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楊虎城將軍被殺害的經過

1949年1月間，蔣介石在遼沈、平津、淮海三大戰役中把他多年來用以反共反人民的本錢輸得精光，李宗仁早就等待著這個機會，便趁淮海戰役中蔣介石的精銳部隊被解放軍殲滅后，立刻把自己保存下來的桂系部隊向南京移動，以武力搶奪總統職位，演出了一幕新逼宮的好戲。蔣介石無可奈何，只好宣布退休。

李宗仁的釋放會化為泡影

李宗仁以代總統身份登臺之后，想用一套假民主方法來欺騙一下人民，茍延殘喘，便宣布釋放政治犯，特別下令立即釋放張學良、楊虎城兩人。當重慶《中央日報》刊出這一消息后，龔國彥因事前未得到通知，不知怎么辦好。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他不敢讓楊知道，便把當天報紙扣著不讓他看。楊天天看報，知道當時情況一定有變化，也了解國內形勢，知道蔣介石如退休，可能不再管他的事了。他沒有看到這天報紙，就很疑心，一直找龔追問，龔不得已，將報紙給他看了后，他大笑一聲：“總算盼到了今天！”他隨時準備著出去，認為再沒問題了。但是李宗仁雖然以代總統名義下了命令，而退休在幕后的蔣介石沒有同意的事，仍然行不通，命令沒有人接受。

當時毛人鳳已率領保密局（軍統改組后的名稱）的特務由南京撤退到上海辦公，根本不理這回事。代總統一看命令兌不到現，便打電報給重慶市市長楊森，要他釋放楊虎城。楊被囚在重慶，外間不少人知道。楊森不但是蔣介石的忠實走狗，也是毛人鳳最好的朋友，當然不會聽李宗仁的話，而推說毛人鳳不在重慶，不知楊關在什么地方。當時重慶報紙便刊出大字標題新聞“毛人鳳在哪里？”內容大致是說：據楊市長談，因為找不到毛人鳳，也不知楊虎城在什么地方，無法執行代總統命令。其實楊森不但早知道楊虎城在什么地方，并且還同楊經常見面。楊森怕事久多變，便建議將楊虎城暫遷別處。當時保密局重慶公產管理組組長周養浩（息烽監獄結束后調到重慶）便以長途電話用浙江江山縣的土話向毛人鳳請示，經毛人鳳向蔣介石請示后，決定將楊移禁貴州。當龔國彥向楊提出準備遷移時，楊大怒說：“代總統有命令放我，為什么你們還要將我繼續囚禁？我堅決不走，要死就死在這里！”龔國彥硬說軟勸都沒有結果，而且吵了多次。龔只好請周養浩去勸架，周再三說明利害，不走不行，因為沒有蔣介石命令，什么人的話都不作數，要他再忍耐一下。

又堅持了一天，楊只好答應去貴州，但提出三個條件，要先解決。第一是撤換龔國彥，因為幾年來龔對他折磨夠了，第二要求把他的秘書宋綺云夫婦從另一看守所內調出來同他一道走，第三要周養浩送他去貴州。這三個條件都由毛人鳳批準。特務隊長龔國彥調走后，改派了比龔更兇惡的中美合作所白公館看守所所長張鵠接充。宋綺云是楊多年秘書，隨楊出國，回來后也被蔣介石連同他妻子一起囚禁，一向與楊隔離。宋妻在獄中也生了一個女孩，比楊女稍大一兩歲。這次由于楊的請求，宋夫婦和孩子隨楊同去貴州。這位忠心耿耿的宋秘書，多年來一直沒有改變他對楊的態度。

一切準備妥當后，周養浩便匆匆把他們一起送到貴陽黔靈山下麒麟洞一所房內。這里是貴陽風景區之一，戴笠為了討好蔣介石，替他在這里修了一所公館，實際上蔣介石從來沒有去住過，而完全由戴笠自己享受，當時軍統稱之為麒麟洞公館。楊在這里又住了七個多月。他每天很留心看報，了解到解放戰爭人民軍隊節節勝利情況。他這時更加謹慎，從不對時局表示態度，怕引起蔣介石對他更加懷恨。而代總統釋放他的命令早成廢紙，也再無人提起了。

三魔頭密謀暗殺計劃

1949年8月間，蔣介石由臺灣到重慶，四川的人民對他的痛恨和厭惡真是到了極點，他自己也察覺到了。為了敷衍面子，軍統便和反動黨團一起發動了所有的幫會流氓組織，拼湊了萬把人去歡迎他，反動報紙卻大吹大擂說有10萬群眾夾道歡迎。他到重慶后心情異常沮喪，可是他殺人的嗜好，卻因反動派軍隊一敗涂地而更變本加厲。他對毛人鳳一再說：“今天之失敗，是由于過去殺人太少，把一些反對我們的人保留下來。這對我們太不利了！”所以當毛人鳳向他請示楊虎城如何處理，是否要解送臺灣，他毫不考慮地回復：“留了他做什么？早就應該殺了！”但他最后叮嚀毛人鳳，應當把楊解回重慶，秘密進行，不能讓外人知道。他還以為他那副殺人成性的嘴臉，可能還有些人認不出來呢。據毛人鳳事后告訴我：蔣介石要殺害楊的同時，還對囚禁在中美所內白公館與渣滓洞兩個集中營內的400多名革命人士的處理問題指示他說：“我們過去那樣有勢力的時候，這些人都不肯投降；今天我們到處打敗仗，他們還會轉變過來嗎？只有干脆一起殺掉！”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在重慶中美所內連續集體屠殺400多人的舉世震驚的大慘案，便是蔣介石此次重慶之行的得意杰作。

毛人鳳奉令后，又派周養浩去貴陽接楊，行前并召集西南區長徐遠舉、白公館看守所長陸景清，以及周養浩等仔細研究辦法，并決定用刀殺害，以免發生驚擾。當時陸景清還推薦白公館看守所看守長楊進興和西南長官公署第二處行動組長熊祥等著名劊子手參加。第二天楊、熊兩人還把準備的鋒利匕首送給毛人鳳看了，并決定執行地點在中美所內松林坡“戴公祠”內，因為那里最僻靜。這所“戴公祠”原來也是戴笠在抗戰期間為蔣介石準備避空襲時用的，實際上也是為他自己所布置的另一個淫窟。地點在中美所東邊小歌樂山半山坡上，四面松林圍繞，非常幽靜，平日很少人能到那里。戴笠死后，特務們把它改名戴公祠，用以祭祀戴笠。

一代名將含恨離世

周養浩到貴陽后，仍舊欺騙楊說：蔣介石到了重慶，要見見他。楊屢次受騙，這次也不敢相信。周養浩向他道喜，說這次很有希望。楊卻心中有數，因為自從回國后，蔣介石就從來沒有見過他。現在眼看全國要解放，蔣介石還會釋放他？所以他這次態度很鎮靜。周養浩在動身前，先向毛人鳳報告了到達重慶的時間。毛人鳳便下令先一天（約在1949年8月底9月初）派交通警察總隊一個中隊，把松林坡團團圍住，不讓任何人進入這個區域。當楊所乘汽車第二天中午到達貴州和四川交界的松坎后，周養浩一看天色尚早，到重慶過輪渡時怕人看到，便勸楊在松坎小客棧內睡了一個午覺，一面通知重慶做好一切準備。到下午4點才由松坎出發，到重慶天已黑下來。毛人鳳已派楊進興準備好輪渡，等候他們過江，并隨車一同到松林坡。周養浩便回到中美所楊家山家中等消息。楊等下車后，兩個特務攙扶著楊走上300多級石階到戴公祠去。他的兒子也被兩個特務夾持著一同上去。宋綺云夫婦和楊、宋兩女孩便被安置在汽車間附近的平房內，相距有300多級石階。楊父子到達目的地，又被特務引向左右兩邊正房。這一切布置，使楊很感驚疑。特務們這時最怕這位20多歲的楊公子會有所反抗，決定先解決他。當他剛一踏進臥室，預伏在門后的特務便用利刃插入他的胸膛。他慘痛地驚叫了一聲“爸”，正要掙扎，便被特務們連著幾刀刺倒在地。當他叫出第一聲時，楊心知有異，在這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慘景中，老先生（這是特務們對他一向的稱呼）還愛子心切，想轉身去看個究竟，剛一掉頭，劊子手的利刃已刺進他的腹部。他大聲叫了一聲“喲”，痛極倒在地下。兇手將他們再補上幾刀后，認為沒有問題了，便向山下飛奔。

他們手握著血淋淋的利刃，踏進宋綺云夫婦房內時，宋夫婦一看這一副殺氣騰騰的兇相，知道難逃一死。宋夫人便向兇手們求情請饒恕兩個孩子。沒有半點人性的兇手，一語不發，向他們身邊逼過去。這時，兩個八九歲的女孩剛剛下車，還正玩得起勁，一看這情況，便互相緊緊地摟抱在一起，嚇得抖個不停。當宋夫婦被逼得退到墻邊無路可走時，兇手們搶一步跳了過去，向他們劈胸幾刀。這時，孩子們驚得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兇手們一面用刀刺殺著宋氏夫婦，一面厲聲向孩子們叫了一聲“不準哭！”孩子們立刻把哭出的聲音又咽回去，摟抱得更緊了。當兇手把從大人身上的匕首拔出，而走向孩子時，這兩個天真的小女孩，竟不約而同地跪了下去，合著小手，連連向兇手作揖，以為可免一死。滅絕人性的特務，哪管這些，當第一個孩子被兇手從背上一刀刺穿到前胸時，另一個馬上撲上去抱著她。另一兇手便獰笑一聲，照樣給她一刀。這時，宋夫人尚未斷氣，但已發不出聲音，她睜著憤怒到極點的雙眼，緊緊地咬著牙齒，看著自己的女兒和她的小朋友被慘殺。兇手們有意識地在增加受難者臨死前的痛苦，他們反而感到是一次莫大勝利而互相祝賀著！殺完以后，他們匆匆把6具尸體埋在附近，便向主持的兇手周養浩等去報功。楊隨身攜帶的小皮箱中一些財物也被他們當獎金而瓜分了。

誰無父母！誰無子女！對特務這種慘絕人寰的暴行，誰能不痛恨萬分！當時在場參加屠殺的兇手張鵠、張靜甫、陳寶琪等20多人，以后都派到云南，由我另行分配工作。他們報到以后，每一個人向我這個殺人的老前輩和他們的教師爺，多次敘述這一過程。講述時都是以最得意的口吻，爭相夸耀自己的“成績”，以求得我對他們的信任和賞識呢！

事后毛人鳳向我談到此事時說：“老頭子蔣介石）對于這件事干得如此干凈利落，很感滿意。”這個全國人民的公敵，世界上少有的暴君，在他被人民趕走以前，他還念念不忘記報西安半月之仇，而滿足了他10多年來殺楊的夙愿之后，才帶著滿腔悲喜交集的心情離開了重慶。他高興的是宿仇已報，悲的是從此一去永不能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