中的閃電,也正在向這邊緊鑼密鼓地趕,雷也越來越震耳欲聾。
這兩個家伙仍舊一前一后,扛著麻袋徑直往河邊跚跚而去。滔滔的洪水,咆哮著轟鳴著,與轟隆隆的雷聲合力震撼著河岸上的一切。他們顫顫栗栗地解開麻袋口子,想把星兒從麻袋里倒出來。星兒僵硬的尸體,卡在了袋口,怎么弄也弄不出來。禿頭把手伸進去,掰著星兒的手,強行把尸體往外拽,不料被星兒鋒利的指甲劃了一下,他驚慌地把手抽了回來,在閃電的光亮中,禿頭看到自己的手背上殷紅的血。
“該死的,你死了都不放過我。”禿頭氣急敗壞,提起麻袋的底部,往下狠命一抖,星兒的尸體撲通一聲掉進洪水中,水花濺滿了禿頭的禿頭。禿頭灘坐地上,良久都沒有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