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致瀚章兄(同治六年二月十七日)(1867年3月22日)
書名: 李鴻章家書(名人家書典藏系列)作者名: (清)李鴻章著 董叢林評析本章字數: 3617字更新時間: 2022-06-29 13:51:15
哥哥左右:
初九日途次一緘到否?十二日抵周口,十六日接初六日三號手書,慰悉一一。接都文后,喜懼交集,鄙情實同,惟交相儆勉,共圖報稱耳。韞齋必即赴任,無須派署,藩司外出,亦無可署之人。
承商二事,慈、眷移鄂,前已布及,聞慈意可行。弟婦護惜輜重家具(偽忠府所得者,已屬先行運存妥處,他日回里再用),尚在遲疑,渠不過欲得寬房。聞督署甚閎深,請兄赴任時,于署內擇留一所前后較寬者,以待慈輿與弟婦等。老人家頗愛潔靜,弟婦則從我于富貴,而非從我于貧賤者,諒蒙鑒及。六弟婦須住屋三四間。五弟婦本在金陵儀鳳門制局內,因署中窄狹,自求搬出,將來能否隨行,聽其自便。小姑來信附覽,欲就此回皖另居教子,卻是長計,弟已允之,擬幫貼若干。兄到督任,亦須歲幫若干金。四月尚不甚熱。六太太分娩期過,如平順,即可就道。弟有官船三只,再雇借船只便可上駛,由安慶小作勾留。屆期讓出督署,以便中堂移居。五弟護送上去亦可。盤川當有弟婦開發,渠身邊略有余存,無須費心。
至詢幕友一節,弟到江督后,洋務系凌小南(已保江蘇道員),鹽務陳小浦,而杜小舫觀察文瀾偶一參酌,軍事蔣莼卿嘉棫(蘇人,已保道員)、錢揆初勖(無錫人,保知府,分浙江),書啟多而得力者僅揆初(揆初文筆與公事見識均好)與施叔愚。今出師,諸君皆不能從。小南、小浦師門堅留,莼卿老病赴皖,揆初母老辭去,頃尚招邀未到,叔愚赴廣文任,雨生欲羅致之。自入豫后,僅帶舊日寫折之錢芝門棨,兼起信稿,楊藕舫宗翰并初學四五人耳,無可為左右薦者。楚督洋務尚不甚多,漢關道王夔石似尚精核,隨事與商,或交道核議(自家勤翻條約,檢查舊案,便有路數),大者則咨請總署與通商大臣核辦。
鹽務是總督專政,官相舊人有可擇用否?盛旭人頗精熟,而習氣過深、私見過重,可咨訪不可專信也。江督僅用刑名一席任棣香(名伊,品好,兼辦例行事件,月送六十金尚嫌少。中堂暫留,如伊不用,或可轉薦兄處)。綠營無人管理,亦未甚辦,楚署當有專席,此皆非甚要者。錢□仙品甚清正,覲堂、彤甫常稱之,洋務亦為覲翁辦過,性情乖忤,肯說直話,聞辦事頗盡心,渠亦靠館,或姑容之。楊見山經學根底極好,既有文筆,應留襄助例案。朋友到處可得,近來幕道最難出色,好手即欲為官,不肯久居,其久居者率皆阛冗,故弟以作官為苦,要緊公事必須自家執筆。兄既不自起稿,諒尚能改,惟素易別字或詞不達意處,請幕友再為酌定耳。
霆軍業經奏留,彼已諏期入秦,接弟咨或須改入鄂。賊已由二圻、廣濟東去,皖境甚空。仲良、海舲由羅田入英山,六弟由光、商入六安,未知能否遏截。如賊回竄豫境,當率銘、鼎、樹三軍迎剿,如賊久留皖、鄂,弟尚擬前往光、六一督察之,總以周家口為老營也。滌師恨臺諫屢劾,廷寄常罵,故退志極堅。今中朝倚眷復隆,弟力加慫恿,四月再請開缺,不準則長做去。此頌臺祺。鴻上。周口。
致筠仙函,乞遞交。
釋讀與評點
自身掛帥平捻與兄署湖廣總督
李鴻章寫這封信的時候,太平天國已經滅亡,湘、淮軍投入對捻軍的鎮壓,并且剛歷經李鴻章取代曾國藩掛帥的人事變動。這背后,事局頗為微妙。剛鎮壓下太平天國,生性謹守、以盈滿為懼的曾國藩,為了消除清廷對自己尾大不掉的疑忌,主動采取“裁湘留淮”的措施,即大量裁撤湘軍而保留淮軍。這樣,到他受命掛帥平捻的時候,麾下的兵力就以淮軍為主力了。雖從“淮由湘出”的意義上可謂“湘淮一家”,但“淮”既成一個獨立的軍政集團,排他性就是無可避免的,包括對曾國藩也是一樣。淮軍將領在前敵陽奉陰違甚至明里與他為難的事情多有,其指揮效能遂大大降低。再加上捻軍與太平軍多有不同,戰略戰術的適應性調整也是問題。還有面對復雜時局自己心緒、心態上趨于消極的變化,也是重要影響因素。在這種情況下,曾國藩掛帥平捻軍務不利,飽受朝野的輿論責難,他便堅意求退。清廷讓他回任兩江總督,將平捻帥印交給了原任江蘇巡撫兼署兩江總督的李鴻章,這就是所謂“曾李瓜代”。這一人事變動的背后,實際體現了湘、淮集團實力以及曾、李個人“權重”的消長變化。
寫此信之時,李鴻章剛受命掛帥數月。而日前(正月間),還有一件對他家來說很重要的事情,就是李鴻章被授任湖廣總督,因留前線督師無法實際赴任,朝命由他哥哥李瀚章署理。李瀚章這時剛由湖南巡撫改江蘇巡撫,還未赴任,便要留署湖廣。信開首“接都文(按:當指關于其兄弟人事任命的諭旨之類)后,喜懼交集,鄙情實同”云云,表示出兄弟倆對朝廷如此重用的共同心理感受。而后邊“韞齋必即赴任”之言,“韞齋”是劉崑(字韞齋),他原為內閣學士,受命接替李瀚章出任湖南巡撫。由李鴻章此信中可以看出,哥哥來信除為兄弟倆的任職事感言外,主要是為其合適幕府人員的延攬向弟弟尋求幫助,而弟弟致信自就此事重點作復,此外還涉及前敵軍事以及家族眷屬移居安排等事。
先說幕事。對那時的官員而言,幕府人事當然是重要的事情,因為就相當于現在的秘書班子,是協助官員辦理具體事務而不可缺少的。當然,與現在也有區別,那時幕府并非在編的“公務員”,而屬官員私家延聘。不過,到晚清時候的強勢督撫這里,幕府的性質和特點上較往昔有著明顯變化,最凸顯的就是幕僚與官員身份的連通已非常密切。一方面,是有些官員甚至是有相當品級者不乏充當強勢督撫的幕僚;另一方面,強勢督撫的幕府不啻成為造就官員的重要源地,像李瀚章、李鴻章兄弟不就都是從曾國藩幕府起家的嗎?信文中所說“近來幕道最難出色,好手即欲為官,不肯久居”的情況,也可從一個側面說明出幕入官成為熱門途徑。盡管各大員的幕府構成特點不盡相同,譬如曾國藩幕府除了辦理軍政實務的人員外還寄養了批量閑散文士,李鴻章幕府則特別講究實用需要而不養閑人,但無論如何起碼都是要有各方面的實務人員。李鴻章在這封信中述及他的幕府情況,按專責就涉及洋務、鹽務、軍事、刑名、書啟、奏折等類別。至于哥哥要求的為其物色幕府人才,看來未能如愿,李鴻章僅向他推薦了一個為兩江總督所用作刑名一席的任氏,此人要價頗高,信中說為曾國藩暫留,“如伊不用,或可轉薦兄處”。李鴻章還特別告訴哥哥,“要緊公事必須自家執筆”,即使“不自起稿”,也要“能改”,總之,不能完全依賴幕僚。想來,這不僅僅是勸誡哥哥不要“懶政”,也是防止自己失于把關而出事故。
再說平捻軍務方面。信中李鴻章除了簡告自己的軍事布置外,特別說到奏留霆軍的事情。霆軍就是所錄上封信里言及的“鮑軍”。鮑超字春霆,故其營伍名“霆軍”,為湘軍所屬。它是參加平捻戰事的湘軍主力部隊,就在李鴻章寫這封信之前,剛發生過因“尹隆河之戰”而導致的霆軍和銘軍(淮系劉銘傳所統營伍)爭功諉過事件。此戰發生在湖北京山尹隆河地方,是對東捻軍的重要一戰。戰前霆軍和銘軍約定了出擊會戰的時間,而銘軍為爭功而提前出擊,陷入被動,大遭損失。是按原定時間出擊的霆軍到后救助了銘軍并反敗為勝。但戰后劉銘傳恩將仇報,反誣因霆軍違約晚到而致銘軍失利。李鴻章按此口徑上奏,鮑超反被責難,而曾國藩、曾國荃兄弟也未積極為鮑超和霆軍辯誣。大為氣惱之下,鮑超堅決求退。而此際,則處在霆軍是入陜還是留鄂的爭執之中。當時奉命以欽差大臣督辦陜甘軍務的湘系大員左宗棠,力爭霆軍入陜,而李鴻章兄弟則力爭霆軍留鄂。本篇信文中“霆軍業經奏留,彼已諏期入秦,接弟咨或須改入鄂”之語,正是就此而言。而因鮑超旋即“病退”開缺,霆軍裁撤改組,原霆軍的部分兵力遂為李鴻章兄弟代表的淮系攘奪,“淮長湘消”之勢難抑。信文中不是說到“滌師恨臺諫屢劾,廷寄常罵,故退志極堅”嗎?可知當時曾國藩面對的局面以及他的糟糕心緒了。至于李鴻章掛帥平捻的軍事,則根據捻軍具體情勢變化,有針對性卻也頗為艱難地進行著。
最后要說的是李家眷屬移居之事,在信文中則是先于上述兩事言及的。從其相關內容可以看出,他們的大家庭似乎是習慣相對聚居的。此前老母(父親于咸豐五年即1855年去逝)還有其他若干眷屬是隨李鴻章在兩江督署居住的,李鴻章外出領軍,游移無定,自然不便攜帶家眷,而李瀚章署湖廣總督衙署是在武昌,并且“甚閎深”,也就是說非常寬綽,移居此所當然更為妥適。具體安排方案從信文中都能看清,需要注意的是李鴻章關于其夫人的特別交代:一是其動身“尚在遲疑”的原因,是“護惜輜重家具”,而此類東西,是自“偽忠府所得者”。這些屬“戰利品”本應交公的東西,看來是為其家心安理得地歸己所有了,“貪贓”,在他們這等人家,看來已經習以為常,小菜一碟。二是要其兄擇留寬綽處所供其居住,強調“弟婦則從我于富貴,而非從我于貧賤者”。可以想見,既以“富貴”為準,平時的衣食住行會是多么奢靡!這就是昔日這等達官貴人的家庭生活理念。
至于李鴻章這時的夫人,早已是第二位。原配周氏在咸豐末年去世,續娶的是本省太湖名門趙氏之女,名趙小蓮,其父趙畇曾與李鴻章同在翰林院,又曾一同在鄉辦團練,本來的“同事”結果成了翁婿關系。野史上有說李鴻章與趙小蓮早有私情,純粹是好事者的桃色編造,就像今天有的小報“娛記”,編造連風也捕不上、影也捉不到的“明星新聞”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