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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朱元璋復興傳統文化的歷史功績

  • 秋實集
  • 陳梧桐
  • 16415字
  • 2022-05-10 11:51:30

元世祖忽必烈建立的元朝是一個大一統王朝,為我國統一多民族國家的鞏固與發展做出了重大貢獻。然而,為了維護蒙古貴族的特權地位,它不僅實行四等人的民族壓迫政策,優待蒙古人、色目人,歧視占人口多數的漢人、南人,而且推行“內蒙外漢”、蒙古文化本位的基本國策,把儒學與儒士邊緣化,壓制和阻滯以華夏文化為主干的傳統文化的發展。

貧苦農民出身的朱元璋,在元朝末年,為了求得自身的生存而被逼上梁山,投奔郭子興的紅巾軍隊伍。在郭子興病逝之后,他成為“滁陽一旅”的實際統帥。同其他的紅巾軍一樣,當時的朱元璋,是利用白蓮教為武器,來發動農民反抗元朝的壓迫和統治的。當他的勢力逐步發展壯大之后,在大批儒士的推動下,他便打出尊孔崇儒的旗號,以便爭取漢族地主階級的支持,以與群雄爭奪天下。吳元年(1367)十月,在命將北伐,準備奪取全國最高統治權時,他發布由宋濂代為起草的《諭中原檄》,即用儒家傳統的“華夷之辨”和天命思想來論證其推翻元朝、創建新朝的合理性,說“自古帝王臨御天下,中國居內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國,未聞以夷狄治天下也”。元朝統治者“以北狄入主中國”,雖或天命使然,但畢竟有違華夷之間的主屬秩序,使達人志士有冠履倒置之嘆。如今“天厭其德而棄之”,元運已終,他將“恭天承命”,遣兵“驅逐胡虜,恢復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重建“人君者斯民之宗主,朝廷者天下之根本,禮義者御世之大防”[403]的新王朝。洪武元年(1368)明朝建立以后,他不僅廢除四等人制度,解除強加在廣大漢族身上的民族壓迫枷鎖,而且采取各種政策措施,大力推行尊孔崇儒、倡導理學,制禮作樂、立法定律,興辦教育、推行科舉,普興教化、移風易俗,為傳統文化的復興做出了重大貢獻。

尊孔崇儒,倡導理學

自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儒學取得獨尊地位,成為主流的意識形態。經過魏晉南北朝,道、釋興起,三教互相碰撞與角逐,儒學受到嚴重挑戰,但在唐宋又復鞏固其獨尊地位。到了元代,嗜利黷武的忽必烈雖然附會漢法,改國號,用年號,定都邑,立朝儀,勸農桑,辦學校,以適應漢地發達的農耕經濟,但仍參用回回法以逐利,重用色目權臣以斂財,并堅持蒙古本位的國策,在國家體制和語言文字、朝會燕饗、行獵蒐狩等方面,始終保持蒙古原有制度和習俗的核心地位,從而構建起獨特的內蒙外漢的政治文化二元復合體制。在這種體制之下,作為傳統文化核心的儒學被邊緣化,喪失了其獨尊的地位。元仁宗延祐年間復開科舉,明令“明經內四書、五經,以程子(指程顥、程頤兄弟)、朱晦庵(朱熹字元晦,一字仲晦,號晦庵)注解為主”[404],朱熹的《四書章句集注》被定為官本,使理學完成了官學化。但元廷仍然堅持蒙古本位的基本國策未變,理學并未變成官方治國的指導思想與理論基礎,儒學邊緣化的狀況并未改變。

明朝剛建立,朱元璋于洪武元年(1368)二月即下詔以太牢祀孔子于國子學,遣使詣曲阜祭孔,并鄭重誡諭使臣曰:“仲尼之道,廣大悠久,與天地并,故后世有天下者,莫不致敬盡禮,修其祀事。朕今為天下主,期在明教化以行先圣之道。”[405]儒學又重新恢復其獨尊的地位。

為了樹立儒學的崇高地位,朱元璋大力提倡尊孔崇儒。他在登基的次月,即下詔召元代最后一位衍圣公、國子祭酒、孔子第55世孫孔克堅入京朝見。孔克堅因病,命其子孔希學代他先行入京朝覲。朱元璋懷疑孔克堅瞧不起自己的布衣出身,給他發去一道親筆諭,曰:“吾率中土之土(士)奉天逐胡以安中夏,雖曰庶民,古人由民而稱帝者,漢之高宗(祖)也。爾無疾稱疾,以慢吾國不可也。”[406]孔克堅趕忙于四月間入京朝覲,朱元璋說:“爾祖明先王之道,立教經世。萬世之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實有賴焉。”[407]并賜田2000大頃,賜宅1區、馬1匹,月給米20石。十一月,詔以孔希學為衍圣公,品秩由元代的三品升為二品,賜銀印,置衍圣公官署,以其族人孔希大為曲阜世襲知縣,立孔、顏、孟三氏教授司,立尼山、洙泗二院,并免除孔氏子孫及顏、孟大宗子孫的徭役[408]。洪武十五年四月,詔全國通祀孔子。五月,京師國子監落成,又“釋奠于先師孔子”[409]。到第二年二月,據諫官關賢報告:“國朝崇尚儒術,春秋祭享先師,內外費至巨萬。”[410]尊儒之風盛極一時。

在儒家學說之中,宋代的程朱理學在先秦儒學的外王之外,著力解決內圣問題,將內圣與外王有效地貫通起來,形成一個完整而精致的理論體系,因而也更加適應在戰亂之后重建封建統治秩序的需要。因此,朱元璋對程朱理學的提倡更是不遺余力。登基之后,他繼續任用元末朱學在金華(婺州)的傳承人物與學者,讓他們參與國家大政的決策,或禮樂制度、文化教育事業的建設,進一步樹立程朱理學的統治地位。如金華朱學的正宗傳人柳貫、黃溍的弟子宋濂自奉詔至應天(今江蘇南京),即除江南儒學提舉,受命教太子讀經,尋改起居注,恒侍朱元璋左右,備顧問。明開國后歷任翰林學士、贊善大夫、知制誥、《元史》修撰總裁等官職,除為朱元璋謀劃建國方略外,還參與禮樂制度的制定,“郊社宗廟山川百神之典,朝會宴享律歷衣冠之制,四裔貢賦賞勞之儀旁及元勛巨卿碑記刻石之辭,咸以委濂,屢推為開國文臣之首”,“一代禮樂制度,濂所裁定者居多”[411]。師從鄭復初受廉洛之學、繼承“儒先理學之統”的劉基,奉詔至應天后,除不時“敷陳王道”之外,還為朱元璋削平群雄、平定天下獻計獻策。明開國后歷任御史中丞、弘文館學士、封誠意伯[412]。柳貫、黃溍的另一弟子王祎,洪武初年受命參與禮制的制定,并與宋濂共同擔任《元史》總裁官,與之一起將金華朱學“文道合一”的主張寫進《元史》的《儒學傳》。《元史》修成后,擢為翰林待制,同知制誥兼國史院編修官,又“奉詔預教大本堂”,教太子與諸王讀經[413]。元代金華著名理學家許謙之子許存仁,奉命出任國子學第一任祭酒長達10年之久(包括吳元年)[414],對樹立程朱理學在教育部門的主導地位發揮著重要的作用。

朱元璋還通過各種途徑,大力提倡讀經。他反復告諭廷臣:“道之不明,由教之不行也。夫五經載圣人之道,譬之菽粟布帛,家不可無。人非菽粟布帛,則無以為衣食,非五經四書,則無由知道理。”[415]他除經常命儒士為太子、諸王和文臣武將講授儒家經書外,還規定學校生員必修四書五經。北方經過長期戰亂,經籍殘缺,洪武十四年四月特地頒賜四書五經于北方學校,“使其講習”[416]。朱元璋還特命國子學祭酒許存仁教授生員“一宗朱子之學”,“令學者非五經、孔孟之書不讀,非濂、洛、關、閩之學不講”[417]。在國子監與各府州縣學均立有一塊臥碑,上刻幾行大字:“國家明經取士,說經者以宋儒傳注為宗,行文者以典實純正為主”,“不遵者以違制論”[418]。全國的科舉考試,一概從四書五經中出題,以程朱注疏為準,四書主朱熹《集注》、《易》主程頤《傳》、朱熹《本義》,《書》主蔡沉《傳》及古注疏,《詩》主朱熹《集傳》,《春秋》主左氏、公羊、穀梁三《傳》及胡安國、張洽《傳》,《禮記》主古注疏[419]。這樣,舉國上下所有思想言論,都被納入程朱理學的軌道。

朱元璋不僅要求文武大臣和學校生員讀經,自己更是努力學習、鉆研四書五經。朱元璋原本沒有多少文化,小時只讀過幾個月的私塾[420],因為家境貧窮而輟學。父母雙亡后,入於皇寺為小行童,僅過50日,由于災荒嚴重,“歲歉不足給眾食”,寺院關門。他流浪淮西三年,眼界大開,至正八年(1348)重返於皇寺,“始知立志勤學”[421],跟隨幾個識字的老和尚學習佛經,文化水平有了提高。參加起義后,馮國用兄弟、李善長、范常、陶安、李習、宋思顏、潘庭堅、王愷、汪廣洋、夏煜、楊憲、孔克仁、秦從龍、陳遇等文化人及儒士前來投奔,他們引經據典,談論古今,幫助他分析形勢,出謀劃策,使朱元璋進一步懂得讀書的重要性,知道中國的傳統文化和古人治國平天下的計策及經驗教訓都寫在書本上,不讀書,就無法吸收借鑒。于是,在戰斗的空隙,他便抓緊時間刻苦讀書,“甚喜閱讀經史”[422],并四處尋儒問道,“日攻詢訪,博采志人”[423]。每到一地,就設法招攬儒士,留置幕府,朝夕相處,講論經史。龍鳳四年(1358)朱元璋率部攻占婺州,征召儒士。范祖干持《大學》進見,朱元璋即命“剖析其義”[424]。接著,他又征召儒士許存仁、葉瓚玉等13人,“會食省中,日令二人進講經史,敷陳治道”[425]。從浙東返回應天,又征聘各地名儒,“與論經史”[426]。后來,又嘗召宋濂為他講《春秋左氏傳》[427],命許存仁講《尚書·洪范》休咎征之說[428]。明朝建立后,雖未確定經筵制度,但仍不定期地令儒士為其講讀經書,如命宋濂、王祎等進講《大學》[429],陳南賓講《尚書·洪范》九疇[430],朱善講《周易》[431]。除了請儒臣講解之外,朱元璋自己“每于宮中無事,輒取孔子之言觀之”[432]。經過長期的學習、研讀,朱元璋對四書五經不僅爛熟于心,而且還頗有獨到的見解。對臣民和諸王講話時,常脫口而出地引用經書中的詞句,有時一次講話就連續引用好幾部經書中的語錄。儒家思想、程朱理學成為他治國理政的理論基礎和指導方針。

除了儒家思想、程朱理學,朱元璋還積極扶植中國傳統文化組成部分的佛、道,發揮其淑世勸導、化惡為善的教化功能,起到“暗助王綱”的作用。

制禮作樂,立法定律

元朝既然將儒學邊緣化,儒家的禮法制度自然也被摒棄不用。元朝建立后,便依據內蒙外漢的基本國策,另行構建蒙漢雜糅、大量保留蒙古舊俗的禮法制度。史載:“元之有國,肇興朔漠,朝會燕饗之禮,多從本俗。”[433]“元之五禮,皆以國俗行之,惟祭祀稍稍稽諸古”[434],然也大量保留蒙古舊俗,如“其祖宗祭享之禮,割牲、奠馬湩,以蒙古巫祝致辭,蓋國俗也”[435]。至于樂制,更是將“古樂俱廢,惟淫詞艷曲更唱迭和,又使胡虜之聲與正音相雜,甚者以古先帝王祀典神祇飾為舞隊,諧戲殿廷,殊非所以道中和、崇治體也”[436]。法制方面,元朝始終沒有修成一部形式完備、內容穩定的法典,只頒行一些稱為“條例”、“通例”或“條畫”的單行法規和處理個別事件的指令性文書(通常稱為“斷例”)。其中,既有源出金朝以唐律為基礎編訂的《泰和律》,又受到蒙古習慣法較多的影響,如對偷盜牲畜者實行盜一賠九的規定就是一種蒙古的習慣法。這些單行法規和指令性文書,不僅繁雜重出,往往同罪異罰,易被官吏上下其手,而且貫穿著優待蒙古人、色目人,歧視漢人、南人的原則,例如蒙古人打死漢人,只“斷罰出征,并全征燒埋銀”[437],但漢人僅僅打傷蒙古人,就被“殺以懲眾”[438]。漢人、南人犯盜竊罪的要刺字,蒙古人有犯,則“不在刺字之例”[439]。

朱元璋對元朝這套蒙漢雜糅的禮法之制深惡痛絕。明朝建國前夕,他總結元亡的教訓說:“元氏昏亂,紀綱不立,主荒臣專,威福下移,由是法度不行,人心渙散,遂致天下騷亂。”強調“立國之初,當先正紀綱”。所謂紀綱,就是以儒家思想為主導的禮樂與刑政兩手,“禮法,國之紀綱。禮法立,則人志定,上下安”[440]。明朝一建立,他就以儒家思想為指導,致力于禮樂制度和法制的建設。

禮是儒家文化的一個核心內容,被視為“國之斡”“國之柄”。儒家所說的禮,一般包括樂在內。禮的含義非常寬泛,它既是國家典制、仁義道德的規范,也是人際行為的準則,具有定尊卑、明貴賤、辨等列、序少長的作用。儒家的樂,不是今人所說的音樂,而是被賦予某種道德屬性的德音雅樂,起到陶冶性情、淑化人心、協調人群、團結社會的作用。禮用以辨異,分別貴賤的等級;樂用以求同,緩和上下的矛盾。朱元璋認為:“朕觀刑政二者,不過輔禮樂為治耳。……大抵禮樂者,治平之膏粱,刑政者,救弊之藥石。”[441]因此,在禮樂刑政兩手之中,他尤重禮樂制度的建設,將它作為治國之先務來抓,決心重拾華夏傳統,結合明初的社會現實,制定一套去蒙古化的新的禮樂制度。吳元年六月,“初定天下,他務未遑,即首開禮、樂兩局,廣征耆儒,分曹究討”,編撰禮書。除“屢敕議禮臣李善長、傅瓛、宋濂、詹同、陶安、劉基、魏觀、崔亮、牛諒、陶凱、朱升、樂韶鳳、李原名等,編輯成集”,還“詔郡縣舉高潔博雅之士徐一夔、梁寅、周子諒、胡行簡、劉宗弼、董彝、蔡琛、滕公琰至京,同修禮書”[442]。洪武元年,中書省會同禮官擬定新的祀典及官民喪服之制,官民房舍及服飾等。洪武三年九月,《大明集禮》修成,共50卷,“其書準五禮而益以冠服、車輅、儀仗、鹵簿、字學、音樂,凡升降儀節,制度名數,纖悉畢具”[443]。此后,還相繼修成《孝慈錄》《洪武禮制》《禮儀定式》《諸司職掌》《稽古定制》《國朝制作》《大禮要議》《皇朝禮制》《大明禮制》《洪武禮法》《禮制集要》《禮制節文》《太常集禮》《禮書》等書,厘定包括吉禮、嘉禮、賓禮、軍禮、兇禮在內的各種禮制。這些禮制,皆“斟酌古制”而定,“其度越漢唐遠矣”[444]。

儒家認為:“禮言是其行也,樂言是其和也。”[445]歷代都強調二者并用,相輔相成。朱元璋也將樂與禮擺在同等重要的位置,認為二者同為“治天下之道”,諭群臣曰:“治天下之道,禮樂二者而已。若通于禮而不通于樂,非所以淑人心而出治道;達于樂而不達于禮,非所以振紀綱而立大中。必禮樂并行,然后治化醇一。”[446]他認為元朝之所以覆亡,原因之一就是廢棄華夏古樂,說:“禮以道敬,樂以宣和,不敬不和,何以為治?”[447]龍鳳二年攻克應天后,他即命設典樂官,翌年又設置雅樂,“以供郊社之祭”。吳元年六月,在設置禮局的同時,正式設立樂局,征調懂音律的儒士,研究樂制的制定問題。他“銳意雅樂”,特地指示作樂的儒臣,要恢復華夏古代雅樂的傳統,所撰的詞章要“章和而正”[448],棄絕諛辭;所作樂曲要和諧自然,“協天地自然之氣”[449],棄絕艷曲。根據朱元璋的旨意,洪武年間相繼制成一批朝賀、祭祀、宴饗的樂歌,其中有些詞章還是朱元璋親自撰寫的,如《圜丘樂章》《方丘樂章》《合祭天地樂章》《先圣三皇歷代帝王樂章》等[450]。經冷彝、陶凱、詹同、宋濂、樂韶鳳等一批熟知音律的儒臣的反復究討,終于制定了祭祀之樂歌節奏、朝賀宴饗之樂歌節奏及祭祀朝賀之樂舞器服制度。

朱元璋在強調“明禮以導民”的同時,也重視“定律以繩頑”[451]。他指出,只有禮法并用,才能建立“上下相安,和氣充溢,天地清寧”的社會秩序。當臣民不能遵守禮制的規范時,就必須齊之以法。否則,“法縱而民玩”,使“奸者得以恣肆,良者含冤而受暴,雖欲善治,反不可得矣”[452]。明朝建立前夕,朱元璋即于吳元年十月下令議定律令,于當年十二月編定以唐律為藍本的律285條,與記載諸司制度的令145條合在一起,編為吳元年律令。洪武建國后,律條經洪武七年、九年、十六年、二十二年的幾次修訂,最后于洪武三十年五月正式頒行全國,這就是通行有明一代的《大明律》。除《大明律》外,朱元璋還親自匯集一批針對“情犯深重、灼然無疑”的“奸頑刁詐之徒”施行法外加刑的案例,加上一些峻令和自己的訓話,編成《御制大誥》四編,先后頒行于洪武十八年十月、十九年三月和十二月、二十年十二月,作為《大明律》的補充。洪武三十年五月重新頒布改定的《大明律》時,又擇取《御制大誥》的有關條目,與有關律文一起編成《欽定律誥》,附載于《大明律》之后,規定“其遞年一切榜文禁例,盡行革去。今后法司只依律與大誥議罪”[453]。

《大明律》以唐律為藍本,吸收了唐代以來特別是明初的治國經驗,在體例結構和內容方面均較唐律有了發展。在體例結構上,唐律繼承隋律的篇章結構,分為12篇30卷。洪武七年編成的《大明律》將唐律的末篇《名例律》列為首篇,其下11篇仍沿襲唐律之舊。洪武二十二年修訂時,考慮到中書省和丞相已經廢除,由六部分掌中書省的職權,除首篇《名例律》,將其他11篇歸并為6篇,依六部官制分為《吏律》《戶律》《禮律》《兵律》《刑律》《工律》,合共7篇30卷。這樣,不僅分類更加合理,而且內容更為集中,條理更為分明,也更接近于近代按部門的分科立法。在內容上,為了強化君主專制,《大明律》設立“奸黨”條,增加有關懲治思想言論犯罪的條款;并設立《受贓》的專卷,加重對官吏贓罪的懲罰。適應明初社會經濟發展的現實,《大明律》還加大經濟立法的比重,設立《戶律》和《工律》兩個專篇和《課程》《錢債》《市廛》等幾個專卷,并取消了唐律中有關“占田過限”的條款。明律充分反映了明代統治階級的意志,成為我國封建社會晚期高度成熟的一部法典。

基于禮法結合的精神,明律還引禮入法。為此,《大明律》特在卷首開列《二刑圖》(《五刑之圖》《獄具之圖》)與《八禮圖》(以儒家綱紀倫常為依據制定的喪禮服制圖)。朱元璋說:“此書(指《大明律》)首列《二刑圖》,次列《八禮圖》者,重禮也。”[454]從重禮的原則出發,《大明律》還規定“犯罪存留養親”(對犯有死罪之人,所犯死罪不屬“十惡”范圍的,如有祖父母、父母老而無養者,可奏請免予處死,以留下來養親)[455]。“親屬相為容隱”(同居親屬犯有“十惡”之外的罪行,可互相容隱)[456]的條款。此外,明律還規定,除了“十惡”大罪,奴婢不得告發主人,子孫不得告發父兄;告人祖父,不得指其子孫為證;弟不得證兄,妻不得證夫,奴婢亦不得證主人。凡此種種,旨在發揮禮的教化作用,以維護封建統治的秩序。

興辦教育,推行科舉

忽必烈建立元朝后,曾著手興辦儒學和書院,將書院逐漸納入地方儒學教育體系,并在中央設立國子學,改變了以往蒙古國不重視儒學文治的偏向。但是,元代的學校教育,也充滿民族歧視的色彩,如至元二十四年(1287)設立國子學,規定生員之數為200人,“其百人之內,蒙古半之,色目、漢人半之”。元武宗至大四年(1311)立“國子學試貢之法”,規定“蒙古授官六品,色目正七品,漢人從七品。試蒙古生之法宜從寬,色目生宜稍加密,漢人生則全科場之制”[457]。在當時的官場上,七品不過是個“芝麻官”,從七品就更卑下了。不僅如此,忽必烈還遲遲不開科舉,儒士也就無法通過科舉踏入仕途,被邊緣化。在元朝,入仕的主要途徑是怯薛(宮廷衛隊),由怯薛出身做官的不僅人數很多,而且升遷很快。但只有蒙古人、色目人才有權充當怯薛,漢人、南人沒有充當怯薛的權利。漢族儒士大多數只能充任吏員或教官等卑微的官職,就拿教官來說,即便是路、州級的教官,最高也就是區區九品,而大多數州、縣教官則是不入流的底層官員。無怪乎時人會發出“熱選盡教眾人做,冷官要耐五更寒”[458]的慨嘆。儒士入學讀書的熱情也就因此大大降低。元朝又實行獨特的儒戶制,將祖先父輩中有名儒身份或是從事儒業者編為儒戶,世代相襲,不許改變,可免除徭役、差役,但須照納賦稅。儒戶是世襲的,非儒戶子弟也就難以學儒,元代教育的發展因此也受到很大的限制。元仁宗雖然復開科舉,但仍堅持民族歧視政策,規定蒙古人、色目人與漢人、南人分卷考試。鄉試、會試,蒙古、色目人試經問五條,試策一道;漢人、南人試明經、經疑二問,試經義一道,古賦詔誥章表內科一道,試策一道。殿試,蒙古人、色目人試時務策一道,限500字以上成;漢人、南人試策一道,限1000字以上成。漢人、南人不僅試題比蒙古人、色目人難,而且按人口比例的取士名額也比蒙古人、色目人少得多,規定會試蒙古人、色目人、漢人、南人四個等級各取75名。殿試不再淘汰,只排名次。元代尚右,以“國人暨諸部(蒙古人、色目人)為右榜,以漢人、南人為左榜”。兩榜各分三甲。第一甲各一人,賜進士及第;第二甲賜進士出身;第三甲同進士出身[459]。兩榜的第一名都算狀元,實際上只有右榜的狀元才算真資格,左榜的狀元并不被朝廷重視。就是二、三甲的進士,右榜授的官職也都高于左榜。從延祐元年至元亡的54年間,元朝共舉行9次科舉(其間曾停科兩次),取士1200余人,只相當于唐代和北宋的十分之一強。其中參相者僅9人,官至省、部宰臣(包括侍郎)、行省宰相及路總管者亦不出六七十人,此外大部分“例不過七品官,浮湛常調,遠者或二十年,近者猶十余年,然后改官。其改官而歷華要者十不能四五;淹于常調,不改官以沒身者十八九”[460]。時人因而感慨道:“元朝之法,取士用人,惟論根腳,其余圖大政為相者,皆根腳人也;居糾彈之首者,又根腳人也;蒞百司之長者,亦根腳人也。而凡負大器、抱大才、蘊道藝者,俱不得與其政事。”[461]儒士邊緣化的處境仍無大的改變。學校是培育和傳播傳統文化的重要陣地,而儒士則是傳統文化的重要載體和傳承者。元代學校教育的發展受到限制,儒士被邊緣化,傳統文化的發展也就受到嚴重的阻滯。

朱元璋為了培育人才,推行教化,復興傳統文化,極其重視學校教育的發展,說:“古昔帝王育人材,正風俗,莫先于學校。自胡元入主中國,夷狄腥膻,污染華夏,學校廢弛,人紀蕩然,加以兵亂以來,人習斗爭,鮮知禮義。今朕一統天下,復我中國先王之治,宜大振華風,以興治教。”[462]因此,他把學校之設視為“國之首務”[463]。早在龍鳳五年正月,即在婺州開設郡學,十一年九月又在應天開設國子學。登基稱帝后,更是大力發展教育,形成了國學、郡學和社學三類學校。

國學是由中央設立的高等學府,前身是龍鳳十一年設于應天的國子學,洪武十五年改為國子監。洪武八年三月還在鳳陽設立一所國子監,二十六年并入京師國子監。兩所國子監合并后,生員人數多達8124名,成為當時世界上規模最大的高等學府。監生分為官生(包括品官子弟、土司子弟與海外留學生)和民生(包括貢監即地方官從府、州、縣學中選拔的歲貢生員,和舉監即保送入監補習的會試下第舉人)。監生學習的內容,有四書五經、《御制大誥》、《大明律令》,及漢代劉向的《說苑》。除此之外,還有數與書(書法)。讀書之余,還需兼習騎射。監生考試結業,可以直接做官,也可以參加科舉,及第后做官。

郡學又稱儒學,是由府、州、縣設立的中等學校。龍鳳五年開設于婺州的郡學是最早的一所儒學。洪武二年十月,朱元璋詔令“天下郡縣并建學校”[464],各地陸續開設儒學。據《大明一統志》的記載統計,整個洪武年間,全國計有儒學1311所[465]。儒學的生員,起初規定府學40名,州學30名,縣學20名,后來又命增廣,不拘數額。生員“專治一經,以禮、樂、射、御、書、數設科分教”[466],并學習《御制大誥》和《大明律令》。生員經過考核,成績優異者可歲貢為國子監生,也可參加鄉試而為舉人。如果入學十年學無所成,或有大過,則送吏部充吏,追奪廩糧。

此外,同府、州、縣儒學相近的,還有都司、衛所設立的儒學(亦稱衛學)和土司設立的儒學。洪武年間,計有都司、衛所儒學26所[467]。此后各朝又陸續增設衛學。土司儒學設立較晚。洪武二十五年十一月貴州宣慰司始設儒學,二十八年六月,朱元璋諭禮部臣曰:“其云南、四川土官,皆設儒學,選其子孫弟侄之俊秀者以教之,使知君臣父子之義,而無悖禮爭斗之事,亦安邊之道也。”[468]此后在云南、四川等地,陸續出現了土司儒學。以后各朝皆承此例。如土司未設置儒學,則令其子弟入讀附近的儒學。

社學是設在基層的啟蒙性質的初級學校,遍布于各府、州、縣的鄉里城坊。最初屬于官辦,后來由于地方官借此擾民,曾一度下令停辦。洪武十六年十月,朱元璋下詔“令民間自立社學,延師儒以教民間子弟,有司不得干預”[469],于是又出現了民辦的社學。社學也以《御制大誥》和《大明律令》作為必修課程。據統計,洪武年間各府州平均設有社學61所,數量相當可觀[470]。后來社學大量發展,雖窮鄉僻壤,也“莫不有學”。

除上述幾類學校,還有為宗室子弟開設的宗學,為武官子弟開設的武學,民間私人開辦的私學(私塾),等等。

為了推動教育的發展,朱元璋采取了許多措施。第一,考核官吏的辦學成績。洪武五年敕諭中書省臣:“令有司今后考課,必書農桑、學校之績,違者降罰。”規定所在地方“師不教導、生徒惰學者”,當地官吏“皆論如律”[471]。第二,重視教官的選拔,穩定師資隊伍。洪武十五年十月,朱元璋特命各地按察司嚴格考核儒學教官,不通經術的送吏部調任他職,有通經術、能文章而受到壓制、任用不當的,列出名單上報,由朝廷另作安排[472]。二十六年十月又定教官考課法,規定教官在任9年,所教生員,府學有9人、州學6人、縣學3人中舉,本人經考試又精通四書五經者,提升官職;所教生員中舉人數較少,本人又考不通經,則降黜之,調任教官以外的職務[473]。為了穩定師資隊伍,提高教學質量,朱元璋還嚴禁隨意將教官調離學校,擔任其他部門的職務。洪武十四年九月,禮部尚書李叔正反映,許多州縣儒學的訓導被以賢良等名目薦舉到京師做官,致使教官缺額,生徒廢業,他即明示:“其即禁之,著為令。”[474]翌年五月,令全國郡縣訪求經明行修之士時,又明確規定現任儒學的教授、學正、教諭、訓導,不在薦舉之列[475]。第三,優禮師儒。規定在學生員由官府供給廩糧,并享受免役特權,除本人外,可免其家二丁差徭[476]。學習成績優異者,歲貢易得美官。對教官,明令“禁有司不得差遣”,讓他們能“盡心教導”[477]。教學成績優異者,可升任中央或地方官職。第四,書籍筆墨實行免稅[478]。這些措施的推行,有力地推動了教育的發展,從而形成“無地而不設之學,無人而不納之教,庠聲序音,重規疊矩,無間于下邑荒徼,山陬海涯”的局面。“此明代學校之盛,唐、宋以來所不及也。”[479]

在大辦學校的同時,朱元璋還大興科舉。吳元年三月,他就下令設文武二科取士,命“有司預為勸諭民間秀士及智勇之人,以時勉學,俟開舉之歲,充貢京師”[480]。洪武建國后,洪武三年五月下詔正式建立科舉制度,“定于當年八月舉行科舉考試,果有才學出眾者,待以顯擢。使中外文臣,皆由科舉而選;非科舉者,毋得與官”[481]。翌年三月,又令各行省連試三年,以后三年一舉。當年,京師和各行省分別舉行鄉試,第二年舉行會試,錄取了120人。從洪武四年起,連續舉行鄉試三年,因為官員缺額很多,考取的舉人均免于會試,赴京聽候選官。但連試三年后,發現錄取的多系“后生少年”,缺乏實際工作能力。洪武六年二月又下令停止科舉,別令察舉賢才。此后科舉停止了10年。但薦舉上來的人濫竽充數者也不少,授任之后往往“政績少聞”,朱元璋于是決定對被薦舉者實行考試,同時恢復科舉,于洪武十七年命禮部定科舉之式,頒行各行省,遂為永制。

洪武年間的科舉考試,分鄉試、會試和殿試三級。考試的內容,與學校教育相一致,專取生員所學的四書五經命題,“文略仿宋經義,然代古人語氣為之,體用排偶,謂之八股,通謂之制義”[482],四書五經以指定的程朱注疏為準。洪武三年規定,鄉、會試分三場,初場試本經義一道、四書義一道;二場試禮、樂論一道,詔、誥、表、箋內選一道;三場試經、史、時務策一道。中式后十日,再面試騎、射、書、算、律[483]。洪武十七年三月頒布科舉定式,規定初場試四書義三道;二場試論一道,判五道,詔、誥、章、表內選一道;三場試經、史、策五道,取消騎、射、書、算、律的面試[484]。鄉試錄取名額定為500名,除直隸100名,廣西、廣東各25名外,其他行省各40名,“才多或不及者,不拘數額”。中式者被稱為舉人[485]。會試的參加者,必須是鄉試中式的舉人,錄取名額皆臨期奏請定奪。洪武十八年一次錄取多達472名,二十四年一次僅錄取31名[486]。中式者被稱為貢士,可參加殿試。殿試僅試時務策一道。殿試及第分三甲錄取,一甲僅取三名,賜進士及第;二甲若干名,賜進士出身:三甲若干名,賜同進士出身。所取進士,或授翰林院修撰、編修、檢討等官,或至翰林院、承敕監等近侍衙門歷練,稱庶吉士,俟其諳熟政事,再擢任具體官職。其他或授給事、御史、主事、中書、行人、評事、太常、國子博士,或授府推官、知州、知縣。舉人、貢生多次參加考試落第的,可以改入國子監,卒業后也可擔任小京官,或做府佐和州縣正官,或做郡學的教官[487]。元代儒士被邊緣化的局面,也就因此得到根本的改變。明代官員的任用,“國初之制,謂之三途并用,薦舉一途也,監生一途也,吏員一途也”[488]。由于朱元璋規定,應“使中外文臣皆由科舉而選,非科舉者毋得與官”,科舉日益受到朝廷的重視,“內外重要之司,皆歸進士”[489],后來就逐漸形成所謂進士、科貢、吏員三途并用的格局[490]。據萬歷、崇禎兩朝的縉紳錄所記,出身于學校、科舉兩途的士子,已構成明代官員的主體,都察院等監察系統的官員以及六部的尚書、侍郎,則全部出身于進士[491]。儒士的境遇與元代相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上!

普施教化,移風易俗

在元代,由于蒙古貴族高居統治階級的最高層,掌握著國家大權,蒙古族的風俗習慣自然也就處于強勢的地位,對中原地區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不少漢人在語言、名字、婚姻、服飾、喪葬等方面仿效蒙古人,受其熏染而使自身的文化發生某些變異。如“士庶咸辮發椎髻,深襜胡俗,衣服則為绔褶寬袖及辮線腰褶,婦女衣窄袖短衣,下服裙裳,無復中國衣冠之舊,甚者易其姓氏為胡名,習胡語,俗化既久,恬不知怪”[492]。又如“同姓、兩姨姑舅為婚”,“兄收弟婦,弟收兄妻,子承父妾。有一婦事于父生子一,父亡之后,其妾事于正妻之子,亦生子一。所以夫婦無別,綱常大壞”[493]。即使是與蒙古人接觸較少的江南地區,受蒙古風俗習慣影響的現象也不少見。“元既有江南,以豪侈粗戾,變禮文之俗,未數十年,熏漬狃狎,骨化成風,而宋之遺習消滅盡矣。為士者辮發短衣,效其語言容飾,以附于上,冀速獲仕進,否則訕笑以為鄙怯。非確然自信者,鮮不為之變。”[494]直至明初,南京居民猶“循習元氏舊俗,凡有喪葬,設宴會親友,作樂娛尸,惟較酒肴厚薄,無哀戚之情”[495]。

朱元璋對這種現象極為不滿,說:“元以夷變夏,民染其俗,先王之禮幾乎熄矣,而人情狃于淺近。”[496]決心普施教化,移風易俗,徹底改變這種狀況。明朝建立前后,他反復強調:“今天下初定,所急者衣食,所重者教化。衣食給而民生遂,教化行而習俗美。”[497]“世之治亂,本乎人情風俗”[498],“治道必先于教化,民俗之善惡,即教化之得失也”[499]。強調推行教化同發展經濟一樣重要,是關系到國家治亂興衰的重大問題。

朱元璋認為,普施教化,首先要向人們灌輸儒家學說、程朱理學的仁義道德、修身齊家的“圣學之道”,“好仁者,恥于為不義。如此,則風俗豈有不美?國家豈有不興”[500]。為此,就必須大辦學校,“禮延師儒教授生徒,以講論圣道,使人日漸月化,以復先王之舊,以革污染之習”[501]。同時,還要建立一套禮法制度,“剽悍驕暴非人之性也,習也。茍有禮法以一之,則剽悍者可使善柔,驕暴者可使循帖。若踝嚙之馬,調御有道,久則自然馴熟……茍非禮法,人無所守,故必當以此洗滌漸染之習”[502]。因此,立國之初,朱元璋便致力于尊孔崇儒、倡導理學,制禮作樂、立法定律,興辦學校、推行科舉。除此之外,他還采取一系列措施,來普施教化,移風易俗。

第一,重新恢復傳統的鄉飲酒禮。鄉飲酒禮始于周代,原是鄉人的一種聚會形式,儒家為之注入尊賢敬老的思想,成為當時一種達于庶民的禮制,旨在使一鄉之人在歡聚宴飲之時受到教化。后來時興時廢,至元代已在現實生活中消失。朱元璋認為:“鄉飲之禮,所以序尊卑,別貴賤。先王舉以教民,使之隆敬愛,識廉恥,知禮讓也。”[503]洪武二年八月,他接受監察御史睢稼的建議,詔中書省詳定鄉飲酒禮條式,洪武五年四月正式詔令全國舉行鄉飲酒禮。洪武十六年十月頒行《鄉飲酒禮圖式》,洪武二十二年再定《鄉飲酒禮圖式》,成為明代鄉飲酒禮的定制。明代鄉飲酒禮,在繼承別貴賤與敘長幼相結合的傳統慣例之外,為強化其教化功能,又有兩個突出的創新點。一是將飲酒與讀律相結合,既習禮又普法。洪武二年八月,睢稼在奏書中建議:“宜仿古人月吉讀法之典,命府州縣長吏,凡遇月朔會鄉之老少,令儒士讀律,解析其義,使之通曉,則人知畏法而犯者寡矣。”[504]朱元璋采納其建議,即詔中書省詳定鄉飲酒禮條式,“使民歲時燕會,習禮讀律,期于申明朝廷之法,敦敘長幼之節”[505]。洪武五年四月,禮部奏請推行鄉飲酒禮,規定在學校舉行的鄉飲酒禮,由“讀律者”誦讀《大明律令》,里社的鄉飲酒禮還兼讀刑部所編的《申明戒諭書》,武職衙門的鄉飲酒禮兼讀大都督府所編的《戒諭書》[506]。二是分別善惡。洪武十四年二月,朱元璋諭示禮部臣,舉行鄉飲酒禮時,“年高有德者居上,高年淳篤者次之,以齒為序。其有違條犯法之人,列于外坐。同類者成席,不許雜于良善之中。如此,則家識廉恥,人知禮讓,而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和婦順之道不待教而興”[507]。據此,洪武十六年頒行的《鄉飲酒禮圖式》,規定有過犯之人坐于眾賓席末,聽講律受戒諭。洪武二十二年重定的《鄉飲酒禮圖式》,又將過犯之人分為兩類,罪行較輕的序坐中門之外,罪行較重的則序坐東門之外,執壺供事[508]。

第二,強化基層里甲的教化職能。朱元璋認為:“古者風俗淳厚,民相親睦,貧窮患難,親戚相救;婚姻、死喪、疾病,鄰保相助。近世教化不明,風俗頹敗,鄉鄰親戚不相周恤,甚者強凌弱,眾暴寡,富吞貧,大失忠厚之道。”[509]他欽定的《教民榜文》規定,每里除里長、甲長之外,“須令本里眾人推舉平日公直、人所敬服者,或三名、五名、十名”,稱為老人,與里長、甲長共同負責以下工作:理斷本里的民間戶婚、田土、斗毆等一切糾紛;將本里強劫、盜賊、逃軍、逃囚及生事惡人擒拿赴官;向朝廷奏報本里孝子順孫、義夫節婦及有一善可稱者的實跡,以供朝廷表彰;督促有丁子弟入讀社學;督促本里七八歲或十二三歲的民間子弟講讀御制三編大誥;教育本里鄉民,為子孫者,奉養祖父母、父母;為父母者,教誡子弟;為子弟者,孝敬伯叔;為妻者,勸夫為善;遇到里中人戶婚姻、死喪、吉兇等事,組織協調鄰里互相赒給;每鄉每里各置一個木鐸,每月六次,令年老或殘疾或瞽目者,由小兒牽引,巡行本里,持鐸高喊:“孝順父母,尊敬長上,和睦鄉里,教訓子孫,各安生理,毋作非為。”每村置大鼓一面,凡遇農種時月,于五更擂鼓,眾人聞鼓下田,該管老人點閘。有懶惰不下田者,許老人責決[510]。

第三,在全國鄉村遍設申明亭、旌善亭,以旌善懲惡。洪武五年二月,朱元璋“命有司于內外府州縣及其鄉之里社皆立申明亭,凡境內人民有犯,書其過名榜于亭上,使人有所懲戒”[511]。后來,覺得將犯人所犯罪過不分大小,全部在申明亭張榜公布,會“使良善一時過誤為終身之累”,洪武十五年八月又改為“自今犯十惡、奸盜、詐偽、干犯名義、有傷風俗及犯贓至徒者,書于亭,以示警誡。其余雜犯、公私過誤、非干風化者,一切除之”[512]。旌善亭建于何時,史無明載,但一些地方在洪武十六年已有旌善亭出現[513]。旌善亭張榜公布官民的善政善行,既書“民之孝子順孫、義夫節婦及善行之人”,也錄“有司官善政著聞者”[514],以示旌表。

第四,革除蒙古人傳入中原的“胡風”“胡俗”,“悉復中國之舊”。登基伊始,朱元璋即于洪武元年二月“詔復衣冠如唐制”,規定“士民皆束于頂,官則烏紗帽、圓領袍、束帶、黑靴,士庶則服四帶巾、雜色盤領衣,不得用黃玄”,庶民妻“不得服兩截胡衣,其辮發椎髻,胡服、胡語、胡姓一切禁止”[515]。當年十二月又下令禁止喪葬時宴會親友、作樂娛尸的陋俗[516]。明初許多地方仿效蒙古習俗,實行火葬,朱元璋認為:“古者圣王治天下,有掩骼埋嘴之令,推恩及于朽骨。近世狃于胡俗,死者以火焚之,而投其骨于水,孝子慈孫,于心何忍,傷恩敗俗莫此為甚”,于洪武三年下令“禁止之”,并規定:“若貧無地者,所在官司擇近城空闊閑地為義冢,俾之葬埋。或有宦游遠方,不能歸葬者,官給力費以歸之。”[517]對于同姓、兩姨姑舅為婚及收繼婚,朱元璋認為有違人倫之大防,更是深惡痛絕。不僅在《大明律》中立有專款嚴加禁止[518],而且在《御制大誥》中嚴厲警告:“今后若有犯先王之條,罪不容誅!”[519]后來,他發現雖然“禁令屢頒,民間仍有犯者”,又在洪武二十七年再次重申:“先王之治天下,彝倫為本。至于胡元眛于教化,九十三年之間,彝倫不敘,至有子納父妾而弟妻兄妻、兄據弟婦者,此古今之大變,中國之不幸者。朕膺天命,君主華夷,復先王之教以敘彝倫,務使各得其序。既定于律,又著之大誥,以明示天下。比聞民間猶有頑不率教者,仍蹈襲胡俗,甚乖治體。宜申禁之,違者論如律。”[520]至于官員之間、官民之間、庶民之間相見的禮儀,朱元璋也令議禮諸臣重加厘定,去蒙古化,而復歸華夏之傳統。此外,還嚴禁官員嫖妓,并嚴禁不事生產、四處閑逛的游民。

第五,嚴格規范民間的祭祀及文藝演出。我國自古就將祭祀視為國之大事,國家的祀典對各種祭祀活動規定了嚴格的等級和儀禮。但民間的祭祀,往往無視祀典的規定,不僅祭祀眾多原始宗教信仰和秘密宗教的神靈,而且混雜了許多帶有巫術色彩的儀式。朱元璋登基之后,將這種民間祭祀通通斥為“淫祠”,洪武三年下令嚴加禁止,制曰:“朕思天地造化能生萬物而不言,故命人君代理之。前代不察乎此,聽民人祀天地,祈禱無所不至。普天之下,民庶繁多,一日之間祈天者不知其幾,瀆禮僭分,莫大于斯。古者天子祭天地,諸侯祭山川,大夫士庶各有所宜祭。其民間所祭之神,禮部其定議頒降,違者罪之。”于是中書省臣等奏:“凡民庶祭先祖,歲除祀灶,鄉村春秋祈土谷之神。凡有災患,禱于祖先。若鄉厲、邑厲、郡厲之祭,則里社郡縣自舉之。其僧道建齋設醮,不許奏章上表,投拜青祠,亦不許塑畫天地神祇,及白蓮社、明尊教、白云宗、巫覡、扶鸞、禱圣、書符、咒水諸術,并加禁止,庶幾左道不興,民無惑患。”詔“從之”[521]。流行于民間的通俗文藝如戲曲等,深受平民百姓的喜愛,對民風民俗有著潛移默化的影響。朱元璋則以儒家思想、程朱理學加以規范,要求民間文藝為宣傳儒家的禮法制度和倫理道德服務。元末高明主張戲曲創作要有關風化,為宣揚儒家的倫理道德服務。他創作的《琵琶記》極力宣揚三從四德、忠孝兩全的倫理道德,朱元璋大加贊賞,說:“五經四書在民間,譬諸五谷,不可無。此記乃珍饈之屬,俎豆之間,亦不可少也。”[522]依據朱元璋的旨意,《大明律》特立專款規定:“凡樂人搬做雜劇戲文,不許妝扮歷代帝王、后妃、忠臣、烈士、先圣、先賢、神像。違者,杖一百。官民之家容令妝扮者,與同罪。其神仙、道扮及義夫、節婦、孝子、順孫、勸人為善者,不在禁限。”[523]

這一系列教化舉措的推行,使民風民俗逐漸發生變化,形成了一種儉樸淳厚的風氣。

結語:作用與影響

朱元璋為復興傳統文化,首先針對元朝將儒學邊緣化的弊政,尊孔崇儒,倡導理學,重樹儒學獨尊地位,以之作為治國的指導思想和理論基礎。中國傳統文化是以儒學為主干、融匯多種文化成分的多元復合體。朱元璋的這一舉措,抓住了問題的關鍵。而后,他以儒學為指導,制禮作樂,立法定律,以禮來制約、規范、引導社會生活和個人行為;興辦教育,推行科舉,既推動四書五經的廣泛傳播,又培育與重用大批儒士;普施教化,移風易俗,使民風民俗向儉樸淳厚轉變。朱元璋采取的這一系列舉措,目的自然是為了維護朱家王朝的統治,但其施行的結果,徹底改變元代儒學和儒士邊緣化的困境,使傳統文化開始全面走向復興。

值得注意的是,朱元璋復興傳統文化的諸多政策措施,還被其后繼者作為“祖制”加以沿襲。如明成祖,他在起兵靖難,路過山東汶上,即戒飭將士曰:“孔子,萬世帝王之師,太平之道所自出;孟子,傳孔子之道以開諭后世,其功德在生民,蓋與天地日月相為無窮。今曲阜孔子之鄉,鄒縣孟子之鄉,將士毋入其境。敢有入境侵其一草一木,皆誅不宥。”奪位稱帝后,又于永樂四年(1406)三月親往國子監,讓禮部臣詳議釋奠先師之禮,曰:“朕皇考太祖高皇帝,膺君師億兆之任,正中夏文明之統,復禮樂衣冠之舊。渡江之初,首建學校,親祀孔子,御筵講書,守帝王之心法,繼圣賢之道學,集其大成以臻至治。朕承鴻業,惟成憲是遵。今當躬詣太學。釋奠先師,以稱崇儒重道之意。其合行禮儀,禮部詳議以聞。”禮部尚書鄭賜說按宋制,謁孔子應穿袍靴,行再拜之禮。明成祖認為此禮太輕,說:“見先師禮不可簡,必服皮弁,行四拜禮。”[524]祭拜孔子后,即命國子監祭酒、司業、博士、助教四人依次為他和諸大臣及太學生講授儒家經典。明成祖認為,“一世之振興,必首舉學校之政”[525],他繼續興辦學校,推行科舉。洪武年間的科舉考試,專取四書五經試士,以程朱注疏為準。后來,解縉建議召集志士儒英,編輯一部繼承孔孟墜緒的理學經典,“上溯唐虞、夏、商、周、孔之華奧,下及關、閩、濂、洛之佳苑,根實精明,隨事類別,以備勸戒,刪其無益,勒成一經,上接經史”[526]。此事洪武年間未及實行。明成祖奪位后,終于命儒臣廣輯宋元理學的各家學說,纂成《五經大全》《四書大全》《性理大全》,頒賜全國,作為學校教材和科舉取士的準繩。由于朱元璋及其后繼者的大力提倡,加上學校教育的發展,儒家思想特別是程朱理學得到廣泛而深入的傳播,并且滲透到邊疆的少數民族地區。因為受到儒學特別是程朱理學的浸染,加上與周邊漢族軍民接觸交往的增多,許多邊疆少數民族的風俗習慣也隨之發生變化,如云南的臨安府“自明以降衛軍實其地,衣冠文物風俗大類中州”[527],貴州石阡府弘治年間“漸染中華之教,所變易多矣”[528],普定衛“自立軍衛控之,漸染中原之俗,亦尚禮義而重之,服食器用,婚喪之禮皆可觀矣”[529],各民族對以儒學為主干的中華文化的認同感進一步增強。正是由于儒家思想的深刻影響,當明朝的統治被大順農民軍推翻之后,入關的清朝統治者雖也堅守滿族文化,并對廣大漢族實行民族壓迫,但實行的卻是“外滿內漢”的基本國策,儒學的獨尊地位并未因統治民族的改變而改變,以儒學為主干的傳統文化仍在緩慢而曲折地向前發展。因此可以說,如果沒有朱元璋復興傳統文化的決策及其相應的措施,我們看到的傳統文化未必就是現在的面貌了。朱元璋復興傳統文化的歷史功績,應該給予充分的肯定。

[原載《明清論叢》第十七輯(2017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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