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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安拉的意愿

  • 非洲短篇小說選集
  • (尼日利)欽努阿·阿契貝等
  • 5244字
  • 2022-04-15 16:51:24

[尼日利亞]戴維·奧沃耶萊

戴維·奧沃耶萊

David Owoyele

尼日利亞北部約魯巴人,在當地信息服務部門任過職。曾在不少期刊上發表過短篇小說和文章,并被收入文集。

剛才還一輪明月,現在就漆黑一片。多戈抬頭看看夜空,原來是幾朵飄浮的烏云遮住了月光。

多戈清清喉嚨,對同伴說:“一會兒要下雨了。”

蘇萊沒有馬上回答。

蘇萊高個子,長得身強力壯,不過那張臉長得與多戈一樣,像副木訥的面具,難以吸人眼球。

蘇萊和多戈結伴以做賊為生。他剛才走路一顛一跛,樣子很奇怪。“不會下雨。”過了一會兒,蘇萊說道。

他用手指摸摸挎在左肩上那把彎曲的帶鞘長刀。在他——用他自己的話說——“當班”的時候,總是帶著這把刀。同伴多戈手臂上也掛著一個類似的東西,看上去很嚇人。

“你怎么這么肯定?”

“肯定?”多戈反問道,口氣不耐煩。多戈在當地話里是高的意思。他五短身材,挺壯實,橫向發展,就是跟高扯不上關系。他用手指著空中急速飄移的云,說:“你只想著看云朵。我這輩子已經淋了很多次雨,天上那是雨云。”

他們一聲不吭地走了好大一會兒。城里暗紅色燈光傲慢地在他們身后彎彎曲曲的街道兩旁閃爍著。已過了午夜,空曠的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再往前走半英里,就到了家鄉,他們的目的地。夜里,小鎮顯得懶懶散散,彎曲的街道兩邊,電燈沒有一盞亮著。這雖然令人失望,卻正中兩位的下懷。“你不是安拉,”蘇萊終于說了,“你沒有預言的本事。”

蘇萊是個鐵石心腸的罪犯。犯罪于他是家常便飯,上次審判時,他這么跟法官說。那次審判讓他坐了幾個月牢。“社會理當受到保護,以防被你這樣的敗類危害。”威嚴的法官在肅靜的法庭里,這樣莊重地警告他。他站在被告席上,直著身子,無動于衷,不覺羞恥。這樣的話他已經聽過不止一次。“你,還有你這類的人,危害他人的生命和財產,本法庭要按照法律讓你們受到應有的懲罰。”法官說完狠狠地瞪了蘇萊一眼。蘇萊冷冷地看了一眼法官:這樣的眼神他見得多了,才不會那么容易被嚇到。除了安拉,他無所畏懼。法官抬起象征法律威嚴的下巴,說:“你就從未好好想想,犯罪只會招致失敗、懲罰、牢獄之苦?看樣子,你什么活都能做,為什么不嘗試著改變,過上有尊嚴的生活?”蘇萊聳了聳又寬又厚的肩膀。“我怎么生活,我知道。”他說,“我樂意選擇這樣的生活。”法官坐了下來,背靠著椅子,灰心喪氣。過了一會兒,他又俯身向前,再次企圖說服他。“做賊、盜竊、犯罪,你難道就能無視其中的錯誤之處嗎?”蘇萊再次聳了聳肩。“我對我現在的活兒很滿意。”“滿意!”法官大聲責備道。聽證席上一陣竊竊私語。法官敲敲小木槌,示意大家安靜。“你對觸犯法律也很滿意?”“我無路可走啊。”蘇萊說,“法律很煩人,總是擋著道。”“屢次被捕,屢次坐牢,做籠中鳥,你感覺很舒坦嗎?”法官眉頭緊鎖,質問道。“干哪一行都有危險。”蘇萊哲人似的答道。法官抹了一把臉。“那好,伙計,你不能犯法。犯法,你要是想這樣做,最終被犯的就是自己。”蘇萊點點頭。“我們也差不多這么說。”他對話似的評論道,“誰想撼動木樁,栽跟頭的肯定是他自己。”他抬起頭,看見法官眉頭緊緊地擰著。“有一樣東西就像一根粗粗的木樁,那就是法律,嗯?”法官判他三個月監禁。蘇萊聳聳肩。“這是安拉的旨意……”

剎那間,一道閃電火舌似的點亮了漆黑的夜空。蘇萊抬起頭望了望。“當然看起來像要下雨了,但是你剛才沒有說,天會下雨。你不過是凡人罷了,你只會說,如果這是安拉的意愿,天就會下雨。”從他的信仰來說,蘇萊對宗教虔誠。他的宗教禁止教條主義,禁止對未來任何事情做預言。他對安拉的恐懼非常真誠。他堅信安拉的意愿是,每個人如何謀生,由他自己裁決。他還相信安拉給予有些人的要遠遠大于他們所需,這樣,其他不足的人可以自行從前者處取用所需。有些人酒足飯飽,有些人卻饑腸轆轆,這肯定不是安拉的意愿。

多戈從鼻孔里哼了一聲。在全國,幾個大城市的監獄他都待過,坐牢對他就是回家,從這個家到那個家。像同伴一樣,他無所畏懼,但與蘇萊不同的是,他只信自我保護,不信宗教。“你和你的宗教。”他譏諷道,“給你帶來了不少好處啊。”蘇萊沒有搭腔。蘇萊對宗教敏感,憑經驗多戈曉得他發脾氣了。蘇萊動了動身子,仿佛要一拳打在他頭上。這兩個人從未假裝過,他們結伴是出于愛、友誼,甚或其他奢侈原因:兩人同時從牢房里放出,就結伴了,因為這樣對雙方都方便。兩人都覺得結伴能給自己帶來特別的好處,而沒有衡量對方的品性。“今晚你看到那個女人了嗎?”多戈換了話題,問道。這不是因為他害怕蘇萊生氣,而是他跳躍的思維所致。他喜歡從這件事一下子跳到別的地方。“嗯。”蘇萊應和著。“怎么樣?”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于是多戈問道。“雜種!”蘇萊說道,他沒有發怒。“誰?罵我嗎?”多戈聲音輕輕地問道。“我們在說那個女人。”蘇萊回答道。

他們走到一條小河邊。蘇萊停下,洗洗胳膊、腿,又洗洗推得光光的頭。多戈蹲在岸上,在石頭上磨著刀。“現在去哪里?”“去那邊的村子。”蘇萊說,邊漱了漱口。“還不知道你在那兒還有個相好呢。”多戈說。“我不找女人。”蘇萊說,“我想收集些零碎東西——如果這是安拉的意愿。”

“去偷,你意思是?”多戈追問道。

“是的。”蘇萊承認道。他挺了挺身子,用粗壯的胳膊指著多戈:“你也是小偷……而且還是個雜種。”

多戈一聲不吭,一邊在胳膊上試著刀鋒,一邊點點頭。“半夜在小河里洗洗也是你宗教信仰的一部分?”

蘇萊沒有馬上回答,他爬到了較遠的岸上,才說道:“看到小河,就洗洗;什么時候才能遇見另一條,完全由安拉掌控,由不得你。”他一瘸一拐地走著。多戈跟著他,問道:“你為什么說她是雜種?”“因為她是。”“為什么?”“她跟我說她把大衣和那只黑色袋子賣掉了,只賣了十五先令。”蘇萊低頭左右打量了一下同伴。“你是不是在我之前就識破她的詭計,然后教她怎么說?”“我都一個星期沒有看見她了。”多戈辯解道,“大衣很舊了,我覺得也就值這么點錢。我覺得她真的賣了個不錯的價錢。”“那當然。”蘇萊說道,他不相信多戈,“要是我跟她分了這錢,我也會這么想……”

多戈沒吭聲。蘇萊一直懷疑他,他也很樂意回敬。他們互相猜疑著,有時事出有因,有時卻無憑無據。多戈聳聳肩。“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是的,我覺得你不會。”蘇萊干巴巴地說。“我只對我那份有興趣。”多戈繼續說道。“你的意思是再來一份。”蘇萊說,“你們兩個都拿到了一份——你這個沒爹教的騙人小子,還有他媽的那個可惡女人。”他停了一下,又說:“她扎傷了我的大腿——這條母狗。”多戈暗自一陣高興。“我一直在納悶你怎么走路一瘸一拐的。用刀扎了你大腿?奇怪了,是不是?”蘇萊惡狠狠地看著他:“有什么好奇怪的?”“你要她交出錢來,所以她才扎了你。”“跟她要?我才沒跟她要。跟她那種人能要到什么。”“哦?”多戈說道,“我一直以為你要做的就是要錢呢。真的,那件大衣不是你的,但是你卻叫她賣掉。她買賣贓物也是個老手了,應該清楚你有權拿到錢。”“一件大衣,一個袋子,只有傻子才拿到十五先令就高興呢。”蘇萊說。“那你不是傻子,對嗎?”多戈抿著嘴笑笑,“你想怎么辦?”“揍她,揍暈她。”蘇萊粗聲粗氣地說。“那樣也好。”多戈支持蘇萊的話。“麻煩的是,你得到的比你給她的多呀。”多戈又抿著嘴笑笑。“扎傷人可不是開玩笑。”蘇萊不耐煩地說。“誰在開玩笑?我老早不也被扎過。你不可能晚上背著刀到處轉,而指望不偶爾挨扎吧。我們應該把這樣的麻煩事看作是職業風險。”“那是。”蘇萊咕噥著說,“但這治不了傷啊。”“是,去醫院,那兒能治。”多戈答道。“這我知道,可是在醫院,他們會問個不停,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給治上。”

他們正走進村子。眼前寬闊的道路分成了許多岔道,房子又把岔道切斷。蘇萊稍作停留,很快走上一條小路。他們腳步很輕,不時朝周圍看看。泥屋擁擠不堪,黑沉沉的,沒有一家亮著燈。每一扇窗戶上的小洞也封得死死的,好像是為了防止暴風雨侵襲。東面隱隱約約傳來隆隆的雷聲,無精打采的。路上只有他們兩人,不時會有一群山羊或者綿羊被腳步聲驚嚇得站立起來。每隔一會兒,蘇萊就會在一座可以下手的房子邊停下,兩個人四處小心張望。蘇萊低著頭看著多戈,用眼神問他什么,多戈則搖搖頭,然后,兩人又繼續往前走。

他們就這么一直走著,大約過了一刻鐘,一道閃電差不多燒了他們的眼珠。他們由此下定了決心。“我們得抓緊。”多戈輕聲說,“風暴馬上要來了。”蘇萊一聲不吭。前面幾碼遠有一幢樣子像坍塌的房子,雖破舊不堪,他們依然鎖定了它。他們走上前去。經驗教會了兩人,房子外表破舊,不表示里面沒有值錢的東西。一些茅屋雖散發著臭味,卻藏著豐富的寶藏。多戈朝蘇萊點點頭。“你在外面守著,打起精神。”蘇萊說。他又朝著一扇緊閉的窗子點點頭,說:“你可以站在那扇窗子下面。”

多戈按照他的指示,走到窗子下面。蘇萊想方設法打開粗木門。即便多戈的耳朵經過了千錘百煉,異常靈敏,也難以從聲音辨別,蘇萊是否已經進到屋里。他站在那兒,仿佛過去了幾年似的——實際上剛剛過去幾分鐘。當看到身邊的窗子慢慢打開的時候,他靠在墻邊呆住了。但那是蘇萊,他從窗子里伸出一雙大手,遞給多戈一個碩大的葫蘆。多戈接過葫蘆,重得令人吃驚,他的心突突地跳起來。當地的人寧愿相信葫蘆也不相信銀行。“去小河邊。”蘇萊從窗子里面遞出話。多戈心領神會,把葫蘆頂到頭上,邁著大步朝小河方向走去。蘇萊會想辦法出屋子跟上去。

來到河邊,多戈小心翼翼地放下葫蘆,打開有雕刻的蓋子。他猜想如果這里面的東西值錢,他和蘇萊不必平分。還有,他怎么知道,蘇萊從窗子里把葫蘆遞給他時,是不是已經從中拿了一部分?他把右手伸進葫蘆,立刻感到手腕一陣劇烈的刺痛。他尖叫了一聲,猛地把手抽出來。他貼近看看那只手腕,然后一字一頓、惡狠狠地咒罵起來。他用會說的兩種語言詛咒天底下所有的事情。該死的,去死吧!他坐在地上,握著手腕,輕聲詛咒著。聽見蘇萊走近的腳步聲,他把蓋子蓋到葫蘆上,等著蘇萊。“遇到麻煩了?”蘇萊走到他身邊時,多戈問道。“沒有。”蘇萊答道。他們倆同時朝葫蘆俯下身。多戈不得不用左手握著右手腕,蘇萊因為面向葫蘆,沒有看到多戈的手腕。“你打開過?”蘇萊問道。“誰,我嗎?嘿,沒有!”多戈說。多戈知道,蘇萊不信任他。“里面是什么,這么沉?”多戈好奇地問道。“一起看看吧。”蘇萊答道。

蘇萊打開蓋子,把手伸進葫蘆口,感到手腕一陣刺痛。他猛地把手抽出來。他站了起來。多戈也站起來。蘇萊這才看到多戈用另一只手緊緊握著手腕。他們對視了許久,誰也沒有說話。“你總是覺得我們該平分。”多戈漫不經心地說。慢慢地,蘇萊開口了,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他把他搜腸刮肚想到的臟話全都潑到多戈身上。多戈也不示弱,兩人一直對罵到語塞才罷休。“我回家了。”多戈宣布。“等等。”蘇萊說。他用那只好手在口袋里摸索著,掏出一盒火柴,艱難地劃著了火,湊到葫蘆口,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然后扔掉了火柴。“不必回去了。”他說。“為什么不必?”多戈堅持道。“里面是一條被激怒的眼鏡蛇。”蘇萊說。令人窒息的感覺迅速躥上了胳膊,整只手臂疼痛難忍。他坐下了。“我還是搞不明白,為什么我不能回去。”多戈說。“凡是被眼鏡蛇咬的都會死在眼鏡蛇旁邊,你沒有聽說過這個說法嗎?蛇的毒性很大,正適合像你這樣下流坯子的兒子。你永遠都回不了家了,乖乖坐在這兒等死吧。”多戈不這么覺著,但是錐心的刺痛讓他無法站著。

有一會兒工夫,他們誰都沒有說話,周圍不時劃過幾道閃電。多戈終于說道:“好笑啊,你最后一次偷到的東西居然是耍蛇人的葫蘆。”“我覺得更加好笑的是,里面裝著一條眼鏡蛇。你是不是也這么覺得?”蘇萊說。他開始呻吟了。“我估摸著在我們死之前,還會有更加好笑的事情呢。”多戈說,“哎喲!”他疼得蜷縮起來。“比如說,再來些沒有害處的死亡。”蘇萊提出建議。“干脆殺死那條要命的蛇。”多戈接著說。多戈試著站起來,從河邊撿一塊石頭,可是他無法站起來。“啊,唉。”他一邊說,一邊躺到地上,“不過沒什么關系。”

雨啪嗒啪嗒地開始落下來。蘇萊生氣地說:“為什么要死在雨里?”“要是從這兒直接進地獄,可以讓你渾身濕透地去死。”蘇萊咬緊牙,把自己拖到了葫蘆邊,他用沒有受傷的手拿著刀,閉上眼睛,呼吸急促,連刀帶手伸進葫蘆里,惡狠狠地刺著里面蠕動的身體。等他爬回到原地,躺在那兒休息片刻后,鼻孔里發出的是哨聲。他手臂上滿是蛇的毒牙留下的痕跡,但是蛇死了。“那是蛇的最后一次表演。”蘇萊說。多戈沒有說話。

幾分鐘的沉默,毒性到了致命的時刻,尤其是蘇萊,不停地呻吟著。眼看也就剩下幾秒鐘的光景了。“可憐啊,你只能這么死了。”多戈咕噥了一句,他感覺遲鈍了,“不過,你是個偷竊的惡棍,死了也不算壞事。”“我因你而淚流滿面。”蘇萊一字一頓地說,他已經筋疲力盡,“執迷不悟,下場都是如此。但是你早該知道,總有一天要結束的。你這個壞蛋,雜種!”他深深地長嘆一聲。“我上午終歸不用去醫院了。”蘇萊咕噥道,手指顫抖地指著大腿上的傷。“啊,”他無可奈何地吸了一口氣,“這是安拉的意愿!”雨開始啪嗒啪嗒地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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