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珀伍德此時外表上可以說是相貌堂堂，頗討人喜歡。他五英尺十英寸的個頭，頭大有型，看起來就給人一種信任感。他長著一頭深棕色短發，寬肩闊胸。眼睛里透著深邃，那是經年思索的結果，時而又令人難以捉摸，不動聲色。他走起路來輕松自信，步履輕快而有活力。尚未經過世事的沉重打擊，也就沒有特別殘酷的刺激。身體上也不曾遭受過嚴重的疾病、痛苦或者損害。他看到別人比自己有錢，希望自己也富有。他的家庭受人尊敬，父親也有地位。他不欠任何人任何東西。有一次，他的一張小額支票因為沒及時在銀行里解款而失效了。他的父親大發雷霆，讓他永遠難忘。老頭子說：“我寧愿在地上爬，也不會讓我的支票失效。”這一點深深地刻在他的腦子里。幾乎不需要再強調，他便永遠記住了信用的重要。那以后，他再也沒有由于自己的疏忽，讓任何票據過期，或者不及時解款而失效。

他成為華特曼公司有史以來最有效率的職員。起初，他們安排他做助理記賬員，以取代被解雇的副手托馬斯·特里克斯勒。兩個星期之后，喬治就說：“我們為什么不讓考珀伍德負責記賬部門呢？他一分鐘就能學會的東西要比那個桑普森一輩子學的還多。”

“好吧，喬治，那就把他提上來吧。還有什么好說的，反正他也不會做太久記賬員。我倒是想看看他能不能替我處理手頭這些匯兌業務。”

華特曼公司的這些賬目雖然相當復雜，對弗蘭克來說卻是小菜一碟。他輕松地過了一遍，并且又快又好，這令他昔日的上司桑普森先生很驚訝。

“喔，瞧這個家伙，”桑普森第一天看到考珀伍德工作時，就跟另一個人說，“他也太掉以輕心了，肯定會出錯，我知道這種人，等著瞧吧。等到我們信貸繁忙和匯兌多的時候，看他出錯。”

但是桑普森期待的差錯并沒有出現。不到一個星期，考珀伍德就把華特曼公司的財政情況搞得一清二楚，可以說跟他們一樣清楚，甚至比他們更清楚。他知道他們的賬目是怎樣分配的，哪一部分最掙錢。誰的產品好誰的產品不好——一年中不同的價格顯示了這一點。為了證實他的猜測，他還把從前的賬本翻出來查看，以證實他的懷疑。賬本除了留下記錄，還展現了一個公司的成長軌跡。他知道他不會做太久的簿記，會有其他事情發生。但是他立刻就明白了糧食經濟行生意到底是怎么回事，每一個細節他都很了解。在更有效地提供托運貨物方面，他發現如何能讓貨主和買家進行更快速有效的溝通，以及和周圍的掮客，與這家企業或者更確切地說與他們的消費者，達成更好的工作協議。因為經濟行里并沒有貨物，就此承受了嚴重的損失。一個人可以運輸一拖船或者一車的蔬菜和水果，以應對原以為穩定或者上漲的市場。但是如果十個人同時這樣做，或者其他掮客手中的水果蔬菜太多，又不能在一定的時間內推銷出去，價格自然就會降低。因而每天都會有這樣一批臨時運到的貨物委托推銷。他立刻意識到讓他做處理貨物的跑街人，可能對本公司更有用，但是他不愿意太快提出來。這件事可能很快就會得以調整。

華特曼家的亨利和喬治對他處理賬目的方式都非常滿意。好像他的存在本身就給他們帶來安全感。不久，他提醒華特曼兄弟注意某些賬戶的狀況，并提出建議，或者是結算，或者是中斷這些賬戶往來。這讓華特曼兄弟很高興。他們發現這個年輕人實在機智，讓他們的工作量減少很多，同時又覺得有他在身邊陪伴令人快樂。華特曼兄弟倒是愿意讓他做跑街工作。手頭的貨物訂單并不是總能填補上，所以就要有人去交易所或者街上購買，通常是他去做。一天早晨，貨物單上表明面粉可能會過剩，而谷物會短缺。弗蘭克最先發現了。老華特曼把他叫到自己的辦公室說：

“弗蘭克，我希望你知道市場上出現這種情況時該怎么處理。明天早晨我們會有太多的面粉，我們又不能支付倉庫存儲費，訂單也不會有那么多。我們缺谷物，也許你可以拿面粉和那些掮客們換一下，補充一些谷物來填補這些訂單。”

“我可以試一下。”考珀伍德說。

他從賬簿上知道各家公司的位置。他也知道本地商人的交換場所，以及各類商人之間的買賣交易。這是他喜歡做的事情——去調解生意本身自然會帶來的難題。在室外工作，挨家挨戶拜訪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他不喜歡整天坐在桌子前工作，也不喜歡鉆研書本。就像他晚年說的，他的大腦就是辦公室。他快速跑到經紀商那里，了解面粉市場的情況，然后給出對方自己會出的價格——如果沒有過剩情況下的價格。他們要不要買進六百桶優質面粉，要的話立即發貨（四十八小時之內）。每桶他會要價九美元。他們不要，他就散賣，有些人同意買一部分，另外一些人也如此這般。約一個小時后，他就全部辦妥了，確定了一個兩百桶面粉的訂單。他決定一次性賣給一個名叫根得曼的人，以前從沒跟這人打過交道。這人是個長著一頭灰色鬈發的大個子，一張笨拙的臉，一雙小眼睛狡猾地從胖眼皮下面窺視，當考珀伍德走進來的時候，他好奇地看著。

“你叫什么名字？年輕人。”他把身子靠在木頭椅子上問道。

“弗蘭克·考珀伍德。”

“嗯，你是給華特曼公司工作嗎？毫無疑問，你是想做出成績，所以你才來找我？”

考珀伍德只是微笑了一下。

“好吧，我買你的面粉，我需要，給我算賬吧。”

考珀伍德趕緊跑出來，直接去核桃街上和他們店辦事的經紀人公司，讓他們以現行利率為所需的糧食出價。然后，他返回辦公室。

他把這些報告給亨利·華特曼。亨利說：“你干得很利落。賣給老根得曼兩百桶，是不是？干得真漂亮，他根本不是我們的客戶，對不對？”

“對的先生，他不是。”

“我想他不是。嗯，你如果在街上都能找到這樣的生意，那你做記賬職員就不會太久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弗蘭克成為這一帶買賣交易市場大家都熟悉的人物。為他的雇主賺取驚人的利潤。幫他們找到所需要的貨物，發現更多的新客戶，在突發情況時，處理過剩物資，平衡供需。華特曼兄弟的確對他這方面的才能感到驚訝。他有一種不可思議的能力，可以讓別人傾聽，跟他交朋友，并被帶進新的領域，他給華特曼公司注入了新的生命，顧客比以前更滿意。喬治準備把他派到鄉村去招攬生意，這個最終也達成了。

臨近圣誕節時，亨利對喬治說：“我們應該給考珀伍德一份厚禮。他沒有薪水，五百美元怎么樣？”

“那倒確實挺多的，但是看他一直以來做得這么好，我想這是他應該得的。他當然已經做了我們所期望的一切，甚至更多。他天生就是干這行的。”

“他怎么認為？你有沒有聽他說是否滿意？”

“哦，他非常喜歡，我猜。你跟我一樣常見到他。”

“好吧，那我們就給他五百美元。這孩子總有一天會成為這個行業里不錯的生意伙伴。他確實有訣竅。你代表我們兩人給他五百美元。”

平安夜，考珀伍德還在整理托運單和證書，把一切整理好，為節假日做好準備。喬治·華特曼走到他的桌子前。

“還在工作啊。”他說，站在燃燒的煤氣燈下，滿意地看著他干勁十足的員工。

傍晚時分，雪正打在窗戶上，形成斑斑點點的圖案。

“走之前再整理一下。”考珀伍德笑著說。

“我們兄弟倆對你過去半年所做的工作非常滿意，我們想表達一下謝意，我們想給你五百美元作為酬謝。從一月份開始，我們會給你每星期三十美元的工資。”

“非常感謝你們，”弗蘭克說，“我沒期望那么多，這已經很多了，我在這里也學到了很多我想學到的知識。”

“哦，別提謝謝，這是你應得的。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和我們在一起，想待多久就多久。我們非常高興跟你共事。”

考珀伍德開心地笑了，發出爽朗的笑聲。這種贊賞讓他感覺很舒服。他穿著精致的英國呢料衣服，看起來又精神又快樂。

那天晚上回家的路上，他才開始思索這家公司生意的性質。他知道他不會在那里做太久，即使給了他這么大一份厚禮和薪水的承諾。當然，他們很感激他；但是他們為什么不該感激他呢？他們知道他很能干，只要他著手，事情就會很順利。他從來沒想過這輩子要做職員。那樣的人應該是給他做工的，而且他們也會為他效勞。他態度不蠻橫，也不憤世嫉俗，更不害怕失敗。他的這兩個老板，在他眼中也不過是普通人。他就像一個上年紀的人可以看到孩子的缺點一樣，他能看到他們的弱點和缺點。

那天晚飯后，準備去女朋友馬喬蓮·絲塔芙德家拜訪之前，他把五百美元的酬金和薪水承諾的事情告訴了父親。

“太棒了，”老人說，“你做得比我預想的還出色，我想你會一直干下去吧。”

“不會，明年我就不想干了。”

“為什么？”

“因為這不是我真正想做的，當然我也可以做下去，但是我寧愿去試一下股票經紀公司，那更能吸引我。”

“那你不告訴他們一聲，不是對他們不公平嗎？”

“不會的。他們需要我。”他一邊說一邊在鏡子里審視著自己，把領帶拉直，整理大衣。

“你跟你母親說過嗎？”

“還沒有，我現在就去告訴她。”

他走進餐廳，母親坐在那里。他用手臂抱住母親瘦小的身體，說：“你覺得怎樣？媽媽。”

“覺得什么呀？”她用充滿關愛的眼神看著他。

“我今天晚上拿到了五百美元，明年我每個星期有三十美元，你圣誕節想要什么禮物？”

“太好了！太棒了！他們一定喜歡你。你可真是長大成人了，不是嗎？”

“圣誕節你想要什么？”

“什么也不想要。我什么也不想要。我有孩子們就足夠了。”

他笑著說：“好吧，那就什么也沒有。”但是她知道他會買東西給她。

他出去了，在門口停了一下，嬉鬧著抱住妹妹的腰，說他午夜時回來，就急匆匆地趕到馬喬蓮家。他答應要帶她去看戲。

“馬喬蓮，你今年圣誕節想要什么？”他問道，在昏暗的大廳里吻過她后，說，“我今晚拿到了五百美元。”

她是一個天真的小東西，只有十五歲，沒有詭計，也不精明。

“哦，你不必給我買任何東西。”

“我真的不必？”他摟緊了她的腰，又在她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能在世界上擁有這樣的生活，如此快樂，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