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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陸北非

海風裹著刺鼻的碳煙、濕腥和腐臭味飄向4萬余名突擊隊員,他們計劃11月8日一早從東西兩翼包抄奧蘭市。此時這些士兵對于奧蘭港內糟糕的戰況一無所知,他們掏出口袋里可辨識各自部隊的一應物件。各艦娛樂室內是一堆堆情書、舞伴卡、火車票根、會徽和駕駛證等來自和平時代的零碎物件。廚藝飽受詬病的大廚們打起精神,做了一頓“豐盛如上路飯、卻沒人會嘗”的飯食。

一名短波話務員別出心裁,想辦法接收到“陸軍—圣母瑪利亞”橄欖球賽事,通過艦上的有線廣播為第16步兵團播放。第26步兵團團長小亞歷山大·N.斯塔克上校在最后發言中告訴手下的士兵:“我們要給敵軍一切體面投降的機會,不要逼他們打。一著不慎,將鑄成大錯,所以我們要三思而行。”黑暗中,只聽一艘艇的甲板上有人說:“我當然害怕,你個傻瓜。別告訴我你不怕。”馬歇爾上校的兄弟單位——第6裝甲師第1營的士兵呆呆地望著6海里外黑魆魆的海岸。除了港口附近不時出現的奇怪閃光外,海岸線一片平靜。“看樣子他們不想打。”士兵們互相安慰。

奧蘭港。11月8日拂曉的“預備役行動”中,“沃爾尼”號和“哈特蘭”號兩艘英國快艇將數百名美軍士兵送入法國守軍的虎口。這張照片拍攝于6個月后,在照片上方可以清晰地看到入港口。

1942年11月7日,“火炬行動”之初、占領阿爾及利亞港前幾個小時,艦上的第1游騎兵營的官兵正在研究阿爾澤地圖。

按照艾森豪威爾和克拉克批準的方案,參加這次行動的美軍統一由勞埃德·R.弗雷登多爾指揮,計劃登陸橫貫50英里,命名為X、Y、Z的三個灘頭,采用雙重包圍戰術控制奧蘭市。在拂曉前搶灘X、 Z兩個灘頭的坦克呈鉗形向縱深推進,協助占領奧蘭以南的兩座機場,“預備役行動”此時想必已經攻占了港口。步兵也將包圍這座城市,阻斷前往奧蘭的法國援軍。據盟軍情報機關匯報,法軍在這座城市的13個沿海炮臺布下了4 000名重兵,僅奧蘭師的士兵就達1萬人之多。

從美軍第1步兵師和第1裝甲師抽調的士兵組成了一支規模最大的登陸分遣隊,這支分遣隊將分乘34艘運兵船,攻占位于奧蘭以東16英里的漁港阿爾澤附近的Z灘頭。阿爾澤扁石灘由兩座炮臺把守,第1游騎兵營的任務是在盟軍主力部隊登陸前奪取這兩座炮臺的控制權。英方突擊隊為游騎兵營進行了6個月的培訓,訓練期間這些學員都效仿其教練,蓄起八字胡或山羊胡。這一傳統要追溯到法印戰爭(英美為爭奪美洲殖民地及世界貿易控制權于1754~1763年進行的戰爭。——譯者注)期間的雜牌軍,他們憑小偷小摸、旺盛的體力和無休止的內訌而久負盛名。第1游騎兵營的士兵多半是煉鋼工人、農民、斗牛士、馴獸師、股票經紀人和滑稽戲團出納出身。指揮官威廉·O.達爾比現年31歲,是一位來自阿肯色的炮兵,勇敢決絕、一呼百應。

11月8日,兩位來自艾奧瓦州的游騎兵下士羅伯特·貝文和厄爾·德羅斯特瞄準阿爾澤港上方的一座法軍炮臺。

500名游騎兵仿佛抽屜里的勺子,從“阿爾斯泰君主”號、“皇家阿爾斯泰人”號和“皇家蘇格蘭人”號擠上登陸艇,頭盔下露出一張張蒼白的臉。他們并未利用攀登網,而是直接在軍艦甲板上跳入登陸艇,再用吊艇架和絞盤機將小艇放到水中。舵手啟動沉悶的V-8發動機,登陸艇劃出一圈圈漣漪,駛向海岸。在放一艘小艇入水的過程中,前吊艇柱的一根纜繩突然折斷,將游騎兵、槍支和達爾比的電臺一股腦兒全拋下海。水兵被這一幕逗得前仰后合,他們嬉笑著救起在水中撲騰的士兵。一時間咒罵聲連天,最后一個倫敦士兵吼了聲:“還不多虧我們把你們救上來!”

W.H.達默少校帶著2個連直奔阿爾澤港。到達后,他們發現法國駐軍睡得如嬰兒一般香甜,碼頭上放著成桶的腌制沙丁魚。8艘登陸艇放下艇艏跳板準備登陸,但防波堤比預料中的高,游騎兵一再滑下黏糊糊的石堤,最后揪著繩子才攀上碼頭。15分鐘后,他們來到四周圍有塹壕的普安特堡,悄悄蹲伏在古堡外。領頭的小分隊發現一名法國水兵,便一路跟蹤他來到大門。一陣槍聲和子彈打在地上噼里啪啦的聲音過后,這名士兵抽搐著撲倒在地。隨后,游騎兵活捉了指揮官夫婦和60個睡眼惺忪的法國士兵。一個興高采烈的英國水兵在下面的登陸艇上喊道:“為國王和祖國而戰!”普安特堡初戰告捷。

第1游騎兵營營長威廉·O.達爾比中校在阿爾及利亞阿爾澤郊外。見過他的人,都認為他生來就是要在黑夜中領導其他人作戰。

同一時間,達爾比帶領4個連越過港口北部1英里處一片亂石叢生的海灘。這支游騎兵在海上顛簸了幾個星期,現在重回地面,感覺周圍的陸地似乎都在翻滾。他們氣喘吁吁地翻過一道陡峭的溝壑,從兩翼包抄諾爾堡。3支連隊并肩越過一道鐵絲網,將掩體內和阿爾及利亞妓女鬼混的3個法國兵趕了出去。一陣猛烈的炮火逼得達爾比趕緊撤回手下的士兵,同時往碉堡方向一連扔了80發榴彈炮彈。隨后,一些游騎兵咆哮著沖向被炸塌的炮臺,將爆破筒(裝上炸藥的管子)塞進4個炮眼。其他人對準透氣孔扔了一通手榴彈,還沒等爆炸聲響起,法軍炮兵就頂著彈藥箱沖了出來。

很快,一名法軍指揮官匆忙在睡衣外套了件短大衣、趿著一雙布拖鞋,帶領60名水兵,打著白旗走出炮臺。按照達爾比的吩咐,這名指揮官給附近一個用作外籍軍團療養院的兵營打了一個電話,敦促他們盡快投降。療養院中,爛醉如泥的外籍士兵只得同意將步槍扔下井。牙關格格作響、哆哆嗦嗦地抱著聽筒的阿爾澤市長也答應將這座城市交給盟軍。

達爾比沖上一個居高臨下、俯瞰海面的石丘。只有毀掉阿爾澤的炮臺,皇家海軍才能放心地將運兵艦開到海岸對面5海里處。事先確定的行動成功信號是點燃4枚綠色信號彈,然后是4組白雙響滿天星。但達爾比的白色信號彈和電臺全都掉進了海里,于是他一枚接一枚拼命地發射綠色照明彈。遠處地平線上等待消息的士兵擠在軍艦甲板上,望著空中一道道綠色弧線發出陣陣輕聲的贊嘆。經過一番激烈的討論,特遣隊指揮官準確地猜到了這些信號彈的真正意義:在當年漢尼拔(北非古國迦太基名將、軍事家。——譯者注)和大西庇阿(古羅馬統帥和政治家。——譯者注)治下的土地上,盟軍攻克了這次行動開始后的第一座城鎮。

一位下巴突出的少將神色堅毅,邁著騎兵特有的羅圈腿,在“太平洋公主”號的風雨甲板舷邊踱來踱去,青銅色的頭發在頭盔里凌亂地豎起來。此人粗頸斜肩,而且從英國啟程后一路用體操棒和健身球鍛煉,一看就知道他膂力過人。這位少將一般要在早餐后慢跑3英里。在接下來的一天中,他會故意拍著空空的口袋,到處向部下討煙抽。他臉頰上兩處對稱的傷疤就像兩個酒窩:在1918年阿爾貢戰役中,一枚穿他臉而過的子彈打掉了他的牙齒。最讓他頭痛的問題是口吃。只要他一著急,說話時舊傷就會引起可笑的嘶嘶聲,好像漏氣的輪胎。他現在就急了,停下腳步,呼哧呼哧地研究了一陣追著登陸艇的橙綠色磷光。在第一波士兵沖向地平線之際,他嘟噥了一句:“登陸。”

一位崇拜者寫道,單看特里·德·拉·梅薩·艾倫這個名字就知道這人不可一世。身為第1步兵師師長,特里·艾倫秉承了“大紅一師”的一條非官方訓言:“能吃能喝、敢打敢拼,因為他們盼著第一個沖鋒陷陣。”

“梅薩”這個富有異域情調的中間名來自艾倫的母親,她是一個在南北戰爭期間任聯邦上校的西班牙人的千金。艾倫的父親是一位長期駐守得克薩斯的炮兵軍官,他將非凡的騎術及吃喝嫖賭的嗜好都一股腦兒傳給了兒子。在西點軍校的最后一年,艾倫因軍械和射擊兩門功課不及格而黯然退學,之后就讀于一所天主教大學并順利畢業,后于1912年應征入伍。在1918年的圣米耶勒戰役中,艾倫身負重傷,被擔架抬下戰場。他剛一恢復神志,就一把將急救標記扯下,沖回戰場召集手下的士兵投入戰斗。在第二顆子彈從右至左橫穿他的下顎之前,他還在一個德軍機槍手的頭上砸折了自己的拳頭。

1943年初,第1步兵師師長特里·德·拉·梅薩·艾倫少將與法國軍官在突尼斯前線。一位副官事后說,連年騎馬使他的雙腿變成像孩子一樣的羅圈腿,但他仍然“是我見過的最勇猛的戰士”。

據艾倫的一位副手稱,對這位“最英勇的人”來說,這兩次世界大戰的間隙簡直是無聊。1922年1月,得克薩斯牧場主協會打算舉辦一場馬拉松式賽馬,以了解步兵是否能與真正的牛仔一決高下,這次比賽讓艾倫過足了癮。艾倫少校代表軍方挑戰馴馬世界冠軍、在奇瓦瓦擁有400英畝牧場的車隊老板基·鄧恩。二人同時從兩地出發:艾倫從達拉斯,鄧恩從沃斯堡,他們都要騎行300英里,趕到終點圣安東尼奧的阿拉莫。

鄧恩身穿馬褲、頭戴牛仔帽,騎一匹面部有白斑、名叫阿沃爾的卡尤塞馬。艾倫則穿一身筆挺的騎兵服,騎一匹叫科羅納多的黑色高頭大馬。二人均以每天60英里的速度策馬在得克薩斯州穿行。每一名騎手策馬越過得克薩斯州界之際,都有人群夾道歡迎,彩旗飄舞。一位評論員說:“大家為這場比賽下的注足夠造一艘戰艦。”比賽進行到一半時,得知鄧恩的馬缺少草料,艾倫立即送給鄧恩一車干草和燕麥。在馬鞍上顛簸了101個小時56分鐘之后,這位年輕的軍官策馬漫步越過終線,領先對手7個多小時到達終點。在人群的一片歡呼聲中,艾倫騎著馬去打馬球。

艾倫在利文沃斯堡陸軍參謀學院求學期間的表現卻不盡如人意:艾森豪威爾少校以全班第一的優異成績畢業,他卻是全班倒數第一,因此被校長斥為“學校有史以來最差的學員”。不過,艾倫任本寧堡步兵學校教員期間,卻深受副校長喬治·C.馬歇爾的賞識。在1932年一份勤務評定報告的10個項目中,馬歇爾給了他9項良或優(是“操行等級”一項唯一獲得良好評價的教員)。艾倫年輕漂亮的妻子瑪麗·弗朗西斯總結得好:馬是艾倫戰后的情人。當艾倫的照片和一篇談論未來將才的文章一起出現在密蘇里一家報紙上時,文章的簡介中稱他是“頭號暴亂和反叛分子”。

經過戰火的洗禮,這幫暴亂分子終成大器。軍隊中團級和師級部隊的人數與日俱增,在物色合適的指揮官人選期間,馬歇爾和作戰訓練部參謀長萊斯利·J.麥克奈爾的保險柜里保存了400余名上校的檔案,他們的勤務評定均為“優秀”。既非上校、勤務評定也不優秀的艾倫并不在此列。1940年,上級決定將艾倫從中校晉升為準將,連升兩級。在西點軍校的同窗中,他第一個戴上將星。但他這時卻因拒不執行命令而正在接受軍事法庭的審判。馬歇爾知人善任,有時對于能征善戰的軍官犯下的錯誤會一笑置之,他的遠見卓識恐怕無人能及。在艾倫晉級令下方的賀詞中,上級用鉛筆寫了一行字:“我們這幫警衛室的兄弟也想為你慶賀。”

晉升少將以后,艾倫哼著歌曲《得克薩斯深處》,闊步穿過大街,到第1師赴任,這是美軍歷史最悠久的一個師。歷經兩次世界大戰,“大紅一師”幾乎完好無損,許多西點軍校畢業生和正規軍軍官云集于此。在艾倫的領導下,“敢打敢拼、能吃能喝”這一傳統得以發揚光大,馬歇爾背地里警告他:“大白天喝酒……你要注意影響。”從倫敦出征前,艾森豪威爾發布了一份措辭嚴厲的備忘錄,指出一個月前在英國因酗酒和違紀被捕的美軍士兵中,有三分之二來自“大紅一師”。

第1師傲慢、固執、暴躁,既是一支軍隊,也是一個好戰的部族。弗蘭克·U.格里爾上校向手下士兵發出號令:“第18團的戰士們,我們即將投入戰斗!”“火炬行動”前夜,上級給艾倫發來一紙通知,稱不要將法國當作敵人,但他當即將其付之一炬。“你就當什么也沒看見,”他對手下的情報官說,“這么晚才通知我們,法國人要和我們并肩作戰,這對我軍相當不利。”第1師對這名離經叛道的指揮官的忠心獲得了回報。“從來都沒有碰到過這么多急需解決的問題。”艾倫在寫給瑪麗·弗朗西斯及幼子的信中寫道。不過,他說士兵們個個訓練有素,已經做好了戰斗的準備。“我現在對第1師信心倍增。他們比以往強上10倍……他們雖然年輕,但結實強壯。我會一直想念你和桑尼的。”

艾倫將一條腿跨過“太平洋公主”號,以體操健將的身姿爬下攀登網,登上了等在下面的小艇。

阿爾澤附近的海灘一片混亂。一股意料之外的西向洋流使運兵艦和登陸艇偏離了航向。黑暗中,幾十個暈頭轉向的艇長沿著岸邊來來回回地尋找登陸灘頭。士兵攜帶的裝備多半重達100磅,每個人活脫脫一副全副武裝、要被吊上馬背的中世紀騎士模樣。一到岸上,幾個星期以來船上飲食欠佳及缺少鍛煉的后果立即顯現,士兵們跌跌撞撞地沖進沙丘,丟掉了防化服、護目鏡、羊毛內衣和手榴彈。海灘上擠滿了因落潮擱淺的登陸艇,士兵只好動用推土機將它們推出去,如此一來,損壞了許多車葉和船舵。

登陸隊原計劃用平底船將輕型坦克送上海灘,如此就不必涉水300英尺上岸。后來工兵用幾個小時在水中筑了一條路。見英國水兵拿鉛錘測水深,一名美國軍官吼道:“伙計,我們等的就是這一刻。我們快上!”他將靴子掛在脖子上,一腳跨過登陸艇的船舷,當即不見了蹤影。他的部下連忙七手八腳地把他拽上艇,這時艇長正一點一點地將登陸艇靠向岸邊。

翻譯拿著喇叭用法語喊:“打倒德國!打倒意大利!法國萬歲!”第18步兵團的一門迫擊炮連連發射出一種鴕鳥蛋大小的特制炮彈;炮彈升上200英尺高的夜空,在五光十色的焰火中一面美國國旗徐徐展開,慢慢地飄向大地。現在總算有了明確的攻擊目標,法國炮兵立即報以猛烈的炮火。“行,小伙子們,現在大開殺戒!”一名營長下令,“給我狠狠地打!”

有人開槍,另一些人卻猶豫不決。突然來到一片漆黑陌生的海岸,許多士兵都怕誤傷自己人。山坡上到處都可以聽到暗號和對答:“喂,銀幣!”“滾——!”盡管艾倫將軍生性好斗,但他手下的軍官深信不開第一槍的訓誡,即使法軍的抵抗讓他們無所適從。因此,盡管法國炮兵猛轟己方部下,一位步兵營營長仍一連聲地說:“他們打得不是我們,他們打得不是我們!”其他人則亂打一氣,用阿爾澤附近的一名士兵的話說,他們“打斷了北非一半葡萄藤”。在清剿阿爾澤郊外的狙擊手時,第18步兵團K連的士兵打死了一名阿拉伯平民。

第16步兵團第2營的士兵把裝備堆在幾頭征來的騾子和幾輛牛車上,繼續向縱深推進。法軍用一陣榴彈炮將他們逼進了一條水溝。一些士兵接到命令準備退回去重新集合時,軍隊中突然人心渙散,士兵猶如驚弓之鳥,潰不成軍地沿著大路逃竄。

這支缺乏作戰經驗的軍隊就這樣度過了戰斗的第一夜,一個充滿了混亂與失誤、英勇和罪惡的夜晚。聽到阿爾澤郊外可怕的叮當聲和馬達轟鳴聲,第1步兵師的士兵用嘶啞的嗓子悄聲說:“坦克來了!”不知是誰下的令:“不要亂開槍!”但夜晚的寧靜仍被20名步槍手一陣猛烈的齊射打破,緊接著又引發一陣竊笑:他們襲擊了一輛運酒的卡車,司機中彈死在駕駛室內。“第一起傷亡、黑暗中截住老卡車司機這一幕,我們一輩子都忘不了。”一名士兵事后寫道。

在審問俘虜時,一名法屬殖民地士兵剛把手伸進口袋里拿身份證件,一個膽小的美國兵看守就一刺刀捅了過去,這名倒霉的俘虜立刻橫尸當場。對某些士兵來說,戰爭不過持續了幾個小時。第18步兵團一名大腿受傷的士兵被送到圣路野戰醫院,口中還念叨著:“一切都好。”一位隨軍牧師一直陪伴他直到人生最后一刻。“他們是法國人,改不了的法國人,”一名受傷的記者評論打傷他的人,“這幫法國死硬分子。”

特里·艾倫見識過比這更糟糕的情況。據說艾倫在法國擔任營長時,因為著實看不慣一名優柔寡斷的下級軍官,他一把拔出這名軍官的手槍,照著這個人的屁股開了一槍。“好了,”艾倫說,“你不用打仗了,你負傷了。”但這種姿態此時卻毫無用處。張揚的個性使艾倫成為眾矢之的,他也討厭“辣手艾倫”這個綽號,因為這顯得他“像個江湖騙子”。在30年的軍旅生涯中,艾倫將戰爭哲學歸納為幾句常識性的格言。沖鋒陷陣時,他逼著部下“迂回、沖上去、踏扁他們”。他教訓手下的軍官:“士兵打仗不是為了拯救受苦受難的人,全是廢話。打仗就是要證明自己的部隊是全軍最優秀的部隊,證明自己和這個部隊的其他人一樣勇敢。”

艾倫拿著一柄蒙上紅布的手電筒仔細研究地圖,隨即明白第18步兵團正向圣克盧穩步推進。與此同時,第16步兵團將南下包抄奧蘭市。最初關于“預備役行動”的匯報表明戰斗形勢嚴峻,不過,如果奧蘭以西的軍隊成功登陸,那么在接下來的24小時內預計會有1.8萬名特遣隊員登陸,這正是倫敦策劃者最希望看到的結果。

他對“第1師的信心”就像他信仰上帝一樣不可動搖。“我堅信,無論做什么事,如果你出于正義,”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自有神明相助。”迄今為止,就像艾倫離開“太平洋公主”號時禱告的一樣,上帝真的眷顧著“大紅一師”。艾倫瞧見師部旁邊有一副血跡斑斑的空擔架,就躺上去打了個盹兒。

★★★

在奧蘭另一側進行的登陸行動,成功和混亂的情況同樣層出不窮。在該市以西近30英里處的X灘頭上,意外不斷。不過盡管遭遇許多船只受損、出現不曾預料到的沙洲、一臺發動機失火致使一艘登陸艇燃燒到天亮等狀況,一支快速輕型坦克部隊仍然成功越過淺灘,在上午時分抵達內陸。

Y灘頭位于X灘頭與奧蘭之間,是歐洲人鐘愛的一處海濱度假勝地。5 000余名步兵沿著萊桑達盧塞寬闊的海灣跌跌撞撞地沖上岸。在空蕩蕩的海濱浴室后,一個矮小精悍的身影站在一輛擋泥板上標有“騎兵”字樣的吉普車頂,攥著馬鞭喊道:“站起來!往前沖!”特德·羅斯福有一副霧角(安裝在靠近港口的岸邊或有發電設備的燈塔上,是霧天里向過往船只發出警告的喇叭。——譯者注)似的嗓子。聽到他的話,撲倒在Y海灘上的士兵使勁地眨眨眼睛,爬起身,又搖搖晃晃地向縱深推進。特德·羅斯福突然發現一支法軍騎兵在側翼巡邏,立即命司機追了過去。他端起一挺卡賓槍,將一名騎兵擊落,其他人見狀四散奔逃。

第1師內的賭注登記人以1賠10的賠率,賭他們的副師長在這場戰斗中活不過兩周。幾個月后,羅斯福獲悉此事,特地花10美元請一名輸了的賭徒吃飯,期間還給他講了賭博的種種害處。盡管特德·羅斯福向來不顧個人安危,但要殺他也沒那么容易。一如艾倫,羅斯福生來就是名軍人。“說到對戰爭的熱情,特德和你脾性相同。”喬治·C.馬歇爾在給艾倫的信中寫道。在認出一個老兵后,羅斯福對他吼道:“你嚇我一跳,瞧你丑的!你越來越難看了!”被認出的老兵頓時喜形于色,反唇相譏:“將軍你也不是什么帥哥!”羅斯福一陣大笑,拿馬鞭敲了一下腿,又驅車尋找下一個捉弄的目標。

羅斯福確實算不上英俊,跛著一條腿、斗雞眼、近視,患有心臟病和嚴重的關節炎,走路時離不開拐杖。他總是穿一身邋里邋遢的迷彩服、戴一頂毛線帽,就像頂著一頭廉價的假發,乍一看還以為他是個伙夫。一名副官承認,“在我見過的所有將軍中,就他沒個將軍樣兒”。用馬歇爾的話說,他是“一名難得的勇士,更難得的是他擁有百折不撓的毅力”。據說特德·羅斯福、艾倫、巴頓都是喬治·C.馬歇爾參謀長的愛將。

羅斯福的父親,也就是第26任總統西奧多·羅斯福曾說他“這輩子都不會有什么大出息”。的確,從哈佛大學畢業后,特德·羅斯福便在一家地毯廠找到了一份日薪一美元的工作。不過,到1914年,他已經躋身于腰纏萬貫的投行經理之列,那年他27歲。羅斯福任第26步兵團營長期間,曾身中毒氣、受過槍傷。他的一戰生涯,則以中校軍銜、瘸了一條腿為代價,畫上了句號。

羅斯福曾一度深信戰爭的“統一目標”是“滌蕩我們骨子里的柔情”,但一如他最終脫離了“美國第一”的孤立主義陣營,他漸漸摒棄了這個荒謬的觀點。一戰后,羅斯福協助創建了美國退伍軍人協會,成為一位出色的作家,出任過海軍部助理部長、波多黎各總督、菲律賓群島總督、美國捷運公司董事長等職。在擔任道布爾戴出版社副社長期間,他開創了極具“美國特色”的健康養生系列書籍之先河。1941年,時年54歲的羅斯福重返軍營,仍要解決與小自己7個月的艾倫的上下級關系。用馬歇爾的話說,兩人脾氣太近,不可能意氣相投。

羅斯福口袋里揣著本《天路歷程》(Pilgrim’s Progress)、背包塞了本《中世紀英國史》,隨第26步兵團的一幫老部下上了岸。他與第一波突擊隊員趁天黑登陸,夜色中這些人只是“一個個模糊的身影”。剛剛踏出冰冷的海水,羅斯福就敦促膽小的士兵往“槍響的地方沖”。在牡蠣灣給家人寫信時,他常常流露出對“和平日子”的渴望,但不是今天。他現在無暇分身,眼前的戰斗場面蔚為壯觀,此刻也不是吐露心事的時候。通紅的炮彈從頭頂呼嘯而過,曳光彈在山間飛舞直到磷光燃盡。炮兵拖著一架架榴彈炮越過海灘,連他的兒子、炮兵連長昆廷也不例外。“他們肩上套著拖繩,這畫面仿佛兒童版《圣經》中建造金字塔的插圖。”羅斯福寫道。

法軍出動14輛古董級雷諾坦克反攻,其中5輛拋錨,只能拖上戰場。不到幾分鐘,即被一舉殲滅,它們的反擊只不過弄臟了美國人的坦克。第一批殖民地俘虜是雙眼靈活、臉上烙著部族標記的塞內加爾步兵,他們列隊登上一艘貨輪,之后被轉送上一艘囚船。據一支偵察先遣隊匯報,盟軍控制了奧蘭以南5英里、靠近拉塞尼亞的一個法軍指揮部,但在辦公室保險箱里只搜出來兩個胸罩和一本淫穢小說。

“膽小鬼,你在那兒干嗎?”羅斯福沖縮在土丘后的一個二等兵吼道。“快,跟我來。”這名士兵冒著嗖嗖亂飛的機槍子彈跟了上去。羅斯福停下吉普車,猛吸了一口氣,然后宣布他要去前線搜尋準備投降的法軍司令。“如果我兩個小時內沒有回來,你們要全力以赴。”說完,他掉頭順著大路向前駛去。

“我恨不能手握長劍,身臥沙場,”他在投給《哈潑斯》雜志(Harper’s)的一首詩中寫道,“四下遍地敵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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