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漣漪！”

當熊貓正在宿舍里擺龍門陣、侃大山的時候，帥朗已經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自己，然后迅速沖出了宿舍樓。

樓外正對著宿舍樓大門，約莫十多步的地方，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此時，一個穿了一身白色連衣裙、長發飄飄、文靜甜美的女孩，正抱了幾本厚厚的書，溫婉地站在梧桐樹下。

明顯已經等了一些時候了，女孩長發被露水打得有些濕。

看到帥朗沖出來，女孩微微一笑。一點兒都沒有發脾氣，反而拿出手帕，伸手擦了擦帥朗額頭上的汗，關切地問：“昨晚你有事嗎？怎么沒去自修？”

“嗯，有點兒累，所以很早就睡了！”

帥朗目光微微閃了一下，并沒有說出自己父親的事情。倒不是存心隱瞞，只不過，遇到麻煩，男孩子總是會下意識地認為應該獨自扛下來。

何況，沈漣漪和他從小一起長大。不單單和他熟悉，和他媽媽也熟悉。而他現在還沒有想好，要不要把爸爸的事情告訴媽媽呢。

當下，帥朗笑著岔開話題道：“走吧，吃飯去！”

“嗯！”沈漣漪點了點頭。

兩人并肩而行，卻不是去食堂，而是直接來到了宿舍樓后面的自行車車棚。

帥朗的自行車，還是大一入學的時候買的，一輛很有年代感的“老坦克”。沈漣漪駕輕就熟地跳上后座，緊緊抱住帥朗的腰，越發顯得小鳥依人。

“開路了！”帥朗笑著，習慣性地打了一聲鈴。

“叮鈴鈴”清脆的鈴聲中，狗糧一路拋撒，撒給了沿途無數師生。

車和人飛快出了校門，來到旁邊不遠處的一個小巷。小巷口搭了一個涼棚，是租住在那里的一戶人家在自己的家門口開的一家小餛飩鋪。

帥朗和沈漣漪也是在幾年前，無意中才發現這個地方的。因為價格便宜，味道又好，就成了兩人早餐的首選。尤其每年兩人共同的生日，窮學生自然沒有錢去花銷，來這里吃一頓小餛飩，便是雷打不動的固定節目。

“王叔！”他們早已經成為常客，一過來就和餛飩鋪的小老板打了一聲招呼。

“呵呵，還是老規矩，兩碗小餛飩吧？稍等！”

被喚作王叔的餛飩鋪小老板，顯得很是蒼老，歲月的艱辛讓他兩鬢早已經斑白，背也越來越佝僂了。還瘸了腿。人倒是很爽朗，看見帥朗和沈漣漪過來，笑著打了一聲招呼。

帥朗和沈漣漪也不客氣，自己找了一個空座坐下。

這時帥朗方才發現，沈漣漪抱著的書，一共三本。兩本是經濟學專業方面的書，不足為奇。還有一本，居然是……公羊學？

感覺到帥朗目光中的詫異，沈漣漪微微蹙眉，有些苦惱地道：“沒辦法！這兩天不是要寫畢業論文了嗎？我的選題是論儒家文化對商業的影響。所以，就想多了解一下儒家的各個學派。”

“那也不用研究公羊學啊！”帥朗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

因為有一個當歷史老師的媽，從小耳聞目睹，他擅長的可不僅僅是數學，對有些生僻的公羊學也并不陌生，帥朗侃侃而談道：“現代社會所認同的儒學，主要還是程朱理學。和秦漢流行的公羊學，真是天差地別了。”

他原本只是隨口評論，說到這里，忽然心中一動，若有所思地道：“事實上，漢武帝之所以重用了公羊一脈的董仲舒，甚至捏著鼻子容忍了他們所提出的天子一爵，把天子和群臣放在同等地位的主張，其中固然有萬千理由，但很重要的一條，便是公羊學和后世更傾向于閹割人的血性、把人培養成為順民的程朱理學不同。公羊學極力主張復仇主義。而大漢帝國君臣上下，當時也恰好一心想要洗雪白登山之圍，以及后來被迫和親匈奴的奇恥大辱。于是一拍即合。復仇……唉，只要沒有當真滅了人欲，誰不想手刃仇敵，為親友報仇啊。”

聽到這話，沈漣漪故意咳嗽了一聲，又敲了敲桌子，笑道：“咳咳，帥朗同學，你這個思想可是很危險哦！如今早就是法治社會了！”

玩笑歸玩笑，聰明如她，眼中閃過了一絲疑惑，似乎察覺到了帥朗的異樣。

“呵呵，我這不是隨便說說嘛！”帥朗一驚，連忙干笑了兩聲。

幸好，就在這時，旁邊忽然有人高聲笑道：“老王，你到底有沒有存夠給兒子蓋房子娶媳婦的錢啊！”

“快了、快了！再攢一些就夠了。呵呵，到時候我就可以回老家享清福了。”老王樂呵呵地笑道，隨即吆喝了一聲，“小餛飩來了！”

吆喝聲中，他一瘸一拐地走來，給帥朗和沈漣漪端來了兩只大碗。碗里已經放了小餛飩，也放了蔥。老王又用調羹給兩只碗各自挑入了半個指甲大小的豬油，滾燙的開水一沖，嘖嘖，美味極了。

可是今天，當沈漣漪美滋滋地吃著小餛飩的時候，以往也同樣喜歡這小餛飩的帥朗，卻無心品味美食。他呆呆地看著已經轉過身去的老王。看著老王那佝僂的背，還有已經花白的頭，眼睛忽然一酸——

但凡這里的老顧客都知道，老王的妻子十多年前生病死了。他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媽，把孩子拉扯大。五十多歲的人，看上去足足有七十歲了。每天風雨無阻，凌晨三四點就起來準備小餛飩鋪的營業。忙到八九點鐘打烊了，又匆匆趕去一家小區當物業維修工。

之所以這么辛苦奔波忙碌，主要就是想多攢些錢回老家，給兒子攢出蓋房子結婚的錢。這已經成為老王這么多年來生活的最大期盼。雖然老王想攢的錢其實并不多，至少和郎杰那動輒百億千億的大手筆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可是此時此刻，不知為何，帥朗還是情不自禁地回想起父親留給自己的那封信。

想起了信上提及的那筆錢。

耳畔也恍惚響起了昨天剛剛見到葉闌珊的時候，葉闌珊和自己說的話——

“爸爸！”帥朗忍不住在心中輕輕叫了一聲。不知道為什么，這一瞬間，他很想哭。

面前熱氣騰騰、明明平日特別愛吃的小餛飩，這一刻，也完全挑不起他的食欲。帥朗猛地站起身來，借口去洗手間，走出了小餛飩鋪。

走到拐角僻靜處，他掏出了手機，撥通了號碼：“我是帥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