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的生活平靜如曠野中舟來帆往的大河,肉眼不及之處散布著許多老水手們信手拈來、成竹在胸的穩當順暢的航道。有經驗的領航的船長和舵手自然懂得如何有效規避河道下潛藏的暗流、礁石和淺灘,駕駛船只或是率領船隊安全無阻地暢行于大河之上,順風順水地到達終點。那些聰明的新手們只需仿照著老船長亦步亦趨地有樣學樣,或是老老實實地追隨著前船就可以事半功倍地達成所愿。多少代的船長和舵手都是這樣循規蹈矩地被培養出來的,多少老實巴交的船工就是這樣勤懇吃苦地往返于監獄事業的大河之上直到順利退休。當然也有以身犯險,一意孤行、投機取巧妄圖抄近路而不走常規線路的,一不小心基本都已成了被藻草纏裹的水底沉舟,只能躺在冰冷黑暗的河底眼看著河面上千百條船駛過。偏偏馬梓筠和杜皓翀就是兩條與眾不同的無拘無束的小船,他們的優哉游哉絲毫沒有之前冒險傾覆的投機者那種急功近利的欲求,更加沒有什么可能觸發違法亂紀風險的與罪犯極其家屬的利益糾葛。他們之所以盡量不走大船云集的主線航道,偏偏喜歡標新立異地在靠近岸邊的險道上擦著河岸上的枝杈險行,純粹是由于“不走尋常路”的特立獨行的性格所致,造就了他們共有的不喜歡湊熱鬧的心理。沿河一帶雖然面臨著較多擱淺觸礁的風險,可是卻也經常能近距離地領略到在河中心的位置和視角看不到的瑰麗別致的河岸風景。同時也少了中央河道上幾分熙熙攘攘、你爭我奪的喧鬧,多了幾分安天由命、孤云野鶴般的清凈安耽。這種以犧牲外界風評和上級評判為代價強行換取來的在很多聽話馴順的年輕人眼里一文不值的耍個性與個人自由主義其實并沒有帶給他們兩任何實際的好處,唯一的共同影響就是兩人先后地被集體孤立。只不過與杜皓翀幾近于不羈的情緒上來了有時還會故意偏歪航線、有意無意向著河中心的主航道靠攏,卻又始終若即若離,騷擾到了但實際上也妨礙不了主線大船們前行的帶點自我玩火性質的怪異風格不同。馬梓筠確實是地地道道、徹徹底底地純粹地追求內心的寧和平靜。他無聲也無害地盡量靠邊劃行,既不想阻礙任何人自設好的康莊前程,也最好不想引起任何同行者的注意,只求能借助著樹蔭和蘆葦的掩護安安靜靜地反復往來,最終平平安安地抵達沉錨降帆的歸宿。他從不會像杜皓翀那樣心情絕佳時還會硬湊到人堆里給人發煙,起興了看人家談興正濃時也會加塞插科打諢,也還有著另外兩三名可以勾肩搭背把酒言歡的“小伙伴”。他奉行的就是那種很徹底很決絕的一個人在這人世上走到底的絕對的個人主義精神。
自從在鎮外和那個被自己猜測為風塵女子的女人邂逅之后,似乎是無意間被她的妖艷的氣質、豐乳肥臀的身形和淫浪的走姿點燃了心火,馬梓筠原本安詳平和的心境悄然起了異變。一個人躺在寢室里堅硬的有些硌得背脊發痛的木板床上,耳聽著窗外枝葉疏離的梧桐樹上雀鳥雜碎不休的啼叫聲,他真切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邊確實是需要一個女人了。在和衛丹紅分開的三年后,馬梓筠第一次對于異性產生了如此濃厚的渴望。衛丹紅是馬梓筠被舞女拋棄后在寧城結交的下一任女朋友,也是他到目前為止最后一任女朋友。他們最初的相識方式說起來也是非常規的,源自馬梓筠一次在打工的公司中值夜班時無聊地撥通了報紙夾縫中刊登的當時在寧城十分風行的情感電話熱線。這類所謂的心理疏導電話是以每分秒極其高昂的電話收費和電話中接線女郎富有彈性的聊天尺度而聲名遠揚的,變相而言也可以說就是以心理輔導之名提供聊騷調情之實。很巧,衛丹紅當時就是也是值夜班隨機接線正巧輪到自己給馬梓筠提供聲訊服務的電話女郎。她電話中的聲音有點沙啞低沉,聽得出并不身處十七八歲的豆蔻年華。應該是個很有故事的但是內心并非十分快樂的女人,與她被取名為“開心貝比”的時髦綽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的聲調雖然并不討喜,可是每個字句細聽都帶著一股真情實意的母性般的溫暖,讓你感覺她和其他只是單純地將顧客當成肥豬般宰殺、當成蠢驢般戲耍的充滿職業精神的接線女郎不同。那些堅守游戲規則的女人最擅長得就是滿嘴的甜言蜜語,裝瘋賣傻、打情罵俏。采取尿遁、生病遁、生氣遁、撒嬌遁、電話故障遁等各種手段千方百計拖延時間,有一句沒一句地盡是瞎扯淡。去解個手花上幾分鐘、話筒聽不清楚調換器材花費幾分鐘,身體不舒服來大姨媽了按著肚子有氣無力再拖上幾分鐘,實在沒話了哪怕就是“咿咿呀呀”裝傻充愣也要盡量多消耗點顧客哪怕多一秒的時間。滿腦子里想著都是如何讓顧客手中的話筒和手機不要放下或是按掉,這樣就可以盡量在不知不覺間累積起顧客的天文電話資費。公司賺到了大錢,經理開心,主管開心,自己可以多多地提成,也開心。萬一真的釣到了一個有錢的凱子,瞞著公司私下里約出來說不定又可以大賺上一筆。在這里上班的女人多數容貌一般,也還算懂得自重,不會墮落到去KTV桑拿房等風月場所。其中有些聲音很悅耳,也熟諳男人心理,善于玩弄手腕的,如果樣貌兒還過得去,就可以成為行業中收入不菲的翹楚。衛丹紅也要賺錢,也會發嗲。但是她這個人本性老實,彎彎曲曲的花腸子又不多。聲音魅惑力一般,職業盡職度也一般,其實是并不適合干這一行的。就像和馬梓筠交流到了最后,她無意中就對于話筒那頭的小男人產生了好感。牟利的動機在淡化,更多地還是誠心實意地想要聆聽馬梓筠的故事,同時也很想與馬梓筠坦誠無私地分享自己的故事。壓根忘記了兩個人是服務與消費的交易關系,以此而言她真的是缺乏專業精神的。當然,只要兩人連線不停,她的關心的語調、舒緩的交流對于馬梓筠而言始終都是一種高昂的有償服務行為。但是她的帶著真摯情感的隔空撫慰確實也給當時工作感情很不順利,恰好處在人生最低谷中的馬梓筠帶來了莫名的悸動,有力地擊中了他的心室。他們相逢恨晚,幾乎聊了一個通宵,其結果就是在給馬梓筠帶來一張四位數的巨額電話賬單(最后也是馬梓筠母親替他墊付給公司的)之余,也順帶給他帶來了平生第二個女朋友。
沒有過度的鋪墊,如同一切缺愛的,或者說寂寞的男女,他們在通話的第二天就以最快的速度見了面。馬梓筠當時是公司里連臨時工都不如的閑人,他只是在茶水間的角落里擁有一個小小的與另外一名不得志者共用的辦公桌,即使一天不上班,甚至于永久不上班,也不會有人察覺,更不會有人關心的。衛丹紅在電話中既為自己賺取了一大筆提成,也真實地被馬梓筠給撩撥動了內心的那根心弦,是帶著十足的誠意與渴望見面的。兩人在車站見面的第一刻就很自然地手挽著手,猶如相戀多年的情侶。衛丹紅又是比馬梓筠要大上四五歲的姐姐,她的身形已經過了最為青春盎然的旺季,小腹和大腿上都不可避免地淤積了些許贅肉,可是總體還算得上珠圓玉潤,豐滿可人。嵌著一雙似乎總是在走神、略微帶著點愁苦之意的大眼睛的胖嘟嘟的圓臉上也有幾分姿色??吹贸鲭m然韶華漸逝,已經過了女人容貌的巔峰期,但歷經風雨也多少沉淀出了一絲社會中底層少婦獨有的韻味。馬梓筠最喜歡的就是她肉乎乎的胸脯,這是比舞女要豐碩得多的。不僅高度弧度可觀,橫面與擴面也非常驚人。以至于接觸的第一時間馬梓筠暗中猜測衛丹紅是不是生育哺乳過的。而且雖然同為熟女,身為輕熟女的衛丹紅和身為中熟女的舞女多多少少都有點與年齡不符的天真爛漫氣息。她們雖然經濟狀況都不佳,可是對于愛情的渴求卻能長久地或者短期地壓倒對于金錢的考量。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才給了囊中空空、幾乎一無所有的馬梓筠近身并占有自己的機會。當然,馬梓筠的看起來有點傻頭傻腦的書生氣以及博聞強記的知識功底、口若懸河的口才以及關鍵時刻的敢于表白的勇氣也導致他能成功吸引衛丹紅空虛的心靈和躁動的肉體。坐在公交的尾部,馬梓筠和衛丹紅不顧前座的乘客時不時瞥過來的白眼,已經開始熱烈的接吻。等到了目的地,寧城北郊的一座千年古剎護國寺時,他們更是不顧在清修之地自當自重的戒律忌諱,在游覽亭臺閣樓時,乘著游客稀少,工作人員也在慵懶之際,放肆地相互擁抱撫摸。馬梓筠貪婪地吮吸著衛丹紅熱切的舌尖,用力揉磨著衛丹紅豐滿的前胸。衛丹紅也熱情地配合著馬梓筠,右手游蛇一般探向馬的下體。他們嫻熟地變換著各種纏綿的姿勢,以方便兩人的軀體做各個角度的貼合。馬梓筠特別喜歡從后面摟住衛丹紅肉感的身軀,緊緊將自己的下體頂住衛丹紅渾圓挺翹的臀部。衛丹紅意亂情迷地低哼著,向后迎合著扭擺著下身,一邊扭過頸脖斜向上抬起滾燙的臉,火熱的嬌唇激動地半開合著迷亂地尋覓著馬梓筠的口舌。
只是由于畢竟還是白天,畢竟還是在公眾場合,畢竟還有其他的游客,畢竟他們還擁有最基本的廉恥感。廝磨良久,他們才戀戀不舍地分來,不敢再有任何更加深入的放肆的舉動。兩人順著后山的石階慢慢走到半山腰的一座六角攢尖石涼亭里。亭子是近十年之內新建的,周邊一系列高低不平的建筑也多是當代仿造的,它們共同拱衛著寺院正中那座有著近千年歷史的始建于北宋時期的原滋原味的古老無梁大殿并蹭著它的光耀存在。這座大殿據說是我國長江以南保存得最完好的北宋木結構建筑,具有稀罕突出的文物美學價值和精巧絕倫的建筑工藝價值。近現代新載的植被和建廟時既已有的參天老樹混雜成一片郁郁蔥蔥的樹海,又從外圍四面八方包夾著整座三進的寺院。亭子修建在半山腰的一個隱蔽而突出的平臺上,風格帶著極力想迎合崖下寺廟大殿的古風卻又因當代工匠技藝的欠缺顯得造型和工藝上反而不倫不類的尷尬勁。建筑的藝術性既然毫無可取,那也就只能多多發揚它的供人休憩遮風擋雨的實用性了。衛丹紅牽著馬梓筠的手在亭中還算潔凈的木質長椅上坐下,兩人繼續接吻撫愛。沒多久衛丹紅就忍受不住地坐在了馬梓筠的大腿上。和身形輕盈婀娜的舞女比豐滿的她肉感十足,略顯沉贅。她用雙臂環摟著馬梓筠的脖子,靈活的舌尖熱情地舔遍了馬面部的每一寸肌膚,然后突然嚶嚶地大聲哭泣了起來。馬梓筠摟著身軀不斷顫動的女人,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撫慰嬰兒般輕輕拍打著她不停起伏的脊背。女人勾緊馬梓筠的頸脖,將沾滿淚水的臉死死貼在馬梓筠胸膛上,斷斷續續地述說起了自己從家鄉黔省來到寧城這幾年間自己在情路上遭受的曲折苦難。聽得出女人也并沒有說出全部實話,她所實際承受的,必然要比她自己主動告知馬梓筠的要多得多得多。她之所以不說,也必然有著她自己的斟酌的,或者經歷實在是有些不堪,怕說出來給馬梓筠留下不好的印象甚至有可能嚇跑馬梓筠;或者埋葬在心底已久,不想再讓這段塵封的往事再來侵襲今天好不容易再度影影綽綽瞅見前方幸福影子的自己。衛丹紅被馬梓筠簇擁在懷中好一陣,又激動地將馬梓筠的臉緊緊擁抱進自己的懷中。她的淚水滴灑在馬梓筠粘滿了衛丹紅剛才親吻時留下她涎水的臉上,預示著今后馬梓筠和這位騎坐在自己大腿上的女人之間還會有很多很多的液體交流機會。
從護國寺返回市區并分開的幾天內,馬梓筠并沒有主動聯系衛丹紅。這并不是由于馬梓筠擅長玩弄那種欲擒故縱的情場游戲,而是因為馬梓筠被衛丹紅的哭泣給突然攪亂了心緒。衛丹紅的眼淚帶給了他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使得他產生了一種必須得對衛丹紅負責的沉重的負荷感。他很清楚自己當前的人生境遇,他只是一個在寧城喧囂的職場中游走于邊緣底層的失敗者。如果不是父母的接濟,他可能早已墮落到社會的最底層。他哪里還有余力去照顧其他人?尤其是對他報著祈盼的人生希望,視他為救世主的比自己的處境還要不堪的女人。本來大家男歡女愛,逢場作戲,毫無名分,互不相欠,快樂一時是一時,倒也能落得個輕松自在。如今衛丹紅猶如死命攀附在他身上的一條蔓藤,不僅纏卷得他喘不過氣來,還一味想著要將根刺拼命扎鉆進自己本就營養匱乏的生命內。他頓時感到和即將享受到的男女歡愉相比,這種責任和義務上的壓力之巨委實是現階段處境堪憂的自己無法承受之重??墒撬恢蛲淼碾娫捲缫言诓唤浺忾g撩開了衛丹紅久封的心門,今天的見面更是將衛丹紅的熊熊欲火給扇動得旺盛無比。衛丹紅是一個情海中沉浮已久的熟手。馬梓筠從沒有深究過衛丹紅之前可能經歷過幾個異性,但是憑借經驗他也能預知其數量必不在少數。一定意義而言衛丹紅可算是名開放的女子。這不僅由她的個人經歷造就,也在于她目前這個已過三十的年齡,還有她出生的那個黔省區域中許多女人共有的在兩性關系上的早熟和道德約束較少也較為包容的民間開放風氣所共同導致。她一遇到年輕自己好幾歲的馬梓筠,被他的調情功夫和口才所迷惑,猶如餓久的螞蟥見著鮮血,自然是不會輕易讓馬梓筠從嘴邊錯過的。衛丹紅不停地撥打著馬梓筠的傳呼機,用火熱的留言刺激撩撥著馬梓筠。鑒于馬梓筠對于衛丹紅肉感的軀體條件和良好的調情技巧已經有了直觀的了解,加上女追男隔層紗的古理使然,馬梓筠軟弱無效的抵抗也只能短暫地持續了一小會,就被衛丹紅以邀請馬梓筠一起唱歌的由頭誘進了衛丹紅的租房。這是寧城某座臨河的新生市民自建房中的小小一間,緊挨著河道,被分割成里側的臥室和外側的廚房。和舞女的租房相比,這里的整體環境無論是在私密性還是舒適性那都要明顯高出幾個檔次。不僅社區的景致要整潔安靜得多,住戶和租客也多是正常的本分的社會階層人士,少了許多的城市邊緣人與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整間院子里除了房東一家四口,就還租住著一對小情侶。見面后馬梓筠就被衛丹紅撲倒在臥室的床上,他們熱烈地擁抱、翻滾、喘息。周邊一片安靜,小情侶還在上班,房東家兩個女兒還在上學,男主人也在上班,女主人也不知跑到哪里去打麻將了。只有河對岸的馬路上不時響起一聲沉悶的汽車喇叭鳴響。衛丹紅極盡能事,將馬梓筠伺候得爽快到頂點,再盡情地騎在馬梓筠身上扭動著豐腴的身體。臨河的窗子上碎花圖案的窗簾輕輕擺起,馬梓筠微閉著眼,哼哼唧唧地一邊用力地揉搓著衛丹紅不?;蝿拥姆蚀T的雙乳,一邊斜瞥著窗角上兩朵淡紫色的朝顏花花蕊上兩只來回飛舞嬉鬧的蜜蜂。
馬梓筠正式開始了和衛丹紅短暫而溫馨的同居生活。在寧城的這一片略顯沉寂的偏離主城區中心的偏遠社區里,馬梓筠找尋到了難得的內心的平靜愜意。衛丹紅燒得一手好菜,并且口味恰恰是馬梓筠最愛的重辣,兩個人都是嗜辣如命,對于青紅鮮椒辣椒干、豬肉豬頭肉豬內臟、豆豉辣醬等也都有著相同的成癮的口味。衛丹紅也知道馬梓筠經濟窘迫,也從沒要求他承擔任何生活開支。馬梓筠所要做的就是每天騎著自行車去公司混跡一天,再騎著自行車悠悠地穿行過寧城的幾條車水馬龍的大馬路,最后拐進這片老城區的僻靜小巷中衛丹紅的住所。他們的生活來源全部依靠衛丹紅。衛丹紅仍舊在聲訊臺做著電話女郎,依靠著打情罵俏、拖延顧客的時間來進行提成。她現在有了馬梓筠了,更加沒心情與顧客調情,業績始終徘徊在公司末尾。這樣工作狀態之下的收入自然極不穩定,一般情況下也僅僅正好能滿足每月的交納房租和購買油米柴鹽。不過衛丹紅也沒有怨言,她每天晚餐都專燒馬梓筠愛吃的辣乎乎的拿手菜,把馬梓筠喂得飽飽的,然后伺候他洗漱,最后暢快淋漓地和馬做愛。她是真的很在乎馬梓筠,每次都會用舌頭熟練地舔吸馬梓筠身上的每一寸皮膚和每一個部位。她的需求也和她豐盈的身形一樣有分量,對于馬梓筠的索求雖談不上無度,與舞女相比卻是蓬勃得多。在比較兩任女朋友后,馬梓筠發現舞女雖然外形更為妖媚,身材更為性感,可是撩人的表象之下性欲其實很清寡;而衛丹紅初看是良家賢婦,可是老實溫順的模樣背面旺盛的性欲卻如每天去而復返的潮汐般洶涌?,F在想想,衛丹紅固然是深愛著馬梓筠的,她確實也是在極力容忍著馬梓筠的貧窮??墒撬@種豢養式的將馬梓筠喂飽喝足后再拼命與他交歡的行徑,卻其實也是有著寧城的富婆們去歌舞廳包養那些年輕力壯的男牛郎那樣殺雞取卵般的自我取樂的自私動機的。也就是說,衛丹紅雖無富婆的包養能力,卻也擁有著與她們相似的取樂欲望。
和他們同院的那對小情侶上得都是顛來倒去的早晚班。女的要么早上八九點上班,下午四五點鐘下早班;要么下午四五點鐘上班,晚上九點后下晚班。男的要么通宵上班,第二天休息一天;要么整個白天都在上班,傍晚下班。男的身形瘦弱,面孔白凈,相貌小帥,在市區某“大型”國有加油站工作。女的年級很輕,姿色平淡,除了皮膚較白這一優點從頭到腳也可算是乏善可陳。女子是在搭乘的同事的轎車在加油站加油時認識男的并展開倒追的,在某大型超市做“高級銷售”(其實就是管理區域稍大些的營業員)。兩個人年級都是二十出頭,學歷都是職高水平,都是寧城下屬縣城的人。他們基本相互確定了婚姻對象關系,只是暫時買不起婚房,只能在房租價格相對低廉的老城區找到這樣和人家合租的自蓋房房間暫住。在馬梓筠看來這兩人也可算是一對打打鬧鬧的歡喜冤家,男的有點痞帥,年紀輕,玩性重,經常有機會接觸到一些開豪車加油的物質條件遠超過自己女朋友的美女司機。眉目傳情搭訕幾句后也有互留聯系方式的,也有約著一起去酒吧玩的。女的本身就是倒追者,極為看重這男的,是鐵了心想和男的結婚的。又總覺得自己男朋友是宇宙第一帥,危機意識強烈,便免不了經常為了這點醋壇子破事懷疑男的又跟什么來加油的野女人勾三搭四。兩人總是從輕聲的口角發展到激烈的爭吵乃至演變到相互的肢體推搡,最后總是以女的大聲嚎哭,男的甩門而出結尾。衛丹紅心善,每次聽到小情侶開戰便要出面去勸架,勸不住便只得安慰女的。女的在衛丹紅里嚎啕大哭時只會無助地管衛丹紅叫著“姐,姐”,一副秦香蓮般的慘狀。隔天和男朋友和好了,挽著男的手臂見到衛丹紅時又恢復了那幅洋洋自得的天下最幸福的神氣勁了。馬梓筠和這對男女鄰居都只是點頭之交,他看不慣的正是他們身上具有的那種濃郁的俗氣無趣、勢利算計的小市民氣質,下定決心不出頭、不干涉也不與他們深交。有時候衛丹紅也會蜷縮在他的懷里,羨慕地和他說男鄰居又給女鄰居買了什么什么衣服首飾了,又預備帶她去哪里旅游了時,他只得裝聾作啞,顧左右而言他。對于衛丹紅的依賴和之前對于舞女的依賴形式上是相同的,本質上也毫無區別。他給這兩個女人奉獻著身子,分享著段子;同時也從她們那找尋著樂子,共度著日子。依靠女人棲身并不是他的本意,這點馬梓筠自認和那些打定主意憑借外相專吃女人軟飯的拆白黨不同。他總覺得目前在寧城確實只是命運不濟,英雄無用武之地,與當年受到胯下之辱的韓信頗為相似。他兩次都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困窘落魄的現狀和共榻的舞女及衛丹紅解釋得清清楚楚,從沒有承諾過什么,也從沒有夸大過什么,更從沒有許諾過給她們任何過分的幻想和期望。
同居了兩個月,馬梓筠和衛丹紅的交往還是逐漸陷入了日趨緊張的不寧狀態。性愛雖然可以促成甚至維持兩性間的交往,但是在燈紅酒綠的寧城,僅僅依靠性愛是絕難長久地維系一對同時缺乏經濟能力的男女間的親密聯系的。那些大老板們之所以能夠同時在多個女子之間周旋,甚至讓很多年輕貌美的女大學生們心甘情愿地做他們的情人,替他們生兒育女,依賴的也正是足以支撐起他們的行動能力的過人經濟實力。衛丹紅在聲訊臺的收入本身就很不穩定,固定的工資基數微薄,全得靠從顧客消費掉的電話費中提成獎金。她本來就不善于應付顧客,結識了馬梓筠之后上班時更是心不在焉,業績快速下滑,提成日漸減少。本來依靠著同在寧城的弟妹的涓涓細泉般的幫助,自己一個人還能維持生活開支?,F在陡然加進來一個吃飯時胃口很好的馬梓筠,既無法和自己分擔房租,還捎帶著增加了買菜買油的支出。寧城本來就是以高物價聞名,這里是遍地紙醉金迷,涌現出了很多資產過億、過十億甚至百億的巨賈,也是這些有錢人攀比逞強的天堂,領銜著和先進國家平行對接的國內一流的文明風氣;可另一方面,對于貧弱的窮人它也是極端冷酷的,它無時無刻地不撩撥起你各方面的享樂欲望,卻又旗幟鮮明地對你打出無形的“此處禁止狗與窮人撒野”的警示牌,讓你深刻入骨地體會到自己基于貧困的現實產生的虛軟無力。僅僅和馬梓筠租住的建于上世紀九十年代末的老房子隔著幾條街道,就是寧城最大的一片服裝批發商業區。這里每天的貨進貨出,商販車輛川流不息,上億的現金流水,成就了一大批百萬千萬億萬富翁。這片商業區再向里的區域就是整個寧城的政治、文化和金融中心,這里的鬧市區的主干大道邊由東向西分別在人行道邊矗立著一座形制很袖珍的低矮石磚古塔以及一座無論歷史還是規模勉強只能望見南京的、西安的老大哥后腳跟的在全國文化界與考古界中名氣不大的甕城和鼓樓。它們和幾個街區之外三條江流匯合口邊靜靜佇立的一座氣勢尚算得上恢宏的基督教堂、兩個彎月般的湖泊邊一座有些古老年頭的藏書樓、更遠一點的一大片住宅區包圍著的一座可供人攀登的木塔一起,成為整座寧城最顯耀的地標性歷史文化建筑。不過更引人側目的還是無數大型的金融機構和進出口貿易公司的寧城總部都沿江密集于此片狹小的空間內,其間還點綴著幾家以出售奢侈品聞名的尖端商廈、金銀珠寶行。聞名遐邇的跨國大酒店自然也是不甘落后,爭相占據有利的江景地段,挺拔著高聳華貴的身軀,散落在三江六岸。多少經濟老饕胸中膨脹的人欲野望遠比近旁的江水流勢還要險惡兇橫,流淌奔騰在每座商務樓之巔的豪華辦公室里。他距離云霄最近,意味著成功時可以專享在云端遨游的私人飛機;失敗了他縱身一躍,到天堂也是捷徑。他的手下無數海內外名校畢業的坐擁博士證書的知識型高級馬仔龜縮在交易電腦的后面,分分鐘操縱著成百萬上千萬的美元歐元期貨的買賣進出。這些經濟怪物們及依賴于他們為生的寄生物們猶如身處異類空間的外星來客,在金融指數的紅綠數字、繚繞的雪茄煙氣和醇酒美女的簇繞之中養尊處優,得意地俯視著樓下收容著無數囊中羞澀的熙熙攘攘著為基本的生存掙扎拼命的平凡人的紅塵俗世。
可惜這一切都與馬梓筠無關,他只不過是寧城這座都市中無數無望的失敗者中的最微不足道的一員。這些人手無一技之長,學歷水平低下,也沒有任何過硬的職場家庭背景。他們為活著而活著,被寧城快節奏的生活旋流卷席著、裹挾著,身不由己地隨波飄蕩在城市激流的旮旯角落里。眼瞅著身邊那些學歷牛掰的、有著雄厚人脈關系網絡或是堅實家族背景的所謂成功者們破風斬浪,昂首向前,全身沐浴著成功的光輝,充分享受著當代文明的種種好處,成為領銜這座城市風氣先河的精英驕子。而自己則只能無可抗拒地繼續敗壞下去,最終成為時代漩流裹帶的飄蕩垃圾堆中毫不起眼的一坨雜物。隨著一季租期的結束,新的一季租期的開始,區區兩千元租金的現實難題擺在了馬梓筠和衛丹紅這對小情侶面前。衛丹紅的弟妹有意冷眼旁觀,意圖倒逼。他們早已看出,不狠狠心將自己的姐姐逼上絕路,她是不會下決心離開馬梓筠的。對于姐姐的這位新男友孱弱的經濟實力他們是早就看不下眼的,這也是可以理解的。衛家三姐弟都是從遙遠落后的黔省來到寧城淘金的外來客,實現財富上的突破,改變家庭的貧困面貌才是他們背井離鄉來此地的唯一目的。本來三姐弟相互扶持,每個人都盡力賺錢,共同扶持著微小的家族在艱難的時世中勉力前行,過山涉水。弟弟妹妹也都是打些零工,做些小生意,賺些小錢。他們的共同希望就是年齡最大的姐姐能夠嫁個擁有良好收入的象衛丹紅房東那樣的中年寓公、或者祖屋老房吃到拆遷、獲得國家優厚補償的老光棍拆遷客、再不濟也可以找個做點小生意的孤鰥老年商販,總之無論如何都要好過眼前這個一無所有的還需要姐姐倒貼的年輕窮男人。他們的意見越多,衛丹紅和當初的舞女一樣,內心越郁結。一方面她迷戀于馬梓筠的種種只有自己才能領會到的好處,他的幽默,他的見識,他的情調;另一方面她也開始逐漸為馬梓筠在生活能力上突出的匱乏而深感頭疼,她的內心是十分清楚自己的弟妹們所提醒自己的都是有道理的,也都是為了自己好。馬梓筠長久地記著衛丹紅是如何半夜坐在床邊為了日益臨近的租金最后繳納日而長吁短嘆,她是如何哀戚地話中有話地抱怨到自己這一世的苦命。馬梓筠心中沸騰,臉上火熱,最起碼的男子尊嚴,他是一點不缺,雖然可能早已被舞女踩踏為一地碎片了。他在這世上唯一能夠予取予奪的供養人只有他的父母,可是他連和衛丹紅的同居關系都從沒有開口告訴過他們,他又怎么可能為了幫助衛丹紅渡過難關而向自己的父母開口要錢?更何況前不久母親才剛剛替馬梓筠償還了認識衛丹紅那晚自己對公司欠下的巨額話費,短期內又要伸手,還要面臨不得不全面攤牌的風險,他也是躊躇難為的。即便讓母親知道了衛丹紅的存在,可是一旦父母知道衛丹紅就是巨額話費的始作俑者,他們也是斷然不會同意自己和衛丹紅交往的。所以他只能佯裝遲鈍地保持著緘默。
這次危機總算在衛丹紅弟妹出于姐弟親情的心軟退步而最終給予支援之下得以化解,從此馬梓筠在衛丹紅家內本就搖搖欲墜的難堪地位就更加不堪了。衛丹紅的弟妹雖然顧及自己姐姐的情面,不好意思當著面公然嘲諷馬梓筠。可是大家偶爾見面一起吃飯時那種處處在話語中流現出的嫌棄鄙夷的語氣,那種掛在臉上的輕視無視的神色,確是讓在座的馬梓筠和衛丹紅同樣地感受到極不自在的。同院依靠房租、麻將贏錢撫養兩個女兒的房東夫婦和都在“大單位”就職的青年情侶知道內情后,看馬梓筠的眼神也是奇奇怪怪。尤其是那個在號稱為待遇極為優越的“國企大單位”中石化加油站上班、每月收入超過五千元的小伙子,從此更是嗓門響亮地有意顯擺著每一次給自己女朋友帶回來的大到服裝首飾,小到瓜果點心的愛情禮物,儼然成為了有求必應的情圣。女孩察覺到了自己男友碾壓馬梓筠的經濟實力,也是更加肉麻地奉承起小男人,不是有意在衛丹紅面前炫耀,就是在每晚的交合中更加肆無忌憚地發出如母犬般的叫床聲。河水依然寧靜如初,河邊小院平靜的氣氛卻已是一去不復返。馬梓筠本來以為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的清凈之所,自己可以和衛丹紅渡過平淡但是幸福的似水流年,可是卻未想到自己的幸福卻是殘忍地建立在衛丹紅辛苦地單方面付出的不公平的基礎之上,這脆弱的平衡注定不能長久地支撐他們的愛情。馬梓筠表面如常,內心逐漸崩潰,終于到達了垮塌的邊緣。在一個寧靜的午后,他慌不擇路地收拾好小屋內屬于自己的不多的物件,最后看了小院一眼,頭也不回地騎車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