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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瓜希拉!陽光 干涸 親吻 死亡和神秘之地。

  • 行到水窮處:感官日記
  • (哥倫比亞)愛德華多·薩拉梅亞
  • 6677字
  • 2022-02-21 15:24:41

我躺在自己的寢艙里。我怎么會在這兒?為什么會在這兒?船已經開了。風從艙門吹進來,清新,咸腥,潔白,就跟塊炸魚似的。我不是在做夢吧?不。我在海上,在前進……天色已晚,撲面而來的空氣中帶著星星般的白色顆粒。星辰也隨我們一路航行,揮灑著來自另一個世紀的久違的光芒……他們問都沒問就把我帶上船來,可真是匪夷所思。我大概是被小艇送上來的,像個死人那樣,酩酊大醉地倒在潮濕的船板下面。船長一定笑了,迪克也醉得嘟嘟囔囔的。他們不讓我見梅梅,也不讓我見那個名字悅耳、腳環錚琮的印第安姑娘。我想抗議,但向誰抗議呢?我得說服自己,昨夜已經拋棄了文明的生活。我想見瓜希拉的海岸。多少次,我懷著甜蜜的希望對它魂牽夢繞,可現在連起床都成了天大的困難。我的腿像灌了鉛,又如縐綢那樣虛浮綿軟。

我終于來到了甲板上。微風纖細純凈,海岸看不分明,只能隱約辨出一個遙遠的輪廓,就好像天穹裂開了一道縫隙。船長一言不發地掌著舵,可惡的、剃得光溜溜的臉上掛著微笑。我什么都不想問,為什么要把我孩子般的無用的憤怒送給他當笑料呢?還是找迪克問問發生了什么吧。也許我干了傻事……比如殺了人,正和他一起逃跑,要到瓜希拉找個見不得人的地方逍遙法外。這故事太美了,不像是真的。不,什么都沒有發生。我醉得像個車夫,說盡了胡話和蠢話,像個尋隙滋事的老手一樣威脅別人。我譏諷一切,嘲笑旁人,雖然最該被嘲笑的那個人是自己……我試圖讓自己相信,我什么罪都沒犯,但根本沒有用。我在空虛的醉意中尋找安慰,深陷在做了惡的恐懼中不能自拔,對一種未知的、奇怪的東西感到莫名驚恐。渾身燥熱,汗流浹背。灼熱的汗水令人慵懶地想起生活,而冷汗則意味著恐懼和迷惘。我憧憬著即將到來的黎明,希望借此找回失去的歡樂。只要再航行六個小時,天就亮了。瓜希拉!在那片土地上,有烈火燎原的干涸,有激蕩澎湃的親吻,有酷熱難耐的炎日,有朦朧隱晦的神秘,有可能遭遇的死亡。瓜希拉,屬于太陽、鹽、印第安姑娘和烈酒的地方……明天就能見到印第安姑娘了,多多益善的印第安姑娘!還有渾身掛滿箭鏃和羽毛的印第安男人……瓜希拉,瓜希拉,生長在那里的印第安人、黑人和白人,構成了種族的三色旗!身為梅斯蒂索[32]和穆拉托人的混血兒,那也是我的旗幟!還有我在陌生的土地上無法修建的茅屋。明天就能看到陸地了。開放、廣袤、寬闊、遼遠的陸地,恰如大海,只是沒有海的柔軟。它堅硬、痛苦、沸騰而又危險,任由花草樹木、飛禽走獸繁衍生息,任由桀驁的烈馬縱情馳騁——它們豎著不安分的耳朵,閃著靈動的黑眼珠。那里盛產珍珠、海鹽、陽光和杜松子酒。在此之間,就如同黑夜踏過長長的陰影,嶄新的生活正踏過我舊日的生活向前進……風帆滿脹如孕婦的肚子。心滿意足的桅桿吱呀作響。清新的海風吹起,風中沒有歌聲也沒有泥土的芬芳。明天清晨,我們就將到達瓜希拉——親吻之地,夢想之地,神秘之地。

我蜷縮在甲板上,擺出一副自衛的姿態,聚集起所有關于到岸的希望和歡愉——它們穿過我心猿意馬的身體,散落在眼中和腦海中。我頭疼得厲害,就好像努力集中的精力都凝成了一道痛苦的水流。難道正是由于這個原因,我才會覺得自己此刻什么都沒想?

船長一直在舵旁,我坐在甲板上,我們都沒說話,彼此無意識的沉默交匯在燦爛的星河下。一陣陌生的喧囂傳來,微乎其微,仿佛還沒傳到耳邊就銷聲匿跡了。只有我們倆醒著,其他人都在酣睡,美夢會使這趟旅程變得輕松。我想到梅梅,當她在船上的時候,我總有一種綽綽有余的感覺,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富饒充足。而現在,我感到一切都在變小,包裹在事物外面的線條縮小了。為什么會這么孤獨?那兩個年輕的姑娘,一個黝黑一個金發,又一次把她們小小的頭顱探出記憶的窗口。她們的面龐迷茫,模糊,遙遠……迷失?

千百遍地,我的想象又回到了那個遙遠寒冷的城市,在它的街道上游走。我的影子又一次貼到了宅院的墻壁上。一切都寂寥,廢棄,荒蕪。中央大街上人跡罕至,只有零星的醉漢在叫嚷,還有妓女在拉客。這是凌晨三點的街道,明亮而寒冷。所有大門都轉身關閉了。它們對外面的生活置之不理,只關心門內的世界,在那個世界里,有喘息和擁抱,有汗水和夢想,有遲來的守夜和難耐的失眠,有骯臟的罪惡和分娩的血污……塔頂的避雷針交織成厚重的祈禱;夜晚是一張寬綽的大網,任由嘆息來往穿梭。凍僵的海風在浮子上沉睡,喝醉的汽車挑釁著速度和距離,衣衫襤褸的流浪兒在俱樂部的大門下過夜。一股潮濕的氣息從城市中升騰,混雜著笑聲、喊叫、親吻、唏噓、抱怨和音樂,向著山嶺,向著玻利瓦爾大道,向著饑寒交迫、白刃相向的茅舍升騰。而上帝依然裝聾作啞,視若無睹而又無所不能……!

此時我想起了那個被自己懷著柔情丟棄了的城市。那個充斥著妓女和小偷、母親和下等人的城市。那里有我的一切,有我渴望已久但無法得到的一切。那里有一雙紅唇在等待著我的愛情。也許某一雙玉手上還握著屬于我的甜蜜和慰藉,那種帶著渴望的慰藉,在一所滿是鮮花和鳥窩的靜謐宅院中,在每一個陽光燦爛的角落里焦灼地尋覓著我的身影。盡管羞恥和幼稚,但兩顆脆弱溫柔的淚滴還是涌出了我的眼眶,將這充盈于整個身心的溫柔的悲哀推向無邊的暗夜。

我,良久以來急不可耐,恨不得用堅硬強悍的牙齒啃噬著這片土地的我,此刻卻為了那個滿懷著憎恨離開的城市流淚了。我曾筑起雕塑、風景和海浪,又將其摧毀;我曾建起沒有沙子的藍色海灘,安靜柔軟,宛如指掌……我曾心血來潮地向往著印第安姑娘、旅伴、目光、微笑和冒險,向往代表未知生活的一切事物。而如今,當我不再肩負那痛苦妥協的負擔,卻是如此孤獨迷茫。所有,所有,所有東西都一去不回了啊……!

天亮了,疲憊的腦海中,閃過格雷戈里奧[33]的詩句:

灰色的黎明,水手們握著魚叉起航,向著東方……

海邊的黎明呈現出昏沉呆板的灰色。太陽沒有出來,但仿佛有另一個特別的、鋁制的灰太陽,把海水、陸地和天空都染得灰蒙蒙的。清晨的海浪在慵懶地低吟,那是晨起時打著呵欠從酣夢中醒來、離開溫暖被窩時的慵懶。我們慢慢靠岸,海岸與天空界限分明,它豎起堅固的柵欄,抵擋著羽毛狀云朵的侵襲。太陽在云朵的邊緣探出頭來,海面上飛快地掠過它投下的第一縷黃光。沒錯,太陽發著黃光,不是金光,是蛋黃色的黃光,就像雨果的詩句一樣甜膩。而那刺目的、帶著咸味的太陽,就像波德萊爾在《西苔島之旅》中看到的,既輝煌又恐怖,既漆黑又殷紅,既腐爛又可口。而今我坐在船上,也如詩中這般旅行:

仿佛一個天使,沉醉在燦爛的陽光中[34]。

也許所有的太陽都照耀過十九世紀純粹的思想。但這輪曾被大膽地比作金幣的太陽,如今卻是那么不合時宜。二十世紀的太陽必須具備螺旋槳的速度或者輪箍的熱度,這樣才能適應機器時代的面貌。還像約書亞時代那么溫順是行不通的。

船長大叫起來。哪怕他正沉浸在憂傷中,此時的叫喊也是那么歡快響亮,因為我們到岸了。水手們帶著惺忪的睡意,從寢艙和船頭下來……

“好的,小伙子們!拋錨!”

“放下三角帆……!”

我們停泊的飛鳥島是瓜希拉北部的第一個港口。小船拋了錨,猛地停住,就如同一位十九世紀的女郎被人踩到了長裙的尾端。也許小船還想繼續在仙人掌間行駛——那是瓜希拉綠色植物的海洋——不知何處才是終點。我倒是真想看看它的牙檣如何像女人圓潤的手指般破開一道道沙丘。但是它被鐵錨拴住了,動彈不得,活像一艘小紙船停在帶刺的龍舌蘭上。

沒有碼頭,沒有船,沒有港口。只有一道曲折的小路和處女地一般的海灘,我不由得虔誠地跪下身去。海灘上看不見水泥和吊車,聽不見叫嚷聲,只有龍舌蘭、仙人掌和近前生長的號角樹。遠處不見房舍,只望得見一塊鋅制屋頂,鋅板把天空都劃成了一塊一塊的。我猜這些鋅板是在美國或英國的工廠里制造好再空運過來的。也不知道為什么,只要見到鋅板,我就會想起英國的工廠來。

飛鳥島的居民們悉數出動,歡迎我們的到來。他們一共十三人,沐浴著海水和微風,一派興高采烈的模樣。據說這些人的血管里流的不是血,而是綠色的風,那是東北方的顏色。十三個人中包括五個白人、三個印第安人、三個梅斯蒂索人和兩個黑人。

五個白人分別是:

來自波哥大的奧古斯都。濃密的絡腮胡子把臉都染黑了,就好像鰥夫似的。有一雙慷慨的大手,總是抿嘴微笑,非常和善。

來自卡塔赫納的曼努埃爾,皮膚極白,白得像鹽,白中帶著砂紙一樣的粗糙顆粒。也許是個很善良的人,總是微笑著。年紀不大,留著波浪狀的頭發,帶著不易察覺的精明和敏銳的直覺。

羅德里戈老頭兒至少十五天都沒刮過胡子了,大概是沒有吉列刀片吧。我會把自己的刀片分一片給他的。他打著赤腳,一臉苦相,眉毛亂糟糟的。

奧古斯都的女兒小伊內斯,三歲兩個月零五天大。光著身子,令人感到很陌生。再沒有別的了。

羅莎,膚色偏黝黑的波哥大姑娘,穿著棉布罩衫和裙子,跟奧古斯都很不對付。她深受印第安姑娘們嫉妒,雙手總是放在臀上,水性楊花。

三個印第安女人:

阿娜斯卡,豐滿,豐滿,還是豐滿。腦子不太靈光。刺球果色的肌肉。嘴,嘴,嘴。她是曼努埃爾的老婆,我只能說到這兒了。

因瓜,誰也不知道她吃過多少袋玉米了,不過一點都看不出來她的年齡。沒有白發,沒有皺紋,土色的肉體上甚至沒有一點松弛的痕跡。她與丈夫在外貌上天差地別,丈夫對她妒火中燒,因為與外表相比,她實在是長壽得過了頭。為人非常善良。

潘開,八歲半的單身小姑娘。阿娜斯卡的妹妹。渾身上下只在腰部系了一塊白色的兜襠布。乳房像紐扣一樣。我為什么還要繼續說下去?

兩個黑人:

羅格,非常迷人的小伙子,嘴里總在吞云吐霧。暗戀阿娜斯卡。

巴勃羅,渾身肌肉塊塊分明,嵌在皮膚上如同用纖細無縫的鎖鏈捆扎起來似的,若非如此,他的身體一定會爆炸,任血肉肆意橫飛。他可真是個好人!一見到我就上前擁抱,就好像我是個六個月的小嬰兒一樣。

三個梅斯蒂索人:

分別是一歲、五歲、九歲大的尼帕、羅伯特和達涅爾。他們都是因瓜的孩子。羅德里戈有可能是他們的父親。

巴勃羅出乎意料的擁抱令我心中無限感激,它就像一道鎖鏈,鎖住了我和這片土地。雖然它飽含心酸,我還是滿懷謝意。這是一個孤獨的擁抱,我與巴勃羅是兩個孤獨的個體。一個是強壯結實又溫柔的黑人,另一個是靦腆幼稚、半通文墨、深色皮膚的混血兒。

巴勃羅邀我去他家中吃飯,吊床與香煙就是他的生活伴侶。他不抽煙斗,真是可惜。于是我順手就把自己的煙斗送給了他——羅勒早已經把它開好,物歸原主了。

奧古斯都長久地向我打聽波哥大的消息,那是我們共同的故鄉。太久都沒有波哥大人到瓜希拉來了。沒人寫信給他,也沒人寄報紙過來。他想知道一切,想讓我全說出來。

“真的?您真是波哥大人?”

“是的,先生……”

“您是哪一家的?”

“……”

“啊!您是我一個表弟的表弟,他是個警察……”

我對親戚關系興趣索然,在這么遠的地方認遠親可不是什么好事。

“也許吧……我不認識他……”

“好吧。奧斯皮納將軍怎樣了?他是進步黨,對吧?”

“嗯,我看他還不錯……因為他已經是總統了。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進步黨。據說……”

“看來,您對波哥大什么都不知道?”

“不,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真是難以置信。您是從巴蘭基亞來的嗎?”

“不,先生。是從卡塔赫納來的。”

“啊!這里確實很久才能收到信。至少波哥大還有人給您寫信。而我,早就被他們忘了。”他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甜美的憂傷,“沒人記得我。他們只會在想要貝殼和珍珠的時候,才想起瓜希拉還有個親人……就好像珍珠在海灘上就能撿到似的。你記著我的話,將來就知道此言不虛了。從我十四年前來這里,直到現在,總共只收到過三封信。最后一封是兩年前寄來的,所有信都是來要貝殼和珍珠的。那些人已經不再寫信,我也就沒有任何波哥大的消息了,也沒人需要我了……所以,為了不那么孤獨悲傷,為了不再覺得自己是個被遺忘的人,我娶了這個女人。有一天,羅莎去了里奧阿恰,我就跟她結婚了。我們一直住在這里,我再也沒回過里奧阿恰,也不準備回……!她很喜歡這片土地,但也是個醋壇子!”羅莎笑起來,露出小篦子一樣對稱的牙齒,“對我而言,現在什么都不重要了。我和我妻子一起生活,想起波哥大的時候,也會有一點點傷感,但我再也不會回去了。那里的一切與我有什么關系?這里才是我的終老之地。”

他沉默了,太陽爬上頭頂,我們被燦爛的光芒包圍了,但這老人傷心的故事卻落到了白日深處。這就像一個即將發生在我身上的預言。我將被人遺忘!請將我遺忘!我望著阿娜斯卡。這有什么要緊!奧古斯都拙劣地掩飾著濃密胡須下涌動的深情,看得我莫名難過。他還在愛著那座城市,還沒有向大海、印第安女人和黃沙奉獻出自己的全部。正相反,他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他在瓜希拉娶了一個同鄉的白種女人,只為了每時每刻在她的嘴唇和眼睛里看到對故土的回憶,聞到來自波哥大的芳香,而女性的肉體使這回憶和芳香歷久彌堅。

“我們去喝點咖啡吧!”

船長答應了。所有人——我站在羅格后面,巴勃羅身邊——都起身告辭,一頭扎進了仙人掌的荊棘之中。

巴勃羅跟我說著話:

“告訴我,你一個波哥大人,為什么要來瓜希拉,在這里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那些印第安女人毀了……她們太壞了,就知道給白人和黑人灌迷魂湯。那湯藥是從動物和草藥身上提煉的。你再也不會回波哥大了。當心那個叫奧古斯都的白人。他把你的魂兒都勾走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自從五年前我來到這里,就再沒回過加萊拉。我是加萊拉人,認識你那個醫生叔叔。我沒回去見家里的黑人老婆,但在這里的日子還是挺滋潤的……真他媽的……!我睡覺,吃飯,抽煙,釣魚……這就是生活……你是要留在這兒,還是去馬瑙雷……?你可以在這兒待一陣子,待到魚群過來,住我家就好,清晨四點,我們出去釣魚……早飯是九點鐘,我們做剛打上來的鮮魚,再喝點咖啡,然后睡一會兒。我還有張很漂亮的吊床,不過如果你喜歡,也可以用我的。你叫什么名字?我是巴勃羅·希梅內[35]。有事隨時找我……!”

巴勃羅這一番話,絮絮叨叨,顛三倒四。但其中蘊含著興趣,親昵,還有急于了解我生活的愿望,卻令人感到特別親切。但是他說得太急了,根本沒有給我留出回答問題的時間。為了滿足他粗野的好奇心,我倒是非常愿意一一作答的。他對我的好感是一種保護的力量。

奧古斯都的家——更確切地說,是茅屋——收拾得還算整潔。小客廳里掛滿了油畫風格的版畫和舊年鑒。幾把擺放凌亂的椅子和一張吊床把整個屋子分割成兩個三角形。房間的一角,封·提爾皮茨[36]元帥帶著嘲笑的神情望著瓜希拉,海水從他的大胡子里流出來。四只獵犬在追逐一只野兔,看上去很想躍出畫框,吞掉某位向拿破侖屈膝稱臣的羅馬君王。在同一幅畫中,幾位夫人正在賞玩著鮮花和花環。畫得真美,特別逼真!

羅莎給大家端來了咖啡,那味道就像深黑的液體煙霧。我喝著咖啡,恰巧聽到蹲在地上的阿娜斯卡和因瓜在用當地的土語交談。瓜希拉的語言真好聽。她們在談論我,一邊不懷好意地笑著,一邊把金珠項鏈纏在手指上。她們也可能在談論船長或者迪克,后者沒有下船,這可憐蟲,他現在一定孤零零的,要么就是在跟廚師侃大山。

羅莎把她們的談話翻譯給我聽。兩人紅了臉,邊笑邊將面龐埋進斗篷里。因瓜說,島上來了很多西班牙人,我們這些婊子養的一定會把印第安人都殺光。阿娜斯卡則站在我們這邊,堅信我們是好人。曼努埃爾可真走運!

船長知道我將留在這里,永遠與他分別,掩飾不住內心的氣惱。他這么冥頑不化,鬼知道會說些什么。巴勃羅看我的眼神有點奇怪,可能是船長跟他說了我的壞話。都是謊言!謊言!胡說八道!我就是要留下,那又能怎樣?如果不愿丟下我,那你也和我一起留下唄!……

突然間,大家都不說話了。冷場之際,只聽見肚子在不合時宜地咕咕叫。我細細端詳著眼前一張張直到今天還很陌生的面龐,沒有一張臉令我覺得討厭。我一定會和他們愉快相處的!

羅莎遞給我一塊烤熟的香蕉。味道香甜,色澤焦紅,就好像古老的木頭一樣。

阿娜斯卡還在和因瓜交談,我聽不懂那音樂般的語言。羅德里戈徒勞地尋找著他的煙斗。大家都不作聲。奧古斯都靜靜地躺下,氣氛更加凝重了。他帶著微笑,心不在焉地把兩個指頭伸進吊床的孔隙里。巴勃羅不敢出聲,沖我做了個手勢。我走到他身邊,他壓低聲音說道:

“咱們去吃午飯吧。”

“好吧,咱們走……但得叫上曼努埃爾和阿娜斯卡。”

我的聲音如同一塊石頭,打破了沉默的玻璃。大家意外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起來。

“為什么要叫上曼努埃和阿娜卡[37]?”巴勃羅牙關緊咬,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不,不為什么……”

“來吧,曼努埃!”他喊起來,“和你女人一起來我家吃飯吧。我那里有米飯,還有一條上好的石斑魚……”

我們告別了眾人,向巴勃羅家走去。一路上,荊棘閃著光,映襯著遠方綠色的仙人掌。大海近在咫尺,濤聲回蕩在耳旁。新的生活,冒險,愛情,死亡……就在此時此刻?

一片單調的白色石灰中,十四只巨大的鰹鳥齊齊展翼,直上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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