罩布揭去,一臺老式電話機呈現,林父、林母及林嵐看呆了。
林父:“親家,你可別是靠特權弄到家里的吧?那可是不光彩的事兒,一旦行為暴露,孩子們都沒臉見人了!”
何母:“超然他爸,你一百個放心好了,我們老何才不是那種人。再說他歸隊歸得晚,一門心思全撲在學校的工作上了,想要立下一套好規矩硬規矩要求別人,自己對自己的要求那就更嚴了。”
慧之:“是學校黨支部開會研究之后,一致決定給我們家安一部電話的,為的是有什么緊急事別人通知我爸快一些方便一些。”
林父:“聽凝之說你還兼著黨支部書記,別人不是因為看出了你有這么一種心思,都為了討好你才一致決定的吧?”
何父莊重地說:“親家,絕對不是你以為的那樣。我們支部有些事是要投票表決的,這事兒只我一個人投了反對票,沒法子,少數服從多數了。再說也確實有這個必要。有天夜里,我們一位老師住院了,家里聯系不上學校的人,只得騎自行車趕到我家,又敲窗又敲門又喊我的名字。胃出血,醫院沒血漿,我又趕緊騎上自行車,挨家挨戶叫上幾個人去輸血。好險。幸而有一位老師血型對上了。那時要是家里有電話,會及時得多。依支部的意思,非要給我買部新電話,也是我自己一再反對,就把倉庫里的一部壞了的電話修修給我安裝上了。我堅持只要學校報銷一半的電話費。”
林嵐:“何叔叔,我聽說安裝一部電話要四五千元呢!”
林父又認真地說:“是嗎?”
林母咂舌道:“難怪只能大干部的人家才允許安。一般人就是安裝得起,那電信部門也不批準。”
慧之:“都別多心。你們林家的人誰也別多心。這部電話基本沒花錢,我爸走了個后門,學校讓電工把辦公室的電話線拉過來,這電話就跟辦公室的電話連上了。我爸絕不會做可能使咱們兩家人蒙羞的事。”
林家三口這才釋然了。看得出,在沒徹底解釋清楚之前,他們內心里都生怕那部電話是以權謀私才會出現在何家的。
林父:“我這輩子,活到這個歲數了,只看到過別人接電話,打電話,自己還從沒親手摸過一下電話呢!今天我可有機會親自打次電話了。”
他雙手在衣服上抹了抹,伸手就要抓電話。
何父趕緊阻止:“哎哎哎,親家,使不得使不得。興許你這兒一拿起來,另一邊就像電表走字兒似的,給咱記下一筆電話費了!”
何母:“沒你說的這么嚴重啊!不管哪一邊先撥的,只要雙方沒通上話,電話局那里就不會記上電話費。虧你還是位中學校長,連這么點兒常識都不知道!”
林嵐:“爸,你就是拿起來了,不撥號,那也還是打不成電話呀!可你要是撥號又往哪兒撥呢?如果只想摸一下,別往起拿聽筒,就這么摸摸算了!”
林父索然地說:“那我不摸了。”
何父:“自安上,還沒響過。如果一會兒居然響了,我同意讓你這位老親家先接。”
“都別聊啦,開飯啦開飯啦!”靜之嚷嚷著,與林超然各端餃子與菜盤進屋了。
桌上擺著七盤八碗了。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一般人家的飯桌上,雞鴨魚肉還是不多的,無非是些家常菜而已。所以,當靜之又端上一盤紅燒魚時,林母大為驚訝。
林母:“親家母,何必這么破費呢,買這么大一條魚得花三四元錢吧?”
何母朝何父翹翹下巴:“問他,是他買的。”
靜之:“我爸和蔡老師一塊兒到江北去買的,要不哪兒能買到呢?”
慧之:“聽我爸說,是花五元多錢買的。”
林父:“親家,這我可要批評你啦,過元旦,又不是過春節,飯桌上沒魚,不照樣能熱熱鬧鬧地把元旦過了?”
何父:“那不一樣。那可太不一樣了。咱們兩家的人,都十來年沒見過松花江里的大鯉魚了。一塊兒解解饞,花五元多值得。”
他從小柜里取出一瓶酒擺在桌上,是瓶東北老白干。
林超然又端了一盤菜進屋,放下時說:“爸媽,這是凝之她姨從上海寄來的米糕,我岳母教我按上海做法做的。”
何父已打開了酒,邊倒酒邊說:“超然,今晚你要陪你爸和我放量喝幾盅。”
林超然:“沒問題。”
何母:“咱們其他人,愛喝啤酒的喝啤酒,愛喝茶的喝茶。”
何父:“來來來,不管杯里是什么,都舉起來!為了咱們兩家人的幸福,以及在一九八〇年的各種希望,干!”
于是杯杯相碰,大家互相謙讓著,親親熱熱地你給我夾菜,我給你夾菜,吃著、喝著。
電話突然響了。
大家都安靜了,目光一齊望向電話。
何父第一個站起來,剛剛離開桌子,想想不對,轉身看著林父說:“快、快,我剛才說了要讓你先接的。”
林父:“你還認真了。”猶猶豫豫地站起。
林嵐:“爸別磨蹭呀,要不一會兒響聲停了,你就接不到了。”
何父再次揭去罩布,閃向一旁,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林父有點兒不知所措地回頭看林嵐。
林嵐:“爸你可急死人了!拿起話筒,大聲說……喂,這里是何校長家,您哪位?”
林父拿起了話筒。
林父:“喂……”
他剛說了那么一個字,電話里傳出了一個女子的聲音:“這里是電話局,現鄭重提示您……您的話費,應于下個月的前三天內,到就近的電話局進行交納,逾期您的電話將會自動消線。再提醒一遍,您的話費,應在下個月的前三天內,到就近的電話局進行交納,逾期您的電話將會自動消線……”
之后話筒里傳出嘟嘟的響聲。
林父:“她……她怎么只管自己說起來沒完,一句都不讓我說呢?哪有這樣式兒通話的!”
其他人都忍不住笑了。
飯已吃罷。林母、何母、靜之、慧之、林嵐坐在“床”上玩撲克。林父、何父和林超然仍坐在桌旁飲酒。
林父:“行,咱們到此為止。再喝我可就喝高了。”
何父:“親家,我不勉強你了。”
他已經七分醉了,摟著林父的肩又說:“親家,凝之、超然也返城了,咱們兩家的人終于團圓在一起了。所以目前的困難實在不算什么,咱們當父親的,要帶頭往前看。我已經看到好日子在向咱們招手了。”
林超然一聽岳父說漏了嘴了,裝作收拾桌子的樣子,趕緊端起盤子往外走。
林父:“超然,你站住。”
林超然只得站住了。
林父:“親家,你剛才怎么說?”
林超然:“你們聊點兒別的。聊點兒別的。”
何父:“超然,你……別管我們……聊什么!我……剛才說,凝之和超然,他們終于也返城了。”
林父:“超然,真的?”
林超然只得放下了盤子,點點頭。
林父一拍桌子:“別點頭!我要聽到話!”
林超然:“爸,是我岳父說的那樣。”
“床”上,兩位母親和三個姑娘,都吃驚地望著父子倆。
何父:“親家,別對超然那么兇嘛,看嚇著我女婿!”
林父站了起來,指著林超然問:“你沒收到你妹代我給你寫的信?”
林超然:“爸,我收到了。”
林父:“可你還是返城了,而且還騙我!”
林超然:“爸,我騙您不對,可您聽我解釋……”
林母:“他爸,別在親家這兒吼吼怒怒的行不?有些話跟兒子回自己家說去!”
林父:“你別插嘴!”瞪著林超然又大聲說,“我不聽你解釋!你還解釋什么你?返城待業的滋味就那么好受嗎?”
林超然:“爸,我已經找到工作了,都上班幾天了,在鐵路上當搬運工。”
林父:“你!……難道當搬運工比當營長更有出息嗎?”
林超然:“爸,話不能這么說。有些情況您不了解,不是現在一句話半句話就能解釋得清楚的……”
啪……林父扇了兒子一耳光。
何母:“他爸,你木頭人啊,怎么不拉著呀!”
何校長有點兒晃悠地站起來,邊往后拉林父,邊說:“親家,你……這是干什么呢!打人是犯法的……”
林父一掄胳膊,何父被掄得坐在地上了。
林父:“我打的是我兒子!法律也不能禁止我打兒子!更用不著你管!”
何父坐在地上也大聲地說:“可他不僅是你兒子!還是我女婿!你在我家里,當著我的面打我女婿,你也太不尊重我了!”
林父:“我也是在替你教訓你女婿!”
林母:“他爸!你喝了點兒酒,半醉沒醉的耍的什么酒瘋啊!”
何母:“慧之、靜之,你倆還傻看著干什么呀?快下地去拉開他們父子倆呀!”
慧之和靜之趕緊往“床”邊坐去,慌慌張張地各自穿鞋。
林父:“你這個不爭氣的兒子!一心指望你有點兒出息,你卻偏讓我的指望破滅了!”
他又一巴掌向兒子扇去。
林超然擒住了老父親的腕子,他對老父親小聲說:“爸,你不可以再當著何家人的面訓我、打我。我自己也快當爸了,求求你,多少照顧一下我的自尊心。”
慧之和靜之已將她倆的父親扶了起來。
林母、何母以及林嵐也站到地上了。
兩家人呆呆地看著林超然父子。
林父又用另一只手扇兒子,但另一只手的腕子也被兒子擒住了。
父子倆暗暗較起手臂之力來。
林父終究年紀大了,哪里較量得過兒子的手力臂力?他的雙手漸漸被兒子的雙手鉗制到他自己的胸前了。
他瞪視著兒子的目光垂下了,接著他的頭也扭向一邊了,臉由于用力而漲紅了,脖子的青筋凸起了。
他備感屈辱地吼出一句話來:“放開我!”
林超然松手了,后退了一步。
林父交替揉著手腕。
林嵐:“爸,老林家的臉被你丟盡了!”
她拿起衣服、圍巾沖出去了。
林父一轉身,拿起桌上的酒瓶,咕嘟咕嘟喝了幾口,何父從他手中將酒瓶奪下,遞給了何母,何母將酒瓶放入了柜里。
林母已在默默流淚了。
林父:“回家!”說罷,也不戴帽子,徑自走了出去。
林母看看兒子,看看何父何母,想說句什么,卻分明地不知該說什么好……便也往外走。
林超然:“媽……”
林母在門口站住,卻沒轉身,沒回頭。
林超然:“我是為了能盡孝心才返城的啊!”
林母就那么背對兒子點了點頭,無言而去……
何母:“靜之、慧之,送送啊!”
于是兩姐妹這里那里拿起林家三人的帽子、圍巾、書包追出門去。
慧之扶著林母走在前邊,靜之扶著林父走在后邊。東一聲西一聲傳來鞭炮聲,夜空上還零星地出現禮花。
靜之:“伯父,小心別滑倒。”
林父:“我沒醉。我一個人把那一瓶都喝光也醉不到哪兒去。你們姐倆不必送我們,我們能回得了家。”
靜之:“我爸媽讓我倆送的,我倆得完成任務。伯父,您為什么對我姐夫返城生那么大氣?”
林父不回答,仿佛沒聽到,只管平視前方大步走。
老人家的臉上掛著淚水。
夏季。林家的窗戶敞開著。林父在用小釘固定一個相框,少年林超然從旁看著。
林父將相框掛在墻上。相框內鑲的是中學獎給林超然的“三好學生”獎狀。而墻上已有兩排獎狀,上邊一排沒鑲框,是林父獲得的獎狀。下邊一排皆鑲框,是林超然從小學到中學獲的獎狀。
父子倆看著兩排獎狀。
林父:“挺氣派吧?”
林超然:“不太好。”
林父:“不太好?你認為怎么樣才好?”
林超然:“爸爸的獎狀才應該鑲在框子里,而不是我的。”
林父不由得撫摸了兒子的頭一下,語調極為和藹地說:“獎狀已經不能使爸覺得多么自豪了。”
林超然:“那什么能?”
林父:“你。兒子,你要明白,爸爸看著你獲得的獎狀,比看著自己獲得的獎狀還高興。所以,你的獎狀才更應該鑲在框子里。轉過身去。”
林超然轉過了身。
林父從兜里掏出一串鑰匙,打開一個桌子抽屜,取出一樣什么東西,又說:“轉過身來。”
林超然轉過了身,見父親手拿一支自來水筆遞向他。
林父:“爸昨天開工資了,給你買了一支筆。”
林超然接筆的手的指尖是藍色的,那是長期使用蘸水筆被墨水染的。
他擰開筆帽,驚喜地說:“銥金的!”
林父:“高興吧?”
林超然:“高興。爸你干嗎買這么貴的呀,買支鋼尖的我就很高興了!”
林父:“其實,爸很想給你買一支金尖的。但那要五六元錢,爸沒下成那決心。一定要好好學習。咱家祖祖輩輩沒出過大學生,你要實現爸爸的愿望啊?”
林超然很莊重地點了點頭。
還是夏季,傍晚時分,林父走向林家所住那條小街的街口,有幾個女孩在跳格子。
“爸……”
林父一抬頭,見林超然站在樹下。此時的林超然已是高三學生,胸前佩戴三中校徽。
林父:“你在這兒干什么?”
林超然:“爸,我在等您。”
林父:“有事兒?”
林超然:“爸,今天學校正式通知我,等我高三畢業了,要我別考大學了……”
林父一愕:“咱家出身也沒什么問題啊,你犯什么錯誤了?”
林超然:“不是,學校將直接送我去法國留學……”
林父:“法國?那不是資本主義國家嗎?”
林超然:“也是第一個和中國建交的歐洲國家。”
林父:“超然,這……可別學校犯錯誤,你也跟著錯了……”
林超然:“那不會的,這也不是學校做得了主的事,是北京教育部的決定,起碼得經過周總理批準。有幾個名額分到了咱們哈爾濱……爸,我還沒跟我媽說,您同意嗎?您如果不同意,我不跟我媽說了……”
林父:“同意!我同意!爸高興!”
他一轉身往相反的方向匆匆而去。
林超然:“爸,您干什么去!”
林父:“爸去買幾兩酒,今晚值得我喝兩盅。”
林超然攔住了父親:“爸,打散酒那得帶酒瓶啊!”
林父:“可也是。”
林超然:“還是先回家吧。晚飯前,我保證替您把酒打回家。”
林父:“爸今天干活干得太猛了,有點兒累,挽著我……”
于是林超然挽著父親的手臂往家去。
顯然的,林超然告訴父親的事,使父親內心里產生了莫大的自豪。那自豪簡直是他難以掩飾和承受的。他臉上浮現著喜悅的微笑,他臉上充滿陽光!
男女街坊親熱地與他打招呼,他嘴上回應著,舉起另一只手,像元首檢閱一樣向街坊招手致意。
一位男街坊問一位女街坊:“林師傅今天那是怎么了?”
女街坊:“不知道,是有點兒怪。”
林家。一張世界地圖攤開在炕上,林父戴著花鏡仔細看,一根手指在地圖上畫著。
坐在椅子上的林母說:“斗大的字認識不了一笸籮,裝模作樣地看什么呀!”
林父:“但是‘法國’兩個字,那我還是認識的嘛!”
林超然的弟弟林超越進入,手拿放大鏡。
林超越:“爸,給,放大鏡我也借來了……讓我替您找到法國!”
林父接過放大鏡,一邊說:“不用不用,我自己找到的感覺才好!”手指一點,又說,“在這兒!法國,不大的一個國家嘛!”
林超越:“爸,法國很了不起,出過許多偉大的作家、藝術家。巴黎公社您聽說過吧?”
林父:“他們那兒也公社化了?那法國人一個工分合多少錢?”
林超越被問得一愣。
林超然進入,將半瓶酒放在桌上:“爸,我給您打了半斤,夠吧?”
林父:“超然,謝謝。”拿起酒瓶,拔去塞子就喝了一大口……
林母也進屋了,將一盆窩頭放在桌上。
林母:“喝酒也得有個喝酒的樣子,哪兒有你這樣喝法的?端上菜來再喝就等不及了?”
林父笑嘻嘻地說:“不是高興嘛!”
林母走出屋后,林父對二兒子訓導地說:“超越,你要好好地向你哥學習!問你法國的公社社員一個工分合多少錢你都答不上來,證明你看書看得太少。給你起名叫超越,那就是希望你以后方方面面超過你哥,明白?”
林家兄弟互相看一眼,都笑了……
林家。凝之又在織毛線活,老舊的收音機里,姜昆和李文華在說相聲《照相》。
林嵐闖入,滿臉是淚。
凝之站起,吃驚地說:“怎么了?你怎么一個人回來了?”
林嵐:“我爸在你家扇了我哥一個大嘴巴子,還把何叔叔一胳膊掄得坐在地上了……”
凝之:“喝醉了?”
林嵐:“那點兒酒才醉不了他!他是因為我哥返城了。”
凝之愣住。
林嵐側轉身哭,并說:“哪家的父母不盼著兒女返城啊?我爸他對我哥咋反過來?……”
凝之掏出手絹替林嵐擦淚:“不好的事發生了那也就發生了,幾天后你爸和你哥的矛盾就會過去的。別哭了,元旦哭腫了眼睛多不好!”
林嵐:“嫂子,你說我哥他,會不會是我爸撿來的啊?”
凝之苦笑:“別胡思亂想。”
林嵐:“你媽讓我睡你們家,我媽也同意了。你家砌起了火墻比我家還暖和呢,我也挺愿意睡你們家,有機會多和我靜之姐聊聊心里話。我爸那么一鬧,我還怎么好意思睡你們家?”
她爬上炕,抱枕頭、抱被子。
凝之嘆口氣,坐在了椅子上,看著林嵐問:“還到鄰居家借宿去?”
林嵐:“嗯。”
凝之:“今天是元旦,不合適吧?”
林嵐:“要不你、我、加上我媽,咱們三個都在這小炕上睡,那多擠啊!”夾起被子枕頭往外便走。
凝之:“小妹……”
林嵐在門口站住。
凝之:“今明兩天,就睡家里吧。”
林嵐:“擠我媽倒沒什么,擠嫂子不好。擠你等于擠倆人兒。”
凝之又苦笑了,問:“你爸媽呢?”
林嵐:“他們也不能在你家待了呀,都往回走呢。本來兩家人高高興興的一個晚上,讓我爸給攪了!嫂子,等我爸回來,你甭理他!”
林嵐說罷離開了家。
凝之愣了會兒,關了收音機,雙手平放桌上,陷入沉思……
靜之和林父,慧之和林母還走在路上……
慧之:“伯母,我不理解,我伯父為什么特別看重我姐夫是不是知青營長了?”
林母嘆道:“他對你姐夫寄托的希望太大了。如果你姐夫從小到大是個一般化的兒子,那他也不至于往你姐夫身上寄托什么希望。偏偏你姐夫從小學到高三,一向是品學兼優的學生。老師也夸,領導也夸,別的學生家長也夸。這一夸,就夸出問題來了。”
慧之:“我怎么就不覺得我姐夫身上有什么大毛病呢?”
林母:“我不是說問題出在你姐夫身上,是出在你伯父身上。你姐夫高二入黨后,在你伯父心里,你姐夫簡直就成了家里的黨支部書記一般。你姐夫說話時,你伯父那種安安靜靜認真聽著的樣子,就像聽領導在做指示。”
慧之:“這我倒挺能理解。”
林母:“尤其是學校決定送你姐夫到法國去留學以后,你伯父整天高興得合不攏嘴。可不久不是就搞‘文革’了嘛,你姐夫留學的事兒不但吹了,還成了全校批判的‘黑苗子’典型。你伯父呢,難免整天唉聲嘆氣。”
慧之:“這我也不難理解。”
林母:“再后來,你姐夫和你超越哥一塊兒下鄉了,你伯父寄托在你姐夫身上的希望就完全破滅了。你伯父是個很少流淚的人,可你姐夫和你超越哥走那天,你伯父哭了……”
慧之:“我伯父在我姐夫身上到底寄托了什么希望呢!”
林母:“那我不知道,沒問過,估計問了,他也不會說。總之就是希望你姐夫有大出息唄。”
林超然和弟弟林超越背著行李捆已走出了家門,林父林母送出了家門口。
林父:“超然,以后,你要替爸媽照顧好你弟弟。”
林超然:“爸,您放心吧!”
林父:“那我就不送你們了。”
他說罷揮了揮手。
林母:“死老頭子,孩子們這一走就走到一千多里地以外去了,兩年多才能探一次家,說不送就不送了?你不送我送!”
但林父已不聽她說些什么,轉身進屋了。
林母送兄弟倆走到街口,鑼鼓之聲由遠處傳來。
林超然:“媽,您也就送到這兒吧,回去吧。”
遠處傳來喊聲:“林超越,快來,上卡車!”
林超越:“讓卡車等我一會兒!”
喊聲:“你坐下輛吧!”
林超然:“別急,媽還有話跟咱倆說!”
林超越:“媽,有話跟我哥說吧,我同學在召喚我!”他一轉身跑了。
林母:“這孩子!超然你看你弟這么不懂事,以后你多替爸媽操心啊!”撩起衣襟拭淚。
林超然摟抱住了母親,哄小孩似的:“媽,別難過,我和弟弟是到兵團去,有工資,那不也等于參加工作了嗎?”
林母回到了家里,見墻上超然那一排相框不見了,墻上留下了一道道灰痕;而林父,則直挺挺地躺在炕上,也不枕枕頭。
林母:“你怎么把超然的獎狀都摘了?”
林父不作聲。
林母:“問你話呢,都弄哪兒去了呀?”
林父:“在桌子底下。”
林母揭開桌簾,拿出一個相框,見已沒有獎狀了。
林母:“獎狀呢?”
林父:“我都抽出來收著了。再整天看著,還不如看不見的好。”
林母瞪著林父,一時無話可說。
走在一起的林父和靜之。
林父:“他來信說他當了營長那天,我高興得一宿沒合眼。從前咱們市區的區長,也不過就是部隊上轉業下來的一個營長。”
靜之:“伯父,那是不能相提并論的。咱們區的那個區長,人家參加過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抗美援朝,人家是從槍林彈雨中走過來的。”
林父:“怎么不能相提并論?和平年代就不需要營長了?和平年代的營長就矮一截了?和平年代就能永遠和平下去了?如果你姐夫還是營長,如果哪一天又起戰爭了,我相信你姐夫也是個不怕槍林彈雨的好營長。”
靜之:“可他不已經不是了嘛,不管是他自己還是咱們作為他親人的人,都應該以正確的態度面對現實嘛!”
林父:“如果他聽我的,不隨大流兒,他和咱們,不是就不至于面對他現在的現實了嗎?”
靜之:“他現在的現實也不能算是災難呀,我相信我姐夫在現在的起點上,也完全可以尋找到另一種人生價值。”
林父不愛聽,掙脫手臂,生氣地說:“不用你攙著,我自己能走!”
靜之望著他大步騰騰往前走的背影,搖頭苦笑。
第二天下午,林家。凝之在給窗臺上的白菜花、蘿卜花、蒜苗澆水。
林父從外邊進入。
凝之:“爸,哪兒去了?”
林父:“走走。散散心。你媽呢?”
凝之:“新布票不是年前就發下來了嘛,她還鄰居布票去了。爸您坐下,我有話跟您說。”
林父猜到了她要說些什么,不情愿地坐下。
凝之也坐下了,她說:“爸,我和超然返城的事,您錯怪超然了。我倆返城是我先提出來的。我們那個連的知青全走了,就剩我這名知青副指導員自己了,又在不適宜的時候懷了孕。我非留下,反而會給別人造成麻煩。超然的情況也是如此。兵團體制結束了,又恢復農場體制了,干部隊伍要大大精減。將他那么優秀的知青營長精簡了,上級領導覺得對不住他。他自己呢,又不愿非等著安排一個領導崗位,非占一個干部名額。”
林父聽著,掏出煙盒,吸起煙來。
街道委員會辦公室,一個四十多歲的胖女人在聽半導體。半導體里說評書《楊家將》,發聲不好,嗞嗞啦啦的。
一身簇新的羅一民推門進入,點頭哈腰地說:“主任,新年好!”
街道主任:“別裝得那么近乎!新年昨天都過去了,來領票證的吧?”
羅一民:“對對。聽說您在值班,我就來了。領票證是第二位的想法,第一位的想法是拜年。”
街道主任:“你嘴還真甜。知道街坊鄰居們為什么喜歡你不?”
羅一民受寵若驚地說:“大家喜歡我嗎?我還真不知道。”
街道主任:“喜歡的就是你這份兒嘴甜,只要是見了長輩,叔叔大爺,大娘大嬸大嫂的,一口一聲叫得親近,讓人心里邊聽著……那個那個……”
羅一民:“特得勁兒?”
主任搖頭:“比‘得勁兒’還得勁兒的那個詞兒……”
羅一民:“要不就是特‘溫暖’唄。”
主任搖頭:“也不是……‘溫暖’太白話了,打從新中國成立以后就整天聽……看我這腦子,怎么一時想不起來了……一個新詞兒,還是從你們知青口中聽說的,比‘溫暖’還溫暖,帶點兒黏糊勁兒的那么一種說法。”
羅一民:“帶點兒黏糊勁兒?……是……‘溫馨’嗎?”
主任:“對對對!就這個新詞兒,是溫乎到心里邊去的意思,對不對?”
羅一民:“也可以這么理解吧。”
主任:“小羅,街坊鄰居們都說,你們知青一返城,咱們整條街道都變得溫馨了,青年人多了,連中老年人都帶出朝氣了。”
羅一民不好意思地說:“我哪兒有那么高的溫度啊!”
主任:“我夸的不只是你,也是你們嘛!”
羅一民:“主任,謝謝您對我們返城知青的夸獎。新年伊始,聽了您的一番夸獎,我心里邊也特別地溫馨……您看您要是方便的話,就麻煩您把票證發給我?”
主任:“沒問題。一點兒不麻煩……不過,你得先把我這半導體給擺弄擺弄,你聽這聲兒……”
羅一民搖頭:“哎呀,我還沒修過半導體呢。”
主任:“別謙虛,有人說你可能了,什么都會修。這兒也沒工具,你先給診斷診斷究竟是什么毛病。”
羅一民:“這明顯是接觸不良嘛。”拿起半導體,放耳邊傾聽,調臺,又說,“大概還受過潮。”
主任:“對對,是受過潮!”
羅一民:“烤烤就能起點兒作用。”說罷,將半導體啪地往桌上一蹾!說也怪了,聲音不但大了,還清楚多了。
主任笑了:“真是說你行,你就行。小羅你神了,我要多給你幾張豆腐票!”
她說著打開文件柜,取出登記冊,邊翻著,邊說:“就差幾戶人家沒領了,今年咱們東北省份每人多了五尺布票,一斤棉花票……咦,你的票證別人替你代領了呀。”
羅一民奇怪地說:“別人替我代領了?誰?”
主任:“李玖呀,看,這是她的親筆簽名。錯不了。”
羅一民不由得湊過去看,皺眉道:“我也沒讓她代領呀。”
主任:“就你倆目前的關系,誰代領誰的我們都樂意開綠燈啊!”
羅一民:“主任,您可別開這種玩笑,我和李玖……我們也沒什么不正常的關系呀。”
主任笑了:“我也沒說你們有什么不正常的關系嘛!按你們的年齡,你們的經歷,就是那個了,也很正常嘛!何況李玖說,你們都要領結婚證了。”
羅一民:“她她她,她真這么說的?”
主任:“那是!年前發證那天,她當著好多人在這兒說的。那天她可高興啦,還發糖給我們吃,說是‘準喜糖’。‘準喜糖’什么意思啊?”
主任起身將登記冊放入柜里。
羅一民站在那兒發呆。
主任:“我想起來了,‘溫馨’就是李玖說的。她說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心里溫馨得沒法形容。”
主任一轉身,見羅一民正倉皇逃脫似的往外跑,還撞到了門框上。
主任笑了:“這孩子,被幸福沖昏頭腦了。”
半導體的聲音又嗞嗞啦啦的了。
主任拿起來,也學羅一民的樣,使勁往桌上一蹾:半導體反而不出聲了……她拿起又一蹾,半導體后殼開了。
主任看著半導體發愣。
羅一民走在回家的路上,不慎摔了一跤。剛站起來,又摔了一跤……
羅一民走到了家門口,掏出鑰匙正欲開門,卻發現門上的鎖不見了,吃驚,疑惑。
他輕輕將家門推開道縫,閃進屋。站在門口四下打量,卻未見被翻亂的跡象,但發現門鎖放在工作臺上。拿起鎖來一看,鎖上居然還插著一把鑰匙!
他輕輕放下鎖,順手防范地操起了錘子。
里屋傳出一聲響動,聽起來是撕布的聲音。他高舉錘子,閃在門簾旁。
一個人抱著什么從里屋往外走,卻將門簾帶了下來。門簾罩住了那人的頭,也罩住了那人抱著的東西。
羅一民大喝:“什么人?”
那人一抖,就那么被門簾罩住,一動不動地站住了。但抱著的東西卻掉在地上,是棉套和被單。
羅一民一手仍高舉鐵錘,伸出另一只手,猛地扯下了門簾……那人卻是李玖,她頭發新燙出了卷兒,臉上還化了妝。
李玖手捫胸口:“哎呀媽呀,死瘸子,你嚇死我了!”
羅一民高舉鐵錘的手臂垂下了,隨手將鐵錘放在了地上。
李玖:“你怎么悄沒聲兒地就進了門?!嚇我這一大跳!打你!打你!”
她撒嬌地掄起雙拳往羅一民身上打。羅一民抓住她兩只手的手腕,一搡,將她搡得倒退一步,絆在棉套上,跌坐于地。
羅一民:“這是我家。我想怎么進來就怎么進來!”
李玖:“這只是你家呀?你要這么認為,那咱倆現在還真得把話說開了。”她干脆將雙腳一盤,坐在地上不起來了。
羅一民:“什么‘說開’不‘說開’的,難道我家還同時成了你家啊?我問你,你哪兒來的一把鑰匙?”
李玖:“配的唄!”
羅一民:“你你你,你怎么敢偷偷配了我這兒一把門鑰匙?你想干什么你?!”
李玖厲害地說:“我怎么就叫是偷偷配的?我……只不過是忘了告訴你罷了……拉我起來,要不我就不起來!”
羅一民:“你愛起不起來!我再問你,我的布票、棉花票、糧票和副食本呢?你也不經我同意,憑什么替我代領了?”
李玖:“憑什么?你說憑什么?憑咱倆的關系!”
羅一民:“你你你,你滿嘴胡說八道!咱倆有什么關系?!”
李玖:“嘿,羅一民,你屬狐貍的呀?吃著了甜葡萄還想說葡萄是酸的呀?你忘了咱倆有天晚上那樣了?!”
羅一民:“說清楚,哪樣了?!”
李玖:“那樣了!你還想否認嗎?”四下瞧瞧,指著放在小柜上的茅臺酒瓶又說,“茅臺酒瓶子還在你這兒!好酒是白喝的呀?魚啦肉啦是白吃的呀?我李玖是你可以白摟白抱白親白那樣的呀?”
羅一民張張嘴,一時被噎得說不出話。
李玖更厲害了:“羅一民,我實話告訴你,我已經有了。你要是敢抵賴,沒你的好果子吃!”
羅一民幾步走到小柜前,抓起茅臺酒瓶子就要往地下摔……
李玖:“惱羞成怒了?想銷毀證據?酒還沒喝完呢,名酒糟蹋了你不心疼?”
羅一民更加氣得說不出話,擰開瓶蓋,仰頭喝了一大口。放下酒瓶,抓起一樣活計摔在地下。那活計恰恰是他做的一只小桶。
他發泄地用腳踏、踏,將小桶踏扁了。
這時,屋外響起敲門窗的聲音。
倆人同時朝門窗望去,見門外站著一位老者。正是來過一次,要求羅一民做十只桶那位老者,還是第一次來時那身著裝。
李玖笑了:“看你拉不拉我起來!”
羅一民只得忍氣吞聲將她拉起,小聲警告:“你如果敢當著客戶給我難堪,客戶走了我一定收拾你!”
李玖:“你是我最親愛的人,我干嗎當著客戶使你難堪呀?”
她與方才判若兩人,走過去開了門,笑容可掬地說:“老人家,請進。”
老者進入。
羅一民也只得強裝笑臉:“您老來了?”
李玖:“快請到爐前烤烤火。”她做出的請的手勢特優雅,像人民大會堂的服務員迎請外賓。
老者彬彬有禮一笑,走到爐前烤手。
李玖從毛巾繩上扯下毛巾,擦擦凳面,將凳子搬到了爐旁,又笑道:“您老請坐。”
老者和藹地說:“謝謝。”言罷緩緩坐下。
李玖:“您和我先生說著啊,我得去拆被子。這不過完元旦緊接著就要過春節了嘛,得干凈干凈迎接春節啊,讓您見笑了。”言罷,轉身離開,從地上抱起棉套什么的,順腳將被羅一民踏扁了的小桶撥到老者目光不及之處。
她這一小動作被羅一民看在了眼里。
她進里屋后,羅一民問老者:“您不是說不急嗎?怎么……”
老者:“是不急。我不是來催你的。我是順路來告訴一下,過幾天我就回香港了。我要的那十只桶,夏天做好就行。那時候,也許是我來取,也許我委托別人來取。”
羅一民:“到那時肯定做好,誰來取都行。”
老者:“那我不打擾了。”站起。
李玖又從里屋出來了,一點兒不見外地說:“天挺冷的,多烤會兒再走唄。”
老者:“還有些事要辦,預祝你們春節愉快。”
李玖搶前一步,開了門,日本女人似的彎下腰說:“我們夫妻也祝您春節愉快。”
老者走出后,羅一民和李玖從門窗望著他跨過小街,坐入汽車。汽車開走。
李玖:“老先生氣質真好,說不定是位港商,哎,他要你給他做什么?”
羅一民:“你管呢!”
李玖也不生氣,撿起被羅一民踏扁的東西,研究地看著,問:“罐頭筒?”
羅一民從她手中奪下那東西,沒好氣地說:“我的票證呢?給我!”
李玖:“還生氣兒呀?剛才我表現得你還不滿意啊?你說你對我怎么才滿意?我這樣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的女性,哪點兒配不上你這個‘半倒體’男人?”
羅一民:“我扇你!”
李玖湊到他跟前,將下頦一揚:“讓你扇,你敢嗎?我姨是街道副主任,我舅是派出所的,你碰我一下試試!”
羅一民舉起的手臂又垂下了,吼:“給我票券!”
李玖:“吼什么吼?今天吃槍藥啦?你這脾氣以后得改啊!”從小柜頂上拿起票券,朝羅一民一遞。
羅一民接過,閃到一邊去點票券。
李玖又進了里屋,復將棉套什么的從里屋抱出,并說:“門簾不往上掛了啊,得一塊兒洗洗。都掛了一年了,能刮下灰來了,自己也從不洗洗!”
羅一民一轉身:“我的布票和棉花票呢?”
李玖:“在我這兒。聽說春節前花布樣式多,新棉套也上貨架了,我得為咱們的婚事開始操辦,傻指望你行嗎?”
羅一民張張嘴說不出話來。
李玖:“咱們兒子那五十元,就是那老先生給的吧?你替兒子接在手里了,怎么能轉手又給了兒子?你倒夠大方的,那么多錢能說給孩子就給孩子嗎?把咱們兒子慣出亂花錢的壞毛病來你負責嗎?”
羅一民:“他是你兒子,不是我兒子!”
李玖:“早晚還不成了你兒子?早比晚好。多虧小剛懂事,沒亂花,如數交給我了。五十元值得一存,我放你錢匣子里了……”
羅一民:“你你你,你還配了我錢匣子的鑰匙?”
李玖:“當然得配!不配我……”
羅一民:“你給我住口!”一轉身往里屋走。
李玖跟在其后,嘟噥:“別人家都是女人管錢。”
羅一民已進了屋,屋里傳出他的吼聲:“不許進來!”
李玖在門口站住,又嘟噥一句:“哪兒哪兒都堆著破東爛西,我還不稀罕進呢!”
她開始用枕套擦這兒擦那兒。
里屋。錢匣子上還插著鑰匙。羅一民把錢匣子抱起,背對門口坐床上,再將錢匣子放膝上,打開,取出錢來點數。
外屋,李玖將棉套、門簾、枕套都用被單扎起。
羅一民從里屋出來了,走到爐前。
羅一民:“哎!”
李玖轉身一看,見羅一民一手持爐鉤子挑開爐蓋,一手捏著一把鑰匙。
羅一民:“這是你非法配的我錢匣子的鑰匙。”
他兩指一松,鑰匙掉進爐里。
羅一民又從兜里掏出一卷錢:“這八十元是我錢匣子里多出來的,當然是你放進去的,還給你。咱倆得錢財兩清!”
李玖呆呆看著他不接。
羅一民:“親愛的李玖……”
李玖:“你都叫我‘親愛的’了,還說什么錢財兩清?”
羅一民:“你沒聽我把話說完!我想說的是……親愛的李玖同志。咱倆不合適你明白嗎?我要找的妻子,根本不是你這樣的。”
李玖:“我這樣的怎么了?哪點兒配不上你了?人家來為你拆洗被褥,你還一句一句傷人家的心,你有點兒男子漢大丈夫的高風亮節嗎?我不嫌你腿有毛病,你還百般地嫌我!天上的嫦娥你肯定就不嫌了,可嫦娥會炒菜會干家務活嗎?你覺得人家配得上你了,可人家能覺得你配得上人家嗎?羅一民,你缺少自知之明!”
又有人在外邊敲門窗,羅一民扭頭一看,門外站著林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