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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真人

  • 苦雨齋舊事
  • 孫郁
  • 2428字
  • 2022-03-15 10:34:26

劉半農出現在周氏兄弟視野里,大約在《新青年》紅火的初期。那時陳獨秀已把《新青年》移至北京,劉半農也隨之從上海趕到了燕京之地。他此前在軍隊里做過文書,后任上海《中華新報》和《紅玫瑰》的記者。因為投稿于《新青年》,遂結識了陳獨秀,所以他的北上,和《新青年》很有些關系。查魯迅、周作人的日記,和劉半農交往甚多。在周作人1918年的日記中,友人出現最多的是錢玄同,次為陳獨秀和劉半農。所談多為學問之事,如小說研究、兒歌研究等等。周氏曾送劉半農日本詩集等,劉氏亦借雜書予周作人,其交往,想來是很有趣的。周氏兄弟之投稿《新青年》,錢玄同與劉半農作用很大,倘不是這些友人催促,二周能否很快置身于新文化運動,也未可知。所以,后來劉半農逝世,魯迅、周作人均寫過悼念文章,雖態度不同,但友情之深,自非外人可比的。

1891年4月20日,劉氏生于江蘇,名復,號半農。曾就讀常州中學,1917年被北大聘為教授,1920年赴歐洲留學,獲法國文學博士學位。1925年回國,成為語音、文法和音韻方面的專家。周氏兄弟對其以弟相稱,印象較好,周作人描述其外貌時說:

君狀貌英特,頭大,眼有芒角,生氣勃勃,至中年不少衰。性果毅,耐勞苦。專治語音學,多所發明;又愛好文學美術,以馀力照相,寫字,作詩文,皆精妙。與人交游,和易可親,喜詼諧,老友或戲謔為笑;及今思之,如君之人已不可再得。[9]

劉半農是個性情中人,學問與創作,與魯迅、胡適、周作人不在一個水平線上。但我們談新文化運動,不能不提及劉氏的功績。魯迅曾夸贊他與錢玄同演的那場“雙簧”,認為“跳出鴛蝴派,罵倒王敬軒,為一個‘文學革命’陣中的戰斗者”。他還在漢字中,首先創造了“她”和“它”字,至今已成了國人行文中的一部分。“五四”之后,劉氏潛心學問,曾與魯迅兄弟就外國文藝翻譯、出版,多有接觸,關系甚密。1926年,已從法國獲得博士銜的劉半農,發現了章回小說《何典》,印行時便請魯迅作序。那時魯迅與周作人已經分手,但他仍與二位保持密切聯系。不過魯迅為人耿直,后來因批評劉氏文章的錯誤,而使半農頗為不快,后來便近知堂而遠魯迅,和苦雨齋的關系更深了。魯迅之看不上劉半農,多因其漸生教授派頭,“做打油詩,弄爛古文”,《新青年》時的朝氣不見了。人之得名,很易自滿,況博士而教授乎!半農與魯迅的隔膜,亦可看出錢玄同、周作人與魯迅分歧的隱痛。魯迅厭倦士大夫情調,與紳士氣漸遠,苦雨齋的主客們,多少有一些紳士的毛病。

看劉半農的文章,談到周作人的地方頗多,也有著一種親情在里面,那文字,我們在錢玄同、廢名的札記里,亦少發現的。1921年5月20日,劉氏在倫敦致信周作人,請其為新編《瓦釜集》作序。文中說:

我現在要求你替我做一篇序,但并不是一般出版物上所要求的恭維的序。恭維一件事,在施者是違心,在受者是有愧,究竟何苦!我所要求的,是你的批評;因為我們兩人,在做詩上所嘗的甘苦,相知得最深,你對于我的詩所下的批評,一定比別人分外確當些……我希望你為友誼的緣故做我的朋友,這是我請你做序的一個條件。[10]

劉半農在歐洲的時候,與周氏有過信件往來,周氏還把所編的《語絲》贈與他,給過不少的溫情。前文所引他收讀《語絲》后感激的回信,可知他是一個重視友情的人。魯迅曾形容他忠厚,給人親切的一面,那是很高的贊許了。周作人則認為:“他不裝假,肯說話,不投機,不怕罵,一方面卻是天真爛漫,對什么人都無惡意。”對于他的優點,周氏兄弟是看得不錯的。

一個忠厚的人,擇友時因寬宏大度而受人尊敬,那是自然的了。但我一直覺得他對魯迅有一些畏,和知堂呢,就沒有什么戒心,相處頗好了。劉氏有《記硯兄之稱》一文,談及了與周作人的友情:

余與知堂老人每以硯兄相稱,不知者或以為兒時同窗友也。其實余二人相識,余已二十七,豈明已三十三。時余穿魚皮鞋,猶存上海少年滑頭氣,豈明則蓄濃髯,戴大絨帽,披馬夫式大衣,儼然一俄國英雄也。越十年,紅胡入關主政,北新封,《語絲》停,李丹忱捕,余與豈明同避菜廠胡同一友人家。小廂三楹,中為膳食所,左為寢室,席地而臥,右為書室,室僅一桌,桌僅一硯。寢,食,相對枯坐而外,低頭共硯寫文而已,硯兄之稱自此始。居停主人不許多友來視,能來者余妻豈明妻而外,僅有徐耀辰兄傳遞外間消息,日或三四至也。時為民國十六年,以十月二十四日去,越一星期歸,今日思之,亦如夢中矣。[11]

劉半農的散文札記都不太深,文筆亦遜于周氏兄弟。但因為性情無偽,文詞直白,讀了想見其人的可愛。他的作品誘人者不多,惟《奉答王敬軒先生》一時成為名篇,至今還被人提及。此外《“作揖主義”》《她字問題》《漢語字聲實驗錄提要》略有名氣,余者不過爾爾,學問上與藝術上的價值平平,已無多少問津的人了。

曾讀過《半農雜文》一冊,便印證了魯迅對他的判斷是不錯的。記得《憶劉半農君》中,魯迅就說:“不錯,半農確是淺。但他的淺,卻如一條清溪,澄澈見底,縱有多少沉渣和腐草,也不掩其大體的清。”《半農雜文》的內容駁雜,見識確如魯迅所說,似乎缺少分量。他寫過新詩、戲劇、散文,點校過古籍、做過文字學的研究。總體成績一般,后人對他的冷漠不解,確是自然的了。

但周作人對其評價較高,對魯迅的判斷多有不滿。《半農紀念》似乎是專為反駁魯迅的那篇《憶劉半農君》而作,以為魯夫子貶低辱罵了劉氏,不平之態,躍然紙上。其實在對待友人的時候,魯迅偏于直,爽快而熱情,但對缺點絕不忌諱。周作人則有點溫吞,所謂睜一眼閉一眼是也。魯迅之看人,以精神的純而真為標準,對世俗中的雅態、地位、名士氣不以為然。苦雨齋中的人,教授氣過重,對民間的苦痛自然感受不深。魯迅憎惡劉半農后來的變化,雖然這是朋友式的憎惡,但根柢在思想境界上,存在差異。1933年10月,劉半農在招生閱卷時,發現學生的錯別字,便撰文大加嘲諷,教授氣味濃濃。魯迅在幾篇文章中提及了此事,以為過矣。魯迅看人,與知堂不同,是非上毫不含糊,對劉半農“飄飄然生優越之感”殊有反感。其實苦雨齋中人,何嘗沒有這種“優越感”呢?周作人有時視而不見,為友者諱,那也正證實了與魯迅的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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