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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編

《左傳》無經(jīng)之傳考

一 問題的提出

《公羊》《穀梁》是《春秋經(jīng)》的傳,這一點從來沒有人發(fā)生過懷疑。《左傳》則不同。除了有大量的無傳之經(jīng)外,還似乎有為數(shù)眾多的無經(jīng)之傳。人們不禁要問:《左傳》既是解經(jīng)的,為什么會有這些無經(jīng)之傳呢?于是《左傳》的性質亦即《左傳》是否《春秋》之傳,遂發(fā)生了問題。

自從劉歆提出要將《左傳》立于學官以來,爭論就開始了。不管西漢博士出于什么動機,他們所持的“《左氏》不傳《春秋》”的觀點卻開啟了此后將近兩千年間一些《左傳》研究者的疑竇,從而使《左傳》與《春秋》的關系成為研討的課題。西漢博士的論證雖然沒有留傳下來,但既然說“《左氏》不傳《春秋》”,那么人們很容易導出“《左傳》與《春秋》是兩本不相干的書”這樣的推論。現(xiàn)在所知最早明確作出這種表述的是晉人王接。王接說:“《左氏》辭義贍富,自是一家書,不主為經(jīng)發(fā)。”(1)既然不是為解經(jīng)而“發(fā)”,那么《左傳》當自有作意,自是一部不依賴于《春秋經(jīng)》而獨立存在的著作。到了唐代,人們開始注意到了《左傳》的史書性質。陳商說:“孔圣修經(jīng),褒貶善惡,類例分明,法家流也;左丘明為魯史,載述時政……以日系月……本非扶助圣言,緣飾經(jīng)旨,蓋太史氏之流也。……夫子所以為經(jīng),當與《詩》《書》《周易》等列;丘明所以為史,當與司馬遷、班固等列。”(2)這么一劃分,便把《左傳》與《春秋》剝離開了,兩書連性質都不同,怎么會是一回事呢?宋人疑《左傳》的就更多了。朱熹說:“左氏是史學,公、榖是經(jīng)學。”(3)雖說只是區(qū)分三傳,其實距否定《左傳》之解經(jīng),也就只有一步之遙了。劉安世說:“讀左氏書,當經(jīng)自為經(jīng),傳自為傳,不可合而為一也,然后通矣。”(4)這話更加明確,大有離則雙美、合則兩傷之意。

平心而論,這一派的意見是很有些說服力的。經(jīng)、傳之不能完全契合,特別是“無經(jīng)之傳”的大量存在,應該說是引起人們疑心的主要原因。此外,《左傳》中雖也有不少解經(jīng)的內容(包括“君子曰”、“五十凡”、解經(jīng)語等),但這些東西都有很明顯的嵌入的痕跡,多數(shù)都沒有與傳文融為一體。清儒皮錫瑞曾經(jīng)舉“鄭伯克段于鄢”一段為例,指出在“太叔出奔共”一句下硬加上了“書曰……難之也”一段解經(jīng)的話,致使本來與上文緊密相連的“遂置姜氏于城潁”的“遂”字顯得上無所承,突如其來。因此“書曰”云云顯然是被人后加上去的。(5)這一發(fā)現(xiàn)當然是支持《左傳》本與《春秋》各自為書的說法的。那么,究竟是誰將“書曰”“君子曰”之類的解經(jīng)語加進去的呢?

自宋以來,就有人懷疑是劉歆改造了《左傳》,加進了解經(jīng)語。宋人林栗說:“《左傳》凡言君子曰是劉歆之辭。”(6)到了清代,劉逢祿作《左氏春秋考證》,詳細論證了劉歆是怎樣把先秦舊書《左氏春秋》改編為《春秋左氏傳》的。后來康有為繼承其說,進而提出劉歆割裂《國語》、偽造《左傳》的新說。劉、康的觀點盡管有很多不同,但在《左傳》(這里指劉歆以前的“左傳”)與《春秋》本是不相干的兩部書這一點上是完全一致的。而這一點恰是《左傳》問題的要害所在。劉、康的意見在近代中國學術界影響至為深遠。在20世紀初期,不少著名學者都是信從劉歆偽造說的。

學問之道,有如積薪,總是后來居上。現(xiàn)代學者的研究,又徹底推翻了劉歆偽造說。研究表明,那些所謂由劉歆加進去的解經(jīng)語、“君子曰”等等,在劉歆以前早已存在了。司馬遷曾經(jīng)引用過,先秦諸子也曾經(jīng)引用過。這對于劉、康的說法無異于釜底抽薪。時至今日,除了極個別的人以外,已很少有人相信劉歆偽造說了。

但是問題還沒有真正解決,疑點依然存在。《左傳》之“述史”部分與“解經(jīng)”部分之不相融合是不爭的事實。大量“無經(jīng)之傳”的存在也有目共睹。怎樣對此做出合理的解釋,乃是擺在現(xiàn)代學者面前的一個難題。

二 《左傳》一次成書說

按照劉逢祿的意見,《左傳》在先秦本被稱作《左氏春秋》,是與《呂氏春秋》《晏子春秋》類型相似的著作。后經(jīng)劉歆改造,遂成今本這樣的解經(jīng)的《春秋左氏傳》。因此,《左傳》之成書,實有兩個過程。先是由左氏“惟取所見載籍如晉《乘》、楚《梼杌》等相錯編年為之,本不必比附夫子之經(jīng)”,這樣撰得《左氏春秋》;后由劉歆“或緣經(jīng)飾說,或緣左氏本文前后事,或兼采他書以實其年”,改編而為《左傳》。(7)今日劉歆改編之說雖已被破,但劉逢祿的這一思路卻被某些現(xiàn)代學者所繼承,不過將改編的時代提前,由劉歆變?yōu)閼?zhàn)國時的儒者了。在這一方面,胡念貽先生的意見很有代表性。他說:

《左傳》本來是一部敘事較詳?shù)氖窌枪拔迨兰o的一部私家著作。它在寫作過程中當然參考了《魯春秋》——我們見到的《春秋》。但它并不是為解釋《春秋》而作,它獨立于《春秋》之外。后來有人陸續(xù)竄入了一些解釋《春秋》的文字,這些文字雖然有的經(jīng)過精心彌縫,消滅了痕跡,但有許多卻是竄入之跡宛然。……《左傳》里面那些屬于“書曰”以下的文字以及其他講《春秋》“義例”的文字,如果全部刪去,絲毫不影響《左傳》敘事的完整性。這些文字游離于敘事之外。這和《公羊傳》《穀梁傳》可以說恰恰相反。這就是因為,《公羊傳》和《穀梁傳》是解經(jīng)的書;

《左傳》不是解經(jīng)的書,解經(jīng)的文字是后加的。(8)

顧頡剛先生也是主張《左傳》本非《春秋》之傳的,他提出了“左傳原本”這樣一個概念,指出“左傳原本”在劉歆以前早已存在,“當時(按蓋謂戰(zhàn)國時)《左傳》原亦雜記體之史,猶《國語》《戰(zhàn)國策》《說苑》《新序》《世說新語》《唐語林》《宋稗類鈔》、清之野史等類,其故事為一條條者”。(9)這樣一部“左傳原本”,后來被人改造為說解《春秋》的“傳”,盡管顧先生認為改造、附益、增竄者非一人,亦非一世,然就其有原書而后被改造而言,亦不妨說他是主張今本《左傳》是“二次成書”的。

趙光賢先生對此又作了更為明確的表述。他說:

我們現(xiàn)在所看到的,具有編年形式,而且有很多解釋語的《左傳》,并不是《左傳》原本,而是后人改編的結果(原注:這個原本是不是名為《左氏春秋》,不是一個重要問題,可以不去管它,姑且叫它《左傳》)。因此,應該說《左傳》與《春秋》原本是各自獨立的兩部書,《左傳》并不是依附《春秋》而存在的。……《左傳》原系雜采各國史書而成,最初不過是一種史事匯編的性質,并非編年之史,原是一部獨立的書,與《春秋》無關。(10)

按這也是指出了《左傳》曾經(jīng)二次成書,先是有人編成一部記事之書,今本《左傳》中的記事部分就是這部書的內容;后又有人對它進行了改造,加進了解經(jīng)語,于是本來與《春秋》不相干的記事之書成了《春秋》的傳——當然,改造者最遲也是戰(zhàn)國時人,這一點比前人指實為劉歆要可信得多了。

這種“二次成書”的理論雖然解決了今本《左傳》解經(jīng)部分與記事部分(洪業(yè)氏分別稱之為“釋經(jīng)”與“述史”)不相協(xié)調的問題,同時對“無經(jīng)之傳”的存在似乎也給予了合理的解釋,但是缺欠也是很明顯的。首先一個問題是:這種先期存在的“左傳原本”究竟是一部什么樣的書?劉逢祿說是像《晏子春秋》《呂氏春秋》(雄按:《晏子春秋》與《呂氏春秋》就已大不相同);顧頡剛先生說是像《國語》《戰(zhàn)國策》《世說新語》《宋稗類鈔》等等,一條一條的;趙光賢先生說是“紀事本末體的”。這種體例的不確定性正好說明對它的真實性尚須大打折扣。第二個問題是:《左傳》原本被改編后,這部原本到哪里去了?一部書流傳于世,當不會只有一個本子。孔門后學將《左傳》原本改造為《春秋》的傳,當世之人當不會因此就再也見不到那“原本”了,為什么作為《春秋》傳的《左傳》曾多次被戰(zhàn)國諸子征引,而那部“原本”卻一點蹤跡也沒有了呢?

如果我們對今本《左傳》的傳文作深入的考察,就會發(fā)現(xiàn)這種“二次成書”說的更多疑點。

(1)假設《左傳》是經(jīng)過二次成書的,那么它在被改編為《春秋》傳之前應是一部獨立的著作。如前所述,這部《左傳》原本當是一種記事之書。既然解經(jīng)的話被看作是第二次編定(即改編)時加進去的,那么所有與經(jīng)文無關的記事(無經(jīng)之傳)就都應該是《左傳》原本中所原有的(一般“二次成書”論者也正是以無經(jīng)之傳作為有所謂《左傳》原本的主要證據(jù)的)。但事實上,《左傳》中的無經(jīng)之傳在敘事的內容、方法、詳略、風格等方面差異非常之大,很難令人相信它們原先都是屬于同一部著作的。例如隱公元年傳文有云:

八月,紀人伐夷。夷不告,故不書。

有蜚。不為災,亦不書。

按傳既明言“不書”,這兩條當然是無經(jīng)之傳。按照二次成書論者的說法,這兩條應該在《左傳》原本之內。我們再看僖公二十三年有關重耳復國的那一段傳文:

晉公子重耳之及于難也,晉人伐諸蒲城。……遂奔狄。……處狄十二年而行。……過衛(wèi)……及齊……及曹……及宋……及鄭……及楚……乃送諸秦……

按這也是無經(jīng)之傳。重耳及于難,在僖公四年,至本年“送諸秦”,時間跨度有十九年。傳文詳敘重耳在各國之經(jīng)歷,儼然一段紀事本末體的史文。這樣的文章,怎么會與上引“八月紀人伐夷”、“有蜚”等同出于《左傳》原本呢?類似這樣的例子在《左傳》中舉不勝舉,倘若真有所謂《左傳》原本,這《左傳》原本的內容也未免太蕪雜了吧?

(2)論者或以無經(jīng)之傳為據(jù),以證明《左傳》原本與《春秋》本為不相干的兩種書,言外之意,改編者只加進了一些解經(jīng)的話,變動了一些敘事的次序(編年之需要),對《左傳》原本并沒有進行刪節(jié),故而保留了大量的無經(jīng)之傳。但我們細審《左傳》全書,竟有相當多的年份傳文是與經(jīng)文一致的,也就是說這些年的傳文都是解經(jīng)的(至于解經(jīng)的方式則詳后文),并不存在無經(jīng)之傳。以魯文公在位之十八年為例。在這十八年中,《左傳》之記事有一百三十九條(11),其中有幾年的記事應該討論。六年記秦穆公卒,三良為殉之事,是無經(jīng)之傳。但左氏記此事,亦非無因。蓋三年經(jīng)文有“秦人伐晉”條,傳乃述秦伯用孟明、遂霸西戎之事;此年記秦穆公卒,用三良為殉,正為三年之事作一結,故君子有“秦穆公之不為盟主也宜哉”之論。這樣看來,六年的這條傳文,就不是簡單的無經(jīng)之傳了。它應該被看作是三年傳文的延續(xù)。七年、八年傳文記有晉人“歸匡戚之田于衛(wèi)”事,看似無經(jīng)之傳,實則元年經(jīng)有“晉侯伐衛(wèi)”之文,傳在解釋這條經(jīng)文時載有晉取匡、戚之事,故七、八兩年之傳亦應看作是元年傳文的延續(xù)(或者說與元年傳結合在一起都是用來傳“晉侯伐衛(wèi)”之經(jīng)的,只是因為歸還匡、戚事在七年、八年,故而一傳分置兩三處),同樣不能認為是無經(jīng)之傳的。十三年傳記士會返回晉國事,亦無經(jīng),但此事實為七年經(jīng)“晉先蔑奔秦”之馀傳。據(jù)七年經(jīng)文,士會隨先蔑奔秦;而士會在后來晉國的政壇上又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在經(jīng)、傳中多次出現(xiàn),故左氏于此年特記士會返國之經(jīng)過,并非完全與經(jīng)無涉。真正的無經(jīng)之傳,十八年中只有兩條。十四年傳云:“春,頃王崩。周公閱與王孫蘇爭政,故不赴。凡崩、薨,不赴則不書。”這里明言《春秋》所以不記此事,蓋因“不赴”。同年傳還記有楚國莊王新立,公子燮與子儀作亂被殺之事,確然無經(jīng)。但《左傳》記十八年間事,只有這么一二條與經(jīng)無關,若說《左傳》原本是與《春秋》不相干的獨立著作,恐怕是難以服人的。

再以定、哀二公之傳文為例。定公初年連續(xù)幾年載有王室亂事:“五年春,王人殺子朝于楚”、六年“夏……周儋翩率王子朝之徒,因鄭人將以作亂于周……”、“七年春二月,周儋翩入于儀栗以叛……夏四月,單武公、劉桓公敗尹氏于窮谷……”、“八年春二月己丑,單子伐谷城,劉子伐儀栗……以定王室”,這些表面上看都是無經(jīng)之傳,其實是昭公二十二年經(jīng)“王室亂”、“劉子、單子以王猛居于皇”,昭公二十三年經(jīng)“尹氏立王子朝”,昭公二十六年經(jīng)“尹氏、召伯、毛伯以王子朝奔楚”等數(shù)條經(jīng)文之馀傳。蓋傳于昭二十二及以后的數(shù)年中詳述了王子朝叛亂及失敗的全過程,定公五年及以后數(shù)傳,則敘王子朝被殺及其余黨覆滅之事,雖然看似無經(jīng),實際上是與前面那些傳文相連屬的,因此也應視為有經(jīng)之傳。定公、哀公(截至十四年)一共二十九年,除了極少數(shù)的例外,傳文都是與解經(jīng)相關的。如果真有所謂《左傳》原本,而這書又本與《春秋》毫不相干,那么經(jīng)傳記事為什么會如此契合?

我的看法是:今本《左傳》不是由某一個人(不管他是劉歆還是先秦時人)將早先已有的一部現(xiàn)成著作(《左傳》原本)改編而成的,而是由左氏(我們姑且這樣來稱呼《左傳》的編著者)本著解經(jīng)的目的,雜取各國的各類史料,同時加進了一些自己解經(jīng)的話編撰而成的。也就是說,《左傳》是一次完成的。這里所謂“一次完成”,主要是指《左傳》作為一部完整的解經(jīng)著作,其排纂史料與撰寫解經(jīng)語是同時進行的,并非如時賢所說,先有一部“記事的《左傳》”,后來才出現(xiàn)“解經(jīng)的《左傳》”。當然,這種一次完成說并不排除今本《左傳》有后人附益的成分(如“其處者為劉氏”之類即甚可疑),只是此種附益屬于《左傳》成書以后的個別現(xiàn)象,不能將后人某些文字的增竄與《左傳》的編撰混為一談。

既然《左傳》是一次完成的,既然“述史”與“解經(jīng)”同出一手,那么那些解經(jīng)的話為什么會有那樣明顯的硬加進去的痕跡呢?我想,這恐怕主要與左氏處理史料的方式有關。

三 左氏“述而不作”說

這一題目的意思,是說左氏在編撰《左傳》時,面對著的是各國的各類史冊以及其他各種類型的歷史資料,左氏一般是片斷地摘取這些現(xiàn)成的材料,然后把它們按時間順序編排連綴起來。左氏自己,可能做了一些文字上的加工,但沒有進行多少創(chuàng)作。也就是說,《左傳》主要是“編”出來的,而不是“作”出來的。

我曾經(jīng)對《公羊傳》的記事與《左傳》的記事做過比較研究。(12)《公羊》雖說是以闡發(fā)義理和解釋義例為主,但在某些場合也有一些記事。全書記事的地方總共有六十余處。把《公羊》與《左傳》關于相同事件的記述做個比較,就會發(fā)現(xiàn),《公羊》的記事不是襲自《左傳》的。但《公羊》的大部分記事與《左傳》是同源的,也就是說,《公羊》的始祖與左氏所依據(jù)的是大體上相同的一些歷史資料。因此,《公羊》記事的大多數(shù)除事情梗概與《左傳》相同外,往往都有一句甚至幾句文字也與《左傳》幾乎全同或者基本相同。一些歷來為人所稱賞的警句,像“舟中之指可掬也”(宣十二)、“唇亡齒寒”(僖二)、“此奚斯之聲也”(莊三十二)、“中壽,爾墓之木拱矣”(僖三十三)、“易子而食,析骸而爨”(宣十二)等等,在《公羊》與《左傳》中都有,雖文字不盡相同,大致差不多。這些語句,表現(xiàn)力極強,不是隨便什么人都可以寫得出來的。《公》《左》既非相襲,那么我們可以推想,一定是在《公》《左》之前有某些歷史記載,有上述那類生動的描寫,《左傳》的作者據(jù)以編成《左傳》,《公羊》的始祖據(jù)以傳授《公羊》。如果這個推想不誤,《左傳》系選取現(xiàn)成的歷史資料編輯而成,也就可以成立了。

細繹《左傳》傳文,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不少左氏直接采用歷史資料原文的痕跡。定公元年傳云:

齊高張后,不從諸侯。晉女叔寬曰:“周萇弘、齊高張皆將不免。萇弘違天,高子違人。天之所壞,不可支也。眾之所為,不可奸也。”

按所謂“齊高張后”,是指此年晉率諸侯為天子修筑成周之城,而齊國的高張姍姍來遲,沒有隨諸侯一起筑城之事。傳引女叔寬的話,是一個預言,說萇弘、高張都將沒有好結果。關于高張的“違人”,是有事實為據(jù)的,就是前面說的“齊高張后,不從諸侯”;但萇弘的“違天”,在前此的傳文里卻沒有任何交代。杜注說“天既厭周德,萇弘欲遷都以延其祚,故曰違天”云云,傳中不見,不知其何所據(jù)而云然。但萇弘違天的事實,在原始資料中應當是有的,只不過左氏沒有選用。而左氏選用的女叔寬的那段話,本來是針對萇弘、高張這兩個人的事跡說的。今既未采萇弘違天的事實,又原封不動地搬用了女叔寬的話,自然顯得萇弘之事沒有著落了。這段文章若是左氏自撰,當不會出現(xiàn)這樣的漏洞。

類似的情況還有。昭公十一年傳云:

楚子城陳、蔡、不羹。……王曰:“國有大城,何如?”(申無宇)對曰:“鄭京、櫟實殺曼伯,宋蕭、亳實殺子游,齊渠丘實殺無知,衛(wèi)蒲、戚實出獻公。若由是觀之,則害于國。末大必折,尾大不掉,君所知也。”

按申無宇之意,是說“國有大城”往往會危害國君。他一連舉了四項事例,后三項于《左傳》中都有明文,唯頭一項“鄭京、櫟實殺曼伯”,在前此的傳文中沒有明確的記載。就連曼伯究竟是公子忽,還是檀伯、子儀,都不好確定。尤其是鄭國的京邑究與“殺曼伯”有何關系,更是無從考索。所以出現(xiàn)這種情況,當是由于左氏所采申無宇對楚王的那段話系原始資料之原文,左氏原樣照搬,未顧及這里的概述與前文對各國史實的敘述是否完全一致。

又宣公九年云:“楚子為厲之役故伐鄭。”十一年又云:“厲之役,鄭伯逃歸。自是楚未得志焉。”這次“厲之役”成了楚人屢次伐鄭的口實,后來竟至逼得鄭伯“肉袒牽羊以逆”,表示徹底屈服。但有關“厲之役”的情況,前此的傳文竟沒有作任何交代。杜預說“蓋在六年”,但宣六年傳只云“楚人伐鄭,取成而還”,并未明說此即“厲之役”,杜預之說不過是揣度之辭。這當是由于左氏節(jié)錄材料所致。他在作宣九、宣十一兩傳時節(jié)錄的材料中有“厲之役”這一提法,卻忽略了在前面的傳文中并不曾對“厲之役”作過明確的記述,因此顯得前后有失照應了。倘傳文都是左氏自作,這一類的問題本是很容易避免的。

僖公二十七年傳云:

晉侯始入而教其民,二年欲用之。子犯曰:“民未知義,未安其居。”于是乎出定襄王。……將用之,子犯曰:“民未知信,未宣其用。”于是乎伐原以示之信。……公曰:“可矣乎?”子犯曰:“民未知禮,未生其共。”于是乎大蒐以示之禮,作執(zhí)秩以正其官,民聽不惑而后用之。出谷戍,釋宋圍,一戰(zhàn)而霸,文之教也。

按本年傳敘因楚人圍宋、宋向晉告急、晉為救宋而“蒐于被廬、作三軍、謀元帥”之事。上述那段傳文,就是綴于此事之后的,其為左氏所引舊籍原文,更為明顯。這段文字無疑是對晉文公所以能夠稱霸所做的一個小結。其中定襄王、伐原示信、大蒐示禮,固為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實;然“出谷戍,釋宋圍,一戰(zhàn)而霸”,是下一年的事,此時還沒有發(fā)生。原作者寫這段話,本是為宣揚“文之教”的威力的,故從文公之始入直寫到“一戰(zhàn)而霸”;左氏移過來頌揚晉國此次的“大蒐”,于是就不免將下一年才發(fā)生的城濮大戰(zhàn)的結果提前寫在這里了。

左氏編撰《左傳》的材料來源,前人及今人都曾作過探討。在今日看來,大體上仍不出唐人啖助所說的那個范圍,即各國史記(不同類型、不同體裁的史書),子產、晏子等各國卿佐的家傳以及卜書、夢書、雜占書、縱橫家、小說、諷諫等。(13)《左傳》全書記事的體例、詳略乃至語言的風格等是并不統(tǒng)一的。這正是由于左氏往往是于他所能接觸到的材料來源中摘取現(xiàn)成的片斷,連綴成文,而并不是進行整體創(chuàng)作的緣故。《左傳》的作意是解經(jīng)的,因此左氏免不了要加進一些解經(jīng)的話。但記事部分既然多是采取的現(xiàn)成材料,故解經(jīng)語往往就會顯得與記事文字不相協(xié)調,給人以割斷文氣、強行嵌入的感覺。像前面提到過的隱公元年“鄭伯克段于鄢”一節(jié),中間插入了“書曰……難之也”一段話,致使“首尾橫決,文理難通”。誠如皮錫瑞所說,倘刪去那段解經(jīng)語,則文章上下“一氣相承矣”。這正是因為“鄭伯克段于鄢”本來就是一段現(xiàn)成的材料,去掉了解經(jīng)語,恢復了其本來面貌,自然文氣貫通了。

四 左氏傳經(jīng)方法與無經(jīng)之傳

從上節(jié)可知,不管是有經(jīng)之傳,還是無經(jīng)之傳,大多都是左氏直接選取現(xiàn)成資料編輯而成的。但這還不能完全說明《左傳》中為什么會有那么多看上去是無經(jīng)的傳。為了徹底解決《左傳》是否《春秋》之傳的問題,還須對左氏傳(讀去聲)經(jīng)的方法作一討論。傳經(jīng)方法一明,許多無經(jīng)之傳就會變?yōu)橛薪?jīng)之傳了。

《公》《穀》傳義,《左傳》傳事,前人對此早有定評。這里的義和事,自然是指《春秋經(jīng)》的義和事。《春秋》記事,極為簡略,記一件事只用幾個字,至多二十幾個字,例如“公及邾儀父盟于蔑”、“鄭伯克段于鄢”、“莒人入向”、“宋公和卒”之類,實際上只是個記事提綱。春秋二百四十二年的歷史,就這樣用一萬多字就寫下來了。但孔子當年用《春秋》來教學生的時候,是絕不會僅僅局限于這一萬來字的《春秋》條目之上的。孟子將《春秋》分為其事、其文、其義這樣三個層面。“其事則齊桓、晉文”,這是從內容上來看,《春秋》的內容是大國爭霸時期的事;“其文則史”,這是從《春秋》的文字形式亦即載體來看,是史文;“其義則丘竊取之矣”,這當然是說孔子獨得《春秋》之思想、之精神。即使孔子當年教授學生確是主要著眼于“義”,他也不可能脫離齊桓、晉文之事,從而也就不可能擺脫記載著這些事的史冊。而我們今天看到的《春秋》只是史冊中的一種,如果其中真有許多“義”的話,孔子當年“竊取之”之時,也是必定要借助于其他許多記事具體的史書的,這只要看一看以“傳義”為主的《公羊》《穀梁》,也不可能脫離翔實具體的史實記述來空談義理就很清楚了(例如《公羊》貶鄭伯,也是以鄭伯殺其弟段的史實為依據(jù)的,只不過這些史實沒有形成文字記載在《公羊傳》中)。而要弄懂這些“義”,進而解釋、發(fā)揮這些“義”,充分了解、熟悉齊桓晉文時期的史事是絕對必要的。到了戰(zhàn)國時期,這種必要性就更明顯了。此時儒家宗派分立,經(jīng)義的歧異日趨嚴重。齊桓、晉文之事自不必說,對孔子來說是現(xiàn)代史的知識這時也變成了古代史。因此對這部大事記式的《春秋》亟須從史實、背景方面加以解說。《左傳》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出現(xiàn)的。司馬遷說:“魯君子左丘明懼弟子人人異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記,具論其語,成《左氏春秋》。”(14)這里所說的“孔子史記”,應當就是指的孔子在講解《春秋》之義時所參考的各種史籍。當然,如果我們把這位“魯君子左丘明”拉到戰(zhàn)國時代的話,那所謂“孔子史記”,自然就應該是指我們在前面曾經(jīng)提到過的各類歷史資料了。

左氏解經(jīng),主要的不是要告訴人們經(jīng)中都有哪些“義”,而是要告訴人們經(jīng)中所記述的那些事究竟都是一些怎樣的事,經(jīng)中所涉及的那些人究竟都是一些怎樣的人,一句話,要告訴人們經(jīng)所記述的那個時代的歷史。左氏當然也有一些解釋經(jīng)義的話,書與不書,怎樣書,這顯然是受了《春秋》其他家派的影響;但從主要方面來看,左氏是著眼于孟子所說的那前兩個層面,即《春秋》的“事”與“文”的。

對于《春秋》中那提綱式的記事,左氏往往要引用其他歷史資料加以詳細的說明。例如經(jīng)只有“鄭伯克段于鄢”六個字,《左傳》則從鄭莊公之出生說起,講了他不被母親喜愛的緣由,講了母親的偏心和弟弟共叔段的跋扈,接著講了莊公如何平息共叔段之叛并與母親決裂,最后又講了莊公母子如何和好如初。盡管這段文字最初很可能是以鄭莊公與其母之關系為中心內容的,但它完全可以說明經(jīng)文那六個字的前因后果、經(jīng)過情形,故被左氏用來做了《春秋》隱公元年的傳。有了這個傳,經(jīng)文那六個字簡直就成了一段故事的標題了。

又如宣公二年《春秋》經(jīng)文有“趙盾弒其君夷皋”。《左傳》從“晉靈公不君”說起,講了靈公的殘暴,講了趙盾如何進諫,如何諫而無效,靈公又如何派人暗殺趙盾而沒有成功,又講了趙穿如何殺了靈公,大史又如何將責任歸在趙盾身上。這樣,經(jīng)文“趙盾弒其君夷皋”這七個字的原委就交代得很清楚了。

以上二例都是人們非常熟悉的傳文,也是《左傳》傳事解經(jīng)的最典型的方式。其實,《左傳》的“傳事”,除了這類交代來龍去脈、詳述經(jīng)過情形的模式之外,還有各種不同的情況,并不是所有的傳都是將經(jīng)文具體化,都是從過程上來講解經(jīng)文的。有些傳只是在某些點上與經(jīng)文有關聯(lián)。例如隱公八年經(jīng)云:

冬十又二月,無駭卒。

傳云:

無駭卒。羽父請謚與族。公問族于眾仲。眾仲對曰:“天子建德,因生以賜姓,胙之土而命之氏。諸侯以字為謚,因以為族。官有世功,則有官族。邑亦如之。”公命以字為展氏。

按此傳并不對經(jīng)所記“無駭卒”之事本身做什么解釋,而是就與“無駭卒”有關聯(lián)的一點(大夫卒后氏族之命名)作傳,引眾仲的一段言論作為傳文。

宣三年經(jīng)云:

楚子伐陸渾之戎。

傳云:

楚子伐陸渾之戎,遂至于雒,觀兵于周疆。定王使王孫滿勞楚子。楚子問鼎之大小輕重焉。對曰:“在德不在鼎。……周德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

按此傳解經(jīng)“楚子伐陸渾之戎”,對楚人戰(zhàn)事絲毫不曾提及,卻重點記錄了楚子問鼎周疆、王孫滿的一段非常精彩的答話。蓋當時史料中必有王孫滿答問鼎的記錄,左氏知其為楚伐陸渾時事,遂引來作為“伐陸渾”經(jīng)文之傳,這完全是因為這段答話與“楚子伐陸渾之戎”在時間上有關聯(lián)。

文公七年經(jīng)云:

狄侵我西鄙。

傳云:

狄侵我西鄙,公使告于晉。趙宣子使因賈季問酆舒,且讓之。酆舒問于賈季曰:“趙衰、趙盾孰賢?”對曰:“趙衰,冬日之日也;趙盾,夏日之日也。”

按此傳與經(jīng)本事亦有些關聯(lián),其關聯(lián)即在傳事系由經(jīng)事引發(fā)而來,但傳意并不主在解說經(jīng)事,而是另有一中心,這中心就是時人對趙衰、趙盾的評價。只因這評價是由“狄侵我西鄙”一事引發(fā)而來,左氏遂將此事系于經(jīng)文“狄侵我西鄙”之下,作為解經(jīng)之傳。此例特別清楚地表明《左傳》的傳文非左氏自撰,而是采掇現(xiàn)成資料而成;若是自撰,左氏何必于解經(jīng)文“狄侵我西鄙”時寫這種事呢?

襄公十五年經(jīng)云:

宋公使向戌來聘。

傳云:

宋向戌來聘,且尋盟。見孟獻子,尤其室,曰:“子有令聞,而美其室,非所望也!”對曰:“我在晉,吾兄為之;毀之重勞,且不敢間。”

按此傳與經(jīng)亦僅有些關聯(lián),絕非解釋“向戌來聘”之本事。類此者尚有襄二十四年“叔孫豹如晉”、襄二十九年“吳子使札來聘”、僖三十一年“狄圍衛(wèi),衛(wèi)遷于帝丘”等傳。

左氏傳經(jīng)的時候,可能搜集了大量的各類歷史資料,但也并不是每一條經(jīng)文都能找到足以述其原委、窮其究竟的材料的,于是左氏便將與經(jīng)文哪怕是稍許有些關聯(lián)的材料拿來,系于該條經(jīng)文之下,權作解經(jīng)之傳。上述這一類的傳文就是這樣形成的(當然還有一些經(jīng)文連這樣稍有關聯(lián)的材料都找不到,只好付諸闕如,于是而有了相當數(shù)量的無傳之經(jīng))。

這種作傳的方法,自與前面所述“鄭伯克段于鄢”等傳不同。由于是“關聯(lián)傳事”,傳與經(jīng)之聯(lián)系便顯得不那么緊密,因此這種傳每每被人認作無經(jīng)之傳,當作《左傳》不傳《春秋》的證據(jù)。但如果我們考慮到《左傳》乃是一次成書,在此之前并不曾有一部獨立的《左傳》原本,考慮到左氏傳經(jīng)是采取現(xiàn)成的各類歷史資料而并非進行創(chuàng)作,那么除了把這些都看成解經(jīng)之傳實在別無其他的選擇。

左氏傳經(jīng)所采資料有的屬于紀事本末體,所記之事往往歷經(jīng)幾年或者十幾年。左氏為了適應《春秋》編年體的需要,便把原材料拆開,分隸于各年之內。這樣一來,從總體來看,這段資料固然是解經(jīng)的,但其分隸于各年的傳文便每每不能完全與經(jīng)文相合了。這樣就造成了一些“無經(jīng)之傳”。例如莊公二十六年傳云:

秋,虢人侵晉。冬,虢人又侵晉。

莊公二十七年傳云:

晉侯將伐虢,士蔿曰:“不可。虢公驕……無眾而后伐之,欲御我,誰與?……虢弗畜也,亟戰(zhàn),將饑。”

莊公三十二年傳云:

秋七月,有神降于莘。……史嚚曰:“虢其亡乎!吾聞之,國將興,聽于民;將亡,聽于神。……虢多涼德,其何土之能得!”

閔公二年傳云:

虢公敗犬戎于渭汭。舟之僑曰:“無德而祿,殃也。殃將至矣。”

僖公二年傳云:

晉荀息請以屈產之乘與垂棘之璧,假道于虞以伐虢。……夏,晉里克、荀息帥師會虞師伐虢,滅下陽。

僖公五年傳云:

晉侯復假道于虞以伐虢。……晉滅虢,虢公醜奔京師。

按上述六年的傳文所述之事歷經(jīng)十四年,應該是出自同一資料的。左氏將此一整段材料拆開,分隸于各年之中。此事是用來解經(jīng)文“虞師、晉師滅下陽”(僖二)和“晉人執(zhí)虞公”(僖五)的,但傳文既分隸于各年,有些傳文就不一定有相應的經(jīng)了。于是莊二十六、莊二十七、莊三十二、閔二遂成了無經(jīng)之傳。其實這些無經(jīng)之傳也是左氏解經(jīng)所必需的。

杜預在談到左氏傳經(jīng)的方法時說:

左丘明受經(jīng)于仲尼,以為經(jīng)者不刊之書也,故傳或先經(jīng)以始事,或后經(jīng)以終義,或依經(jīng)以辨理,或錯經(jīng)以合異,隨義而發(fā)。(15)

按杜預將左氏作傳的方法歸納為四條,即先經(jīng)、后經(jīng)、依經(jīng)、錯經(jīng)。后兩條經(jīng)傳較為密合,可以姑置不論;前兩條則往往造成經(jīng)傳分離,使人誤認為一些傳是“無經(jīng)之傳”。據(jù)孔穎達的疏解,所謂“先經(jīng)以始事”,就是“先經(jīng)為文以始后經(jīng)之事”,也就是說,為了給一條經(jīng)文作傳,有時須在此條經(jīng)文之前將與此經(jīng)所記之事有關的情節(jié)預做一些交代,否則為此經(jīng)文所作之傳便不易說得明白。例如隱公元年經(jīng)不書“公即位”,左氏就在解釋這種“不書”之前先述一番宋仲子嫁魯惠公、為夫人、生桓公之事,《左傳》開篇的這一段傳文就是專門為“元年春王正月”六個字所作的傳。又如隱公四年經(jīng)有“衛(wèi)州吁弒其君完”之文,而隱公三年傳卻先有“衛(wèi)莊公娶于齊東宮得臣之妹”一段記載。此段傳文敘述了衛(wèi)莊公數(shù)娶而后得子(完)之事,又交代了公子州吁的身世及石碏諫寵州吁的經(jīng)過。就隱公三年來講,這都是無經(jīng)之傳;但這些傳文對于解釋隱公四年的經(jīng)文“衛(wèi)州吁弒其君完”及“衛(wèi)人殺州吁于濮”來說又都是很必要的,因此毋寧看作是隱四經(jīng)文的傳。這就是“先經(jīng)為文以始后經(jīng)之事”。《左傳》中此類情形非常之多,許多所謂無經(jīng)之傳都可以由此得到解釋。當然,那些“先經(jīng)始事”之傳并不都如隱三、隱四這樣緊密相接,有的先經(jīng)之傳先于經(jīng)文幾年甚至十幾年,更容易使人誤認為是無經(jīng)之傳。如隱公三年傳文云:

鄭武公、莊公為平王卿士,王貳于虢。鄭伯怨王,王曰:“無之。”故周、鄭交質。……王崩,周人將畀虢公政……周、鄭交惡。

隱公六年傳云:

鄭伯如周,始朝桓王也,王不禮焉。周桓公言于王曰;“我周之東遷,晉、鄭焉依。善鄭以勸來者,猶懼不蔇,況不禮焉。鄭不來矣!”

按這兩條傳文在本年都是無經(jīng)之傳,但實際上它們都是為解釋桓公五年經(jīng)文“蔡人、衛(wèi)人、陳人從王伐鄭”做準備的。桓公五年的傳文詳述了王、鄭交戰(zhàn)的經(jīng)過及鄭人“射王中肩”的事實,而隱三與隱六之傳則是交代此役的遠因。因此,隱三、隱六二傳也應看作是解桓五經(jīng)文的傳。

杜預所說的“后經(jīng)以終義”,按孔穎達的解釋,就是“后經(jīng)為文以終前經(jīng)之義”。也就是說,一條經(jīng)文記某件事情,當年的傳文盡管對此作了詳細的解釋,但此事未必就在當年完全終止,它可能延續(xù)到下一年或后幾年,它也可能連鎖地又生出許多其他的事情,它還可能在以后的若干年中仍然發(fā)生某種影響。左氏對這些“后事”及影響也都是要加以記述的,表面上看起來這都是無經(jīng)之傳,其實記述這些事情都是為了解前文之經(jīng),是為了使“前經(jīng)之義”得到更完整、更充分的顯現(xiàn)。這樣的傳我們不妨稱之為前經(jīng)之傳的“馀傳”。毫無疑問。這種馀傳也應該屬于有經(jīng)之傳。此類例子我們在前面曾提到過的定公五至八年傳文中已經(jīng)見到。又如《左傳》莊公十六年“鄭伯治與于雍糾之亂者”,此事不見于經(jīng);但桓公十五年傳記“雍糾之亂”事卻是專為解釋經(jīng)文“鄭伯突出奔蔡”的。十九年后(即莊公十六年)鄭伯懲治參與殺害雍糾的人,顯然是對前經(jīng)的后事作一交代。這樣的傳,無論如何是不能視為無經(jīng)之傳的。

五 《春秋》闕文與無經(jīng)之傳

所謂《春秋》闕文,在這里有兩重含義。一是左氏據(jù)以作傳的《春秋》本身就不完備,有闕文;二是《左傳》成書之后,《春秋》續(xù)有脫簡漏抄,形成了闕文。這兩種闕文都造成了一些無經(jīng)之傳。

(一)左氏作傳時所據(jù)之《春秋經(jīng)》,應當就是孔門師弟傳授之本。盡管現(xiàn)代學者的研究證明,孔子并不曾“修”或者“作”過《春秋》,孔子只是拿《春秋》作教材教過學生,但在左氏當時,恐怕還是認為孔子“修”過《春秋》的(16),還是認為《春秋》有許多深“義”的,所以他要為《春秋》作傳。孔子用來作教材的那部《春秋》,實際上是一部有很多脫漏的殘本,這從桓十四經(jīng)之“夏五”、莊二十四經(jīng)之“郭公”之類看得很清楚。對這類訛誤脫漏,孔子明知其誤,看來也沒有做什么加工。弟子問他:“茍知之,何以不革?”孔子回答說:“如爾所不知何?”(17)左氏面對的就是這樣一個殘缺的本子,但他在作傳的時候,手中卻掌握著一部遠比孔門《春秋》完備的魯國史冊(或許就是《公羊》所稱的“不修春秋”,或許就是孟子所說的“魯之春秋”)。他將《春秋》與這部魯國史冊對照,發(fā)現(xiàn)《春秋》有不少闕漏。由于他胸中梗一“孔子作《春秋》”的成見,自然認為這些闕漏的條文為孔子所刪削,于是創(chuàng)了一個“不書”的例,以期從“不書”中見《春秋》之義。為發(fā)明這種“義”,他將《春秋》不書的條文寫進傳里,于是造成了一些無經(jīng)之傳。以《左傳》隱公元年為例:

(1)夏四月,費伯帥師城郎。不書,非公命也。

(2)八月,紀人伐夷。夷不告,故不書。

(3)衛(wèi)侯來會葬。不見公,亦不書。

(4)(公子豫)及邾人、鄭人盟于翼。不書,非公命也。

(5)新作南門。不書,亦非公命也。

(6)有蜚。不為災,亦不書。

(7)冬十月庚申,改葬惠公。公弗臨,故不書。

按以上七條傳文,除(2)之外,可以肯定都是出自魯國史冊的,但《春秋》上失載。左氏便根據(jù)他所掌握的材料補書,意在說明《春秋》不載的原因。

(二)左氏所據(jù)《春秋》已有殘缺,今日所見《春秋》恐怕又非左氏之舊了。《穀梁傳》云:“《春秋》三十又四戰(zhàn)。”而據(jù)前人的統(tǒng)計,《春秋》書“戰(zhàn)”者僅有二十三處。漢人都說《春秋》“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但今本《春秋》所記遠不足此數(shù)。(18)這說明在戰(zhàn)國秦漢間《春秋經(jīng)》還不斷有所脫漏。由于《左傳》與《春秋》原是別本單行的,經(jīng)文闕佚傳文不一定也隨之闕佚,于是一些本來是解經(jīng)的傳文由于經(jīng)文的脫漏一變而為無經(jīng)之傳了。從某些傳文傳事的形式上我們還可以找到一點這種演變的痕跡。《左傳》桓公四年云:

秋,秦師侵芮,敗焉,小之也。

按此傳無經(jīng)。但如比照以下數(shù)例經(jīng)傳,則此傳最初很可能并非無經(jīng):

(1)僖十五經(jīng):“楚人敗徐于婁林。”傳:“楚敗徐于婁林,徐恃救也。”

(2)成六經(jīng):“楚公子嬰齊帥師伐鄭。”傳:“楚子重伐鄭,鄭從晉故也。”

(3)襄六經(jīng):“莒人滅鄫。”傳:“莒人滅鄫,鄫恃賂也。”

(4)襄六經(jīng):“十又二月,齊侯滅萊。”傳:“十一月,齊侯滅萊,萊恃謀也。”

(5)襄十七經(jīng):“宋人伐陳。”傳:“宋莊朝伐陳,獲司徒卬,卑宋也。”

按上述諸傳文與桓四傳文句式全同。(1)之“徐恃救也”、(2)之“鄭從晉故也”、(3)之“鄫恃賂也”、(4)之“萊恃謀也”、(5)之“卑宋也”都是解經(jīng)的話,則桓四傳之“小之也”也極有可能是解經(jīng)的話,只是由于經(jīng)文脫漏,桓四那條傳文便成了無經(jīng)之傳了。考桓四的經(jīng)文只有“春正月公狩于郎”與“夏天王使宰渠伯糾來聘”兩條,“秋”“冬”俱闕,則簡編散落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昭公六年傳文有云:

楚公子棄疾如晉,報韓子也。

按這也是無經(jīng)之傳。但同年的傳文有“季孫宿如晉,拜莒田也”,就是有經(jīng)之傳(“季孫宿如晉”是經(jīng)文,“拜莒田也”是解經(jīng)語)。昭八年經(jīng)云:“叔弓如晉”,傳云:“叔弓如晉,賀虒祁也”。此類解經(jīng)的傳文不勝枚舉,故昭六之“報韓子也”也極有可能是解經(jīng)語,只是由于簡篇散佚,今日所見之《春秋》經(jīng)文中已經(jīng)沒有“楚公子棄疾如晉”這一條了。此外,僖五的一段傳文頗堪注意:

春,王正月,辛亥朔,日南至。公既視朔,遂登觀臺以望。而書,禮也。凡分、至、啟、閉,必書云物,為備故也。

按此段傳文無經(jīng),這里面“而書”的那個“書”字很值得研究。杜預作注含糊其辭,只是說“魯君不能常修此禮,故善公之得禮”,而對這個“書”字未加解釋。孔穎達則說得很明白:

公既親自行此視朔之禮,遂以其日往登觀臺之上,以瞻望云及物之氣色,而書其所見之物,是禮也。(19)

是則傳“而書”之“書”即下文“書云物”之“書”,孔氏認為這是以國君“書云物”為有禮。然而陸德明的看法與此不同。他說:

“臺以望”絕句。“而書”本或作“而書云物”,非也。(20)

按陸氏雖然表面上說的是版本文字的是非,但他既以為當于“遂登觀臺以望”絕句,那么“而書”的主體必然不會是那位“視朔登臺”的“公”了。“而書”既然不是指“書云物”,那么只能是指記錄“公既視朔遂登觀臺以望”之事。因此我認為,這里的“而書”與《左傳》中大量見到的“書”“不書”“書曰”等同其意義,都是指《春秋經(jīng)》的記載而言。與僖五“而書,禮也”類似的傳文還有很多,例如昭五:“牟夷非卿,而書,尊地也”,這個“而書”是指經(jīng)文中記載了“牟夷來奔”而言的;桓四:“公狩于郎。書,時,禮也”,這個“書”是指經(jīng)文記載了“公狩于郎”;成十八:“筑鹿囿。書,不時也”,“葬我君成公。書,順也”,其中的“書”分別指經(jīng)有“筑鹿囿”和“葬我君成公”;襄十三:“冬,城防。書事,時也”,此年經(jīng)有“冬城防”之文。既然這些傳文中的“書”都是指經(jīng)有其文,那么僖五傳中的“而書”,也應當是指《春秋》中記載了這件事。這樣看來,僖五經(jīng)中本來很可能有“公視朔”之類的記載,只是由于簡篇散亂,這條經(jīng)文脫漏了,遂使前引僖五傳文成了無經(jīng)之傳。當然,這條有關“日南至”的傳文還有一些歷法上的問題不易解決,但它曾經(jīng)是解經(jīng)之傳這一點應該說是沒有多大疑問的。

六 補充史實的無經(jīng)之傳

《左傳》中還有兩類無經(jīng)之傳,應當分別加以說明。一類集中在隱、桓、莊數(shù)公年間,主要是記載晉、楚兩國事;另一類大多集中在襄、昭二公年間,主要記載晏子、子產等人事跡。

《左傳》記晉事始于隱公五年:“曲沃莊伯以鄭人、邢人伐翼,王使尹氏、武氏助之,翼侯奔隨。”此后于隱六年記晉人立鄂侯,桓二年追記晉國內亂始末,桓三年記曲沃武公伐翼,桓七、桓八記曲沃伯殺晉小子侯、滅翼,直至莊十五年記曲沃伯被命為晉侯(晉武公),這些都是無經(jīng)之傳。考晉事始記載于《春秋經(jīng)》,是在僖公二年,此前經(jīng)無一字提及晉事。此中的原因,杜預的解釋較為合理:“晉于此始赴,見經(jīng)。”也就是說,在僖公二年以前,晉與魯相互沒有建立赴告關系,魯史官自然不會記載晉事于本國的史冊。左氏如果完全依據(jù)經(jīng)文作傳,則晉國早期的史事將是一片空白。而晉在春秋時代是一個舉足輕重的國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晉史是春秋時代歷史的一條主線。左氏為了敘事的完整、清晰,便在傳中補充了一些經(jīng)所沒有的早期晉國史事。

基于同樣的理由,左氏也補充了一些早期楚國的史事。楚事始見于經(jīng),是在莊公十年。杜預注云:“楚辟陋在夷,于此始通上國。”因為被目為蠻夷,不與中國相往還,故魯?shù)氖穬灾杏谇f公十年以前是不記楚事的。左氏于此前的桓六、桓八、桓九、桓十一、桓十二、桓十三、莊四、莊六數(shù)年補充了一些主要是楚武王時期的史事,用杜預的話說,這是“為經(jīng)書楚事張本”。因此,嚴格地說起來,這類的晉、楚史事也可以算是“先經(jīng)以始事”。只是此種“先經(jīng)”,不像前面所說的那樣是先于某一條確定的經(jīng)文的,而是為了解經(jīng)的需要而從總體上做一些背景式的交代罷了。

另一類集中在襄、昭時期的無經(jīng)之傳,主要是記述子產、晏子等人的事跡和言論的。我們不妨以有關子產的傳文為例,看看這一類無經(jīng)之傳是怎樣形成的。《左傳》上最早記子產事是在襄公八年,子產卒于昭公二十年。在這長達四十四年期間,特別是襄公十九年子產為卿以后,《左傳》記鄭國事大多是以子產為中心的,記他的行事、言辭、處世之道、治國之功,借以表現(xiàn)子產的聰明、敏捷、雄辯的口才以及遠見卓識。奇怪的是這個時期的《春秋》經(jīng)文中竟沒有一個字提及子產。那么是不是所有關于子產的傳文都是無經(jīng)之傳呢?也不盡然。《左傳》襄公八年至十九年有關鄭國的傳文就基本上都是有經(jīng)之傳。襄十九以后,有關子產的傳文大量出現(xiàn),其間也有一部分是解經(jīng)的。例如襄二十五年經(jīng)云:“鄭公孫舍之(即子產)帥師入陳”,傳就記“子展、子產帥車七百乘伐陳”之事,后面又記“子產獻捷于晉”之事,詳敘子產如何應對晉人對他們伐陳的責問。又如襄二十六年經(jīng)云“楚子、蔡侯、陳侯伐鄭”,傳則記子產對楚采取不抵抗主義的言論,以表明其超人的見識。再如襄三十年經(jīng)云“鄭良霄出奔許”、“鄭人殺良霄”,傳則詳敘伯有(即良霄)如何被殺、子皮如何將政柄授予子產的經(jīng)過,接著又記了子產為政后采取的一些重要措施,以及民眾對他態(tài)度的前后變化。他如襄二十四、襄二十八、昭元、昭四、昭十一、昭十二、昭十三、昭十七、昭十八的一些有關子產的傳文,都應該算是有經(jīng)之傳的。但無經(jīng)之傳也不少,特別是襄二十二、襄三十一、昭七、昭十六、昭十九、昭二十等年,所記子產之事甚詳,與經(jīng)卻一點關系也沒有。

從《左傳》傳文來看,左氏在為《春秋》作傳時,所掌握的材料是極不均衡的。這里所謂不均衡,一是指各國史記詳略不同,二是指不同時期的材料多寡不等。左氏所掌握的襄、昭時期的材料相對來說比較多(大約是時代較近的緣故),因此襄、昭時期的傳文內容就比較豐富,記述就比較具體、詳盡。這些材料當中很可能有一部專記子產嘉言懿行的著作(啖助說這書是子產家傳,不無道理),襄、昭時期有關子產的傳文基本上都來源于此書。昭公二十年子產死后,《左傳》關于鄭國的記事極其明顯地減少了,可見這部專記子產嘉言懿行的書很可能是左氏記后期鄭國事的一個主要依據(jù)(當然也不排除還有其他史料)。左氏在作傳時是將這部書拆散了的,一些與經(jīng)文沾邊的內容自然都用來解經(jīng),那些與經(jīng)文不相干的內容也沒有舍棄,而是按其實際發(fā)生的時間插入了傳文之中。這樣做無非是為了把子產這個人物寫得更加充實,更加鮮明生動。我們細讀《左傳》,不難發(fā)現(xiàn),左氏對春秋時的幾位賢者似乎有著特殊的感情,例如對臧文仲、叔向、晏嬰等人,其中自然也包括子產,左氏是傳之不厭其詳?shù)摹L貏e是子產,在當時的政壇上非常活躍,是一位符合儒家標準的政治家,孔子曾不止一次地稱贊過他。左氏解經(jīng)既然主要是要告訴人們經(jīng)所記述的那個時代的歷史,那么對子產這類的人物是應當有所交代的。于是他在采用有關子產的專書來解經(jīng)的同時,便也保留了一些并非解經(jīng)的子產的材料,這樣做實際上也有彌補《春秋》闕漏的用意。沈玉成等先生說:

《左傳》的解經(jīng)很像后來南朝史注中發(fā)展起來的補遺體。補遺包括補充史之遺事和史之異聞。《左傳》中許多記事,用今文家的眼光看去是無關經(jīng)旨的廢話,但用補充史料的眼光評價,就是補苴罅漏,有的放矢了。(21)

這里把無經(jīng)之傳比作后世的補遺體史注,十分形象。不過看來左氏并不是漫無標準地博采遺事異聞,而是著眼于傳中幾個特別重要的人物。對這些重要人物,一是要盡量交代清楚他們的淵源來歷、結局歸宿,一是要廣采有關他們的軼事異聞,于是就產生了本節(jié)開頭所述那第二類的無經(jīng)之傳。

現(xiàn)在我把全文作一小結。

《左傳》是左氏為了解經(jīng)的目的而作的,更確切地說,是左氏編纂而成的。左氏在作傳的時候,手頭是掌握有大量的史料的,其中包括魯國等幾個國家不同類型的史冊以及卜書、夢書、家傳等各類材料。左氏從這些材料中選取與經(jīng)文有關(哪怕只有一點關聯(lián))的內容,加以編年安排,再加上一些解經(jīng)的言辭,于是成了我們今日所見的《左傳》。表面看來,《左傳》中有許多無經(jīng)之傳,這很容易使人得出“《左傳》最初并非為了解經(jīng)而作”的結論。但是倘深入研究,就會發(fā)現(xiàn),有相當一部分無經(jīng)之傳其實是解經(jīng)的。如果我們對左氏傳經(jīng)的方法有正確的理解,就不難找出這些所謂無經(jīng)之傳與經(jīng)文的聯(lián)系。另外有一些無經(jīng)之傳,很可能是由經(jīng)文闕佚造成的。當然,《左傳》中也確實存在著一些真正的無經(jīng)之傳,這往往是左氏為了使所傳述的歷史更加明晰和翔實而補充進來的材料,而且這部分內容在《左傳》全書中所占的比重是很有限的。因此,所謂無經(jīng)之傳是不能成為《左傳》與《春秋》本為不相干的兩部書的證據(jù)的。

作于1994年春

(原載《文史》1999年第4輯,總第49輯)


(1) 《晉書·王接傳》。

(2) (唐)令狐澄《大中遺事》(《說郛》本)載陳商《立春秋左傳學議》。

(3) 《朱子語類》卷八十三,中華書局1986年點校本,第2152頁。

(4) 引自(清)朱彝尊:《經(jīng)義考》卷一百六十九,乾隆乙亥刻本。

(5) (清)皮錫瑞:《經(jīng)學通論·春秋》,中華書局1954年版,第61頁。

(6) 引自(清)朱彝尊:《經(jīng)義考》卷一百六十九,乾隆乙亥刻本。

(7) (清)劉逢祿:《左氏春秋考證》卷一,《清經(jīng)解》本。

(8) 胡念貽:《?左傳?的真?zhèn)魏蛯懽鲿r代問題考辨》,《文史》1981年第1輯(總第11輯),第3頁。

(9) 顧頡剛:《春秋三傳及國語之綜合研究》,巴蜀書社1988年版,第36頁。

(10) 趙光賢:《左傳編撰考》,載《古史考辨》,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第140頁。

(11) 參看楊伯峻:《春秋左傳注》,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609—643頁。

(12) 參看拙文《?公羊??左傳?記事異同考》,《人文雜志》1991年第6期。

(13) (唐)陸淳:《春秋集傳纂例》卷一,《叢書集成》本。

(14) 《史記·十二諸侯年表序》。

(15) (晉)杜預:《春秋經(jīng)傳集解序》,中華書局影印《十三經(jīng)注疏》本,第1705頁。

(16) 《左傳》成公十四年君子曰:“春秋之稱微而顯,志而晦,婉而成章,盡而不污,懲惡而勸善,非圣人誰能修之?”這里的圣人應當是指孔子。

(17) 《公羊傳》昭公十二年。

(18) 參看《洪業(yè)論學集》,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226頁。

(19) (唐)孔穎達:《春秋左傳正義》,中華書局1980年影印《十三經(jīng)注疏》本,第1794頁。

(20) (唐)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影印宋刻本,第911頁。

(21) 沈玉成、劉寧:《春秋左傳學史稿》,江蘇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37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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