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十九個月后，也就是在考珀伍德想著要靠某人的影響，分到一部分國家發行的公債時，他想到了愛德華·瑪利亞·巴特勒。巴特勒自己可能會買一些，或者會幫他買一些。巴特勒非常喜歡考珀伍德，如今考珀伍德已經在簿記中被歸類為大宗股票的潛在買主。考珀伍德也喜歡這個堅實有魄力的愛爾蘭人，喜歡他的發跡史。他見過巴特勒夫人，一個稍顯肥胖的愛爾蘭女人，對于世界的認知依然是老式的硬道理，不喜歡作秀，寧愿親自下廚去指揮下人做飯。他也見過歐文和卡隆兩個男孩子。還有愛琳和諾拉，他們家的兩個女孩兒。愛琳就是他第一次拜訪巴特勒那天在樓梯口遇到的那個女孩兒。

考珀伍德再次拜訪時，是在巴特勒的臨時私人辦公室里，屋里的爐火正燃著，舒適溫暖。春天已經來了，但是晚上還是有點兒涼。上了年紀的巴特勒邀請考珀伍德在爐火旁的大皮椅里坐下，盡量地舒適隨意。然后開始聽他復述他預期的結果。

“嗯，那可真是不容易，”他聽完后評論道，“你現在對此了解得應該比我還多了。我不是金融家，你知道的?！彼麕еc兒歉意地笑了。

“這涉及誰有影響力，”考珀伍德說，“還有袒護，這些我算是知道了。德雷塞爾公司與庫克公司在哈里斯堡有關系。他們有人關照，總檢察長和財政局局長與他們密切配合。即使我出價，并證明我可以處理這些，對申請公債也幫不上忙。其他人已經試過了。我必須要有人——或者說有勢力。你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這類事情，”巴特勒說，“如果你找到合適的人去周旋就很容易，如今有一個叫吉米·奧利弗的，他應該對這件事情比較清楚?！奔住W利弗當時擔任惠洛姆地區檢察官，順便提一句，他也在許多方面為巴特勒先生做免費顧問。而且湊巧還是與財政局局長有私交，甚好的朋友。

“你想要多少公債？”

“五百萬?！?

“五百萬！”巴特勒一下坐直身體。“好家伙，你在說什么？那可是一大筆錢。你打算到哪里賣掉呢？”

“我想要競價五百萬，”考珀伍德輕聲說，“我只想要一百萬，但希望申請到五百萬的名聲。這會令我在市場上有影響力。”

巴特勒松了一口氣坐回椅子里。

“五百萬！名聲！你想要一百萬。嗯，這么說就不一樣了。這倒不是個壞主意。我們應該可以拿到?！?

他搓著下巴盯著火看。

考珀伍德當天晚上信心十足地離開了，他知道巴特勒不會讓他失望，一定會把事情辦成。因而幾天后他被介紹給財政部部長朱利安·博德時，也就一點兒不意外，而且確切知道這意味著什么。朱利安·博德答應將他介紹給財政廳廳長范·諾斯特蘭德，并確保將他的提議提交上來，讓人民來判斷?！爱斎涣?，你是知道的，”朱利安對考珀伍德說，當著巴特勒的面，那時他們正在巴特勒的家里聚會，“這家銀行非常有影響力。你們知道他們是誰，他們不希望此次公債發行受到任何干預。我跟特侖斯·雷里漢談過，他在‘那里’，也就是州首府哈里斯堡代表他們。他說他們根本不支持這項計劃。你拿到這些公債，又在費城，可能就會遇到麻煩——他們真的是很有勢力，你知道。你有把握推銷掉這些公債嗎？”

“是的，有把握?！笨肩晡榈抡f。

“好吧，在我看來，最好是什么也不說。先把你的競價提出來。范·諾斯特蘭德如果得到州長的批準，會來把這些市公債券撥給你的。州長那方面我想我們可以去疏通，你拿到公債以后，他們可能會親自跟你交談，但那是你自己的事?！?

考珀伍德微笑著，不動聲色。在金融領域，有太多的糾葛。仿佛地下洞穴里無休無止的關系網，以及各種相互之間的往來影響。有時就是一點兒機智，一點兒敏捷，一點兒運氣和機會。就像現在他除了野心，并無其他，卻跟州財政廳廳長和州長都有了關聯。他們會親自考慮他的競價請求，因為他要求給予考慮，僅此而已。其他幾個比他更有影響力的人也都有權申請這些股票，但是他們沒提出來。當運氣站在一個人的一方時，膽量、想法和積極進取起著多么重大的作用哪。

他離開時想到德雷塞爾公司和庫克公司看到他以競爭對手的身份出現在競價場上，會是多么驚訝。他把家里二樓臥室旁邊的一個小房間改成了辦公室。里面放了一張書桌，一個保險箱，還有一把皮椅子。他在這里查看自己的資源儲備往來關系。要想的事情很多，他又過了一遍哪些人他見過，哪些人可能收購他的市公債券。就目前來看，應該會穩妥拿到一百萬公債。他估計能賺總交易的兩厘，也就是兩萬美元。如果做成的話，他要在吉拉德大街巴特勒家那邊買一幢房子?；蛘哔I一塊地，自己建一幢房子，可以分期付款。他父親的事業也在蒸蒸日上，也許他會在旁邊建一幢房子，這樣他們可以住得近些。除了這筆收益，他的生意今年還會給他帶來一萬美元的利潤。他在街車上的投資總共五萬，可以拿到六厘利息。他妻子的財產，包括這所房子，還有一些政府市公債券，以及西費城的房地產，總共有四萬多。兩個人加起來還是很富有的，但是他希望更富有，現在他所需要的是保持冷靜。如果這次他成功地解決公債問題，那么他可以再做一次規模更大的，當然會面對更多的問題。他這樣想了一會兒，把燈熄了，到妻子的房間，她在那里睡覺，保姆和孩子在不遠處的另一個房間。

“麗蓮?！彼f道，她醒了過來，轉向他。他繼續道，“我以前跟你說過的那個關于公債的事情終于安排妥當了。我想我會拿到一百萬公債，無論怎樣，凈賺是兩萬美元。如果拿到的話，我們就在吉拉德大街上建一幢房子。那里的社區正在建大學?！?

“那可真是挺好的，對嗎，弗蘭克？”她一邊說，一邊揉搓他的手臂，他坐在床邊。

她的話語帶著含糊其詞的推測。

“從現在起，我們要跟巴特勒一家多來往，他對我很好，他可以幫我的忙。他讓我什么時候帶你過去看看，我們必須去。要對他的太太好一些，如果他愿意的話，他可以幫我做很多事情。他還有兩個女兒，我們什么時候也要請她們過來看看?！?

“那我什么時候請他們來吃飯吧?！彼淇斓卣f，“如果他的太太愿意的話，我可以開車帶她購物，或者她也可以帶我去?！?

她已經了解到，巴特勒一家很喜歡炫耀，特別是年青一代。他們對自家的出身很敏感，認為錢能夠彌補任何其他方面的不足?！鞍吞乩毡救耸莻€很體面的人，”考珀伍德曾經對她說，“巴特勒太太也還算可以，就是有點兒俗氣。當然她是一個很好的女人，善良又心腸好?！彼蔡嵝阉灰鲆暳藧哿蘸椭Z拉，因為巴特勒一家，特別是父母都特別以她們為傲。

此時考珀伍德的太太三十二歲，考珀伍德二十七歲。生了兩個孩子讓她的容貌有了一些改變。她不再那么柔和，賞心悅目，而是多了棱角。臉頰塌陷，像許多羅塞蒂和伯恩·瓊斯畫筆下的女人。她的健康狀況也大不如前。要照顧兩個孩子，還有一直未確診的胃炎讓她很虛弱。簡言之，她有些累垮了，緊張疲勞，加上抑郁。考珀伍德也注意到了，他試圖溫柔體貼，但他是一個功利和務實的觀察者，不可能不意識到不久的將來，身邊可能有一個生病的妻子。同情和感情是偉大的事情，但是欲望和魅力也必須持久，否則，人們將不得不悲傷地意識到愛情已逝。如今他經常發覺年輕的女孩子更符合他的心意。她們健美又快樂。堅守道德規范是很好，但是如果你有一個生病的妻子，那又怎么辦，男人只能擁有一個妻子嗎？他不可以看別的女人嗎？假設他又找一個呢？工作之余他會思考這些問題，得出的結論就是沒有太大的關系。如果這個男人能辦到的話，當然最好別暴露出來，也就可行了。不過他必須得小心。今晚當他坐在妻子的床邊時，他就又想起這些問題，因為他又見到了愛琳·巴特勒。當他經過客廳門口時，她正在彈琴唱歌。她像一只明媚的小鳥，健康而熱情，提醒著大家青春該是什么樣子的。

“這真是一個奇怪的世界?！彼?，不過他只是自己這樣想，并沒有打算告訴任何人。

市公債券發行出來成了一個很奇怪的妥協，因為雖然讓他賺了兩萬美元，也讓他在費城和賓夕法尼亞州財政界揚名，但是卻不允許他像原先計劃的那樣，自行操縱選擇購買人。他在當地一家有名的律師辦公室撞見了財政局局長，他去城里的時候都在那里工作。他對考珀伍德很客氣，因為他不得不那樣。他跟考珀伍德解釋哈里斯堡的基金監管條例。一般來說期待大金融家們提供競選資金。州議會和參議院里有人代表他們。州長和財政廳廳長不會參與其中，但是其他因素還是會有的，比如一個人的聲望、關系、社會地位和政治野心等。大人物可能會組織一個財團，這樣做本身是不公平的。但是，畢竟他們是這種大額貸款的合法保護人。國家必須與他們保持良好關系，特別是在這種特殊年代。既然考珀伍德先生有能力處置即將拿到的百萬公債，那么把這些公債貸給他也是完全正確的。但是范·諾斯特蘭德提出了一個相反的建議。如果財務會議如此處理這些公債，那么考珀伍德拿到之后能否交給他們公司處理，他們公司會付他同樣的收益。某些金融家希望這樣做，反對是危險的。對于他申請認銷五百萬，并從中得到所希冀的名聲，他們很愿意配合，也能夠接受他個人分到一百萬及其相應的名利。但是他們希望能夠整批處理而不受干擾，剩下的這兩千三百萬公債，他也沒必要宣布撤出。他們對他獲得原本應得的榮耀也沒意見。只是下不為例，因為別人會效仿他。如果市面上有人知道他是被迫放棄的，只取得一筆酬金，那么將來其他人就不會來模仿他。反之，如果他拒絕接受的話，可能會有麻煩，可能要向他催收借款，很多銀行也會不再跟他來往。支持他的人也會因被警告而反對他。

考珀伍德很清楚這一點，他默許了。這是不管多么厲害的人也要低頭的情景。他們對他很了解，非常了解。他會拿到這筆公債和兩萬美元左右的利潤，然后就退出。州政府財政廳廳長為此很高興，這可真是幫他解決了一個棘手的問題。

“我很高興認識你，”他說，“我很高興碰到你。等這件事情完結之后，什么時候過來跟你見面聊聊天，我們一起吃個午飯。”

州政府財政廳廳長不知道為什么覺得考珀伍德先生可以為他賺錢。他的眼睛是如此敏銳，表情是如此警覺而又微妙。他常常跟州長和同事講起他。

公債終于發行了?？肩晡榈滤较潞偷吕兹麪柟镜墓賳T談判了幾次，拿到了他的兩萬美元，就把公債轉讓給了他們。他的辦公室里時不時出現一些新面孔，包括范·諾斯特蘭德和哈里斯堡的其他一些政治人物，其中一個人叫特侖斯·雷里漢。一天午餐的時候，考珀伍德被介紹給州長。他的名字也出現在報紙上，他的威望因此迅速提高。

考珀伍德立即開始與年輕的埃爾斯·沃思著手建新房子的計劃。他跟麗蓮說，這次要建一棟特殊的房子。為將來款待賓客做準備，比以往都要更大規模。北前街如今變得太無聊了，他把房子招貼出售，又和父親商量，發現他也愿意搬家。父以子貴，如今銀行的董事們對這位老人也越來越友好。明年銀行總經理庫格爾就要退休了。由于老考珀伍德的兒子這次出色的表現，以及他在銀行里長期的服務，他將會升為總經理。弗蘭克是他父親銀行的大借款人，同樣也是大儲蓄戶。他與愛德華·巴特勒的關系很重要。他把某些賬款寄到父親的銀行，否則無法真正到手。市政財政局局長對此很有興趣。州財政廳廳長也對此產生了興趣。老考珀伍德作為銀行經理，年薪兩萬美元。這一切都由于他兒子的原因。如今這兩家關系非常融洽，安娜現在二十一歲，愛德華和約瑟夫經常在弗蘭克家過夜，麗蓮幾乎每天都去看望他的媽媽。兩家人在一起經常互相聊些家庭瑣事，而且都認為應該把房子蓋在一起，于是老考珀伍德就買了五十英尺的地皮，旁邊是兒子三十五英尺的地皮，兩幢寬敞優美的房子建了起來。中間由廊道或者涼棚連接，冬天的時候可以用玻璃封上。

選材用的是當地最受歡迎的一種綠色的花崗巖，埃爾斯·沃思先生承諾房子蓋起來后一定會特別賞心悅目。老考珀伍德決定支付七萬五千美元，他現在身家二十五萬。弗蘭克決定拼出五萬，他分期貸款付賬。同時，他也計劃把辦公室搬到第三大街以南更遠的地方，他自己可以獨占一幢大樓。他知道一幢二十五英尺高的老建筑，他可以做相應處理，可以造一座新棕石門面，會翻修得很漂亮。在他的腦海里已經浮現出一幢漂亮的建筑，透過巨大的玻璃窗，可以看得到里面的硬木家具。門上或者側邊，是青銅的“考珀伍德公司”的招牌。他隱約但又確切無疑地看到了他未來的財富，就像地平線上的一片片云朵慢慢在眼前綻放。他會變得富有，非常非常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