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友誼的破裂
- 稻盛和夫的商圣之路
- 王紫蘆
- 8132字
- 2022-04-19 10:39:20
翌日,課堂上。
和夫百般無聊地看著老師講著社會科課本上的內容。
墻上的時鐘顯示已經十一點了,用膳后再過兩小時就可以放學,秋天后溪里的魚又大又肥美,放學先找利則哥哥一起去釣魚……等一下,十郎家的柿子樹也不錯。
和夫手托著腮,根本沒將講臺上老師的上課內容聽進去,滿腦子都想著下課后該要去哪里玩耍。
“和夫!稻盛和夫!”教社會科的佐藤先生大聲喊著,稀疏的眉毛在鏡框下挑得高高的。
“是!老師!”和夫連忙回神并站了起來。
此時底下同學傳來陣陣竊笑。
“請你回答原因!”佐藤老師說道。
“對不起,老師我沒聽清楚,問題是?”和夫不慌不忙地說。
“為何鹿兒島的稻米要運到四國、本州島販賣?”佐藤老師耐著性子再問一次。
“因為鹿兒島稻米產量過剩啊!”和夫不假思索地答道。
旁邊的同學立刻哄堂大笑,佐藤老師則是一臉鐵青。
“稻盛同學,你剛才很不專心,老師剛才講解過的交通運輸關系,怎么馬上問就答錯?”
佐藤老師示意和夫坐下后,便開始重新解釋從鐵路、公路、水路的交通連接及季節不同導致稻米年收獲量的差異,而讓稻米大量從鹿兒島輸出,最后佐藤老師下了結論——稻米生產過剩才是輸出的最大關鍵。
臺下同學聚精會神地聽著佐藤老師的講解,但和夫心中有點不平,結論還是生產過剩啊,為何要繞一大圈解釋呢?
好不容易挨到了放學,和夫原本要去溪邊釣魚的興致早就被課堂上的不愉快給打散。
隨著放學鐘聲的響起,文男、義雄、正男等人紛紛聚集到和夫身旁。
“看到十郎了嗎?”和夫向身旁的人問道。
文男環顧四周,搖了搖頭繼續將書包收拾好。
“和夫,我來了!”十郎一改往常怯弱的樣子,大聲向和夫招呼著。
“怎么啦?什么事這樣開心?”剛拄著拐杖進教室的石川進有點吃力地問道。
十郎笑笑,搖搖頭,一會兒才開口道:“這件事只能跟和夫說。”
他附在和夫身旁低語了一陣,和夫聽完眉毛挑得老高。
“所以說你爺爺是答應了?”和夫有點詫異。
十郎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在和夫耳朵旁連忙說了幾句。
“就是這樣啦!若要可以摘,就不只我一個人能去,我們都是好哥們兒,不是嗎?”和夫豪氣地說道。
“走吧,去十郎家摘柿子!”和夫右手向前揮動并大聲宣布。
◇ ◇ ◇
和夫一群人浩浩蕩蕩地沖到十郎家,十郎并沒有請他們立刻進屋,說要等一等讓他先將院子整理一下,可是十郎好像出不來似的,老半天都不見人影。
“都已經半小時了,怎么還在里面磨磨蹭蹭?”石川進首先發難,左腳傷口的隱隱作痛讓他有點不耐煩。
“和夫,我看還是別等了,咱們到后山的小溪玩水釣魚吧!況且昨天我也跟你說了,要對他提防點。”義雄微微皺起濃眉。
“再等等吧!我相信他。”和夫輕輕說道。
三個月前十郎剛從臺灣回來時,頭上的圓形禿總讓他成為眾人嘲笑的對象,而和夫在年幼時總是膽小愛哭,看到怯弱的十郎,仿佛看到過去的自己,所以才會對他特別的照顧。
就在大伙兒開始不耐煩時,十郎出現了。
“對不起大家,爺爺現在不在屋內,今天可能還是不方便進來摘柿子。”十郎對著大伙深深地一鞠躬,臉上寫滿了歉意。
“不管了!不管了!既然爺爺開口邀請,若爺爺不在家應該也可以進去摘吧!”和夫對于十郎的反反復復非常不能接受,是男子漢就應該說話算話不是嗎?
和夫推開十郎,想帶著身后的其他人直接闖進院子里。此時石川進拄著拐杖吃力地跟在和夫身旁并一把拉住他的衣服。
“我看十郎真的有問題,若他爺爺真的答應,還會如此反復嗎?”旁邊的義雄也擔心地問道。
“有事我一個人扛,石川進你腳不方便,就在樹下等我摘柿子給你吃吧!”和夫高聳的顴骨繃緊,一臉堅決。
“可是……”石川進仍是不放心。
“別再婆婆媽媽了,我說沒事就沒事!”和夫一邊拍胸脯保證,一邊接住猴子般爬到樹上的正男丟下的柿子。
原本晴朗的天空慢慢飄出大大的云朵,突然一陣強風將樹枝吹得沙沙作響,甚至吹落了幾個柿子。
“喂!文男!你腳下滾落的柿子別浪費了,快撿起來。”和夫對著右前方吼道。
和夫將接下的柿子遞給一旁的石川進。
“喏,吃吧!受傷的人要多補一點兒。”
石川進無奈地拿著柿子,坐在石頭上。
院子里數棵果實累累的柿子樹,不一會兒的工夫就被和夫一行人吃得干干凈凈,不少人的懷里還揣了好些柿子,準備帶回家分給家人享用。
和夫肩上掛著裝滿柿子的布袋,走到十郎面前。
“十郎,記得幫我跟爺爺道謝啊!你們家的柿子還真是香甜呢!感謝招待!”和夫帶著后面一群人夸張地向十郎行禮。
十郎兩眼發愣地看著和夫及其他人,拖著虛軟的步伐走向只剩綠葉的柿子樹前。
“你就不用送了,感謝招待!”和夫拍了拍十郎的肩膀,故意忽略十郎呆滯的神情。
既然說要請吃柿子,就是要請到底,和夫心里暗忖。
該玩的也玩夠了,柿子也吃得飽飽的,每個人身上還帶了不少“戰利品”,和夫和一群玩伴比平常回家還早了些。
天空中的云朵越積越厚,十月的深秋,開始有了些涼意。
背著新鮮柿子的和夫,快步地走回家,迫不及待地要跟妹妹們分享。
然而,他還沒進到屋內,卻瞧見室內一片漆黑,連印刷廠也空無一人。正當和夫感到怪異時,看到隔壁的山口阿姨疾步走來。
“和夫,快點、快點……你們全家都在叔叔家,再不趕過去就來不及了!”山口阿姨氣息不穩地說道,長發散亂地束在腦后。
和夫馬上跟著山口阿姨快步地走到市助叔叔家,望著逐漸點亮的街燈,他的心情沒來由地沉重。
推開大門,還沒進屋就聽到嚶嚶啜泣的聲音。
他看到市助叔叔躺在榻榻米上,臉上卻蓋上了白布,一旁的加南嬸嬸臉色憔悴,兩眼無神地盯著叔叔。
和夫不自覺地兩腳一軟,幾乎快站立不住。
“哥哥——市助叔叔他……”原本跪坐的綾子直起身子,抱住和夫的手臂,肩膀仍不斷地抽搐。
和夫連忙站穩,一手扶住妹妹,兩眼愣愣地看著叔叔臉上的白布。
市助叔叔……走了?
他雙膝一軟癱坐在地上,肩上的袋子滑了下來,柿子也散落一地。
綾子被他一扯,差點坐不穩,一臉驚慌地望著和夫。
“沒事!沒事!哥哥在你旁邊……”和夫假裝堅強低聲地說。
叔叔真的走了!曾經偷偷帶他去爬山、釣魚的叔叔,教他折手里劍的叔叔……
和夫的眼淚不停地滑落,他看不清楚叔叔最后的樣子,眼前早已一片模糊。
稻盛畩市雙手緊握,跪坐在加南嬸嬸旁,而母親伊美則緊握住嬸嬸蒼白瘦弱的雙手。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
負責處理遺體的人很快就到了,因為是罹患結核病而病逝,必須要盡快處理。
后來的七天過得很漫長,在誦經超度及家人的沉默中度過,當初新鮮的柿子,早已在叔叔家的院子中悄悄腐爛。
◇ ◇ ◇
這幾天,和夫顯得沉默異常,雖然平常還是有一群要好的同伴圍繞,但因為市助叔叔的死亡,和夫的心情跌到谷底,他對于周遭環境的變化失去了興趣,就好像腦袋里某條神經被抽走似的,空蕩蕩的……
“嗨!和夫。”
突然被拍一下肩膀,和夫連忙轉頭,愣了會兒后,定睛一看,精神似乎全回來了。
“你終于回來上課啦,川上!”和夫高興地說。
過去總是頂著濃密亂發的川上,這次回國似乎換了一個人,剃著短短的小平頭,顴骨因為臉頰變瘦而凸起,眼里流露出沉穩的光芒。
“怎么,聽說你家有事發生?”川上直盯著和夫。
和夫的眼里閃過一絲憂郁。
“沒,說說你吧。美國那里生活應該不錯吧?”和夫故作輕松地說。
“也還好,就是講美國話的機會比較多,其他時間都待在姑媽家里看書。你……市助叔叔的事,我知道了。不要太難過,身體重要。而且不到幾個月就要中學入學考試了,你自己也要好好把握。”川上雙手緊搭住和夫的肩膀道,“我聽美國的醫生說,肺結核是通過飛沫傳播的,所以……我想你的嬸嬸也應該病得不輕?”川上轉回原本的話題。
“你……你……你怎么知道?”和夫突然結巴起來。
“這是推論。”川上看著前方飛過的戰機幽幽地說,“總之,能活著享受陽光空氣,就該感恩了。”
和夫側頭看著川上,總覺得他好像哪里變得不一樣了。被川上一提中學入學考試,當初要考上鹿兒島第一中學的雄心壯志好像又重新燃起。
走廊一端,突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教室在哪兒?你說教室在哪兒!”
遠遠就看到白發蒼蒼的老爺爺,頂著被風吹亂的頭發,邊走邊大聲吼道。
“咦,那不是十郎的爺爺嗎?”站在旁邊的文男踮起腳尖。
原本在教室里的學生,紛紛擠到外面的走廊。
老爺爺一臉怒火,氣沖沖地走來,握緊拳頭的手臂青筋暴露。
“稻盛和夫在哪里?”老爺爺瞪著眼問站在門口的清治。
清治的視線很快地掃了一圈兒,面無表情地指了指走廊上的和夫。
“就是你,稻盛和夫,我孫子說你帶一堆人闖進我家偷摘柿子。我才去東京沒幾天,你就跑來我家搗亂。真是太可惡了!”老爺爺指著和夫,吹胡子瞪眼地罵道。
和夫很快地鎮定下來,他恭敬地走到老爺爺面前,深深地鞠躬道:“爺爺,很抱歉讓您生氣,十郎再三地跟我說您已經同意我們去摘柿子,所以我想中間可能有什么誤會。”和夫的聲音聽起來平穩,額頭卻早已布滿冷汗。
“你這個謊話連篇的臭小子,難道我孫子會騙我嗎?”老爺爺扯開嗓門大聲質問。
和夫的級任老師阿部先生接到消息后,很快地趕來了。
“真的非常抱歉,和夫頑皮的舉動造成您的困擾,我待會兒處理后再向您匯報!”阿部老師欠身道,前額凌亂的劉海兒半遮住布滿霧氣的鏡片。
“真的要好好教訓一下,和夫這小子還跟我孫子說,若不讓他摘柿子就找人去修理我孫子,真是太不像話了!”
“是,請您稍稍息怒,待我先調查再向您報告。若真是和夫有錯,我一定嚴懲不貸,請您放心。”老師依舊冷靜地說道。
看到老師堅持的模樣,老爺爺也不好意思再發作。
“就麻煩老師您處理了!”氣消了不少的老爺爺,轉頭瞪了和夫一眼,便快步離去。
目送老爺爺離開后,阿部老師臉色一整,微凸的下巴繃得緊緊的,順手將劉海兒撥弄整齊后,看著和夫道:“你又闖了什么禍?上次打傷鐮田君的臉還不夠,現在又跑去偷摘十郎家的柿子?你們其他人先進教室自習,和夫、十郎,跟我到辦公室!”阿部老師無視欲言又止的和夫,不容分說地命令完,便轉身準備走到辦公室。
“阿部老師!我沒有偷摘柿子……”和夫在老師身后大聲說道。
阿部老師回頭時,臉上嚴肅的表情讓和夫突然噤聲,他只好低著頭默默跟在老師后面,眼角余光似乎瞄到十郎竊笑的樣子。
和夫突然覺得一股熱氣往上沖,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
進到辦公室,阿部老師冷著臉,緩緩地拉出椅子坐下,他看著十郎平靜地問道:“你爺爺說和夫趁他不在家時,帶著十幾個人闖進你家,將院子里的柿子摘得一干二凈,是嗎?”
十郎點點頭。
“可是和夫說,是你爺爺邀請他到你家摘柿子的。是這樣嗎?”阿部老師再問。
十郎仍然默默無語,但老師很快就注意到十郎不安的眼神。
“好,看來有人需要回避,和夫你先到辦公室外面等著。”阿部老師沉著臉對和夫說道。
和夫聽到這句話猛然抬頭,恨恨地轉身看著一臉無辜的十郎。
“不!老師,我要——”
“稻盛和夫!請你暫時到辦公室外面。”阿部老師打斷和夫的話,大聲地命令道。
和夫滿臉通紅,僵直地走出辦公室。
一直等到和夫關上門,阿部老師才開始詢問十郎事情的詳細經過。
大約十分鐘后,辦公室的門從內開啟,十郎探頭而出。
“和夫,老師叫你進去。”
原本仰望天空的和夫聽到十郎的叫喚,木然地轉身越過十郎,直直地走到老師面前。
他雙手緊貼著兩側的褲縫,腰桿挺得筆直。
“十郎只說請你吃柿子,并沒有要你到他家摘柿子,還說,你威脅他說若不讓你帶人去摘,就要找人揍他!”阿部老師說到后面,語氣不自覺地加重。
“報告老師,我并沒有威脅他,是他說爺爺邀請我去摘柿子的。”和夫咬著牙一字一句地慢慢說道。
“還在狡辯!”阿部老師突然用力拍桌,“上次鐮田君的臉也是你弄傷的,還在嘴硬!”
“老師,那件事已經向您報告過,當時我并不在場,也不是我教唆正男他們的……”
“好了!好了!那件事就先別說,偷摘柿子的事,就連十郎的爺爺今天都親自到學校興師問罪了,而且十郎剛剛也跟我講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稻盛和夫你不要再辯駁了!”阿部老師不給和夫解釋的機會,直接下了定論。
和夫聽到老師偏袒十郎的話語,憤怒的胸口劇烈起伏。
“我并沒有錯,老師你偏心,你對比較有錢的學生都比較偏心,連家庭訪問的時間都比較久……鐮田君的臉被弄傷時我并不在場,還有——”和夫再也憋不住,牙一咬將藏在心底的話全都說出。
“住口!”阿部老師大喝一聲打斷和夫的話,“你,先到外頭去。”老師推高因汗水滑落的鏡框,轉頭看著十郎語氣僵硬地說道。
十郎一離開辦公室,老師便起身走向和夫,他低著頭開口問:“你說老師不公平嗎?”
“是!老師您偏心,專門偏愛比較有錢……明明不是我的錯……”
砰的一聲,阿部老師向和夫重重揮了一拳,跌坐在地板的和夫捂住左臉頰,不甘示弱地瞪視著滿臉怒氣的老師。
和夫斜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渾身發抖,雙手緊握。
老師不是應該公平地對待每個學生嗎?為什么對有錢、成績好的同學特別偏袒?他心里不禁發出不平之鳴。
“你還有什么不滿嗎?”阿部老師沉聲問道,脖子上的青筋隱約可見。
“不……沒有了。”和夫腦袋里嗡嗡作響,他深深吸了口氣后,很快爬起來恢復筆直的站姿。
“和夫,罰你學期結束前不能下課休息,每天到操場勞動服務,掃落葉枯枝。聽到了嗎?稻盛和夫!”阿部老師大聲問道。
和夫覺得渾身發燙,卻只能僵硬地點頭,好多話哽在喉嚨。
“好了!耽誤太多時間,你跟外面的十郎趕快回教室上課。”阿部老師拉過椅子重新坐下,頭也不抬地說道。
離開辦公室后,和夫忍著隱隱作痛的臉頰,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步伐輕快的十郎。
陽光灑落在走道上,校園里的楓樹飄落了幾片染紅的葉子,秋意更深了。
◇ ◇ ◇
偷摘柿子事件讓和夫及同伴間的氣氛陷入低潮。
石川進、川上、義雄三個人默默地走在和夫后面,誰也不敢開口。
“義雄,你前些日子跟我提到清治和十郎之間,到底是怎么回事?”和夫開口問道,叔叔的病逝讓他差點忘記這件事,十郎爺爺突如其來的興師問罪,正好勾起他的記憶。
“鐮田君是清治的好友。”川上突然說道,“上次鐮田君被正男不小心弄傷了,雖然你不在場,但正男畢竟是我們這邊的人。另外,清治似乎早就在拉攏十郎。”川上繼續補充道。
“那個禿子實在太可惡了,平時和夫你那么照顧他,他卻這樣恩將仇報!”石川進忍不住說出憋在心里的話。
和夫突然停下腳步,害得走在后方的義雄差點撞到他而不得不停下腳步。
“那不是禿子嗎?”義雄向前方望去。
其他兩人還沒回過神,就看到和夫往十郎的方向奔去,一把抓起十郎的領子。
“為什么要在老師面前說謊,你為什么要騙我,難道我對你不好嗎?”和夫尖起嗓子質問他。
“是清治威脅我做的。”十郎急忙辯解。
和夫繼續用力搖晃十郎。
此刻義雄、川上也趕到一旁。
義雄再也忍不住,右手高舉,準備揮向十郎那張令人生厭的臉。
“義雄,別動他!不然禿子又會借此造謠生事,而且他爺爺剛剛才接走他,怎會又出現在學校旁邊。一定有問題,我們不要——”石川進拄著拐杖吃力地趕上,連忙阻止道。
話還沒說完,就被前方傳來的震耳吼聲打斷。
“稻盛和夫、太田義雄,你們給我住手!”阿部老師的聲音,竟然從不遠處傳來。
和夫一行人全都僵在原地。
按慣例應該留在校內的阿部老師,竟然扶著自行車和十郎的爺爺站在校門旁。
“你們這幾個兔崽子,真是太不像話了!”十郎爺爺渾身發抖地指著他們,氣得滿臉通紅,看來這一趟沒白跑,不然就逮不到這群可惡的兔崽子了。
十郎甩開和夫的手,飛也似的跑向爺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阿部老師用力將自行車停好,走向他們。
“你們幾個全都跟我到辦公室,另外,和夫,待會兒我會請人通知你母親到校一趟。”阿部老師冷著臉說道。
四個人低著頭不發一語地跟著老師到辦公室。
阿部老師訓斥了幾句就讓石川進、義雄及川上離去了,唯獨留下和夫一人。
三人走出辦公室時,剛好遇見匆匆趕到的和夫母親——伊美。
“阿姨好!”三個人彎腰行禮后,隨即離去。
“阿姨,和夫是被十郎陷害的。”川上經過和夫母親身旁時,很快地低聲道。
伊美柔和地看著川上輕輕點頭。
聽到母親的腳步聲,和夫卻不敢回頭,生怕一看見母親,眼淚就會不聽使喚地掉下來。
“和夫的母親,您好,不好意思讓您跑一趟!”阿部老師看到和夫母親走進,連忙起身說道。
“不會、不會,真是抱歉,我們家和夫讓老師您費心了。”伊美欠身道。
縱使匆匆趕來,伊美的頭發仍一絲不茍地梳攏成髻,可以看出稻盛家平時家教甚嚴。
與和夫母親簡單寒暄幾句后,阿部老師很快將和夫率眾偷摘柿子、放學后又威脅十郎的事情說了一遍。
“原本以為和夫近來上課專心很多,心性收斂不少,這幾天正想夸獎他幾句,今天又發生欺負同學的事情。”阿部老師嘆道。
“阿部老師,和夫摘柿子的事,我回去一定會再跟他說說,真的非常抱歉,給您造成這么大的麻煩。”伊美的眉頭輕蹙著,再度向老師深深地彎腰道歉。
和夫仍像木頭般佇立在旁,伊美連忙拉拉他的衣角,他才跟著母親一起彎腰致意。
簡短的十五分鐘,和夫卻覺得仿佛過了一下午。
隨著母親的腳步走出學校,夕陽早已染紅了整片天空。
回家的路上,母親并沒有斥責和夫半句,只是默默地在前面走著,直到進到了家門。
“媽……”和夫輕喊道。
伊美轉過身,凝視著眼泛淚光的兒子。
“是男子漢就要堅強,覺得不公道就自己討回公道,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知道嗎?還有,不許哭!”伊美嚴肅地說。
“媽媽相信你沒有去偷摘十郎家的柿子,如果自己受委屈也要反省,為何自己當初沒有清楚判斷。”伊美繼續說道。
“可是平常我很照顧十郎啊!他還這樣——”
“覺得他不適合當朋友,就遠離他。你心中若覺得不平,就去好好解決,不要在這里哭哭啼啼的。”伊美打斷和夫的抱怨。
檐廊一角突然傳出女孩們的嬉鬧聲。
“去陪妹妹吧!好好想想該怎么做。”伊美溫柔地摸了摸和夫的頭,并用袖子輕輕拭去他臉上的淚痕。
和夫垂著眼,深深吸了幾口氣,母親身上熟悉的氣味讓他心情平靜不少。
“媽,我知道了。”他抬起頭故作堅強地說。
“不,別這么快下結論。”伊美阻止和夫繼續說下去,“思考需要時間,男子漢不是只靠沖動和武力來處理事情,重要的是定的力量!”
和夫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定的力量……是我太容易相信別人的話,沒去想后果就輕易帶同伴去摘柿子嗎?
“過幾個月,你在滿洲當警察的兼一叔叔就要回來了,不是很久沒跟叔叔看電影了嗎?”伊美岔開了話題,因為她知道兒子需要時間來沉淀自己。
“振作點,趕快去陪妹妹吧!好像石川進的小妹也來了,快去招呼一下。”伊美輕輕摟住兒子的肩膀,覺得最近和夫似乎又長高了些。
凈子拿著一盒糕餅,踩著新買的木屐,嗒嗒地從檐廊上直奔而來。
“哥哥,靜奈帶了甜點過來!”凈子搖晃著手上的紙盒,高興地說道。
和夫趕緊用手臂擦掉眼角未干的眼淚。
伊美轉過身,微彎的眼睛靜靜地看著凈子。
“媽媽,下午靜奈過來找我玩……我……”凈子沒有發現母親和哥哥間嚴肅的氣氛,還以為母親剛才的沉默是因為自己做錯事。
“靜奈來找你玩很好哇!”伊美傾身摸摸凈子的頭。
“和夫快跟妹妹過去,別愣在這里。”伊美向和夫說道。
“好!”和夫點頭道,聲音還帶了些許沙啞。
伊美看著兩個孩子并肩走在一起,才放心地走進印刷廠幫忙。
“哥哥,你怎么啦?聲音怪怪的!”凈子挽起和夫的手,抬頭問道,豐潤的雙頰漾著健康的光澤。
“哈哈,哥哥沒事,走!我們快去找綾子跟靜奈。”
沒走幾步,還沒看到妹妹們,和夫就被飛過來的木屐打中。
伴隨著一聲尖叫,綁著兩根辮子的石川靜奈,單腳穿著木屐一高一低地跑了過來。
“和夫哥哥,對不起、對不起!痛不痛?”靜奈睜著圓圓的眼睛著急地問道。
和夫一臉輕松地拍了拍大腿上木屐留下的灰塵。
“當然不會啦!我可是和夫哥哥!”
顧不得單腳穿著木屐,靜奈連忙從袖袋里拿出一個小玻璃瓶。靜奈認真地用雙手捧著玻璃瓶到和夫面前。
和夫有點吃驚地接下小巧的瓶子。
“里面有九十九只紙鶴,聽說和夫哥哥家里有悲傷的事情,進哥哥也跟我說了柿子樹的事情,本來要折滿一千只給和夫哥哥帶來幸福,但是今天進哥哥跟我說得有點突然,所以只能先湊齊九十九只紙鶴的祝福。”靜奈漲紅著臉一口氣說完。
“喂!靜奈,你跑哪兒去啦?木屐是側翻還是正立……”久等不到靜奈的綾子匆匆地跑過來找人,見到和夫和靜奈兩人臉紅困窘的模樣,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綾子撿起木屐遞給和夫,和夫順手接過木屐并蹲下身,在綾子驚訝的目光中幫靜奈穿上。
靜奈覺得自己害羞到連腳跟都紅了。
“謝謝你的紙鶴,我很喜歡,謝謝!”和夫站直身子緩緩地說,耳根卻悄悄地紅起來。
年幼的凈子還不明白發生什么事,一把抓起和夫的手。
“哥哥,快點!我們一起進屋吃糕餅吧!凈子等哥哥很久了。”凈子說道,她不太明白為何大家的表情都怪怪的。
和夫領著三個妹妹進屋圍坐在榻榻米上,愉快地吃著靜奈母親做的糕餅。
好久沒這么輕松自在了,和夫覺得一股暖流涌入胸口,并開始期待即將回國的兼一叔叔,他相信在天上的市助叔叔一定在暗中保佑著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