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隋唐中日書籍交流史(新中日文化交流史大系)
- 王勇
- 1201字
- 2022-04-15 18:56:37
六 周作人的“優孟衣冠”論
20世紀初(1906),周作人追隨魯迅留學日本,在東京住了6年后回國。30年代中期(1936),他在北平寓所寫了一篇隨筆,題目叫《日本的衣食住》(收入《日本管窺》《苦竹雜記》等),回憶當初在日本的感受:
我們在日本的感覺,一半是異域(19),一半卻是古昔,而這古昔乃是健全地活在異域的,所以不是夢幻似的空假,而亦與高麗安南的優孟衣冠不相同也。(20)
所謂“古昔”,作者解釋即“中國古俗”,文中還介紹“夏穗卿、錢念勛兩位先生在東京街上走路,看見店鋪招牌的某文句或某字體,常指點贊嘆,謂猶存唐代遺風,非現今中國所有”,因此斷言“日本與中國在文化的關系上本猶羅馬之與希臘,及今乃成為東方之德法”。
且不論周作人的比喻是否妥當,大凡中國人踏上日本國土,尤其是去古都奈良、京都觀光,多少會產生似曾相識、回歸往古的奇妙感覺。在日本急遽西化的近代尚且如此,全盤模仿中國的古代則更不待言。
隋大業四年(608),文林郎裴世清出使倭國,“東至秦王國,其人同于華夏”(《隋書·倭國傳》),表明7世紀初日本部分地區已經“華化”了。五代義楚著《釋氏六帖》,說“徐福將五百童男、五百童女”帶到日本,“今人物一如長安”。諸如此類的事例很多,由此化生出“慧思轉世倭國王子”“楊貴妃東渡日本”等的傳說(21)。

圖2-11 日本節慶中的裴世清花車(日本大阪府)
如果上述諸例說的是“海上絲路”的景觀,那么“沙漠絲路”又呈何種景狀呢?茲引錄唐代詩人王維的《渭城曲》(一作《送元二使安西》)(22):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23)
這首膾炙人口的送別之作,堪稱千古絕唱。友人元二將離咸陽(渭城),前往安西(唐安西都護府治所,在今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庫車縣境);王維為之餞行,再三勸酒,依依不舍。詩眼即在“西出陽關無故人”一句,因為出了“陽關”(24),再也碰不到“故人”,面對的將是文化習俗迥異的陌生世界,所以讀來便覺詩中涌動一股生離死別的悲壯之氣。
既然同為“絲綢之路”,東西兩地的文明景觀為何如此相異?一種解釋認為:唐代日本頻繁遣使來華,促成中國文化大量東傳。其實這里存在一個巨大的誤區,日本由于大海阻隔,唐代約300年間,實際成行的來華使團不過16批,平均約20年才一次;相比之下,西域諸國與唐陸路相通,使團往來遠較日本頻繁。以大食為例,從651年至798年遣使39次,平均3年1次,有時1年數至。(25)
顯然,文化的傳播并非一定與人員往來的頻率成正比,關鍵是看使團為何而來,攜帶什么而歸。回頭再看周作人的隨筆,他說日本與中國相似,“與高麗安南的優孟衣冠不相同”。周作人巧用“優孟衣冠”的典故(26),說明日本對中國文化的學習,超越了模仿皮毛的階段,而將之化為血、化為肉、化為骨,因而中國文化是“健全地活在異域的”。
運往西方的絲綢,大抵只能做成“衣冠”,或供權貴炫耀,或為女士增艷,雖然可以暫時裝點門面,畢竟無法影響其心靈。那么,不屬“優孟衣冠”的日本,是如何學習中國文化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