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3年3月
英格蘭　倫敦　達勒姆大宅

我帶著滿心的不情愿和一肚子的疑慮，遵照祖母的命令，前去拜訪我的王嫂，凱瑟琳。我在她的私室找到了她，她蹲坐在一個小火堆旁，全身包裹在黑色披肩中，穿著黑色的禮裙，身負雙重哀悼，和我們一樣，但她抬頭看見我時，她立刻站了起來，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真高興看見你。你帶瑪麗來了嗎？”

“沒有，”我不快地說道，“我為什么會帶她來？”

她在笑話我的壞脾氣。“別誤會，別誤會，我很高興你一個人來，現在我們可以好好放松一下。”她朝著那位領我進房間的仆人點了點頭。“你可以再去添點柴火。”她吩咐道，似乎木柴應該謹慎使用。她看向我：“你想要一小杯麥芽啤酒嗎？”

我接過一杯，而我看見她呷了一口就放在一邊時，我忍不住笑了：“你還是不喜歡這個？”

她搖搖頭，笑著說：“我想我以后也喜歡不起來。”

“那你在西班牙喝什么呢？”

“噢，我們飲用清水，”她說，“我們喝水果汁，還有果子露，不醉人的酒水和冰窖里的冰。”

“冰？清水？”

她聳肩，做了個小動作，好似想要忘掉她在阿爾罕布拉宮家中的奢侈生活。“各式各樣的飲料，”她說，“不過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我以為你會想回到故鄉。”我談道，遵照祖母的吩咐提起這個話題。

“你呢？”她問我，仿佛對我的意見大有興趣，“假若你成為了一名寡婦，你會想要回到故鄉，離開你丈夫的國家嗎？”

我沒想過這個問題。“我想我會。”

“我沒有這樣的想法。英格蘭現在已經是我的祖國，我是威爾士親王遺孀。”

“你當不成王后了。”我直白地指出。

“我會的——若我嫁給你的弟弟。”她說道。

“你不會嫁給我父親嗎？”

“不。這是什么想法！”

我倆一時無語。“我祖母以為這才是你的意圖。”我尷尬地對她講。

她斜視我一眼，似乎要笑出來了：“她是派你來阻攔我的嗎？”

我忍不住傻笑：“不完全是，但，你明白的……”

“來監視我。”她愉快地說。

“她無法接受父親再婚的想法，”我說，“事實上，我也不能。”

她伸出手臂攬住我的肩膀。她的秀發散發著玫瑰的香氣。“當然不會，”她說，“我沒有那樣的意圖，我的母親也絕不會允許的。”

“但他們沒有堅持接你回國嗎？”

她凝視著火堆，于是我有了機會端詳她絕美精致的側顏。我覺得她能嫁給她挑選的任何人。

“我希望他們能料理好嫁妝的問題，然后讓我和哈里訂婚。”她開口說道。

“可是萬一沒有呢？”我催促著她，“萬一我的祖母想讓哈里娶其他的公主呢？”

她轉向我，直視我的雙眼，她美麗的臉龐任由我仔細打量。“瑪格麗特，我祈禱這種厄運永遠不要降臨在你身上。愛上一位丈夫而后又失去他是極度痛苦的事情。然而我唯一擁有的安慰便是聽從父母的要求，遵從亞瑟的心愿，順從上帝為我安排的命運。我會成為英格蘭的王后。在我還是需人照料的孩童的時候，我就已經被稱為威爾士王妃，我知曉自己的名字的同時便已得知這個頭銜，如今我也不會改變我的名號。”

她的堅定令我驚詫。“我也希望這種厄運不要發生在我身上。可若是萬一發生了——我不會留在蘇格蘭，我會回到英格蘭的家中。”

“只要你還是一名公主，你就無法隨心所欲地做你想做的事，”她只是這樣說道，“你必須順從上帝，國王，還有王后，你的父母親。你并不自由，瑪格麗特。你和農夫的女兒不一樣。你執行的是上帝的使命，你將會成為一位國王的母親，你會處在眾天使之下，你有你的宿命。”

我環顧這空蕩蕩的房間，我頭一次注意到墻上的一兩幅掛毯不見了，還有邊柜上的一套銀盤缺了口子。“你的錢財是否夠用？”我怯怯地問她，“是否足以應付內務開銷？”

她搖頭，沒有難為情的樣子。“不夠，”她答道，“我的父親沒有給我送來任何錢財，他說英格蘭國王應對我負責，而你的父親在收到我的全部嫁妝之前，也不會將親王遺孀的所得產交付于我。我處在這兩座磨盤之間，他們快把我碾成粉末了。”

“可你要怎么辦呢？”

她對我微笑，仿佛她無畏無懼。“我會忍耐，我會忍過他們兩人。因為我確曉我的宿命是成為英格蘭的王后。”

“我希望我如你這般堅定，”我坦誠地說，“我對一切都沒有把握。”

“你會變得有把握。等你經受了試煉，你也會變得內心篤定。我們是公主，我們生來便要成為王后，我們是姐妹。”

我跨上我昂貴的帕爾弗里駿馬，披上我的皮草斗篷，扣子系到鼻子下面，騎馬離開那座宅子。我心里想著，我會向祖母稟報，傲慢國的凱瑟琳一如既往地驕傲且美麗，不過她的確沒有打算嫁給我的父親。但我不會告訴她，這位公主，以及她那固執的決心，讓我想起祖母本人。要是來一場意志力的較量，她們必定旗鼓相當——不過，說實話，我會把賭注押在凱瑟琳身上。

我同樣不會告訴祖母，有史以來第一次，我喜歡上了凱瑟琳。我不由自主地認為她將會成為一名出色的英格蘭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